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宫门,宇文初下了车,直奔太医署。
太医署内,秦枫埋头典籍,正钻研方子,见他来到,登时很紧张。
“殿下,微臣尚未找到解毒的……”
“行了。”
宇文初一摆手,打断他:“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找到正常。秦太医,我只问一句,你可有头绪么?”
“还没有。”
“那就不必找了。”
“啊?”
“你要找也行,但不必急了。秦太医,你可以慢慢找,无须着忙。”宇文初一笑,扔下这句话,离开了。
秦枫呆立。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忽然不找了?殿下不是中毒了么?
难道……其实没中毒?抑或,殿下有了解药?
他不由挠头,看向桌上。
桌上药典堆如山,他本打算看的,但现在还看么?殿下匆匆而来,难道只为说这个?
宇文初入宫,当然不为这个。
他离开太医署,又往御书房去,但他没进去,远远招过侍卫,问:“陛下在读书?”
“是。”
“陛下一人?”
“还有那位伴读公子。”
楚显也在,那正好。他笑笑,转身又走了。这一次,他去了偏殿,楚显住的那一间。
偏殿门敞开。
他走入,回手关上了门。
殿内很静,没别人在。他缓步而行,一直到殿中央,停了下来,朗声道:“南姑前辈,宇文初求见。”
没动静。
没有任何声音,更没有人回应。
他顿了顿,又说:“事关端阳公主,求前辈赐……”见字还没出口,他眼前一花,已多了个人。
“公主怎么了?”南姑问。
唉……他就知道,如果不搬出公主,哪怕他死在这里,南姑也不会理他。
这位前辈的敌视,实在让他忧伤。
“公主无恙。不过,公主的大事有变。”他一叹,正色道,“我曾经许诺公主,会助她复国,但如今,我怕难以做到了。”
“你反悔了?”南姑看着他,冷冷说,“如果是这样,我很乐意杀了你。”
他无奈苦笑:“可惜不是,让前辈失望了。”
“那是什么?”
“我中毒了,无药可解。”他看着南姑,缓缓说,“下毒的人是鬼方氏,鬼方氏一族的长老。”
南姑脸色变了。
“鬼方氏?!怎会遇上他们?在何处遇上?有多少人?发生了什么?”她连珠似地问,脸色很不好。
“在郢国。鬼方氏离开南疆,远避入郢土,已过了两代人。如今,族长乌获野心大,竟算计郢土,参与战争。此次郢卫之战,就有鬼方搅局。混战中,我与公主中伏,被鬼方氏捉住。族长意在郢土,本可放了我们,不料,却发现公主的武功……”
“出自南疆?”南姑接口,脸色越差。
“是。”
“后来呢?”
“后来,族长欲杀公主。我私下求见族长,全力周旋,尽力说服,终于让族长转念,得保公主安全。”
南姑闭了闭眼,脸苍白:“我险些害了公主,险些害死她……”
忽然,她逼视宇文初,问:“鬼方对南疆,仇恨深远。凭你一个外人,如何说服得了?”
“要说服一个人,凭的不是亲疏,而是利害。”
“什么利害?”
“现任族长乌获,一心谋取郢土。我诱之以利,只要他放了公主,我答应在返卫以后,整顿三军,再次伐郢,助他一臂之力。他权衡得失,接受了条件。”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轻放。他不怕公主回来,将鬼方氏的动向,透给南疆人?”南姑看着他,将信将疑。
宇文初笑了:“不怕。我向他保证,这个大可放心。因为,但凡遇险之事,公主绝不会提,半点也不会说。南姑前辈,我猜得对么?”
“对,你猜得对。”
南姑黯然神伤,喃喃道:“公主没对我说。这样大的事……她竟不对我说。”
“她怕你担心。”
宇文初轻轻一叹:“公主对前辈,自觉亏欠太多。她只求前辈安好,不想前辈为了她,再生任何不安。”
“那个傻孩子……”南姑摇头,眸中莹然。
偏殿内,短暂安静。
南姑抬起眼,问:“族长虽答应你,但仍不放心,所以对你下毒?”
“是。”
“鬼方氏人,向喜筹码。”南姑一哂,冷冷道,“你的命在他们手中。为了活命,你就不敢反悔。”
宇文初苦笑:“对鬼方氏反悔,倒还没什么。可我早许诺公主,如今,却因中毒不保,难以助她复国,实在于心不安。”
“你倒说得动听。”
南姑哼了声,看着他:“你来找我,只为自己。至于许诺公主,不过是你的幌子。”
“前辈,我既许诺公主,必然会做到。但我总得先活着,才能够做到,这也是事实。”这一次,他倒很老实。
南姑沉默了。
“这件事,你已告诉公主?”她问。
“没有。”
“为什么?”
“她不用知道。”他一笑,淡淡说,“有些事,不必有人知道。她平安,这已足够。前辈你说是么?”
南姑点点头,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她本以为,他会趁此机会,挟恩图报。想不到,他竟没对公主说。
只有真心关爱公主的人,才会默默守护。可这个人……他会守护公主?
她不信。
但不管信不信,对这个人,对这件事,她已无法袖手。
“你过来,让我看看。”她说。
黄昏。
宇文初走出宫门,坐上马车。
他心情很好,因为,南姑已答应了帮他。能得这位高人相助,委实太不易。
他撒了谎。
但这出于无奈。如果南姑知道,他提出的交换条件,其实是伐南疆,她还会帮他么?
他这样做,也是不得已。
秦枫束手无策。他唯一的救星,只有南姑。为能求助,不得不耍点手段。
对高人当面撒谎,风险不小,好在有机可乘。
楚卿与南姑之间,彼此关心对方,都会守口如瓶。正好给了他机会,不怕谎言戳穿。
何况,只要毒一解,此事即告终结。什么谎言不谎言的,也就随风散了。
马车摇晃,回到佚王府。
天已暗。
他推开书房的门,木仁正在等候。
“殿下。”木仁躬身,恭敬说,“刚有一些文书送来,请殿下过目。”
宇文初点头,到书案边坐下。
木仁侍立在他身侧。
文书很多,几乎堆满一桌。他随手取过一本,翻了翻便丢开,随手又取一本。
烛光下,他神色散漫,有些心不在焉。
木仁看着他,问:“殿下不舒服?”
他摇摇头,没做声。
在漫不经心中,已入夜,天越发黑了。
他忽然抬眼,说:“我方才入宫,又找了秦枫问解药之事。”
“秦太医怎么说?”
“全无头绪。”他长叹,黯然道,“不料这毒如此厉害。秦枫号称国手,连他也没办法,只怕希望渺茫。”
万物相生克,总会有办法。木仁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先说话了。
人在房外,声音却很近,似在耳边一样:“太医?那是什么东西!我老婆子下的毒,岂是别个可以解?”
木仁大惊。
有人闯入王府?!
他正要冲出,外面的人已进来了。
对方是怎么进来,从何处进来,他一概没看见。只觉眼前一晃,就多了两个老人,好像他们原本就在,只是他没注意。
木仁的脸发白。
来人是高手!是他出道至今,从未见过的高手。而这两个高手,竟是下毒之人?!
“殿下快走!”
几个字出口,木仁已动手了。他闪电般扑出,攻向两个敌人。
对方很厉害,打是打不过,但他不求退敌,只求拼命一击,拖住对方一瞬,为殿下争取时间,让殿下逃出房间。
他这样想。
可惜他想错了,敌人实在太厉害,远出乎想象。
他才刚扑过去,自己就倒下了,连动手的机会也没有。
砰!
木仁跌在地上。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见了殿下。殿下已夺门而出,冲入院子。只要出去了,殿下就还有机会脱身。
书房外。
宇文初却停下了。
他并没脱身。因为,净污二老一前一后,已拦住他。
夜深,月明。
三人立在院中,静静对峙。
终于,污婆婆先开口:“小娃娃,在我二老面前,你还能跑掉么?”
“能。”
宇文初一笑,忽然动了。
他非但没逃,反而直冲过去,冲向污婆婆。衣袂飘风中,他双掌一错,竟展开了攻势。
污婆婆不由皱眉。
这个小娃娃,不要命了么?!她哼一声,随手挥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人在卫国,胆子也大了,敢对她动手?
莫非他以为,在卫土之上,他就有恃无恐,她就不敢怎样?那他可想错了!
污婆婆有些恼,挥手间,不觉使出三分力。
三分已足够。
足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一个事实:在她的面前,他有多弱小,除了乖乖听话,别妄想反抗!
宇文初已攻到。
他身法一般,掌法一般,武功太一般。比起那个姑娘,简直差了太多。
污婆婆冷笑,左手如爪,一爪抓下去。
只要被抓住,他那只手会碎,再也无法动。
这是惩戒!
月光下,两只手相接。
污婆婆忽地一颤,像被什么蛰了,陡然弹起来,右手拍出。
因为,她的左手已僵住,僵在宇文初手中,动弹不得。
在相接的刹那,宇文初一翻手,如鬼魅般,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一下扣住污婆婆。
她没抓住宇文初,却被宇文初抓住。
净公公大惊。
这个变故太意外,谁也想不到。
净公公疾闪,一掌拍向宇文初。而此时,污婆婆右手如电,也拍到面前。
两人以二敌一,对手竟是宇文初?!
宇文初很从容。
他一晃,就避过净公公,挥袖间,又拂开污婆婆。而他另一只手,始终抓得很紧,半点也没放松。
污婆婆大骇。
自己与老伴两个,前后夹攻,竟被轻轻化解!而且,她左手仍受制,仍无法脱身!
她又惊又急,正要再动手,老伴已抢先了。
净公公扑过来,卷起一阵风。
风呼啸。
院内的树动了,草动了,灯笼动了……周围一切都在动,摇摇晃晃,在风中乱舞。
风成个巨大的漩涡,似要吸入一切。
风飞旋,旋成了利刃。切断草叶,切断树枝,切断灯笼,像能切断一切。周围空气中,都膨胀着杀气。
旋风太快,快得惊人。
宇文初疾避。
可他不够快,因为,他还拖着个人。他一咬牙,松开了手。
污婆婆掠出,他也掠出。两人一左一右飞掠,风从中间划过。
喀——
地上出现一道沟。石板碎裂,泥土迸出来。这旋风的力量,竟如此吓人。
风息了,净公公伫立。
“万象劫?!”宇文初失惊,他看着净公公,很讶异,“你会万象劫?你们的师父,是鬼方氏大长老?”
净公公更吃惊。
这人识得万象劫?!这人……当然不是那娃娃,因为,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很美。
‘他’是个女人!
污婆婆看着她,缓缓说:“你是那个南疆人,南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