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阶下之囚

密道的门开了。

门后是一条甬道,曲曲折折,一直向内延伸。

密室还在更深处,在甬道的尽头,更加隐蔽,也更加安全。

楚卿缓缓独行。

当年,旧宅的主人处心积虑,打造了这个宅邸。最终,仍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不料在多年后,意外由她接手,此处反成了卫国都内,陈国的暗部中枢。这样的结果,当年的旧宅主人绝想不到。

一生算计空断肠,到头来,反为别人做嫁衣裳。

世事还真讽刺。

甬道内有人守卫,一个个向她行礼。她微笑点头,来到密室门口。

“主上请。”守卫打开门。

密室内昏暗。

有个人影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一个东西。

听见门响,那人影非但不抬头看,反而更蜷缩了,紧紧抱住那个东西,尖叫:“走开!走开!这是我的脸!我的脸!”

楚卿不由皱眉。

人影是楚乔,而她紧抱着的,居然是一面铜镜。

“魔鬼,你这魔鬼……这是我的脸,我的!你休想拿走,休想……休想!”楚乔蜷着,死盯住铜镜,喃喃自语。

她旁若无人,只不停地自语。一会儿小声,一会儿大声,像在发梦一样。

“楚乔。”

她一震,慢慢抬起头。

昏黄的烛光下,她脸色暗淡,一双眼大睁,茫然又涣散。

头发乱了,衣服乱了,她似乎都没发觉,只是紧抱住铜镜,不停地照镜子。

楚卿看着她,心情复杂。

清乐郡主,陈国的第一美人。美丽对她而言,像生命一样重要,甚至胜过生命。

以前的她,哪怕仪容有一丝不整,也不能容忍。因为,美丽是她的骄傲,是她的支撑。

而现在……

她的那份骄傲,已经被击溃了。

楚乔又低头,又在照镜子。刚才那一抬眼,她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入不了眼。

此时此刻,能入她眼中的,只有镜中的自己。

楚卿伸出手,抬起她的脸。

“楚乔!你看着我!”

楚乔的脸仰起,一双眼神空洞洞,似乎在看,又似没看。

“我是楚卿,你还记得么?我是你入卫的原因,你挖空心思找我,都没有找到。如今,我就在你面前,反抓住了你。没人知道这里,没人会来救你。你再不是郡主,更不是公主。从今以后,你只是个阶下囚,一无所有,比乞丐还不如。你会一直在这里,慢慢老去,慢慢死去。这个昏暗的囚牢,将是你一生的终结。楚乔,你会有今日,你不恨么?不恨我么?”

这些话像刀,一字一句,足以戳得人鲜血淋漓。

可是,楚乔没有反应。

她眼神空洞,表情空洞,只不停重复一句:“这是我的脸,我的脸……你休想抢走,休想……”

楚卿叹了口气。

看来,她真的已崩溃。刚才那一番话,狠毒之极,恶毒之极。如是以前的楚乔,早就被气疯了。

即使她一度恍惚,那样的一番话,也足以刺入她的心,让她有些反应。

可她完全没有。

楚卿松开她,直起了身。

她一自由,立刻又低下头,痴痴地照镜子。

“唉……”楚卿一叹,看着她,“阿乔,你本是个娇女。你不该误听楚煜,不该卷入这场纷争。”

她不该。

她本该珍惜安宁,继续做个娇女。

带着她的美丽,带着她的骄傲,继续被人宠爱,继续做贵族少年心中,那个可望不可及的郡主。

只可惜,她选错了路。

一朝误入棋局,成了一颗棋子。楚煜会心疼么?当然不!会心疼的,只有关心她的人。

自己是身不由己,无法安宁。而她本有选择,却放弃安宁。

这又是何苦?

在这一局棋中,没人能全身而退。对弈双方不能,棋子也不能。

楚卿转身,黯然离开了。

哐!

密室的门又关闭。

室内静了,一种诡秘的安静。

楚乔已不再自语。她死死盯住镜子,慢慢笑了。

铜镜中,空洞的眼神没了,变成一种怨毒。那种怨毒太深,像从毒蛇的毒牙上,滴出的毒汁。

一滴一滴,汇成那种目光,似能将人灼穿。

她慢慢抬起手。

手张开,一片鲜红。长长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一个血洞。血流出来,她的笑更怨毒了。

问她恨不恨?她恨不恨?!

啪!

她拍在铜镜上。

一个鲜红的掌印,触目狰狞。鲜红掩映中,照出她的目光,比毒汁还毒。

恨?一个恨字怎么够?!

她心中的痛苦,谁也无法体会!既然她还活着,她就要报仇!那些害过她的人,一个个都得死!

现在的她,连地狱都已见过,还有什么好怕?!即使她会死,也要拉上端阳!

密室内阴冷。

更阴冷的,是楚乔的心。

外面。

楚卿走出了甬道。琴心迎过去:“主上,楚乔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楚卿摇头,问陆韶,“陆先生,楚乔被囚之后,一直这样?”

“开始不是,只是很崩溃。后来,渐渐有些恍惚,最近才变得这样。”

“你可诊过么?”

“属下看过她的脉,脉象很乱。有时候,这种难以断定。属下怕她是在装,所以不敢大意,一直严加看守。”

楚卿点点头。

“陆先生谨慎。”她轻叹,说道,“我刚才在里面,试了试她。如以楚乔的性子,本该有所反应。可她全没反应,真正像个痴了的。如果这是装的,那楚乔的隐忍功夫,可真脱胎换骨了。”

“主上认为,楚乔是否在装?”

她想了想,摇头:“我也说不准。不过不论真假,都要严密看守,将来楚乔还有用。”

“是。”

“主上,你才刚回来,应该先去休息。”一旁,琴心说。

“不,我还要出去一下。”

“现在?”

“对。”

日中而移,天已过午。冬天的白昼,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间,日暮黄昏,天色已暗了。整个卫都由动入静,准备迎接黑夜。

天香别馆。

这里并不安静,因为,刚送走一位大人物——来传旨的内侍。

圣旨下,宣召清乐公主,明早入宫觐见。

“公主,圣旨忽然传下,不知何意?”送走了内侍,朱晋小心问。这么晚了,莫名突来圣旨,让他有些奇怪。

“还有何意?”公主一哂,哼道,“佚王回来了!一去许久,他倒没死在外面!既然没死,总得有个交代。”

“公主英明。”

公主瞪他一眼,冷冷道:“派去监视佚王的人,都行动了么?”

“都已行动。从佚王回来那一刻,就已行动了。”

“不要打草惊蛇。”

“是。”

公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朱晋捏了把汗。近来公主的脾气,越发的大了。

自从佚王出征,公主屡次入宫不果,脾气就在变坏。直到那次去竹林,见白衣神术,回来脾气更大了。

据公主说,白衣神术已被收服。

可据他看,并没有!否则,怎么不见白衣神术出力?而且,公主再也不去竹林了。

显然,公主已经技穷。但她不肯承认,别人更不敢说。

只苦了他这个侍卫长,离公主最近,受气也最多。好在佚王回来了,公主又能动手了。

希望这一次,公主可以成功。

翌晨。

清乐公主一早入宫。

早朝还未结束,她只好在外面等。

这时,走过一位内侍,对她施礼:“公主殿下,陛下有旨,请公主到明心斋稍候。”

她只好跟着内侍,又到了明心斋。

“公主殿下稍坐。”内侍送到门外,行个礼,径自走了,连门也没为她开。

她不由狐疑。

明心斋很小巧,四周树木繁多,即使入冬已凋零,也足以形成屏障,掩住明心斋。这个所在,真的十分幽隐。

她没立刻进去,先张望了下。

四周很静,内侍走了之后,四下更无一人。这方圆一片,似乎只有她一个。

不太对头,她好歹是和亲公主,让她到这里等候,却连个侍女也没有?

她立生警惕。

啪!

她单手按上门。稍一用力,门应手而开。她却不进门,仍站在门外。

门越开越大,她静静向内看。

里面没人。

朝阳一分分照入,照在地上,照在墙上,照在桌上。没有什么异状,就连多余的影子,也没看见半个。

可她仍不放松。

她双手低垂,隐在长袖中。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门口。

跨入一脚,又跨入一脚,忽然,她猛地转身,挥出了双手。

隐在袖中的手,多了两把匕首。

门后有人!

一个很厉害的人,只一个照面,就夺下了她的匕首。她甚至连对方的样子,都还没有看清。

刹那间,她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天儿。”

她大惊,随即,大喜过望。

“叩见主上!”她跪倒,喜形于色。

“快起来。”楚卿扶起她,笑了,“天儿,你还是那么机警,很好。”

“谢主上夸奖。”天儿也在笑。

这张脸是楚乔的,但这么明朗的笑,是楚乔没有的。

楚卿看着她,几乎像在欣赏。

这个天儿,伪装越来越好。如同一件珍宝,在匠师的手中,正日臻完美。

“真没想到,主上会来这里。”天儿很欢欣。

“这里最安全。既可隔开你身边的人,又不惹他们怀疑。”楚卿说。

“是。”天儿点头,又说,“但属下没想到,主上还能让卫皇下旨。”

“这倒不难。”

昨天她入宫一说,小卫皇立刻答应。想必擦了她一身鼻涕,还在内疚不已。别说一道圣旨,就是十道八道,怕也不在话下。

那一身鼻涕泪,总算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