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
小舟像一片落叶,顺水而下,又快又稳。
楚卿睁开眼,看见了南姑。
“公主,我们已离开皇宫,再过几日,就到陈卫边境。”南姑手执舟楫,望着她,温柔地说。
“嗯。”她微笑。
这是陈国一条地下水道,曲折复杂,当年按照图纸,秘密让人挖掘,直通边境之外,防的就是这一天。
她很感激南姑。
若没这个江湖奇人,也不会有如今的她。南姑教了她很多,帮了她很多。现在,她有最后一个请求。
“南姑,我要报仇,请你帮我续命,哪怕半年也好,我现在还不能死。”她咬牙,一字字说。
南姑一愕,笑了:“公主正当芳华,怎说续命的话?”
“我中了夜醉,朝夕不保。”
“是么?”南姑歪着头,向她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她不自觉地回应。
于是,她也伸出手,放在南姑手中。南姑笑着,微一使力,她便顺势而起,立在舟心。
她愣了。
低头看着自己,怔怔不已。
“夜醉解了?”她又惊又喜。体内真气流动,就和平常一样。
“哪有什么夜醉。”南姑看着她,莞尔道,“公主,你中的不是夜醉,是十日香。”
她诧然:“可太医说是……”
“那些废物懂什么。”南姑轻嗤,很不屑,“我以毒佐酒之时,他们还在啃野菜。个个自诩神农,其实狗屁不通。”
这竟是误诊么?!
她哭笑不得,问:“十日香是什么毒?”
“十日香不是毒,是一种奇妙的药。它的症状极似夜醉,却对人无伤,解除就更简单。只不过,若非大行家,绝对分不出。”南姑笑着,不由奇道,“若论珍贵难得,十日香还胜过夜醉。药品珍贵,又不伤人,谁给你下这种药?简直费力而无用。”
她沉默了。
真的无用么?或许,这正是它的用处!
让自己认为中了毒,让楚煜认为她会死。而真相,只有一个人知道。
宇文初,他到底想干什么?
杀她么?看来不是他的目的。
救她么?那他为何还帮楚煜!
她忽然觉得,那个人越发看不透了。他帮楚煜,却暗地拆台;他害自己,却暗地放水。
宇文初,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流水渐急。
前面的出口隐约透光。
她走上船头,负手独立。看来,陈卫边境是去对了。
长乐集。
作为卫国边境的镇子,这里最热闹。
集上,丁大刀正拿着刀,砍着肉。这是他的本行,杀猪的。
丁大刀叫丁奇。
他杀的猪,总比别家好。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庖丁杀猪。一来二去,丁大刀这个诨号响了,至于他的本名,反而被人淡忘。
此刻还不到辰时。
最后一爿猪肉就已卖光。丁奇收了摊,扛起刀走了。
“大刀,又去拜神?”有人招呼他。
他乐呵呵,大胡子上油光光:“要拜,要拜。”
丁奇有个毛病。
每天的辰时、戌时,总要拜神两次,风雨无阻,比信女还信。
他也不去庙里拜,就在自家杀猪的后院,砌个石台,摆个香炉,早晚两柱香。人人都笑他,这是要立地成佛?
他憨笑,拜得越诚。
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
丁奇回到家,插上门,走进后院。后院出奇干净,在墙边,有个简朴的香炉,嵌在四方石台上。
他走过去,点上一炷香。
香火袅袅上升。
可他竟没任何动作,不跪不拜,只是站在那里,两眼盯着香炉看。
烟雾渐淡。
眼看一炷香将尽,他似乎松了口气,不再盯那么紧。他正要走开,忽然,上升的烟又浓起来。
他一惊,几步上前。
刚才点的香已燃尽,现在正冒烟的,竟是这个香炉!在香炉的两耳上,分别有两个孔,又小又隐蔽。
烟正是从小孔冒出。
丁奇的神情一下变了,变得严肃,庄重,完全不像个杀猪的。
他迅速动起来。
关闭了所有门窗,随后,警惕地四望一下,走入厨房。
他就像变了个人,动作敏捷,目光锐利,再不是那个憨实的丁大刀了。
厨房很乱,墙上熏得发黑。
他来到灶台边,撬起灶下的一块砖,露出一个枢纽。
他转动枢纽。
轧轧!
墙壁忽然裂开了,出现一扇门。
丁奇整了整衣服,走进去。里面是地道,他沿着地道往前,推开了另一扇门。
门内很黑。
他不由一愕。按理说,这里已该亮了灯,已该有人在的。
就在他闪神的瞬间,脑后陡然一股劲风。他转身疾避,劲风贴面而过,竟如刀锋利,切断了他一丛胡子。
劲风又至。
他的刀已挥出。刀风迎上劲风,竟然半点便宜不占。
在一片黑暗中,他刀刀刚猛,有股横扫千军的气势,更胜沙场悍将。可劲风忽然变柔,再不和他硬碰。
每一刀劈下,都像劈在空里。
他不由暗惊,稍一迟疑,劲风乘虚而入。他腕上一麻,刀呛啷坠地。
五十招。
才五十招,他就败了。果然蛰伏太久,他的刀老了么?
“是断门刀?可惜,威猛有余,凶狠不足。”
在他身后,有个人说话了。是个女人,声音说不出的美。
“我不管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但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他沉声道。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人:“丁侍卫,别来无恙。”
室内忽然亮了。
他看清了面前的人,立刻跪倒:“叩见主上。”
“起来吧。”楚卿点点头,看着他,“你也不必惭愧,能在南姑手下走五十招,这已经很好了。”
“谢主上。”他站起身,才看见那个女人。
五十招内胜他的人,一定是个高手,年纪必然不小。可是,他竟看不出她有多大。她很美,好像经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透明。
轻易打败他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主上驾临,不知有何吩咐?”他恭敬地问。主上亲至,他实在没想到。
楚卿垂眸黯然:“父皇驾崩了。”
丁奇大震:“陛下怎会……”
“楚煜谋逆,弑君篡位。”
“那……太子殿下呢?”
楚卿摇摇头。
丁奇呆立半天,忽然又跪倒,朝着陈国的方向,纳头就拜。每拜一下,都叩头出血。
在加入暗部前,他曾任殿前侍卫。保护陛下的安全,曾是他唯一责任。
“主上,是否回陈讨伐逆贼?”他抬起头,悲愤不已。
“逆贼必伐,但不是现在。”楚卿深吸口气,冷冷道,“我要先去卫国都城,见一个人。你安排好此处暗部,密切关注陈卫边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