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卧房。
琴心正在苦劝。
主上应该休息,可偏不听劝,非要查阅情报,理出一些线索。受了这样的伤,先顾好自己才对!
“主上,明日再看吧。”琴心很担心。
“我没事。”楚卿笑了,拍拍她,“小琴,我又没下地活动。坐在床上看些情报,真的不打紧。”
“那也会耗神。”琴心不认同,小脸严肃,“主上,分析情报很费心。思虑过度,则有损脾肺,对养伤不利,怎会不打紧?”
楚卿不由失笑:“小琴,你几时成了神医?”
“主上……”琴心刚开口,忽然一顿,歪头仔细听。
“怎么?”楚卿问。
“佚王来了。”
“让他进来。”她立刻说。这么快就来了?难道已有收获?
外面,宇文初还没到门口,房门已打开。琴心走出来,对他小声说:“佚王殿下,主上还在养伤,不可过度劳神。”
“姑娘放心。”他微笑道。
琴心点头离开。
房内,只剩下楚卿一人。
“公主殿下好些么?”他一步踏入,立刻走到床边,盯着她上下细看。
“好了。”她胡乱一应,接着问,“可有线索?”
“有。”
“什么?”
“这个……”他一边拖长声,一边四下瞧,忽然问了句,“我能坐么?”
她皱眉:“请便。”
主人一发话,他更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上床,与她同倚一处,甚至还抬起两只脚,搭在了床边上。
她沉下脸。
“公主殿下见谅,我实在有些累。”他说着舒口气,居然闭上了眼。
这人怎么回事!
她瞪着他,忽然发觉不对。
他脸色太白。不是正常的白,更像一种惨白。他虽已闭上眼,但睫毛在颤。呼吸短促,且气息不匀。
他受伤了?
楚卿一伸手,要去探他的脉。
二人并肩而坐,正挨得很近,她的手一动,就已触到他的手。
两只手刚相接,他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公主殿下,你主动与我亲近,我真受宠若惊。但何必趁我看不见,才偷偷亲近?大可堂而皇之,我求之不得。”他闭着眼,笑嘻嘻。
鬼才想与他亲近!
她不由着恼,一把抽回手。
他笑了,慢悠悠也收手,环抱双臂,将两手藏入臂弯。
“少废话!什么线索?”她横他一眼,没有好气。
“公主别恼,这线索有些复杂,听我慢慢说。”他轻声慢语。挨在她的身边,仍旧闭目养神。除了脸色不好外,似乎悠然得很。
这个人,总有气死人的本事。哪个跟他较真,才是与自己过不去。
她深吸一口气。
想要跟他耗,得有平淡心。
“说吧,我在听。”她再一次开口,语气已很静。
他笑了笑,从头道来。
从在皇宫之时,南姑似乎神色有异,到南姑来此救她,神色变得更差,再到南姑去木头巷,回来后与他的谈话。
举凡他所知所想,全都一一说明。
她不由沉思。
这个线索太意外。她本来也和他一样,认为与姜檀有关,看来他俩想错了?
“依你说,那人既已脱离南疆。会不会转投入郢国,现在效命于姜檀?所谓报仇之说,不过是捏造的?”她想了片刻,作出个假设。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姜檀是鬼方氏,而鬼方氏与南疆人,早已势同水火。但这话不能说,她并不知道这些。
“因为公主的相思引。”他笑吟吟,充满信心,“公主已下了套,姜檀已钻进去,料其不敢乱动。”
“殿下对我倒有信心。”她一哂。
“向来如此。”
“如果不是姜檀,那么又会是谁?”她问。
这件事儿太大了!
敢有此等行径,必然有所依仗。不论什么理由,都只是个幌子。
何况,这个幌子也太扯!
为报一己私仇,就要灭了别国?死了什么样的小姑娘,竟让卫国君臣抵命?!
“我也想不出。”他睁开眼,扭头看她,“南姑前辈讨厌我,想必不愿多说。如果公主问问,也许别有收获?”
她摇头。
这是卫国的事,南姑不会理睬。
毕竟,南姑不是纷争中人,之所以在此全为了她。与她有关之事,南姑才会插手。别的所有闲事,南姑一概不理。
而她,也不愿以此相扰。
“总会有线索的。”她一边说,又翻看手中情报。看着看着,她忽然蹙眉。
“怎么?”身边,宇文初在看她。
她没回答,递给他一张纸。他接过来,刚看了一眼,立刻也皱眉。
情报出自梁国,只有短短一行字。
靖方公主已返,途中遇袭,亡。洛王同返,重伤,深宫将养,再未出现。
在这一行字的最后,又有朱笔圈点,圈于‘再未出现’四个字上,同时标下鲜红的四个小字:生死不明。
宇文初看看楚卿,二人脸色都不好。
莫非那小姑娘……
“会不会是靖方?”过了半天,楚卿先开口。
“有可能。”宇文初皱眉,沉吟道,“靖方与洛王赴郢,只为借兵伐卫。如果靖方死了,洛王必定抓住机会,嫁祸到卫国头上,以此激怒梁国。”
“所以梁国来人,上元节行刺?”
“嗯。”
楚卿摇摇头:“不对。梁主不是昏君,洛王的那点心思,岂会看不明白?这么轻易被利用,不像梁主的为人。”
不料,宇文初却叹气。
“公主错了。”他看着她,缓缓说,“梁主没被利用,只是被激怒了。”
“怎么说?”
“洛王没能利用梁主,他已经死了。”
“死了?”她一愕,随即说,“情报上的红字,只是推测各种可能,并无实据,做不得定论。”
“这是我的定论。”
“理由呢?”
“洛王杀了靖方。梁主一旦识破,自然容他不得。”
他语出惊人,她不由愣了:“洛王杀了靖方?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洛王。”他一哂,淡淡道,“梁主精明,不愿折损自家,只想坐收渔利,才让洛王赴郢。如今郢军失利,洛王更加心急。为了逼迫梁主,他必然行此下策。何况,卫军没杀靖方,郢人也不会杀。除了洛王,还会是谁?”
“不可能,洛王杀不了靖方。”楚卿摇头,断然道,“我遇到的那个人,若真是靖方的师父。那靖方武功之高,还在我之上,怎么会被洛王杀死?这太不合理。”
一句话,宇文初苦笑。
“公主殿下,你可认识靖方公主?”他问。
“不认识。”
“可见过么?”
“没见过。”
宇文初一叹,苦笑道:“唉,公主殿下,请恕我直言,那位靖方公主……委实有点傻。以洛王的心计,对付一个傻子应该绰绰有余。”
她不由错愕。
如果这个推测无误,那人真的来自梁国,事情就越发棘手了。
之前洛王入梁,梁主只想渔利,不愿动手。如今可大不同,这已事关梁国。梁主对卫国的仇视,足以让他大动干戈。
“梁主少年壮志,正想驰骋天下。如今终于有个由头,他不用才怪。”宇文初轻哂。
她看他一眼。
“梁主心疼靖方为真。绝不会将靖方之死,仅仅当个由头。你不要误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无情。”她淡淡说。
他笑了:“皇室中人岂有真情?”
“有。”
“谁?”他看着她,眨眨眼,“是我家的皇兄皇侄,还是你家的陈主楚煜?”
他在揭疮疤。她不理睬,正色道:“姜檀。”
“什么?”他大愕失笑。
她看着他,很认真:“平王就有真情。他对郢主的亲情,乃真心实意。我亲眼所见,绝不是假装。”
“若果然如此,那姜檀的真情何寄?”他看着她,也认真说,“对郢主而言,最关心的莫过郢土。姜檀勾结鬼方,引入卫军,设计会盟。他的每一个行径,都在算计郢土,毁坏郢主的愿望。不以郢主的心愿为重,而只为自己。所谓真情,何所依托?一边明里相亲,一边暗中毁坏。皇室中的真情,不过如此。”
他一番话,她竟无言。
对皇室中人来说,怎样才算真情?一时间,她也无解了。
“公主殿下,姜檀此人诡诈,你千万别掉以轻心。关乎姜檀的一切,即使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他提醒道。
“我知道。”
他笑笑,坐直了说:“梁国既已插手,形势又复杂了。公主殿下,你务必好生休养,来日的事还多得很。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他说完起身要走。
她却忽然问:“昨夜,你为何来此搬兵?”
“不来此地,还能去哪儿?此处有公主的部下,不找他们,该去找谁?啊!我知道了,莫非……”他目光一闪,笑眯眯挨近,“公主殿下,莫非希望我去救你?”
“你?”
她瞥他一眼,很鄙夷:“你一个拖后腿的,去了只会害死我。”
“这话可真伤人。”他看着她,苦笑,“不过,我也这么觉得,才会来找陆先生。江湖中神秘的夺命公子,武功总比我好点。”
他还惦记这个茬。
她一哂:“你可以调兵。”
“调兵太慢。而且,调兵重在人多。如遇上高手,他们不顶用。”
“你也可以找南姑。”
“皇宫太远。我当时在天牢,距此反而近些。”他认真说。
她不再言语,只看着他。
这些原因说穿,只为一个快字。他为她搬兵,力求最快。正是这一个快,才救了她的命。
“谢谢你。”她说。
他登时很开心,眨眨眼笑道:“如果去的人是我,那就更好了。可惜不是,不过这也无可奈何。”
他又在惋惜这个!
这人想的什么?!如果去的人是他,她八成已经死了。他找别人救她,又有什么不好?何必如此计较!
她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
“公主好生养伤,近来不要多费神。少许的闲事,我来解决就好。”他笑眯眯。说完,转身走了。
他来解决?
她沉吟,不由一叹。
确实有一些事,必须由他解决。不过,那可不是什么闲事,而是婚姻大事。
如今梁国插手卫国,已令时局不稳。
只能立刻联姻,制造假象,让梁国认定陈卫结盟。一旦有所顾忌,梁国便不会轻率发兵。这样一来,尚可争取时间。
她明白这一点,宇文初也明白。
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