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楚卿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近来,她的心思很乱。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像不受控制一般,在心中频频闪现。
出现最多的是楚煜。
复国在即,很多东西会很快面对,再无法逃避。一直都在说复仇,可她真的想过那一天么?
没有!
她不敢去想。
因为那是她的亲人,自幼宠大的弟弟。难道让她去设想,自己该从哪个角度,砍下他的头么?
还是不想的好。
她怕想多了,自己会先崩溃。等真到了那一天,再来想这些吧。
如今,终于到了这一天。
她却发现,还是不愿想。因为每次闪现的,都是过往片段。
父皇的痛爱、皇兄的呵护、楚煜的背叛、这些都一一闪现,但关于她的复仇……从来没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她自嘲一笑。
难怪自己会被设计,原来,她真不如楚煜。在无视亲情、心狠手辣上,她真大大不如。
也许此刻,楚煜正在考虑,应该怎么砍下她的头。
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得逞了。
因为她心意已决。不论如何,她都必须成功。
夜更深了。
她辗转反侧。忽然,屋顶上响了一下。
有人!
她立刻坐起,还没等下床,屋顶上又响了一下。叩!这一下声音虽轻,却很清晰。紧接着又是两下,叩叩!
这简直像在敲门。
她扶额,已知道是谁了。
叩叩叩!
声音又来了,似乎在催她‘应门’。这个无聊的人!她不想理会,但他不死心,敲两下停一下,简直自得其乐。
如果一直不理,他会不会敲一夜?
她可不想求证。
于是,她只好出去,掠上了屋顶。
青瓦如墨,月如银。流光如水倾泻,淌在屋脊上。宇文初一袭白裘,独坐月华中,正对她笑,怀里还抱个小酒坛。
这画面不错。
可她没什么心情:“你半夜不睡,发什么风?!”非但发风,还来扰她!
“我睡不着。”他笑眯眯,拍拍酒坛,“大好的月夜,独酌可惜,特意来请公主。”
好雅兴!
如此雅兴,让她很火大:“你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
“公主本也没睡。”他看着她,很无辜。
“我早睡了!”
“没有。躺下并不叫睡。”他摆摆手,一副了然相,“三日后,就要回陈复国,你怎么睡得着?左右辗转反侧,不如饮酒赏月。”
她立时语塞。
“公主殿下请坐。既已来了,就别辜负月色。”他笑说。
于是,屋脊上的人成双。
她也坐下了,但并不说话。没有什么可说,必须要走的路,何必再多说?而且面对他,她更不会说。
因为,将她推上这条路的人,不正是他么!
始作俑者,不必与说。
她沉默。他也沉默。
他默默地动手,拍开酒坛的泥封。酒香四溢,飘在寒风中,散入月夜中,初春像有了一丝暖意。
他舀了一杯,递过去。
她一饮而尽。
酒甘醇,滑过口,滑入腹。腹内一片暖暖,似乎暖到了心。
她不由轻叹,呼吸间一股馥郁,真是上佳的酒。
他看着她,笑了笑。
两人坐在屋脊上,你一杯我一杯,谁也不说话。只有酒在变浅,夜在变深。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此刻在想什么。
这一夜,惟余酒香。
二月初九。
大婚。
众人忙翻了。各种礼仪,各种祝贺,各种喜庆。闹哄哄一直入夜,烟花四起,照亮了半个卫都。
在众人的眼里,这场大婚之隆重,堪比天子立后。
可天子本人不这么想。
宇文休趴在雕栏上,小脸很兴奋。
“阿显你看!烟花多美!”卫天子激动了,拽拽旁边的人,“阿显,等我大婚的时候,要放更多烟花!一直放一夜,一次看个够!”
一句豪言壮语,楚显不由皱眉。
“你大婚?”他哭笑不得。
这才几岁啊!就想着大婚了?而且,理由还这么特别!
“是啊!”宇文休点头,理所当然,“我现在虽小,但总会长大。长大以后,就一定会大婚,大家不都这样?”
“都这样。”楚显也点头,嘿嘿笑,“所以,也都看不到烟花。”
宇文休一愣:“看不到?”
“新人看不到。”
“为什么?”
“因为,烟花是给别人看的。大婚之时,新人都很忙,各种规矩约束。哪个有闲功夫,跑到外头看烟花?”
“真的?”
“当然!不信你问问佚王,他能不能看到。”
宇文初能看到。
他不但看到,还看得很清楚。
因为,他正坐在屋顶上。在他的旁边,还坐着楚卿。两个都正看烟花,似乎很惬意。
天空一阵一阵闪光,五彩绚烂,映在两个人身上,像披了一层彩衣。
“佚王殿下,旁观自己的大婚,感觉如何?”楚卿问。
“还好。”他笑了。
“岂不遗憾?”
“不会。”
“殿下豁达。”她也笑。
夜空缤纷,像一面七彩大幕,不知是在拉开,还是在落下。也许都是。对他们来说,此处正落幕,但对有人来说,这才刚开场。
“以后这边,要靠他们了。”宇文初说。他们,他的人和她的人。
她点头。
如果没有他们,很多事会很难。
所谓的胜败,从来不是一两个人的事,那是很多人一起推动,才终形成的结局。
正如一盘棋,每一个子都有用。不论胜败,每一个子都尽力了。
她与他是,他们也是。
“公主殿下你猜,他们在干什么?”他忽然问。
“谁?”
“新人。”
新人在洞房。
洞房很静。静得连呼吸声,听着都像刮风。
小北站在桌边,看着床上。
他已站了半天,看了半天。他默数过,烛芯爆了五次火星,可他还一步没动。
他很紧张。
床上的人也没动。端坐在床边,头上蒙着喜帕。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看得见一个看不见,谁都不出声。就这么一直保持,大有一种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终于,小北先动了。
他走过去,也坐在床边。然后干看蜡烛,又不动了。
忽然,旁边一阵微风。
他立刻扭头,看见一张很美的脸。原来,天儿也忍不住了,自己揭了喜帕。
登时,两个面面相对,都在打量对方。
这就是清乐?小北心想。
这就是佚王?天儿心想。
在这一念之后,两个又都心想:假货!不知这假脸之下,真脸什么样?
“咳!”小北一清嗓,小声说,“我叫小北,姑娘你呢?”
“楚乔。”
啊?小北一愣,这不是清乐的名字?难道这个替身,恰巧也叫楚乔?
他正在瞎猜,对面又说话了。
“我是楚乔,你是宇文初。这里没有小北,也没有别人,只有清乐与佚王!一旦做了替身,你就是那个人!任何时候都是!连自己也当真,才能骗过外人。这里有陈主的眼线,他们会时刻盯着,盯着你,盯着我,只要一个不慎,我们就会失败,就会送命!这一点,我希望你牢记。”天儿一口气说。
小北噤若寒蝉。
天呐!她好严苛!比木统领还严苛!
果然是那个公主的手下,与她主子一样凶!哪像自家殿下,笑眯眯的可亲。
小北摸摸鼻子,赔笑:“是,公主教训得对。”
只一瞬间,他就变了。
笑容变了,声音变了,神态也变了。懒洋洋的散漫,还带着一股雍容。
他不是像佚王,他就是佚王。
天儿点点头。
很好,这小子还可教。
“公主殿下,夜深了,请先休息吧。”小北微笑说。说完,他抱起一床被子,走出屏风外。
二人同室,他的待遇不用想。他只希望,地上不要太凉。
夜尽。
卫都渐渐苏醒。
新的一天,一切一如往常。当人们还在谈论昨夜、回味盛况之时,一些事正秘密发生。
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已有人离开了卫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