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败军之将

清晨。

太平寺内静悄悄。

几个僧人还没起,寺门也关着。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此刻自己已被人包围。

太平寺外,宇文渊正在指挥。

此处很偏僻,没什么地利优势,伏击的成功性不大,何况,他也失去了等的耐心。

他的人已分别潜入,去打探情况。

寺门被打开,里面有人招手。

他立刻走入。

“殿下,客商就住后院。”手下低声回禀。

“僧人呢?”

“一共六个,都已制服。”

“没打草惊蛇?”

“没有。”

他点点头,一挥手,众人悄然接近后院。后院果然很静。几间厢房门紧闭,似乎人还在睡。

几名手下分别靠近,在门边伏定,回头看向他。

他眯起眼,无声发出口令:动手!

刹那间,所有房门被破开,手下急冲进去。立时,房内响起惨叫,惨叫此起彼伏,竟像好些人一起发出。

宇文渊大惊,疾奔过去看。

“殿下小心!”

眼前一花,他被手下扑倒,倒在地上滚出很远。

一根弩箭呼啸,夹带了强劲的风,从他头上飞过,咄一声插入地面,箭尾犹自打着颤。

“殿下快走!有埋伏!”手下护着他,往外就走。

他却猛地甩开,反冲向厢房。

他不甘心!绝不甘心!就算中了埋伏,他也要亲眼看见!

厢房已安静。

地上有血,是他手下的血。死的伤的,都是他的人。

除此之外,房内再无别人,只有一排空了的机关弩,箭都已发出,正插在手下的身上,刚才的那一支,几乎插在他身上。

他死盯着房内,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殿下……”

“把僧人都带来!”他狠狠说,几乎咬碎牙。

六个僧人来到,一见这个局面,吓得腿都软了,仆在地上不停磕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噗!

一股血喷出,一颗脑袋掉落。

圆圆光光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宇文渊提着刀,刀尖还在滴血。

他缓缓走过僧人面前,挨个看他们。

僧人都吓傻了。

“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他目露凶光,阴森森说,“少答一句,死!多答一句,死!错答一句,死!”

僧人张着嘴,拼命点头。

他抬起刀,指向其中一人:“住在后院的,一共几人?”

“……五……五人。”

“为首的叫什么?”

“刘……大同……”

“他人呢?”

“不……不知……”

噗!

又一颗脑袋落地。

“刘大同呢?”

没人出声。

他们不知道,但不知道会死,他们不想死。

噗!噗!

又两颗脑袋落地,地上已有四颗脑袋。

扑通!

旁边一个僧人仆倒,两眼一翻,竟吓死了。眨眼间,还活着的只有住持。

住持都快晕了。

“刘……大同……昨晚还在,许是……半夜走……”他嘶哑着,还没说完,只见刀光一闪。

然后他看见了血,自己喷出的血。

呛啷!

刀丢在血泊中,宇文渊大步离开,头也没回。

他败了!

稳操胜券居然败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刘大同跑了,却留下一个陷阱,想让他死么?好,很好!他倒要看看谁先死!

马长嘶。

他飞身上马,狠狠挥鞭,几乎将马抽出血。他刚杀了六个人,但并没令他解恨,反而更想杀人。

手下还在寺内,有死有伤,可他理也不理。

都是些废物!

办事不力,就该去死!现在他只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死!

他发狠地鞭马。

马一路狂奔,一路滴血。这匹千里良驹,几乎被他抽死。马奔入昌平街,远远的,他听见琴声。

琴声清凌。

犹如一块寒冰,陡然当头落下,直落入他心底。

他不由一个激灵。

琴声似有生命一般,冰冷而幽静,就在他心内徘徊,渐渐冷却一切。

他的怒火淡了,戾气淡了,杀意也淡了。当经过旧宅大门,奔出昌平街后,他已恢复平静,与平常一样。

马如风驰过。

旧宅内,琴心唇角微扬。

一曲清心咒,清了洛王的心魔。等他见到陆先生时,已不难对付了。

洛王府。

殿下回来了,众人看见,都吓一大跳。

殿下颓丧疲惫,衣摆上点点红渍,像溅了血。而他最爱的那匹马,已鞭痕累累,倒在地上悲鸣。

“殿下!出了何事?”钱参吓坏了,上前急问。

宇文渊只摆摆手。

他已无力说话,半天,才一声低叹:“派人去南郊。太平寺内,我的人有伤亡,伤的带回医治,死的全都厚葬。还有这匹马,要好生调养。”

他说完,慢慢走进去。脚步很慢,很重。

“是。”钱参目送他,小心地又说一句,“殿下,陆先生来了。”

他停住,回头问:“几时来的?”

“一大早。”

“现在呢?”

“还在花厅。”

他听了,立刻奔向花厅,动作已快了许多。

花厅。

陆韶正在喝茶,看见他进来,也吃一惊。

“殿下。”陆韶起身迎上,仔细打量他,却没说什么。

他不由长叹,颓然坐入椅子,不言不语许久,才自嘲地一哂:“我这番失态失礼,让先生见笑了。”

陆韶不但没笑,反对他深施一礼。

“殿下今早曾去找我,彼时我若在,殿下不致有今日之失。过错在我,请殿下恕罪。” 陆韶说着,竟很自责。

宇文渊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因为殿下写的那个字。”陆韶轻叹,将早上说过的话,又说给他听。

宇文渊默默听完,出神半晌,一时滋味莫名。

陆韶句句都言中,他还能再说什么?此情此景,他已无话可说。

他没话说,陆韶却又说了:“我怕殿下有失,特来相告,还是晚了一步,只好转告刘老总管。”

“刘老总管?”他愕然,问,“哪来的刘老总管?”

这下,陆韶也愕然了,蹙眉说:“是一位老人,自称前任总管。他说,殿下的任何事情,都可由他代传。”

宇文渊了悟。

是秋残阳!

秋残阳竟主动出面,会见白衣神术。

想必听了陆韶的话,秋残阳也很震惊,说不定会赶去太平寺,将自己截回来。

他想着想着,猛地一惊,也不及知会陆韶,起身直奔后院厢房。

厢房没人。

秋残阳果然不在。

他又奔出来,揪住一个洒扫小厮,问:“秋老先生呢?”

“不知……”

还没等听完,他已放开那小厮,转奔向马厩。

马厩少了一匹马。

“谁用了马?”他问马厩主管。

“回殿下,是秋老先生。”

“什么时候?”

“今儿早饭后,约莫辰时。”

辰时……看来听陆韶一说,立刻走了。

他立在马厩前,抚额长叹。

太平寺有埋伏,别处未必没有。秋残阳这一去,怕也凶多吉少。

“殿下?”陆韶跟过来,看着他,目光询问。

“陆先生,你今早所见之人,就是我的军师。”他无奈一笑,神色黯然,“如今,只怕他也与我一样,甚至更加堪忧。”

他说完,忽然深深一礼,痛心道:“陆先生,我天资浅陋,一向所仰仗的,只有你和军师。眼下军师已不在,今后我的许多俗务,怕要有扰先生了。请先生念我一心为国,不吝赐教。”

陆韶没说话,似乎在犹豫。而他长揖不起,执意等到答复。

终于,陆韶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宇文渊再揖,心中长舒口气。

秋残阳这一去,不知能否回来,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即使没了秋残阳,幸好,他还有陆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