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狭路相逢

卫国内的暗流,尚未波及边关。

近月余,两军一直对峙。

卫军后援已到,郢军后援也到,经过上次的大战,双方都稳下来,只小小交锋试探,再无大战。

两边一个心思,谁也不先妄动。双方都在伺机,等对方先沉不住气。

行帐内。

宇文初在看舆图,看了一会儿,抬头叹气:“可惜,可惜。”

至于可惜什么,他反不说了,因为他相信,听的人明白。

听的人是楚卿。

她正向外望,看士卒们习武,听见身后叹气,并不搭理。

叹气声又起,这次紧挨身边。他走过来,陪她一起观望。

“这也不是法儿。”他说。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人先动。

他是不会先的,需要生个法子,让对方先。可惜,对方太难引诱。

他试了几次。

不管是佯败,还是别的花样,对方死活不追。

只追出一小段,就立刻回营了。预设的陷阱伏击,全都用不上,直恨得他牙痒。

楚卿一叹:“再想想,总会有法子。”

“徒思无益,不如去走走。”他忽然说,一把拉起她,出了行帐。

帐外,唐举迎上来:“大帅有何吩咐?”

“备马,我要出去。”

“是。”

两匹骏马备好,同时,还有唐举和百名护卫。

宇文初失笑:“唐将军,我又不去打仗,何须如此?”

“大帅身系三军,正当如此。”

唐举一脸认真。在他的身后,百名护卫同样认真。

“这也太多,留下一半。”

大帅严令,众人只好听从。唐举率五十名护卫,随行出了大营。

自从上次大捷,他们前行三舍后,已驻扎在卫土的最边缘。向西一望,郢土清楚可见。

郢卫交界处,山脉连绵。

宇文初策马入山。

初冬,山间林木萧索。他们一路中,颇见有人打柴。

“唐将军,这极西的边界上,也有百姓?”宇文初问。

“有的。这一带有人散居,大都是牧户。平日畜牧游猎,入冬前,就打柴囤积,以备过冬。”

宇文初点头。

他们已走出很远,日渐斜,暮云四合。

“大帅,回去吧。”唐举看看天。此处远离大营,还是谨慎为上。

于是,众人策马下山,刚转过山脚,猛然一惊。

郢军!

一队人马就在对面,遥遥可见。看样子,几乎千人左右。

远处,郢军也看见他们,停了下来。

唐举大惊失色。

这下可糟了!想不到,竟与郢军狭路相逢!

对方一彪人马,己方五十个人,这已不是悬殊,简直是送死。

显然,对方也发觉了,开始慢慢靠近。

“大帅,我带人拖住他们,你与姑娘先走。”唐举低声说。就是拼了命,也要保大帅周全!

不料大帅说:“我不走,你们也别动。”

众人一愣。

宇文初看看楚卿。

楚卿没做声,却忽然下马。宇文初笑了,居然也下马。

唐举吓坏了,急道:“大帅你……”

“别慌乱。”

宇文初一摆手,打断他:“敌我差距太大,一旦交锋,我们都会死,绝不能与他们战。”

众人面面相觑。

都已这样了,还能不战?

“先下马,下来再说。”一旁,楚卿轻声道,“神色别惊慌,镇定些。”

众人踌躇了下,纷纷下马。

人家少女都不怕,自己再犹豫不决,就太没面子了。一时间,五十二人都下马。

对面,郢人怔住。

队伍最前头,许琅不由皱眉,挥手道:“停!”

卫军此举太怪异了,一定有鬼!

他皱着眉,默默寻思。他随主将伐卫,是中军偏将。

自从中军到达边境,郢卫两军之间,一直没有大战。

因为卫军太狡猾。

郭符的惨败,让主将十分在意。于是,主将定下规矩:两军对阵时,不许轻举妄动,不许轻率追击。

而现在,卫军几十个人,面对他的一队人马,居然不慌不忙,甚至下马休息?

这绝不对头,一定有诡计!说不定……正有埋伏。

他立刻下令:“先退至山脚,严阵以待!”

郢军非但没来袭击,反而撤得更远。

唐举大奇。

楚卿却莞尔,对宇文初说:“看来有时候,敌人难以引诱,反倒好处更大。”

宇文初也笑了,点头道:“至少保住我们的命。”

唐举这才恍悟。

原来是在故布疑阵,好让对方心生忌惮,只是……这也太大胆了!

但正因这样大胆,才令敌人摸不透。

他不由苦笑,问:“大帅,郢军既已撤远,我们是否可走?”

“不能走。”

宇文初摇头,说:“他们虽撤远了,却仍在观察。只要我们一跑,就泄了底,对方会立刻进攻。”

他说完又上马,招手道:“来,我们靠过去,再离他们近些。”

远处,许琅遥遥望着。

卫人想干什么?

居然跟进过来,停在二三里外,又下马休息。

这真是太诡异,没问题才怪!

莫非……埋伏就在附近,卫军想引他过去?

“你们听着,谁也不许妄动!”他严令,心中越发没底。

天色渐暗,眼看快黑了。

这时,他看见对面卫军中,有一人上马,朝这边驰来。

那人越驰越近,忽地开弓搭箭,嗖一声射过来。

“啊——”

一名士卒中箭倒地。

周围士卒哗然,纷纷拔出兵刃,准备去还击。

“不许追!”

许琅急忙制止,越发惊疑不定。

卫人在挑衅!五十余人,挑衅他的千人?岂不是找死?!

他看向对面。

刚才射箭的卫人,还坐在马上,也正在看他,似乎想激怒他。

许琅忽然懂了。

这绝对是个陷阱!卫人已设下埋伏,在等他上钩。

眼见他不为所动,天色又将黑,便沉不住气了,才主动过来挑衅,只为激怒他,将他们引向陷阱。

想到这,他立刻挥手:“撤!回大营!”

主将说得对。卫人奸险,不可轻举妄动。

他只有一千人马,更不能冒险。趁天未全黑,还是赶紧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郢军纷纷拨马,转眼走个干净。

唐举长舒口气。

真是太惊险!刚才他一箭射出,连自己都说不清,心里什么想法。

也许,已紧张得空白,什么想法都没了。两手的手心很湿,全是冷汗。

他不由回头。

众人都在看他,甚至有个别人,还竖起了拇指。

见此,他只想苦笑。

从军二十年,他头次发觉,自己胆子太小。全比不上主帅,还有那个姑娘。

这俩人真是……胆比天大啊!

宇文初回营时,天早黑透。

众将已等得心焦,一见都迎上去:“大帅,怎么此时才回?”

“半路偶遇熟人,耽搁了一阵。”他笑吟吟道。

众将面面相觑。

这种边塞荒野,还能遇见熟人?

宇文初却不再多言,丢下狐疑的众人,进帐去了。

行帐内,烛火通明。

“公主殿下,适才的狭路相逢,很是时候。”他看向楚卿,眼底闪着光,“我们的机会来了,公主意下如何?”

楚卿点点头:“只要用得上,可一举成功。”

“那就好。”他笑眯眯,似乎很满意。

楚卿看着他,问:“成功之后,你有何打算?”

他没回答,反问:“公主认为呢?”

“你会进攻郢国。”

“不错。”

“你有把握?”

“没有。”

“没有还要进攻?”

“要的。”

他眨眨眼,微笑:“郢国侵卫不成,必不甘心。我若就此撤回,去帮公主复国,郢国会趁机再次犯边。只有乘胜进攻,让郢国心生畏惧,我才无后顾之忧。否则,无法安心助你复国。公主殿下,我这是为了你呢。”

“假话倒很好听。”

她一哂,直言拆穿:“你是为了宇文渊。有他在,总会找你麻烦,只有乘胜进攻,逼郢国畏惧求和,交出宇文渊,你才好安心。”

“原来,公主也为我着想。”

他笑眯眯,居然很愉快:“公主这么体贴,我荣幸之至。”

她冷冷看他,半天,忽然说:“如果,没有宇文渊挑唆,郢国自行犯边,你会怎样?”

如果没有宇文渊,他还会乘胜进攻么?如果会,那是为了什么?

一时间,行帐内静了。

他没回答,她也没追问,就这样一直安静。

许久后,他忽地一笑,看着她说:“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他就不必答。

可这是不必答,还是回避答?

楚卿站起身,走出行帐。他答与不答,已不重要了。因为,她已有答案。

帐外,夜已深。

朔风刮过,军旗猎猎作响。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

半轮明月皎洁,清光如洗。太虚寂静无尘,笼罩着卫土,也笼罩郢土。

乱世之中,征战不休。何时才会止息,如这夜空般平静?

几名将士走过来,走进了行帐,其中也有唐举。

她明白,这一仗要开始了。

此刻,在郢军大营内,许琅正禀报今日之事。

“他们想诱敌?”主将问。

“是。他们五十余人,竟然主动挑战,必有埋伏。”

主将点头,沉吟道:“看来,他们已沉不住气,机会快到了。许将军,你今日出去打粮,收获如何?”

“回大将军,附近有些牧户,可以弄到些粮食。”

“大战将至,尽量多打些。”

“是。”

由于郭符失利,前军的粮草被烧,急需补充。

许琅领命而出。看来今后打粮,还要更去远些,希望多点收获。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很对。

在远一点的山坳中,有十余个牧户,居然不少存粮。

他率人马闯入,牧户们惊恐下,都逃上了山,让他大大收获一番。

打粮的人马离去了。

他们并没有看到,在山上的林木丛后,隐藏着许多目光,正居高临下,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连几日,双方都没挑战。

虽无对阵,却像暴风雨前的平静,气氛莫名紧张。

在这种时候,郢营内竟出了问题。

士卒们病了。

很多人忽然生病,而且很重,连军中的检病官也束手。

一时间,有说瘟疫盛行,有说水土不服,军中的一些流言,开始悄悄滋长。

而这些流言,比怪病更危险,迅速侵蚀着军心。

从第一个士卒死去,人心就散了。

“敢有谣言惑众者,斩!”主将下严令。

但从第一个人被斩,人心更乱了。

大战尚未开始,郢营内已离析,士卒心已溃逃。

偏在这时,战鼓响起。

营外人马叫嚣,声势震天,卫军发动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