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后,大葬。
关于谥号的议定,礼官们几经讨论。
依谥法‘临照四方曰明,不隐无克曰贞’,定谥号为‘明贞’,以彰显卫皇的一生,光明普照,坦然无私。
对这个谥号,不同的人看法各异。
但不论如何,在卫国的史册上,明贞帝是个好皇帝,正如他的谥号,光明正大,为人坦荡。
这两个字,盖棺定论了他一生。
至于真相是什么,那已不重要了。真相只存在于当时,存在于个别人心里,渐渐会随时间消失。
于是,留给后人的真相,惟有史册上的评语。
“这世上谎言无数。最厉害的一种,叫史册。”楚卿喝着茶,悠悠道,“一本流传千古的谎言,被人读了又读,深信不疑。”
“如此方为真谛。”宇文初笑了,笑眯眯说,“谎言一道,其实精深无比。当时戳破的,为下等;一时不破,为中等;永远不破的,为上等。能让子孙后世深信,千秋万代不疑,才是谎言的极致。”
楚卿看他一眼:“殿下精通此道,自不必说。”
他笑眯眯,竟很得意。
这人脸皮之厚,她已见怪不怪。欺世之人脸皮若薄,如何装得下去?
让她有点奇怪的,是最近的平静。
最近,所有人都没动作。宇文初没有,宇文渊也没有,大家就像商量好了,在吊祭期间各自休战。
以静制动常有。但以静制静……则要很大耐心。
经过几次交锋,洛王元气大伤,军师没了,卫皇驾崩,太子登基,每个变故都是打击。
在种种打击后,洛王忽然安静了,让她略觉意外。
“洛王近来很老实。”她说。
“我也很老实呢。”他眨眨眼,看着她笑,“是不是我太老实了,公主不习惯?”
她冷下脸,冷冷道:“只怕殿下不习惯,老实不久。”
以静制动,动者败。以静制静,先动者败。如今,他与洛王都在等,等对方先动。
“公主放心,该老实的时候,我会很老实。”他悠然一笑,笃定道,“先不老实的人,必是我那皇侄。”
她一哂,没说什么。
丧葬已毕,一切恢复如常。该来的,差不多快来了,目前的平静假象,不会持续太久。
清晨。
楚卿走在街上。
身为佚王侍女,虽然住在夫人馆,但也不能高傲。要与其他侍女修好,建立友善关系。平日帮忙剪花弄草,替人买点东西,都很必须。
她正往兰香斋,替一个侍女买水粉。
“姑娘,买包枣子吧,很甜的。”街口有个小贩,担着挑子凑近,边说边打开一包枣,递到她眼前,“姑娘你看,多好的枣子。”
她瞄过去,目光一闪,摇头道:“不好,我不买。”
说完扬长而去。
小贩居然不辩解,见她离开,竟也转身走了。
午后。
醉仙楼二楼,天字一号雅间。
楚卿推门而入,看见里面的人,笑了:“洛王殿下,别来无恙。”
宇文渊也一笑,抬手道:“小姐请坐。”
他竟在等她!
她毫不客气,坐下开口就说:“殿下,你不该派人找我。”
“可小姐还是来了。”
“因为我相信,殿下是慷慨人,我不会白来。”她笑眯眯,看着他说。
“当然。”
宇文渊点点头,正色道:“我今日冒昧相邀,只因有一件事,想请小姐帮忙。”
“殿下又要情报么?”她眨眨眼,似笑非笑,“之前我给过一个大情报,但殿下似乎并未善用。”
“之前有一些意外,以致结果不谐。但小姐给的情报,确是货真价实,我十分欣赏。”宇文渊立刻表示。
“什么意外?”
“太子不信。”
“太子?”她一笑,悠悠道,“殿下是说新皇吧?彼时他是太子,因为相信佚王,以致殿下失利。如今太子登基,成了君主,难道就会转性?”
“正因为不会,才请小姐帮忙。”
闻言,她沉下脸,拂袖而起:“殿下的后话,我已不必听了。”
她扭头就走。
“小姐且慢!”宇文渊疾开口,也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小姐还没听,怎知我要说什么?”
“闻弦而知雅意。有些话不必出口,就能听见。”她停下,转身看他,“今上深信佚王,如何能令他回心?除非铁证如山!殿下找我,是想让我当铁证吧?!”
宇文渊目光一闪。
“小姐冰雪聪明。”他微笑。
“殿下此举可不聪明。”她冷冷一哂,冷冷地说,“殿下莫非忘了,我是什么人?让我指证委托人?殿下在做梦吧!”
“小姐息怒,请听我说完。”他竟也不恼,心平气和道,“追魂千金的名声,当然不容有损。但我这个提议,对小姐百益无害。”
“怎么说?”
“其一,小姐若肯出面,自是秘密觐见。此事除了你、我、陛下三人,再无旁人知晓,绝不损伤小姐信誉。其二,小姐指证佚王,乃为国锄奸。不但能与奸人撇清干系,还可从陛下那里得个好处。”
“什么好处?”
宇文渊笑笑,反问:“追魂千金的双手,取走过多少人命?”
“记不清了。”
“想必其中不乏权贵?”
她一哂,没做声。
“我可以上奏陛下,给小姐一个保障。”宇文渊看着她,正色道,“一块免死金牌,既往不咎。如果有朝一日,小姐做过的事发了,只要亮出金牌,不管你犯了什么,杀了何人,一概免罪不加责。小姐,这个好处够大么?”
她不由挑眉。
这个好处确实大。
对追魂千金来说,这已足够横行卫国,百无禁忌了。
“当然,还有酬金。”宇文渊眼一边说,盯着她神情的细微变化,“佚王伏法后,我会亲自带人,抄查他的财产。一应财物,愿分小姐一半。”
好大的手笔!
她笑了。
为能取胜,洛王已不惜血本,似乎要做最后一搏。
这笔交易太划算,追魂千金没理由不接受。
那么她呢?
她该不该接受?
宇文渊还在看着她,还在等答案。
两个人对面而立,谁也不说话。一时之间,气氛静得出奇。
“成交。”她终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