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姑笑了:“不错,我是南姑。我是南疆人,你是鬼方人,我们却在卫国交手,这还真有趣。”
这并不有趣。
污婆婆的脸色很差,净公公也是。
他们这次入卫,本只为了打探。因为,他们对宇文初并不放心。那个娃娃很狡猾,一旦回来,也许会搞鬼。
但没想到,这个鬼搞大了。
他竟联手南疆人!
难道他忘了,即使是南疆人,也没有解药!难道他宁可不解毒,也想对付他们?他不要命了么?!
那娃娃的举动,太出乎预料。
净公公看看污婆婆,两人的神情立时凝重。
鬼方与南疆,势不两存。如今狭路相逢,他们别无选择。
院子空了。
月光下,三条人影如幻,在空中一闪,就已飘远了。一场奇诡的激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皇宫,清平殿。
夜更深了。
宇文初独坐,正对烛发呆。门一开,南姑走进来。他立刻起身,问:“前辈,事情如何了?”
南姑摇头。
“你没告诉我,那人会万象劫。”她说。
宇文初一惊:“前辈受伤了?”
“没有。”
“这个万象劫,净公公只偷练两年,已废弃了几十年。我以为,早该不足为虑,所以没有说。我一时疏忽,还请恕罪。”
“疏忽?只怕不是吧。你这种人会疏忽?你是怕我听了,可能会不去。”南姑看着他,一哂,“万象劫是个禁忌,不是寻常武功。虽已长久不练,功力衰退,但也足够威力了。如果你早说,就该换个计划。”
“为什么?”
“鬼方氏的武功,我大多了解,对付绰绰有余,但万象劫不行,我无法抗衡。你计划活捉污婆婆,让她给你解毒。如没有万象劫,这事倒不难。如今有万象劫,我只能做到自保,却已无法抓人。”
“净污二老呢?”
“跑了。”
宇文初不由沉吟。
这还真失算!今早一收到情报,说净污二老入城,他立刻定下此计。说动南姑帮忙,假扮自己设套。
这个应对奇快,对方绝想不到。
污婆婆面对他,一来不备,二来轻敌,大意之下必定成擒。没想到……唉,本当万无一失,不料棋差一着!
如今污婆婆跑了,解药没了。而南姑已说过,她也无法解毒。
宇文初苦笑,看来他在劫难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命定如此,又岂奈何?”他一笑,看向南姑,“多谢前辈不吝援手,我铭记不忘。”
说完,他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他的命不由己,但姿态由己。
面对生死大变,他从容依旧,不怨天,不尤人,不自哀,不自怜。仿佛天大的事,都会云淡风轻,转眼如烟。
他还是那个他,平淡、平静、平和自然。
南姑一挑眉。
这个人,也非一无可取。
眼看他走到殿门,迈出了一只脚,南姑忽然问:“你怕疼么?”
他一愣。
“这个……有点怕。”他转过身,认真说。
“你想死么?”
“还不想。”
“如果疼和死,让你选一样呢?”
他眨眨眼,笑了:“我想,我会忍住疼。”
“很好。”南姑看着他,慢慢说,“你的毒也可以解,但法子十分迂回。因为没有解药,所以,这个法子很费时,很费事,很危险。”
“求前辈示下。”
“你的毒在体内,现仍隐而未发。要想解除,须先引发。慢慢地引,引一点化一点。由于此毒厉害,非解药不能化消。所以,引时必十分小心,分寸不可稍差。一旦引发多了,化消不掉,你立刻会死。”
“引出来的,如何化消?”
“南疆有种针法,加上我的功力,应该可以起效。”
“要引多少次,才能全化解?”
“说不准。”
宇文初沉默了。
竟这么周折?!这个迂回的法子,实乃化整为零。而且,这个整太大了,不知要化为多少零,要引消多少次。
果然很费时,也很费事。
何况,还要依赖南姑……万一他哪天犯了错,惹恼了这位高人,她撒手不管,自己还是会死。
他还是受制于人,只不过,换了个人而已。
他想了想,说:“这会偏劳前辈,不知消耗多少功力,我于心难安。”
“你少装乖巧,我明白你想什么。”南姑一哂,说,“我也不想为了你,空耗我的功力,所以,我不会一直助你,不会将毒化尽。只要化消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就不必靠我了。”
“那靠什么?”
“南疆有种奇花,名叫灼华。它极有神效,被部族奉为神物。等你的毒只余一半,灼华足可化解。”
“前辈有灼华?”
“没有。它生长不易,采摘不易,不是谁都能有。你如想用它,自去南疆采。”
“是。”宇文初应着,心中苦笑。
仍要去南疆!
这次不是讨伐,成了讨药。让污婆婆解毒,他得去南疆,换作南姑解毒,还得去南疆,可真殊途同归。
他暗叹,施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南姑点点头,说:“这件事不要告诉公主。她已很累了,不能再受烦扰。你救她,她不必因你承情。我助你,她不必对我负疚。”
“当然。”他笑了,也点头,“这是个秘密,只有你知我知,绝无第三人知。”
“很好。”
“几时开始疗毒?”
“现在。”南姑看着他,很严肃,“这会很痛苦,你准备好了么?”
“嗯。”
夜风冷,殿内静了。风吹出皇宫,吹过了郊外。
郊外更静。
又静又冷的半夜,却有两人正夜行,是净污二老。
一番激战,他们消耗不小,这时才到郊外。幸好,对方忌惮万象劫,并没追上来。
“你说……她是什么人?”污婆婆问。她脸色很差,似乎余惊犹在。
净公公长叹,脸色也不好:“你不也猜到了么?那人的武功……她能会那些,身份不言而喻。”
“以她的身份,怎么会在这里?”
“宗支族规,似她那种身份,除非脱离部族,否则,终生不出南疆。”
“她已脱离部族?”
“看来是。”
“宗支族规,她一旦离开,终生不可返回。”
“没错。”
忽然,污婆婆的眼亮了,大笑:“好,太好了!我们这次来对了!那个娃娃又算什么?也许,更好的机会来了!”
净公公一怔,随即,眼也亮了。
二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希望。那是一种新希望,比起借兵卫军,这个希望大多了!
这一次,时机真的到了。
年关。
卫国很平和,梁国也是。
在历经了伤痛后,梁宫又复平静。虽然,少了靖方公主,但皇宫还是皇宫,改变只在人心里,不在宫苑中。
平华斋。
太医在给宇文渊诊脉。
“洛王殿下,贵体已康复不少,只须稍加调理,痊癒在即。”良久,太医收回手,恭敬地说。
宇文渊笑笑:“有劳太医,多谢。”
“不敢,不敢。”
太医写下方子,离开了。
屋内只剩宇文渊,他走到窗边,向外眺望。外面积雪未化,压在屋檐上,铺在院子中,一片片的白。
梁国的冬天,比卫国还冷。
他讨厌这种寒冷。
冷如刀一般利,像会刺入骨头里,让他难以忍受。
所幸,这一切就快过去了。他再不用忍受这冷,再不用待在梁国。
他就要回去了。
元康之死很有效,梁主兄弟大恸。他们指天发誓,要为阿妹报仇。
真是感人啊!
不过,如没他从旁使力,这感人都是空的,未必能收实效。
这一次,他下了大赌注。
梁人救回他时,他已经昏迷。没有人怀疑他,因为他也快死了。如果再晚片刻,也许他真的会死。
正是对自己的狠心,为他取得了信任。
他豪赌,他赢了。
梁主兄弟询问,他才说出‘真相’。
郢人背叛约定,反而勾结卫人,暗算梁国来使。他中了陷阱,不幸被抓。元康奋力相救,二人一路逃亡。不料郢人狠辣,伙同卫人穷追,一直追到边界上,趁他们与山贼交手,突施偷袭。
这话有真有假。
说谎是个精妙的事儿。越满口瞎编,越容易识穿。反是掺了实情的,才更好取信。
梁主兄弟信了。
他说得这么巧妙,装得这么逼真,不由他们不信!
他想着想着,笑了。
偶尔,他也会想到元康。那个傻公主,真的太傻了。像她那种傻子,一生也难有作为,这次帮了他,总算做件大事。
她既然对他好,那么,应该含笑九泉了。
世事真无奈。
想他一腔壮志,到头来,反要个傻瓜成全。真是又好笑,又无奈。
“洛王殿下。”
身后忽然来了人,他急忙回头:“信王殿下。”
元极走近,微笑问:“今早太医来过,说你好些了么?”
“已大好了。”宇文渊也微笑,感激道,“垂死之人,多亏梁主与殿下,再生之恩没齿不忘。”
“客气。”
元极摆摆手,一叹:“洛王殿下,你是我阿妹看重之人。如今,阿妹不在了,我们做哥哥的,更会善待她的客人。”
“阿康是个好姑娘。”宇文渊垂眸,神色伤感。
什么时候该有什么表现,他已摸透了机巧。在梁主兄弟面前,只要赞赏元康,怀念元康,就是最大的共鸣。
这一点,他会尽情利用。
“洛王殿下别太难过,阿妹随你入郢,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会后悔,殿下也别自责。如果阿妹在世,也不想殿下如此。”元极看着他,说,“今日天气不错,殿下又已大好,不如随我去个地方,散散心情。”
宇文渊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