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醉非醉

流水潺潺。

小舟像一片落叶,顺水而下,又快又稳。

楚卿睁开眼,看见了南姑。

“公主,我们已离开皇宫,再过几日,就到陈卫边境。”南姑手执舟楫,望着她,温柔地说。

“嗯。”她微笑。

这是陈国一条地下水道,曲折复杂,当年按照图纸,秘密让人挖掘,直通边境之外,防的就是这一天。

她很感激南姑。

若没这个江湖奇人,也不会有如今的她。南姑教了她很多,帮了她很多。现在,她有最后一个请求。

“南姑,我要报仇,请你帮我续命,哪怕半年也好,我现在还不能死。”她咬牙,一字字说。

南姑一愕,笑了:“公主正当芳华,怎说续命的话?”

“我中了夜醉,朝夕不保。”

“是么?”南姑歪着头,向她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她不自觉地回应。

于是,她也伸出手,放在南姑手中。南姑笑着,微一使力,她便顺势而起,立在舟心。

她愣了。

低头看着自己,怔怔不已。

“夜醉解了?”她又惊又喜。体内真气流动,就和平常一样。

“哪有什么夜醉。”南姑看着她,莞尔道,“公主,你中的不是夜醉,是十日香。”

她诧然:“可太医说是……”

“那些废物懂什么。”南姑轻嗤,很不屑,“我以毒佐酒之时,他们还在啃野菜。个个自诩神农,其实狗屁不通。”

这竟是误诊么?!

她哭笑不得,问:“十日香是什么毒?”

“十日香不是毒,是一种奇妙的药。它的症状极似夜醉,却对人无伤,解除就更简单。只不过,若非大行家,绝对分不出。”南姑笑着,不由奇道,“若论珍贵难得,十日香还胜过夜醉。药品珍贵,又不伤人,谁给你下这种药?简直费力而无用。”

她沉默了。

真的无用么?或许,这正是它的用处!

让自己认为中了毒,让楚煜认为她会死。而真相,只有一个人知道。

宇文初,他到底想干什么?

杀她么?看来不是他的目的。

救她么?那他为何还帮楚煜!

她忽然觉得,那个人越发看不透了。他帮楚煜,却暗地拆台;他害自己,却暗地放水。

宇文初,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流水渐急。

前面的出口隐约透光。

她走上船头,负手独立。看来,陈卫边境是去对了。

长乐集。

作为卫国边境的镇子,这里最热闹。

集上,丁大刀正拿着刀,砍着肉。这是他的本行,杀猪的。

丁大刀叫丁奇。

他杀的猪,总比别家好。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庖丁杀猪。一来二去,丁大刀这个诨号响了,至于他的本名,反而被人淡忘。

此刻还不到辰时。

最后一爿猪肉就已卖光。丁奇收了摊,扛起刀走了。

“大刀,又去拜神?”有人招呼他。

他乐呵呵,大胡子上油光光:“要拜,要拜。”

丁奇有个毛病。

每天的辰时、戌时,总要拜神两次,风雨无阻,比信女还信。

他也不去庙里拜,就在自家杀猪的后院,砌个石台,摆个香炉,早晚两柱香。人人都笑他,这是要立地成佛?

他憨笑,拜得越诚。

时间一久,大家也就习惯了。

丁奇回到家,插上门,走进后院。后院出奇干净,在墙边,有个简朴的香炉,嵌在四方石台上。

他走过去,点上一炷香。

香火袅袅上升。

可他竟没任何动作,不跪不拜,只是站在那里,两眼盯着香炉看。

烟雾渐淡。

眼看一炷香将尽,他似乎松了口气,不再盯那么紧。他正要走开,忽然,上升的烟又浓起来。

他一惊,几步上前。

刚才点的香已燃尽,现在正冒烟的,竟是这个香炉!在香炉的两耳上,分别有两个孔,又小又隐蔽。

烟正是从小孔冒出。

丁奇的神情一下变了,变得严肃,庄重,完全不像个杀猪的。

他迅速动起来。

关闭了所有门窗,随后,警惕地四望一下,走入厨房。

他就像变了个人,动作敏捷,目光锐利,再不是那个憨实的丁大刀了。

厨房很乱,墙上熏得发黑。

他来到灶台边,撬起灶下的一块砖,露出一个枢纽。

他转动枢纽。

轧轧!

墙壁忽然裂开了,出现一扇门。

丁奇整了整衣服,走进去。里面是地道,他沿着地道往前,推开了另一扇门。

门内很黑。

他不由一愕。按理说,这里已该亮了灯,已该有人在的。

就在他闪神的瞬间,脑后陡然一股劲风。他转身疾避,劲风贴面而过,竟如刀锋利,切断了他一丛胡子。

劲风又至。

他的刀已挥出。刀风迎上劲风,竟然半点便宜不占。

在一片黑暗中,他刀刀刚猛,有股横扫千军的气势,更胜沙场悍将。可劲风忽然变柔,再不和他硬碰。

每一刀劈下,都像劈在空里。

他不由暗惊,稍一迟疑,劲风乘虚而入。他腕上一麻,刀呛啷坠地。

五十招。

才五十招,他就败了。果然蛰伏太久,他的刀老了么?

“是断门刀?可惜,威猛有余,凶狠不足。”

在他身后,有个人说话了。是个女人,声音说不出的美。

“我不管你是谁,怎么找到这里。但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他沉声道。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人:“丁侍卫,别来无恙。”

室内忽然亮了。

他看清了面前的人,立刻跪倒:“叩见主上。”

“起来吧。”楚卿点点头,看着他,“你也不必惭愧,能在南姑手下走五十招,这已经很好了。”

“谢主上。”他站起身,才看见那个女人。

五十招内胜他的人,一定是个高手,年纪必然不小。可是,他竟看不出她有多大。她很美,好像经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透明。

轻易打败他的,竟是这样一个人。

“主上驾临,不知有何吩咐?”他恭敬地问。主上亲至,他实在没想到。

楚卿垂眸黯然:“父皇驾崩了。”

丁奇大震:“陛下怎会……”

“楚煜谋逆,弑君篡位。”

“那……太子殿下呢?”

楚卿摇摇头。

丁奇呆立半天,忽然又跪倒,朝着陈国的方向,纳头就拜。每拜一下,都叩头出血。

在加入暗部前,他曾任殿前侍卫。保护陛下的安全,曾是他唯一责任。

“主上,是否回陈讨伐逆贼?”他抬起头,悲愤不已。

“逆贼必伐,但不是现在。”楚卿深吸口气,冷冷道,“我要先去卫国都城,见一个人。你安排好此处暗部,密切关注陈卫边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