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安静。
琴心不理宇文初,一心专注于主上。
宇文初只好呆在旁边,空自束手,除了担心还是担心。时间流逝,但在他二人看来,却似没变一般。
因为,南姑还没来。
宇文初皱眉,转身走向房门。干等太被动,他要去看看。
呼——
他还没到门口,迎面忽来一阵风,吹起他衣袂。他立刻回头,床边已多了个人。
南姑来了。
“你们都出去。”南姑说。
“是。”琴心立刻起身,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房门一关,内外隔绝。
两个人站在门口,继续沉默。琴心在倾听,专注房内的动静。
宇文初听不见,只好干看夜色。这才发觉,陆韶还没回来。想必南姑来得急,将人甩远了。
片刻后,陆韶赶到。
“主上怎样了?”他没站稳就问。
“正在疗伤。”琴心说。
陆韶点点头,不再多言,也站在门口等。
三人默默站着,各自不知想什么。今年的上元夜,这三人竟会一起,谁也始料未及。
夜风起。
明月渐淡,今夜即将过去。时间点滴流逝,煎熬人心。
咿呀!
门开了,南姑走出来。
“前辈,主上怎样?”陆韶琴心异口同声。
“公主已无大碍,调养一阵即可。”这是好消息,然而,南姑的脸色很不好,她看向陆韶,问,“公主在何处受伤?”
“木头巷。”
三个字未落,南姑已不见。
木头巷。
巷子仍一片死寂。
屋脊上,南姑倏忽出现,迎着月光,面沉如水。
伤公主的人许已离开,但她还是来了。她独立高处,并没下去找人,反而静静停伫,像在倾听什么。
良久,她一翻手,取出个东西。
那是一支小笛,形状奇特,似竹而非竹,不知什么做的。
她吹起小笛。
很安静。小笛竟似哑的,不出任何声音。可她仍在吹,吹得很认真,似乎这种无声的声音,只有她能听到。
而她半夜来此,又为吹给谁听?
她持续吹。
在这个诡异的夜,这更觉诡异。忽然,月光暗了,一片黑暗当头罩落。
她头也不抬,蓦地一扬手,挥向上方的黑暗。
黑暗中,也有一只手。
两只手相击。
嘭!
周围气流波动,一浪高一浪,向四下扩散。
瞬间,房屋扭曲了,月光扭曲了,夜空扭曲了,如同倒影入水,随涟漪荡漾,眨眼又复平静。
屋脊上多了个人。
在南姑对面,南山居士负手而立。
淡月下,二人静静对立,一个极美丽,一个极脱俗,直如谪仙相遇。
夜沉静。
南姑看着他,不言不语。忽然,南山居士笑了:“君华,果然是你。”
“久违了,大哥。”南姑说。
南山居士与南姑,二人竟是兄妹!
“君华,你我二十年不见,想不到在此重逢。”南山居士微笑,看着小妹,“君华,你是为那孩子而来吧?”
“不错。”
“我本可杀了她,不料她竟有飞芒。我猜她与你相识,才会放她离去。”南山居士舒开手,手心中,几点银芒闪烁。
“君华,她是你的徒儿?”
“不是。”南姑看着大哥,一字字说,“她不是我徒儿,她是我的生命!”
南山居士一愕。
“君华,你……”他失笑,边笑边摇头,像听了极大的笑话。
南姑却没笑。
“大哥,人是会变的。二十年不短,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她缓缓说,很认真,“那个孩子之于我,珍贵如生命。为了她,我不惜一切。”
她太认真。
月光下,她的神色如冰,冷静,坚固,纯澈至诚。
南山居士不笑了。
他看着小妹,半天,摇了摇头:“人会变,但不会变这么多。”
“也许比想象中还多。”南姑一笑,淡淡说,“大哥,你不也变了?以前的你,对四国不屑一顾。如今,你为何要做这些?”
“报复。”
“为谁?”
“我徒儿。”
“他是什么人?”
“她也是个小姑娘。”南山居士又笑了,笑得柔和,“她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却被卫人害死,卫人该付出代价。”说着,他问:“你那个小姑娘是卫人?”
“不是。”
“那为什么插手?”
“她要用卫人。”南姑一叹,看向大哥,“她的心愿,我会守护。在她心愿达成前,卫国必须平静。至于达成后,卫人死绝也不妨。大哥,我希望你徒儿的仇,可以改日再报。”
南山居士皱眉。
“为什么?难道你的小姑娘,比我徒儿重要?”他不悦。
“因为你欠我。”
一句话,南山居士沉默了。
南姑看着他,正色说:“二十年前我为了你,可以与族人翻脸。二十年后我为了她,也可以与你翻脸。大哥,我虽变了很多,这一点却没变。”
南山居士更沉默。
四下极静。
夜已淡,天将破晓。
“好,我答应。”南山居士终于开口。
话音消失,他也消失。留下南姑独立屋脊,第一缕晨光破晓,照在她的脸上,神色复杂莫名。
时隔二十年,又见到大哥。
自己变了,大哥也变了。二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人,改变很多事。他们都愿意改变,因为,他们都不愿回忆。
朝阳升起,天光大亮。屋脊上,南姑也消失。
这一夜过去了。
对整个卫都的人来说,这个元夜刻骨铭心。没有欢乐,没有喜庆,却有流血,有死亡,还有许多不解之谜。
秦枫累瘫在天牢。
他尽力了,仍没有收获。
牢内的禁卫都死了,三司会审空等一夜,什么也没问到。
于是,这成了一桩悬案。突然发生,突然结束,除了一大堆尸体,什么也没留下。
每个人都心惊,但又都无力。
很多时候很多事,难以尽如人意。事情不断发生,其中得到解决的,不过九牛一毛。永远悬而未决的,才是绝大部分。
对此,每个人都很无奈,无奈久了,就变成麻木。
他们尽力了,还能怎么样?
于是,三司会审散了,秦枫也回去了。众人带着满心无奈,满心迷惑,进入了新一天。对他们来说,这是今年第一桩谜案。
宇文初不这么认为。
旧宅。
他还在院子里等,一见南姑回来,立刻走上前。
“公主醒了么?”南姑问。
“还没有。”他说。
南姑垂下眼,神色很难过,但在难过之外,似乎还有别的。
他沉吟了下,小心开口:“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南姑看他一眼,点点头。
两个人来到了前院,他单刀直入:“前辈知道凶手?”
这句是问句,语气却不是。他似问而非问,目光紧盯南姑,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答案。
“知道。”
这么干脆的回答,让他不由一愣。他本以为,南姑不会回答,至少不正面回答。
于是,他立刻又问:“那人是谁?”
“一个故人。”
这个回答却意外,他愕然了:“前辈的故人,那岂非……南疆人?”
“嗯。”
“卫国与南疆之间,素无嫌隙,南疆为何如此?前辈,可否赐告一二?”
“我也是南疆人,又为何在此?”
登时,宇文初了然。
南姑早已离开南疆,所以才会在此,想必那人也一样。既然如此,这事并非南疆授意,而是那人私自所为。
可为什么?
那人会做这事,总该有个原因。而且此事非小,牵涉一国君臣,绝不会是私怨。只有国与国的争斗,才会出此一举。
那人为谁所用?
他正要再问,南姑先说了:“他为图报复,才入卫生事。如今已走了,你不必再追。”
“报复什么?”
“他的徒儿死于卫人之手。”
这个回答又意外。宇文初不由苦笑,为徒报仇么?这太骇人听闻!死在卫人之手?这算什么原因!
冤有头,债有主。
那人不找仇人报复,反找上卫国君臣?
这叫什么道理!为了一己私仇,就去倾覆一国?这种理由太诡异,简直匪夷所思。
绝不这么简单。
可是,南姑似乎不愿多说。
对于这位高人,他不敢勉强,只好换个说法:“前辈,那位故人之于前辈,十分亲近么?”
“你想问我站在哪一边?”
他摸摸鼻子,干笑。
“不论何时何地,我都在公主一边。”南姑看着他,淡淡道,“你要去追查,我不管。但你要去捉人,捉不到。”
“为什么?”
“换作是我,你们捉得住么?”
“捉不住。”
“所以,你们一样捉不住他。”南姑说完,转身又回后院。
宇文初看她离去,忽然问了句:“前辈,那位故人的徒儿,是个什么样人?”
“一个小姑娘。”
南姑走了。他独立沉吟。
此事涉及楚卿,南姑不会骗他。这些话是实话,但绝不是全部。那人做出此事,背后绝不简单。
对手是什么人?他还一无所知。未知的敌人,才更加可怕。
他讨厌这样。
必须先弄清这事,他想着,不由望向后院。
楚卿醒了么?
他们又有敌人了,共同的敌人。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是盟友,才是朋友,才会忽略对立与仇恨,她与他才会更近。
他忽然笑了。不时有个敌人,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