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来了。
“关心我的人来了。”
宇文初一笑起身,懒洋洋道:“我那个皇侄,一向不识趣,总爱坏人好事。”
他一边说着,深施一礼:“公主殿下,我告辞了。之前句句肺腑,还望三思。”
宇文初施施然走了。
楚卿看他消失在外,忽觉有种无力。他说的都是事实,正因如此,才更令她无力。
若与他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他和她之间,纯粹互相利用、互相算计,结果会怎样,谁也不好说。
不与他合作,她再无别的选择。
楚煜已登基,必然举国戒备,留在陈国的暗部,不知情况如何。若不借助外力,只怕复国无望。
她已立于绝地。
除非不动,要动只有那一步,他一早设计好的一步。
这让她十分不甘,却又深深无力。
“公主,你有何打算?”南姑走进来,轻轻问。
她摇摇头,执掌暗部多年,第一次如此被动。
“陈皇与太子罹难,佚王虽非亲自动手,也有直接干系。”南姑挑起眉,冷声道,“公主若想他死,南姑这就去做。”
“可他还不能死。”她无奈长叹。
朝堂不比江湖,皇权之下,只有利益背向,没有快意恩仇。
她若不夺回陈国,父皇才会死不瞑目。
“他说得对。楚煜迟早会走这步,是我太疏忽。”她黯然道。
每当想起阿曜,她仍有说不出的痛。在仇恨和野心下,亲情几乎一文不值。
“南姑,请你帮我个忙。”她忽然抬眼,恳切道,“请你潜回陈国,帮我寻找显儿。”
“皇长孙?”
“嗯,皇兄的儿子,楚显。南姑你被囚之前,他才刚弥月。”
她点点头,说:“皇兄出事时,显儿随太子妃去省亲。太子妃很聪明,而她父亲有些手段,说不定,能保显儿一时。我担心,他们终究难敌楚煜。楚煜篡位,陈国暗部不明就里,又与我失联,指望不上。南姑,我唯一能托付的,只有你了。请你帮我找到显儿,保住皇室血脉。”
她看着南姑,诚恳而郑重。
“公主放心。”南姑点点头,微笑说,“只要是你说的,南姑一定办到。”
她抬手,从颈间解下一枚玉坠:“南姑,这是显儿送我的。你拿去,他必定认得。我现在卫国,形势复杂,你若找到显儿,暂不要来,先就地躲藏,等我联络陈国暗部,接应你们。”
“好。我去后,公主千万保重。”
“南姑多加小心。”
南姑走了。
楚卿终于松一口气。
楚氏一脉,托付给最信任的人,她才好全力以赴,应对这边的局面。
竹林外。
邓贾还在苦等。
一见佚王出来,他立刻上前:“佚王殿下,陆先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江湖术士,无非一路空话。”宇文初一哂,转眼一愣,“咦?洛王殿下来了?”
宇文渊看着他,淡淡道:“皇叔好兴致,竟然来此求道。”
“我会求道?”
宇文初失笑,又转向邓贾,鄙夷道,“邓大人,再莫拉我来此!什么世外高人,拉长脸故弄玄虚,当人是傻的么!”
“这个……是,是,下官知错,知错。”邓大人垮了脸,赔笑变成苦笑。
早知道,就该自己进去,白让别人糟践机会。
邓贾满心郁闷,又不敢说,只好哑巴吃黄连,消受满腔内伤。
宇文初已懒得理他,钻上马车要走,刚进去,又钻出来,问:“皇侄来此作甚?”
宇文渊笑笑:“以为皇叔求道,特来看个笑话。”
“哈哈……好侄儿。”
宇文初大笑,冲他挥挥手,钻进马车走了。
邓贾一无所获,只蹭了鼻子灰,也颓丧地走了。
宇文渊却没走。
他静静伫立,凝望那片竹林,若有所思。
竹林内。
楚卿袖了手,临风独立。竹叶簌簌舞动,衬得她落寞萧索。
陆韶走过来,轻声问:“主上,是否答应佚王?”
她回头,反问:“陆先生认为呢?”
“属下认为,不答应的好。此人野心太大,不知会让主上帮他做些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他会让我帮他什么。”
楚卿一叹,淡淡道:“可我却知道,我要让他帮我什么。”
她说着,看向陆韶:“楚煜已登基,陈国在他掌握。陆先生,仅凭暗部的力量,能对抗整个陈国么?”
“不能。”
“你能在梁国寻得支持么?”
“不能。”
“在郢国呢?”
“也不能。”
她淡淡一笑,幽幽道:“所以很多时候,尽管万般不愿,有些事仍不得不做。”
陆韶望着她,沉默了。
主上肩负的担子,越来越重,可她从没放弃过。
如同这片翠竹,看似弱质纤纤,却有惊人的韧性。当风暴袭来时,会倾摆,会暂伏,但终究反弹挺立,决不屈服。
“陆先生,可有洛王的一切情报?”她忽然问。
“有。”
她笑了笑,有些神秘:“也许,宇文初让我帮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宇文渊。”
宇文渊此刻,已回到王府。
他并没像往常那样,先去书房,而是直奔后院,来到一间厢房外,敲了敲门。
门开了。
一个老者向他施礼:“殿下回来了。”
“秋老先生。”宇文渊点点头,走入房内坐下,“今日,佚王去见了一个人。”
“谁?”
“白衣神术,陆韶。”
秋残阳笑了,捻着胡须道:“佚王去问卜?的确有趣。”
“不是他要去,是邓贾拉他去的。”
“强拉佚王去他不想去的地方?”秋残阳笑微微,一双老眼闪着光,“殿下认为,邓贾有这本事?”
“没有。就连我也没有。”
宇文渊摇摇头,说:“看来,是他自己想去?他找陆韶为了什么?”
秋残阳悠悠道:“这就要看,对佚王来说,白衣神术有什么特别了。”
宇文渊笑了:“看来,我也该去问卜一下。”
“殿下务必多留神。”
秋残阳眯起眼,慢慢说:“像这种江湖术士,如果不是骗子,就是极其厉害。”
“我自会当心。”
宇文渊起身要走,刚走却又停下,看着他说:“秋老先生,你当真认为,刺杀一事和佚王有关?”
秋残阳笑了,老脸上皱纹深刻:“殿下,非常之人,会行非常之事。”
“佚王是非常之人?”
“殿下,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我曾任太子暗卫,做过很多暗事。”
秋残阳声音苍凉,像穿透了时光:“陛下有五个兄弟,不乏惊才绝艳,为先皇器重者。可到最后,他们有的犯事失宠,郁郁而终;有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殿下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宇文渊心中一惊。
“难道……是父皇……”他不敢相信。
秋残阳微笑着:“生在帝王家,惊才绝艳不足恃,要的是狠心和手段。一登九五,六亲情绝,当今陛下深谙此理。”
“可这与佚王何干?”
“就在陛下兄弟皆亡,自己也有子嗣后,不料,先皇竟又老年得子,五十岁上有了佚王。先皇视如珍宝,甚至让他在龙座上玩。佚王渐长,十分聪明。陛下深为忧虑,正谋算要如何除掉,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什么事?”
“佚王开始胡闹荒唐,戏弄宫女,斗狗焚书,让先皇大怒。他母妃因此打入冷宫,羞愤下,悬梁自尽。佚王竟点泪不流,越发胡闹。先皇终于气病,再不理他。那一年,佚王只有六岁。后来,他成了当朝唯一的皇叔,一直活到现在,而且,活得很好。”
秋残阳喟叹着,缓缓道:“所以,殿下要登九五,最大的障碍不是太子,而是他。”
宇文渊默然良久,点点头:“我会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