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纵虎归山

此刻的宇文渊,竟真的赶往边境。

“殿下,可要稍事休息?”心腹跟在一旁,小心问。

殿下的气色太差。

宫门变乱中,殿下也受了伤,虽不严重,但仍须休养。可他们在逃亡,无法安心养伤。

这一路行来,既要躲避追拿,又要抓紧赶路。昼伏夜出的日子,实在很辛苦。

数日过去,殿下已疲惫不堪,可仍旧坚持着,比平时更坚持,像有什么信念,在内里坚挺支撑。

心腹暗叹。

他明白,支持殿下的信念,是怨恨。没有什么比恨,更能激发一个人。

“殿下,休息会儿吧。”心腹忍不住,又劝一句。

“住口!”宇文渊恨恨。两个字后,再不多言。

休息?

凭什么休息?!

一个堂堂皇子,如今成了逃犯。他失去身份,失去地位,失去权力,失去一切!

这是他的耻辱,奇耻大辱!在洗刷耻辱之前,他凭什么休息?!

就快到边境,他不能松懈。因为,他还有机会。

童虎率四十万大军,尚未回师。

只要他见了童虎,说明一切,不愁大军不到手。先帝驾崩,必是佚王害死。童虎对先帝十分忠心,要挑起报仇之意,还不简单?

思及此,他赶路更快。

伤口钻心疼,但他不在乎。留点伤更好,能时刻提醒他,对手有多该死!

陈卫边境,长乐集。

集上的人们,已紧张一个月。如今,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陈国大军压境,作为边境的镇子,这里的人吓坏了。幸好援军来到,甚至没用打仗,陈国就已退兵。

真是太好了!

现在,援军班师回朝,正驻扎在集外,人们奔走相告,争相拿了吃的喝的,前去犒军。尽管,这军队什么力也没出。

丁大刀挥着刀,猛砍猪肉,一边砍一边吆喝:“这是犒军的肉!不卖不卖!”

大伙都笑了。

大刀这憨实人,赶上这事儿,更格外认真。

肉分成一块块,四四方方,丁大刀放下刀,开始收拾。

这时候,他看见个人。一个人满身脏污,正盯住肉看,见他发现了,不好意思地挠头。

“大哥,这肉……能卖点儿不?”那人走近,讪讪道。

“这是犒军的肉,不卖。”

“大哥,我就要一点儿,多买也没钱。”那人盯着肉,两眼发光,胡乱摸出个东西,“大哥,这个能换点肉不?”

丁大刀瞄一眼。

那是点银角,很薄很薄,像刀剑吞口上的银皮,被硬撬下来。

“这还不如铜钱。”丁大刀摇头,看着那人。

那人神色尴尬,身上虽脏污,但衣服剪裁不错,料子似乎也好。

“你是外乡人吧?”丁大刀问。

“外乡的,路上遇了匪。东西被劫光,只捡回条命。”那人说。

丁大刀看着他,忽然一伸手,递过一大块肉:“拿去吃吧!不要钱。你这样落魄了,我还要钱的话,不跟劫匪一样?”

那人很激动,接过肉,连声道谢。

丁大刀摆摆手,正想再聊两句,街口忽然一阵乱。

那人顿时变色,转头就走。

丁大刀看向街口,一队人马出现,为首的像个将军,威风整肃。

人马驰过时,那人已没了影儿。

丁大刀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那人抱着肉,不住疾奔,连绕几条小路,钻进一个土庙。庙里还有几人,都一身脏污。

那人上前道:“殿下,童虎就在集外。”

宇文渊大喜,忙说:“快带路!”

“殿下,现在不行。”那人一抹汗,低声道,“我在外面时,看见了孔义方。”

“孔义方来了?!”宇文渊失惊,急问,“你没被跟踪?”

“没有。”

宇文渊松口气,点头说:“孔义方来此,定是为了抓我。我们今夜动身,要在孔义方之前,见到童虎。”

“是。”

那人拿出肉,架在火上烤:“殿下,你饿了两天,吃点肉吧。”

火苗舔着肉,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几个人看着,都吞了下口水。

他们都曾富贵,那个时候,山珍海味仍嫌弃,但此刻这块肥肉,没盐没料,却胜过一切佳肴。

三更,夜深沉。

小巷内,有人夜半潜行。

“殿下,出了前面,就是集外驻军。”心腹伸手一指。

宇文渊点头。

他们趁夜赶路,必须在被发觉之前,赶去见童虎。

只要援军在手,他会立刻围住长乐集,先除了孔义方,然后再回师卫都,对他就更加有利。

宇文渊心急如焚。

他当先冲出巷口,但下一刻,生生收住脚步。

巷口有人!

十余人一字排开,将巷口围死。最前面一人,高大威猛,竟是孔义方。

“去找童虎,这是最近的路。守株待兔,还真有用。”孔义方盯着他,厉声喝,“逆贼!你已插翅难飞,还不伏诛!”

宇文渊大惊。

“殿下快走!”心腹冲上去,挥刀力战。

对方十余人,个个矫健。他只有几人,还各自带伤。

宇文渊一咬牙,扭头飞奔。

身后响起惨叫,是他的人。可他顾不得了,只要稍一停,他就会死。

心腹护着他,且战且退。

保护他的人,从七个到五个,再到三两个。最终,心腹全部战死,只剩他在逃命。

“宇文渊!你还不受死!”

嗖!

一声破空,带着尖锐的风。

他没命地跑,几乎感到背脊发凉,即使不回头,他也能想到,箭已直逼后心。

天亡他!

他忽然停下,仰天悲啸。

这时,眼前一花,箭风没了。一个黑影倏地出现,鬼魅般无声,巧妙地一挥手,箭就被抄走。

黑影反手轻托,挟起他,飞掠而去。

“追!”

孔义方急喝,心中惊疑万分。哪来的黑衣人?若说洛王同党,看似不像。若不是同党,为何出手?

小巷中,孔义方率人疾追。

可在这时,又有黑影闪过,像一只优雅的黑蝶,滑过他们头顶,散发一阵淡香。

扑通!扑通!

手下先后跌倒,像死了般,动也不动。孔义方大凛,只觉头脑发昏,晃了几晃,也扑通倒下,没知觉了。

几条街外,宇文渊已落地。

他被人挟着,御风飞掠,竟毫无反抗之力。他又惊又疑,一落地,立刻全神戒备。

在他对面,黑影悠然独立,正看着他。

“尊驾何人?”他问。

“收债的人。”

黑影笑了,一抬手,揭开面巾。月光下,那张脸年轻美丽,似笑非笑。

宇文渊失声:“千金小姐?!”

那人竟是楚卿。

“洛王殿下,你许我的报酬,还半点未付。”楚卿看着他,悠悠道,“欠债还钱。在追魂千金手上,没有追不到的魂,也没有追不回的债。”

“小姐放心,我绝不欠债。”

“可殿下的境遇,让人实难放心。”

“不瞒小姐,我已有打算,可一举成功。”宇文渊略顿,正色道,“大将军童虎,正驻扎此地。他率军四十万,只要追随于我,必可成功!”

“追随殿下做什么?”

“回师卫都,讨伐逆贼!”

“那不可能。”

宇文渊一愣:“为什么?”

“在众人眼中,殿下才是逆贼,谁肯追随?”

“我有证据,佚王才是逆贼!”

“证据?秦枫的供词?”

“不错!”

“那个供词,殿下一直都有。如果管用,何必沦落至今?”

宇文渊一滞,登时语塞。

“何况,先帝驾崩之后,佚王并未篡位,乃是太子登基,谁说他是逆贼?”

宇文渊呆住。

他忽然发现,方千金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十分对,让他无法反驳。

先帝驾崩,太子继位,一切名正言顺。而他指控佚王,并没什么铁证,童虎会为他几句话,抛弃似锦前程,追随他这‘逆贼’?

顿时,他的心凉了。

“殿下,你此路不通,还有一个原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楚卿看着他,像看入他心底,“殿下回师讨逆,倘若成功,你会容许幼帝继续在位?若不容许,那你是讨逆,还是谋逆?”

宇文渊大震。

他的这番心思,没对方千金说过,但她居然看出。好个追魂千金!不但有追魂的手段,竟还有追魂的眼光。

他忽然笑了,赞道:“小姐厉害!明人不说暗话,我意在天下,也不否认。”

“殿下爽快。”楚卿点头,也笑了,“所以,我指给殿下一条路。”

“什么路?”

“去梁国。”

梁国……宇文渊恍悟,想起了郊祭。

只要他去说,是佚王陷害梁国,梁人岂会不理?借力打力,正是时机!梁国一国之力,岂非远胜童虎?

想着想着,他的眼又亮了。

“小姐为何帮我?”

“为了收债,总得费点心思。”楚卿眨眨眼,笑道,“我们之间的交易,我早已履行,只差殿下付酬。若劳而无酬,我岂不赔本?”

宇文渊大笑,慨然道:“小姐助我多次,今又救我一命。这份酬劳,我会加倍奉上。”

“殿下,别答应太快。”

楚卿一挑眉,笑得微妙:“欠债的人越富,我胃口就越大。殿下如登九五,也许,我会要你半壁江山。”

“即便如此,又有何不可?”宇文渊看着她,眼似在发光:“如有一日,我登上九五,愿许小姐半壁江山。”

“好。”

楚卿笑眯眯,一抬手:“殿下请。孔义方已被拖住,殿下速奔前程吧。”

“谢小姐。”

宇文渊走了。

楚卿看他离去,笑容也消失。月光清冷,照在她的脸上,只有一脸冷漠,一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