第一百七十章 分身有术

月光下,马车已出街角。

“你说他为什么来?”楚卿忽然问。

宇文初摇头。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如果按方云岚的说法,他来只为打通关节。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

画是他们送的,话是他们说的,打通也是他们的。

他打通什么?什么也没有!

这太奇怪了。

他不惜一切手段,无非为了得到画,为了打通郑长钦。而今已最后关头,却忽然没了下文?

这是什么情况?!

“也许,他别有所图。”宇文初说。

“图什么?”

“不知道。”

楚卿轻轻一叹,转身走开。宇文初一笑,与她并肩而行。

夜幕深。

天心月弯弯,清光落于长街。长街上很安静,只有他二人缓步。夜风吹过来,拂动他的衣袂,她的长发。

这是陈国的春夜,陈国的风。

她不由微笑。

“公主殿下,你最近太多虑,正该放松一下。”他看着她,也微笑。

放松么?

这一切还未结束,怎么放松得下?

至于多虑……更不虑不行。即使她再谨慎,仍不免有意外,比如方云岚。

那人是个意外之数。

那人的出现,那人的行为,那人的目的,一切都在意外。他不但接近他们,还接近郑长钦,这一点十分不利。

一个意外之人,意外搅入大局。

这是一个干扰。

不论其有害无害,都已干扰了她。而现在的局势,不容有人干扰。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神沉下,微笑消失了。

宇文初一叹。

她细微的变化,全落入他的眼中。看来,在一切结束之前,她都不会轻松。

可是,当一切结束之后呢?

她会轻松么?

只怕还是不会。不但不轻松,也许更沉重。

因为她有心结。

他很想帮她解开这个结。可惜他知道,他解不开。

纵使天下其他人,都有可能解开,却总有那一个人,永远也解不开。

那人就是他。

他是那个唯一解不开的人。只为这个结,因他而结死。

他不由苦笑。

如今他心中的滋味儿,连自己都说不清。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他终于信服这句话。

春夜静。

两个人各有心事,路好像变长了。不过几条街,像走了很久。

夜色沉静,春风沉静,人也沉静,只是这样徐行。

兰园。

他们回去已很晚,不料才刚到,就来了客人。已经这个时候,竟还会来客人。而且,来的还是那个人。

方云岚又来了。

“夤夜造访,实在打扰。”他一边施礼,十分歉然,“二位是在下接走,临到回来时,却未能相送。在下心中难安,特来向二位赔罪。”

“方先生客气。”宇文初说。

“哪里,哪里。”他摆摆手,亲切道,“交友之道,贵乎交心。在下对二位公子,深感相见恨晚。在下坦诚,正是本分。”

坦诚?

亏他说得顺滑。

看来这人的脸皮,也很不一般厚。宇文初一笑,正待开口。楚卿已先开口了。

“承蒙方先生坦诚。那么,我可否提个要求?”她忽然说。

“当然可以。”

她点点头,微笑道:“其实这个要求,今早先生来时,我就很想提了。碍于彼时初见,还未坦诚交心,所以不好开口。如今先生坦诚,我也就冒昧了。”

“请陈公子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我觉得,先生既自认坦诚,可否以真容示人?否则,隔了一张假脸,坦诚总打些折扣。”她看着他,悠悠说。

宇文初一愕。

什么?!

方云岚和他们一样,居然也易了容?!

方云岚更惊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识破。不料这个陈公子,竟有一双利眼。他大惊之后,只好苦笑。

既已露了馅,掩饰也无用。

他抬手一抹。

方云岚的脸立时改变。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五官清秀,白净斯文。中年的方云岚,变成一个少年。

“好个返老还童。”宇文初笑眯眯。

“让二位见笑了。”方云岚看着他们,似有点无奈,“在下太年少,出来行走多受轻视。无奈之下,才改扮为中年。只求行事方便,绝非有意相欺,望二位公子见谅。”

“方先生客气。出来行走之人,确有许多顾虑,也不足为怪。”楚卿说。

“多谢体谅。”

“方先生虽然年少,本事却很不小。轻视先生的人,想必都没长眼。”宇文初笑笑,说道,“既承蒙先生坦诚,我也冒昧一问,先生今早所说,与在郑府所做,似乎言行不一,是为什么道理?”

方云岚笑了。

“只为一个大秘密。”他的眼在发光。

“什么大秘密?”

“关于《秋思图》的秘密,郑学士的秘密。也许,还会有更大的秘密。”他一边说着,目光越发亮,几乎有点瘆人。

对面二人互看一眼。

此刻对他们来说,别的什么秘密,都不比面前这个人。

他们只觉得,这个方云岚本身,才是个最大的秘密。

“先生可否明示?”楚卿问。

“眼下时机未到。”

“几时才到?”

“慢则三五天,快则明天。”方云岚微笑,笑容神秘,“二位公子放心,在下视二位为知己,只消时机一到,在下立刻告知。”

“多谢方先生。”

“客气。”

因为时机未到,谈话无法深入。

于是,秘密不再提了,谈话变得轻松。但话题没变,仍谈论《秋思图》。

《秋思图》还在郑府。

郑长钦正在书房,与客人一起欣赏。此时此刻,他竟也有客人。客人青衫儒雅,竟也是方云岚!

这里也有一个方云岚?!

方云岚从容而坐,微笑看向郑长钦。郑长钦却在看画。

他已看入迷。

真不愧为神作!画圣的一生心血,只有他这种名士,才配拥有珍藏。至于那些个市侩,只会玷污圣品。

他不由得意。

他似乎已经忘了,神作是怎么得来。

“郑学士,此画可好?”方云岚看着他,微笑问。

“绝好!”他大叹。

“可惜如此神作,仍有一处瑕疵。”

“何处?”

“瑕疵十分微小,必须近光细看。”方云岚一边说,起身走过去,轻轻揭下画。

郑长钦睁大眼。

画已凑近案头,距离烛光很近。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出。

瑕疵在哪儿?

他刚想开口问,忽然发觉不对头。

画还在移动。

画本已很近光了,如今画的边缘,几乎挨上烛火。

“小心些!”他疾说。

这个姓方的搞什么?!

此画可是神作!万一蹦个火星儿上去,别说会烧个洞,就是留个点子,那也罪大恶极!

他疾伸手制止。忽然,浑身猛一僵。

方云岚点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