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终章

周森一行人隔天才赶到云南。警方办事更稳妥,流程也更多,不像他之前在陈氏集团,只要他做了决定,马上就可以去执行,没有人可以违抗他的命令。

做警察,有一半时间在行动,剩下的一半时间,就是在等上面的指示,以及各种司法手续的调配时间,连进屋找点东西,都需要等一张搜查令。

周森心急如焚,对这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程序生出了一丝厌恶。

“老周,你可别因为着急就乱来。这地方的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你出现在这里已经非常危险了,虽然你是这次活动的诱饵,但也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吴放警告他,“小罗很聪明,可以保护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把所有人一网打尽,把她安全地救出来。”

周森扯开嘴角,笑得有些古怪,吴放感觉现在的他有点陌生。他穿上制服时还顺眼一点,他穿西装的时候,就感觉像是警队里混进来了一个大佬,真是......好尴尬。

“我看起来像那么不知死活的吗?”周森指着门口, “我现在走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有人出来想要把我宰了,我会那么傻出去送死?我要是连

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救她? ”

他说这些话时一直在笑,笑得人心寒。在场的人全都噤若寒蝉,连云南这边跟他们统一抓捕的负责人都有点畏惧。他是见过周森的,江城公安的卧底,那时候周森代表陈氏集团来和人交易,他们就在外围,最后还是他们放水把他放回去继续做卧底。现在看来,当卧底真是不能时间太长,否则说不定就成真的了。

“什么时候行动?”吴放有点不冷静,周森反倒理智得可怕,摘掉眼镜面不改色地细细擦拭着,随口询问着吴放新的动向。

吴放回答说: “今天晚上。我们会安排人乔装打扮,和你一起从湄公河过境。那边的人都已经听见了风声,知道你会去……”他略顿了一下,有些惭愧地摸摸脸, “知道你会去陈兵那里救小罗,他们应该会在路上拦住你,陈兵的人应该也会到。目前我们还没找到他的窝点,今晚我们会顺着他的人回去的方位搜索,一旦抓住了泰国和越南的人,就马上会捣毁陈兵现在的窝点。”

周森直起身靠到墙上,曲着一条腿散漫地抽烟。他穿着黑风衣,狭长的丹凤眼极具美感,戴上眼镜之后那份禁欲和斯文儒雅的气息就越发迷人。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气和嘲讽,让这份清矜的美感中多了一些败类的气质,两种矛盾的感觉聚集在一个人身上,竟然十分契合,让他更加迷人了。

“你的意思是,一旦你们控制了那两边的人,我就最好装作被擒获,好让你们顺藤摸瓜,揪出陈兵的窝点。”他直白地说出上面的安排,周围的人都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十年了,他冒了十年的险,到现在还是要他去走这条路,他们都感觉非常羞愧。

可是没办法,就算别人愿意替代他,陈兵也对他们没兴趣,不会铤而走险地派人来抓他们,如果再出点事,那就不但毫无用处,还会白白丧生。

说一千道一万,时机就在这儿,换作别人就是不行,就得是周森。

“行,我去!你们安排好,晚上就出发! ”

周森将烟头丟到地上,踩灭,转身进了房间。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始至终都没有赏给他们一个眼神,好像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自从上次被周森十分直接地拒绝之后,陈珊就很少再主动靠近他,但她还是忍不住会关心他,比如现在,周森什么都没说,她却非常生气。

“这太不公平了!大家都是警察,为什么只要一有危险的事就要周警官去,难道我们就不能冒险吗?周警官的命就不值钱吗?”陈珊红着眼圈质问道。大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叹气。

吴放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放在陈珊肩上,无奈地说: “陈珊,你年纪还小,不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正因为老周的命值钱,这件事才必须他去,换作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意义。”

陈珊似懂非懂地低下头,担忧和心痛充斥着她的大脑,她的理智早已经“离家出走”了。

“我去休息了。”陈珊丟下一句赌气的话,也进了房间。在路过周森房间门口时,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到底没有过去,直接离开了。

这几天,罗零一过得还不错,周森确实不需要太担心她。

她已经可以十分确定,只要她万事配合,全都依着陈兵,他会把她保护得很好。

“你吃不惯的话,我叫人给你做中餐。”陈兵指着一桌子的饭菜说,“这些玩意儿我吃了这么久,早就腻了,他们又不太会烧中国菜,一群粗人,没你做的好吃。”

罗零一站起来说: “你想吃吗?我可以去给你做。”

陈兵挑起眉,看看她的肚子说: “你还是好好歇着吧,不然你的复仇大业就完不成了。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去给你做。”

罗零一诧异地看着他。

陈兵勾着嘴角说: “怎么,觉得我不会做? ”

罗零一下意识地点头,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又快速摇头。

陈兵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临走丟下一句: “看来得露一手了,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罗零一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真没什么胃口。她怀孕了之后特别挑食,这些菜她连筷子都不想下,她现在就想吃宫保鸡丁和米饭。

她干脆站起来跟在陈兵后面离开。这种危险的地方随时可能出事,跟在老大的身边永远是最安全的。她还是很懂得抱大腿的,大树底下好乘凉。

她的行为似乎取悦了陈兵,他扬着嘴角来到厨房,把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从冰箱里拿了鸡胸肉和胡萝卜、黄瓜,又用电饭锅蒸上米饭,动作特别熟练。

罗零一有些意外,他瞧见了她的表情,一边切着蔬菜一边说: “从你那走了之后,我就偷渡到了这里,那段日子很辛苦,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人都找齐了,才有条件吃点好的。我吃不惯他们这边的菜,就学着自己做。炸了几次厨房,后来就会了。”

罗零一站在一边看着他做饭,偶尔听他说一些逃到这里之后的事,心里渐渐产生了一种愧疚感。她很清楚,用不了多久,公安就会因为要救她而找到这里。虽然她不确定自己在周森心里是什么位置,但她相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救她,所以,她无比确定,未来的结果不是陈兵被抓,就是周森死在这里。如果非要从这两个结果里面选一个,她当然会选择陈兵被抓。

越是清楚自己的内心,她就越惭愧。她无法面对现在的陈兵,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借给了他三百块钱,他也不会冒险派人去接她。她当时故意拖延时间,纯粹是为了保命,他却认真地做了承诺。可能他在派人去接她之前,也无法确定她是否会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不然他也就不会吩咐手下的人,如果她不愿意来,就强行把她带来。

陈兵应该很清楚自己这个行为有多冒险,就像他当时会选择进城去找她一样,但他还是做了,和上次的选择一样。也许不管最后的结果证明他的选择是错还是对,他都不会后悔。

罗零一吸了口气,掩饰说: “眼睛有点疼,我先出去坐一会儿。”

陈兵没有阻拦,给她拉开门,注视着她出去,确定她没有因为眼睛疼碰到什么之后才继续烧菜。

罗零一出来之后,那种窒息的感觉好了一些。她坐回刚才吃饭的地方,这里视野开阔,每个方位都可以看到,头上有屋檐,可以遮挡风雨。

说心里话,这里景色还算不错。近处是茂密的树林,远处有河流,不像城市里,全是高楼大厦,人员密集,每个人都走得又快又匆忙,快节奏地度过一天。

这里的人不论做什么都很慢,像陈兵现在这些小弟,最多也不到二十个人,围着屋子坐在那儿,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酒,还有的在聊天,显得十分惬意,说话玩乐都很慢。

如果只是看到这些,罗零一或许还能欺骗自己这里或许是个世外桃源,可是在门口前面的大片土地上,罂粟长得非常繁茂,也许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被人摘掉,拿去制成害人的东西。这里终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世俗人间。

不一会儿,陈兵端着一盘宫保鸡丁出来,放到桌上说: “吃吧。”

罗零一怔了怔,笑了笑说: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陈兵没回答,又进了屋,不一会儿又端着米饭和筷子出来,放到桌上淡淡道: “你看见鸡胸肉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我要再看不出来,那就是眼瞎了。”

他大概有些热,干脆脱了外套扔到椅子上,赤膊坐下。

罗零一还有点不适应面对这样子的他,别开头红着脸吃饭、喝水,陈兵看了她一会儿,居然笑了: “害什么羞?又不是第一次见。”

罗零一噎了噎,端起水杯喝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这地方虽然人烟稀少,但好玩的地方不少,回头等风头过去,我带你好好转转。”他点了根烟,过了一会儿看看她的肚子又把烟给掐了,皱着眉说, “今晚我不在,你注意安全。”

“你要去哪儿? ”她抬眼看向他。

“你关心我啊?”他挑起眉,笑得很愉悦。

罗零一自然不会否认,她点头说: “你要去哪儿?”

陈兵也没隐瞒,如实说: “周森到这边来了,听说今晚会从湄公河过境。他害得我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是万万不会放过他的!”

他居然真的来了?这么快就来了,今晚就要过境?

罗零一心里升起一股忧虑,现在不单单是陈兵想弄死他,金三角这一带最不喜欢的就是周森这样吃里爬外、辜负兄弟信任的卧底,搞不好他们会全部联合起来,到时侯神仙也救不了他。

“怎么?你那副表情……难不成是担心他? ”陈兵刚刚还很和善的表情立刻变得阴狠起来,他把手放在桌上,压得桌子几乎都要翘起来。

罗零一叹了口气说: “你不要老是怀疑我,我是在担心。你毕竟也曾经是陈氏的人,那次你们给越南佬的货到现在也没补上去,他们还因此死了很多人。我记得他那个副手也被抓了,你要是出现的话,他会不会找你麻烦?”

陈兵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半晌才说: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过你的安稳日子,我不会有任何事的。”

罗零一只能点头,也不好再说下去。她满心不安,却无处发泄。

夜里两点的时候,闹钟响了起来。周森睁开眼,眼神清明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慢慢坐起来。

他一直都没睡着,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罗零一伤心而决绝的脸。他甚至无法确定,如果这次可以将她安全地救出来,他也能活下来,她还愿不愿意接受他。

她怀着他的孩子,他却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再一次身陷险境,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从遇见她开始,她一直都说是她在给他惹麻烦,可她忘记了,其实是他将她带进了这个大麻烦里。如果没有他,她会一直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

周森很清楚,人活一辈子,无非就是追求一个平安喜乐,他走的这条路,是牺牲自己这辈子的喜乐,去为更多的人谋求那份平安。

这是一条孤独的路,需要付出很多,也需要抛下很多。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什么可抛下的,所以尽管走得很艰辛,却一直没有想过要回头。可当罗零一出现,当他再一次有了做父亲的机会,尽管他很不想承认,可他心里有过那么一瞬间真的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警察,为什么没有在卧底生涯结束的那一天选择离开?

既然明知道前路布满荆棘,为什么还要继续走下去?

周森从怀里取出警官证,看着上面的照片和警徽,想起自己第一天进入警队宣誓时的情景。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周森背着宣誓词,心里是讽刺而羞愧的情绪。他将警官证放在心口的位置,又一次重复: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

也许,这就是他要做警察的原因。

夜色撩人,金三角的地区的夜晚美丽得如同罂粟一般危险而诱人。

周森从竹屋里走出来,其他人也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准备。低沉的人声和车声此起彼伏,五名便衣武警和周森一起乘车潜入金三角地区,其他人则在外围包抄,见机行事。

周森上车之前,吴放叫住了他,面色凝重地说:“你有经验,千万要小心。这五个兄弟都是优秀的战士,我希望你们都可以毫发无伤地回来。”

周森挑挑眉,玩世不恭的样子让人放心了许多,好像只要有他在,事情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顺利解决。

“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就跟着去好了。”周森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吴放轻嗤一声说: “你以为我不想去?我早就安逸烦了!我真想自己替你去,可他们都知道我是谁,我没你值钱,去了估计他们都会跑得远远的,这一道的布控就全都白搭了。”

但是周森不一样。只要他出现,哪怕明知道可能是陷阱,那些亡命之徒也会出来冒冒险。那样的仇恨,脸面都被公安给踩在了地下,他们真要无动于衷,以后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开个玩笑,当真了? ”周森点了根烟,抽了几口扔到脚下踩灭,淡漠道,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后面待着吧,去了也是添乱,回头嫂子和侄子该骂我了。”

周森说完就上了车,拉上车门,透过车窗对其他参与行动的警察点点头,道了句“走了”,开车的武警便缓缓地将车子驶入夜幕。

随着车速加快,距离越来越远,一直远远望着的陈珊终于忍不住朝前追了几米,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渐渐消失在树林里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昆虫的鸣叫。

“周警官,你千万不要有事! ”陈珊说着话,声音哽咽,眼角落下了泪水。他可真勇敢,那样危险的地方、那样可怕的人,他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样的男人,如何能不让人仰慕!

“好了,他不会有事儿的。这条路他走了太久,已经不陌生了。”吴放抿起唇,叹了口气说, “也许,这才是他的归宿。他现在最想做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吴放没猜错,虽然危机重重,但周森是最合适的人,也是执念最深的人,他理应作为诱饵出发探路,并一直深入陈兵目前的根据地,因为在那里,有罗零一和孩子在等着他。

在陈氏刚刚被瓦解的时候,周森回到警队之后常常会想,接下来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执着了十年的目标突然消失之后,那种茫然几乎吞噬了他。

好在现在他又找到了新的目标,这个目标足以他坚持一辈子,并为之而努力。

因为有她,即便置身于迷雾之中,也能一往无前。

此时此刻,陈兵也得到了消息,知道了周森正在那个方位,准备带人过去。

他倒是不着急,还能坐在门口悠闲地喝水。小弟们在准备东西,罗零一倚在门边,看着他们将枪装好,心里特别不踏实。

“你在担心吗? ”她眼底的忧虑一览无余,陈兵看了她一眼,喝了口水才说,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把周森给你抓回来,任你发泄!”

罗零一转头看向他,她站在昏黄的灯光下,五官看不清,可朦朦胧胧的反而让人觉得更美。她怀孕时间还不算长,没有出怀,身段好极了,纤纤一握的腰仍旧充满了风情。美丽的女人大概真的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她莹白的手腕搭在门上,即便只是最普通的T恤和长裤,也依旧精美得像一幅画。

“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不要有事,把周森抓回来,抓活的,抓回来好好折磨! ”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好听,像在唱歌一样,悦耳极了,说的话也实在顺耳,陈兵很轻易地便答应了。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一点,不要被其他人抢了先。越南和泰国那边的人应该也会去,可不要被他们……”她细细柔柔地说着,聪慧得惹人喜爱。

这就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有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让他们打个两败俱伤,我到时候再出现,直接把周森弄回来,不费一兵一卒,那多好!”陈兵得意地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喉结滑动,片刻后才说,“要不是你现在的身体不允许,我真是想......哼!”

最后的话他没说出来,但作为成年人,大家自然很清楚他想说什么。

罗零一只是微笑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回望着她,忽然有些恍惚。

“其实,我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他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好像还有些恼怒,大概是恼怒于自己竟然说出这种肉麻兮兮的情话, “不过,我现在有些懂了。”

罗零一控制不住地变得吃惊,她这个模样逗笑了陈兵,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双手环胸,眯着眼瞧她,似笑非笑道:“原先看别人爱得死去活来的,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个人能让你哭,让你笑、让你骂遍全天下的脏话又说得出肉麻的情话。”他似乎非常感慨,抬手摸摸她的脸。她怔怔地站在那儿,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自语般说: “有时候,她会让你恨不得直接把她掐死;可有时侯,她又让你......巴不得为她而死。真是可怕!感情这个东西,竟然可以让一个毫无畏惧的人诚惶诚恐!”

罗零一慢慢低下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大概也不怎么希望看见,也许是心里不确定她对他的心意,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不强迫她抬起头。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等着我的好消息吧!”陈兵说得十分自信,如今的他已然脱胎换骨,比起陈军还要狠上三分。经历过特大变故的人,好像总是能很快成熟。

罗零一追到台阶下面,看着他离开,小竹楼里只剩下她和看家的十来个小弟。

罗零一抬起手放在两颊边,大声喊道: “一定要安全回来,我等你的好消息! ”

与其让周森被越南和泰国的人抓到,还不如让他被陈兵抓回来。不知道吴放他们怎么安排的,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至少她在这里,还能想办法保证周森的生命不受威胁。他这么明显地出现在边境,绝对是事先安排好的,但她实在放心不下,也顾不上这样做会不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了。

不过还好,她做对了。吴放的计划和她的想法出乎意料地吻合。周森的车慢慢停在湄公河岸,潺潺流水被月亮照得深不见底,也不知河里有什么。

周森坐在车上,车上其他人要等他吩咐才能进行下一步,跟不远处埋伏的警方的讯号也是一声枪响,一旦有枪响,他们就会冲上去围捕。

“下去吧。”周森说完,先一步打开车门下去了。尽管在黑黢黢的夜里看不清周围的什么情况,可敏锐的感觉却让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周围有许多人在盯着他。

周森慢慢从怀里取出枪,朝湄公河岸边停着的船走去。几个武警站在他身边,呈包围之势,避免周森被周围埋伏的人击中。

如吴放所言,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战士,这一刻,他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值得所有人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忽然,草丛里有了动静,周森几人立刻躲到了车前侧。草丛后面就是湄公河,周围的人开枪也不至于一下击中他们。

有灯光出现,模模糊糊的人影开始靠近,草丛里明显有人走动。

周森屏住呼吸,将子弹上膛,眯眼瞧着夜幕,抬起枪放在眼前,果断地扣下扳机。

“啊! ”

一声男人的惨叫伴随着枪声响起。这一声枪响好似炸开了锅,四周顿时灯火通明,数不清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周森快速说了声: “跳到河里去! ”自己便转身跳进了身后的湄公河。

水花泛起,枪击声不断交替,周森沉入水中,在心里默数着时间,靠在离岸边最近的地方,手搭在岸上的草里。他从河里起来换气的时候,立刻又开了一枪。

“在那边! ”

几个人朝他这边跑来。又是几声枪响,依稀可见跑过来的人影倒下了几个。周森了然,吴放他们赶到了。

“妈的,他们埋伏了这么多人!来得好,今天就上 自信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恶魔宣告着今晚的任务,周森从水里爬出来,躲到一棵树后,根据周围密集分布的微弱红点来判断哪些是自己人。

来之前,每个警察胸口都别了一个夜灯,很小,会发出微弱的红色灯光,方便他们在黑夜里进行围捕时辨认自己人。

周森看看周围,对方来了不少人,警方人也不少,不止有云南和江城警方,还有泰国警方和越南警方。四边人手正进行着枪战,唯有陈兵的人还没出现。

周森吸了口气,一步步朝后退着。还没走几步,脖颈忽然被人用东西抵住,以周森多年的经验判断,那是一把枪无疑。

“森哥,可别动哦,小心我的枪走火! ”

陈兵笑嘻嘻地说着,那笑声阴冷可怕,像来自地狱的声音。

周森听见陈兵的笑声时,是背对着他的。

他看不见陈兵的表情,否则一定会很惊讶: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那边!那边还有动静! ”

有人在说话,周森朝那边望了一眼,说话的人佩戴着红色的标志,是警方的人。

“兵哥,是条子! ”陈兵身后的小弟说。

陈兵冷笑一声: “我就知道条子肯定会来,这就是个陷阱。不过没关系,他们找不到我们的。”他说完,使劲在周森后颈打了一下,周森被他用枪指着,没办法反抗,就那么被打晕了。

“带着他,撤! ”

陈兵一声令下,躲在暗处的人全都迅速撤离。

吴放领着人追到时,已经找不到任何踪迹。

哭队,现在怎么办? ”有人问吴放。

吴放紧蹙眉头说: “你们几个留下来,严加看守抓到的人。你们几个,跟我来! ”

他朝着方才陈兵离开的方向追去。如果没有向导,几个外地人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迷路,到时候恐怕他们自己都走不回来,就更没人去救周森了。

吴放还是没有选择撤离,远处的陈珊见他们朝那边追去了,抱起笔记本电脑就跟了上去。

“吴队,我也去!”陈珊高声喊道。

吴放暂停下来,回眸睨着她说: “小点声!你跟着去做什么?那不是添乱吗! ”

陈珊指着怀里的电脑说: “我可以帮忙,我能找到附近哪里有手机讯号发射出来。我们挨个儿去看,就不信找不到陈兵的窝点! ”

陈珊是技术警,是因为电脑技艺高超被特招进来的。吴放心想这是个好办法,于是没再拒绝,答应了带她一起去。

因为有陈珊在,他们也不用再盲目地四下搜索,陈珊找了片平地盘腿坐下,把电脑放在膝盖上,快速地敲击着键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罗零一已经等了很久。

她看看屋子里的挂钟,已经三点多了。不知道周森他们怎么样了,陈兵抓到他了吗?或者,陈兵被他们一网打尽了吗?

如果是后者,那就太好了;如果是前者,也不用太担心,至少她还在。

忽然,外面有了响动,罗零一立刻跑出门,快步下了台阶。她朝前走了几步,就看见陈兵的车回来了,几个人当真是毫发无伤。陈兵从车上下来,满脸兴奋地走过来把罗零一抱起来转了个圈。罗零一惊呼一声,抓紧了他的手臂,直到他把她放下。

“成了小丫头,看看我把谁抓回来了? ”陈兵挥挥手,身后有人将周森从车上押了下来。他昏迷着,身上湿透了,可能是掉进过河里。往日里那个总是斯文儒雅、一丝不苟的男人已经面目全非,脸色苍白如纸。她毫不怀疑,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感冒。

不过,现在感冒都是轻的,也不知道陈兵对他做过什么,他怎么昏迷了?

“带进去吧。”

罗零一面不改色,冷静地说着话。陈兵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就想看出点破绽来。让他意外的是,他居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他没有不悦,而是更高兴了。

这样很好,只要她是真心待他,他也会真心待她,让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让她高兴,让她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罗零一还使唤不动小弟们,大家都看着陈兵,等待他的吩咐。陈兵点点头,淡淡道:“嫂子让你们带进去,就赶紧带进去。以后,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罗零一心里一震,面上却不显,只是低下头,好像害羞了。

小弟们把昏迷的周森架了进去,罗零一柔声问:“你没有受伤吧?回来时没被条子发现吧? ”

陈兵不屑道: “就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想抓我?”

看来当时的情况是真的不太好,他这么自信,估计吴放他们是真的没发现他们。

“时间很晚了,你也累了,先回去睡一觉,醒了再说其他的。”罗零一放缓声音说, “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先避避风头,这几天兄弟们都先别出去。”

陈兵揽住她的肩膀,虽然嘴里依旧说着“怕什么”,但脚已经朝屋子里走了。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查看了一下身后,对守在门口的小弟说: “看好了!一有异常,马上告诉我! ”

小弟应下,他这才揽着罗零一进去,进屋之后,罗零一拉着他直奔卧室,可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急什么,一会儿再睡觉。我现在一点都不困,兴奋得不得了!我得让周森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他转身朝关押周森的房间走去。罗零一怎么可能自己回去?她要是不跟过去,周森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我也去! ”她马上追上去,吸了口气说,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瞧见我们会是什么表情。”

其实,她还真的挺好奇。她到目前还无法确定,周森心里到底还喜不喜欢她。之前他说的那些话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让她一直翻不过身来。说她钻牛角尖也好,矫情也罢,那样伤人的话,真的不像是对着深爱之人能讲出来的,至少她就做不到。

但是,罗零一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周森那样的人,别说是说几句狠话,就算是为了让她活命给她一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罗零一和陈兵一起出现在关押着周森的房间时,他已经被人扔到地上,倒在那里,落魄潦倒。

罗零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陈兵歪歪头,立刻有人提了一桶水进来,泼在了本就浑身湿透了的周森身上。

那水好像滚烫的开水直接泼在了罗零一的心上一样,让她连呼吸都停止了。

周森慢慢醒了过来,他眯着眼,先是打量了一下地面,随后是四周,最后才停留在站着的几个人身上。他们并排站在门口,身边还有两个人,如果强行突出重围,只有死路一条。

他冷静下来,慢慢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着,苍白着一张脸去看罗零一,她正完好无损地站在陈兵身旁。瞧见这一幕之后,周森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都是值得的。

真好啊,她可以保护好自己,那他也能放心了。他有理由相信,如今的她,即便是吴放他们来了了要抓走陈兵,搞不好最后陈兵还会为了她而束手就擒。

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从古至今都是毒药、祸水!

“醒了就盯着女人看,周警官可真是风流不减当年!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处境,还敢看我陈兵的女人?”陈兵冷笑一声,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周森深深地吸了口气,应该是被踹到了要害,疼得眉头紧皱着。

“给我打,打到他喊疼为止! ”陈兵见不得周森这副隐忍的模样,仿佛到了此刻,他依然高高在上,让陈兵有些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搞得陈兵好像才是那个阶下囚一样。

罗零一听见陈兵的话,下意识地想阻拦。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如果真的开口了,只会再赔进去一个人。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眼睛紧紧盯着被人拳打脚踢的周森,眼眶发热,眼泪几乎掉落下来。周森双手抱头,偶尔能看见他的表情,他忍着痛,脸上却十分平静安稳,还有点模糊。对于罗零一没有出口阻拦求情,周森一方面觉得她做得对,为她叫好;另一面却又忍不住想,也许人家只是......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再喜欢他了呢。如果那样的话,即便他被打死在这里,她恐怕也只会拍手叫好吧?

毕竟,他是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她的男人。

周森被打得很惨,那几个人不要命似的把拳头和脚往他身上送,周森本来还算整齐的西装很快变得破破烂烂,白衬衣里面渗出血,脸上也有不少伤口。

罗零一的心都瞅了起来,在他几乎再一次被打晕过去的时候,她別开了头。

“住手! ”她咬唇说着话,有些颤抖。

小弟们立刻停下动作,因为陈兵之前就已经说了,以后她的话就是他的话。

陈兵望向身边的女人,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罗零一冷静地说: “不要打死了,那就不好玩了。”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周森,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刻薄的, “一味地打有什么意思?顶多就是把他打个半死、打到昏迷,兵哥觉得他会求饶吗?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的。”

陈兵也觉得意兴阑珊,干脆靠到墙上问她:“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处置他?”

罗零一吸了口气说: “我有点累了,你先陪我休息。至于怎么处理他,我们明天再想想,反正时间还长着呢,我们慢慢玩,玩到他生不如死! ”

有那么一瞬间,周森有点明白之前他对罗零一说狠话时她的心情了。

现在,他万分理解她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崩溃。正因为在乎,哪怕明知道对方说那些话可能全都是为自己好,心里还是忍不住会痛苦、难过。

他现在很想抱头痛哭,可是他不能,他还需要留着精神和这双眼睛去做别的事,不能让它们被痛苦和眼泪占据。如果他脚软退让,哪怕只是一分钟,就只能等着被狠狠践踏,再也爬不起来。

“也好。”

陈兵思索良久,才揽住罗零一的肩膀离开。走之前,罗零一低声吩咐:“给他换套干衣服,别弄死了。明天还有更好玩的。”

她的声音冷漠得犹如寒冬,周森的心结了一层一层的冰,连他都如此,更不要说陈兵了。

回到房间,罗零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陈兵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枪,偶尔看她一眼,最后好像终于忍不住了,问她: “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像对待周森那样对我?”

罗零一动作一顿,透过镜子睨着他: “我对他如何?”

“弃之如敝屣? ”他挑眉说道。

罗零一低下头,漫不经心道:“如果你不想被这样对待,那就不要学他。”

陈兵嗤笑一声,似乎对此十分不在意,他怎么会学周森呢?

他不会学周森,罗零一也不会像对待周森那样对他。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和周森一样的待遇,因为她不爱他。

如果陈兵知道了罗零一心中在想什么,恐怕会被气得发疯。

然而,这个秘密,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除非,他马上就要死了。

半夜时分,陈兵睡熟了,罗零一仍然醒着。

她悄悄地从他怀里出来,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不断回头查看他发现了没有,见他没动静,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她慢慢站起来,披上外套,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陈兵毫无动静,她这才开门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在她关上门的一刹那,陈兵倏地睁开了眼,眼神锐利而冷酷。他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口打开门,顺着罗零一离开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罗零一似乎没发觉身后有人跟着,一路来到关押周森的地方,在门口没有停留,直接离开。

陈兵皱起眉,稍稍犹豫,还是继续跟了上去。

在路的尽头,陈兵发现罗零一进了洗手间,一直悬着的心立刻落了下来,不知何意地勾起嘴角,疲惫地笑了笑。

这么久了,相信人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非常困难,而对放在心上的人要求就更高,他已经经不起任何人的背叛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为免被上厕所回来的罗零一看见寒了她的心,陈兵便先回去了。路过关押周森那个房间时,他开门看了看,周森仍然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小弟也没给他换衣服。一身湿衣服穿到现在,还躺在地面上,再健康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折腾,恐怕明日一早周森就得发烧。

他关门的时候,刚才离开的小弟回来了,手里端着杯水,见到他立刻道歉说: “兵哥,我就走开了一会儿,去倒杯水。”

陈兵淡淡地说: “没关系。时间也不早了,他现在也逃不出去,看好周围就行,不用特别守着他。”

小弟闻言松了口气,点头应下,去门口和其他人一起守着了。

这个时间,附近的风吹草动比屋子里那个人重要。

罗零一在洗手间待了一会儿才出来,她一直在里面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会儿嘴角勾起了笑容。等外面没了动静,她才轻轻开门出来,一步步走回去,然后停在关着周森的房门口,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关好门,回过身,她立刻上前将周森扶起来,手摸到一片潮湿,那些杂种并没给他换衣服。

“周森,你醒醒!你怎么样?”她颤抖着将他扶起来,从衣服里侧掏出一把枪,塞到他后腰上,用外套盖住,低声说, “明天早上随机应变,不要再待在这里。”

她说话的速度太快,周森朦胧地醒过来,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点头笑了:“我还以为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呢!”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还以为之前那些事刚刚发生。

罗零一扯开嘴角,笑得有些苍凉: “我也以为你那时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周森恍惚了一下,就着她的手站起来,感觉到身后多了个东西。他扯起嘴角,低沉地说: “我不会自己走的,要走,就一定带你一起走! ”

罗零一看着他,紧蹙眉头说: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不知道可以拖他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你听我的,有机会就赶紧走,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她非常着急,说完就放开他朝门边走。出去之前,她终究还是回了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 “离开之后不要再冒这样的险。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就会活得好好的。”

她说完就出去了,声音一直都很低,没有惊动任何人。

周森站在空旷的屋子里,想起她最后的那个眼神。

她走得那么匆忙,他甚至没有机会告诉她:你怀孕了,我很高兴,好像重生了一样。

周森闭了闭眼睛,身上可以用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了,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就只剩下刚才她给的那把枪,她从哪里弄来的枪?陈兵如果发现枪少了会怎么做?

看来,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他得在陈兵察觉之前想办法离开,而且是带着罗零一离开。

吴放他们已经开始靠近陈兵的窝点,但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陈兵非常小心,几乎不使用任何无线电设备,他也不需要上网,唯一有用的就是电话,可现在他也不打电话。

夜深人静时,他会休息。小弟们在门口打牌,守着这栋竹楼,也用不到电话。

陈珊无从搜索这边的讯号,这下,不靠人力都不行了。

吴放思索了片刻,沉声说: “这样,我们分头行动,陈珊跟着我。一旦发现疑似目标,你们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具体方位,再由陈珊将讯号发到你们每个人的耳机里。”

众人应下,调试了设备,开始分头行动。

陈珊合上电脑屏幕,心跳如雷地跟着吴放前进,她总算是体会到了一点点周森的心情。她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危险的行动,而他是十年来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精神上要二十四小时保持着高度戒备,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始终不是个平凡的人。

“往这边走! ”吴放似乎发现了什么,拉住陈珊的衣袖。陈珊立刻跟上去,她也看见了光影。

很细微的光影,不是灯,好像是烟头发出来的。现在夜已经很深了,除了月光,找不到任何亮光,那一丁点光芒就变得特别明显。

吴放屏住呼吸,顺手捂住陈珊的嘴巴。陈珊皱皱眉,拉下他的手,自己捂住了嘴。吴放瞥了她一眼,她指了指他的手。吴放一看,哦,全是土。

吴放有点尴尬地甩了甩手,继续查看前方情况。灌木丛后有个半人高的出口,从遮掩不怎么严实的植被处望出去,可以瞧见有几个人在那儿走动。好几个人都在抽烟,也不睡觉,看守着一栋竹楼,面积不小。

竹楼前种着一片植物,哪怕只看见模糊的影子,吴放也知道那是什么——罂粟,害人的罪魁祸首,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找到了,马上发讯号给所有人!这应该就是陈兵的窝点,那几个人我见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一旦那些人察觉到他们在这儿,他会立刻带着陈珊离开。他已经很久没有上前线了,这次也是力排众议上来的。领导更希望他在后面布控,但他就是不放心也不甘心,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陈珊和周森的话给刺激到了。

陈珊为难地说: “我得退后,一旦打开电脑肯定会有光,虽然我已经把屏幕的光调得很暗了,但还是有可能会被他们察觉。”

吴放立刻说: “我们退后。”

两人又原路返回。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陈珊立刻打开电脑开始发送讯号,不但发给跟着他们一走 进行搜捕的人,连在后面布防的人也收到了讯号。

“马上派人增援。”

领导一声令下,又一批刑警投入到了搜捕工作中,朝着讯号发出的地点前进。

“吴队,好了! ”陈珊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心里都是汗,她生怕因为自己的错误导致发送失败或被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那她就太对不起周警官的付出了。

吴放点头,赞赏地说: “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本事倒是不小,前途不可限量啊! ”

陈珊笑笑,身边开始有人聚集,他们在这里会合,等人全都到齐之后,吴放开始给每个人分配任务。他们不能全部从正面进攻,得有几个人从后面无人看守的地方包抄。有人提出来,竹楼后面就是河,不适合进行埋伏。

吴放迟疑了一下,直接做了决定: “小林、老赵还有老韩,你们和我从后面埋伏,其他人分别从侧面和前面包围。支援的人马上就到,你们掩护我们,我们从后门进去抓人。一旦他们有激烈的拒捕行为,可以击毙。”这次,吴放直接做了决定,没有向上面汇报。

“这样不太好吧?”陈珊皱起眉, “万一领导……”

“没事,事急从权。别磨蹭了,再磨蹭天都亮了。趁着他们现在精神不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吴放当机立断,立刻开始行动,其他人自然也

不再停留。

陈珊拉住吴放: “我呢我呢?吴队,我怎么办啊? ”

吴放直接抽回手说: “你就在这里等支援的人,他们来了就告诉他们我们的具体位置,随时将我们的最新消息发送回布控中心。”

陈珊知道自己身手一般,去了也是添乱,很顺从地接受了自己的任务,躲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打开电脑盯着周围,吴放满意地收回视线,转身奔往前线。

吴放一边走还一边在想:周森这老小子,这次回去可别再说我总是窝在后面不肯往前面走了,我吴放从来就不是让兄弟独自去冒险的人!

吴放带着三个兄弟去后方包抄,并负责主要的抓捕和救援,他们要直接面对陈兵、罗零一和周森,他们可以肯定周森被陈兵带到这里了,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周森怎么样了,不过有罗零一在,周森应该没事。

怀着这样的担心,吴放慢慢下了水。尽管现在的金三角地区还是夏季,草木旺盛,但在晚上下水也不怎么吃得消。几年前因为冬天跳进水里救人,吴放的腰和腿一直都十分畏寒,下去的一瞬间就有点颤抖,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还是坚持下了水,朝竹楼的后方游过去。

吴放眯着眼,发现竹楼竟然有个后门。他本来还打算跳窗户进去,有后门的话就再方便不过了。

其他三人慢慢游到吴放身边,压低声音问: “什么时侯行动?”

吴放吸了口气,强忍着腿部抽筋似的疼痛说:“等前面的讯号。一旦行动开始,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人质救出来。陈兵很狡猾,小心他还用上次的招术——绑走人质。”

“知道了。”说话的人吸了口气, “妈的,水可真冷,冻死我了!你没事吧吴队,你的腿能行吗? ”

吴放点头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注意讯号。”

他话音才落,前面忽然响起枪声,尖叫声和大吼声汇集在一起。

吴放知道,机会来了。

“冲!”

吴放一声令下,三人一起冲到后门处。吴放一脚踹开后门,腿部使劲抽了一下。他根本无暇顾及,进去就举着枪挨个房间搜查。

这会儿陈兵已经醒了,他从卧室里出来,罗零一听见动静也跟着跑了出来。陈兵立刻把她推进去: “你出来干什么!在里面待着,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声!”

陈兵门关上,不允许她出去,这是担心她的表现,可她完全不害怕。她心里很清楚,来救她的人,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陈兵,你放我出去! ”罗零一使劲推门,陈兵压了一会儿门就去前面了。乱战一触即发,到处都是枪声和人的惨叫声,他们的人损失惨重。

陈兵走了之后,罗零一就把门推开了。陈兵根本顾不上别人,直接朝周森所在的房间跑去,踹开门后举起枪,也不看里面是谁,直接就朝人影开了枪。开完枪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周森。那人慢慢歪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人倒下去后,站在他后面的周森露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兵。

周森手里拿着枪,陈兵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开枪击中了他的胳膊。陈兵惨叫一声,枪掉在地上,他捂住了手。

“谁给你的枪? ”陈兵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森,仍然做着安慰自己的假设, “你抢了我兄弟枪……”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方才被他亲手打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次跟他从江城一起逃出来的出生入死的兄弟。

陈兵心头一痛,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周森快步上前,想要制住他,后面忽然涌出一群人,拉走陈兵便朝周森开枪。周森急忙躲到角落里,避开他们的袭击。对方也不恋战,带着陈兵就要从后门逃走,却恰好遇见了从后面包抄的吴放三人。

“放下武器! ”吴放大喊一声,拿枪指着他们。出于警察的本能,他没有第一时间开枪,可那些亡命之徒根本不给他下决心的机会,下一秒就开始朝他射击。

如果吴放的身体没问题,完全可以躲开这一枪,可他的腿本来就在抽筋,如今行动更加迟缓,就没能躲开那一枪。子弹直接穿胸而过,吴放痛呼一声,眯起眼射出一枪,正打在护着陈兵的那人额头上,那人登时倒地不起。

“吴队! ”立刻有人上来扶住吴放。吴放捂住胸口,满手是血,拿着枪的手还在指着陈兵一行人,陈兵用没中枪的手拿枪朝他们再次射击,身边的人带着吴放躲开了这一枪。周森从房间里出来,将陈兵身后的人踹到一边,用枪抵住了陈兵的后脑。

“别动,小心我的枪走火! ”周森意味深长地说着陈兵曾经说过的话,随后冷声呵道, “让你的人都放下武器!”

事到如今,会有什么结果,陈兵已经非常清楚了。他一点都不怕死,因为他知道,被抓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眼里迸发出慑人的光芒,假装要放下手里的枪。众人屏息看着他,罗零一恰好从房间里跑到这里,见陈兵有歪动手腕的痕迹,立刻大声说:“小心!他耍诈! ”

陈兵震惊地看向她,罗零一僵硬地别开头。陈兵的枪本来是要朝后面射击的,他忽然掉转方向,像是狠下了心一样,朝罗零一的方向开了枪。

变故发生得太快,周森根本来不及阻拦,罗零一别开了头也没注意到陈兵接下来的动作,只有吴放全程注视着这一幕,他飞身而起,挡在罗零一面前,在陈兵扣下扳机的下一秒,他也扣下了扳机。子弹交叉而过,罗零一没有被击中,陈兵被击中胸口倒在地上,彻底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同时被击中的,还有吴放。

“吴队! ”罗零一惊呼一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吴放,直接摸了一手鲜血,她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外面的增援警力到了,警车的鸣笛声是罪恶的丧钟,吴放安心地闭上眼,努力地呼吸着。他被击中了要害,血不断地流出来,渐渐没有了意识。

“吴队,你怎么样? ”罗零一方寸大乱,慌张极了。她万万没想到,吴放会为她挡枪。如果她不出现,也许就没有这种事了,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可是如果她不出现,刚才那一枪也许就朝着周森打过去了。

陈兵的人全都被抓了,包括中了两枪的陈兵。他还有意识,被带走的时侯,他的眼睛一直定在罗零一身上,可对方却没有赏给他哪怕一个眼神。这个女人,是他冒险从江城带过来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唯一动过真心的女人!

她终究还是骗了他!这个骗子,骗走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真心!他这一生真是失败到家!

“罗零一,你不得好死! ”陈兵呢喃着恐怖的诅咒,罗零一闻言朝他望去。在她眼中,陈兵没有看见任何伤感和害怕,有的只是坚持与憎恨。

“你这个浑蛋,是你害了吴队! ”她居然冲上前来要杀了他。她浑身都是吴放的鲜血,整个人像是从地狱来的一样,如果不是身边的警察拦着,也许她真的会杀了他。

“你们拦着她做什么,就让她杀了我好了,反正我总是要死的! ”陈兵阴恻恻地笑着说, “罗零一,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我化作厉鬼也要上来找你报仇!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

他话音刚落,手就被手铐铐住,武警上前将他带走。他本来就中了两枪,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的,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还是用全部的力量大吼道: “罗零一,你这辈子都欠我的!”

欠他的?她欠他的吗?仔细回想,好像他也没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从他的立场来看,他甚至一直对她手下留情,还将她从警方的控制中救出来,来到了这个“世外桃源”。可有一天,他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对方为他编织的一个美丽的陷阱,试问,谁能受得了?

信任是一把刀,当他将这把刀交给罗零一时,她可以选择用来保护他,或者用刀把他捅死。他原以为对方会选择前者,但太可惜了,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陈兵被带走了,这栋竹楼被陆陆续续地清场。救护车赶到,医务人员下车后围在吴放身边,罗零一远远地似乎听见他们在说“凶多吉少”四个字。

怎么会这样?吴队凶多吉少?罗零一忽然想起了黎宁,还有她和吴队还在念小学的孩子。

那个坚强的女人每次提起吴放的时候,总会腼腆地笑笑,与平日里柔道教练的形象差之千里,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女人一样,会为了自己仰慕和喜爱的男人莞尔一笑。

如果黎宁知道吴放现在的处境,她会怎么办?

她一定会很痛苦吧?那种痛苦没有人比罗零一更清楚,因为她曾经也承受过。

她来到周森身边蹲下,看见吴放正拉着周森的手颤抖地说话。他的语气很不稳定,上气不接下气,强忍着要命的疼痛,说着让人无法承受的话语。

“老周,这次......换我替你了。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我吴放不是让兄弟自己冒险的人......”他紧紧握着周森的手,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介怀的事。在周森的注视下,他吐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地说: “我这次怕是完了......回去,你别跟你嫂子讲,别讲我怎么死的,她会做噩梦的。我的孩子,还有你嫂子……”他吸了口气,闭上眼,眼泪落下来, “就全靠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呢喃, “我欠你的......也算还清了。当年萌萌被人抓走,如果我及时赶到,就不会出那种事......你总觉得,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因你而死,而我却觉得,全都怪我......如今,我也算是还清了,我救下了你现在的妻子和孩子……老周......我求你,一定好好帮我照顾好,照顾好我的老婆......我的孩子......”说到这里,他彻底没了力气,眼泪混着血流下来,一直紧握着周森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头歪向一旁,嘴角的血慢慢滑落在肩上,染红了他的肩章……

医务人员立刻上前急救,十几分钟过去,他们等到的结果却是一句:“吴队已经去了……”

陈珊抱着电脑走进来的时候,就听见那句“吴队已经去了”。她难以置信地冲进来,将电脑放到一边,挤进人群。她看着那个曾经教导过她的队长毫无生气地倒在血泊里,身上的警服被血染红,所有人都呆滞着。在场的警察全都不约而同地敬礼,吴放闭着眼,那样沉静,却毫不安详。

其实,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进警队这一年多,陈珊了解到了吴放不少的事。她知道他其实很想上前线,不愿意总是让其他兄弟冒险,但上面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再加上他指挥方面也比较优秀,所以一直让他在后方进行布控。

这是他出任刑警队长以来,第一次没有按照上面的要求躲在后面,却也是最后一次。

陈珊茫然地看着吴放的遗体,忽然崩溃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极具感染力,那些钢铁般的汉子方才一直强忍着眼泪,这会儿也不禁跟着哭了起来。

“吴队,你起来!你怎么能死?你快起来!我上次说的话都是无心的,你的命也很贵重,为什么你要这样啊?你起来! ”陈珊使劲摇晃着吴放的身体,可对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很多事你没有教会我......我还没有机会回报你对我的教导,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

罗零一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听到这里,她哽咽地说: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吴队也不会死,他是为了救我......”

陈珊抬眼看向罗零一,即便她十分不舍,可还是不愿怪别人: “如果今天换作其他人站在那里,吴队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陈珊吸了吸鼻子,“所以,罗小姐,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那些坏人......是他们害死了吴队,他们才最该死! ”

罗零一靠着墙慢慢蹲下,双手抱膝,根本不敢去看吴放的遗体。在场的人都非常伤心,他们已经无心再去进行下一步的工作,全都大受打击,愣在那里。

而周森,反倒是最冷静的人。

五年前在公海,有一位兄弟因他而死,那时候,对方甚至不知道他其实是警察。

他扶着吴放的身体慢慢站起来,冷静地说: “都别哭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麻烦你们将老吴的遗体带回去。”周森将吴放的身体缓缓地交给医生 医生红着眼眶应下来,和其他医护人员一起,将吴放的遗体放到担架上,抬上了救护车。

周森身上也受了很重的伤,只是都是皮外伤,他可以挺得住。

可能稍微有点发烧,他觉得有些头疼,但还是强忍着,指挥说: “好好搜搜这栋竹楼,把有用的东西都带走;然后封锁现场,回警局,这地方不能久待,随时可能会有不要命的人来偷袭,到时候老吴就白死了! ”

众人立刻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将每个房子都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有价值的线索全部搜出来,整合之后,封锁现场,准备撤退。

罗零一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周森走到她面前,赤红着眼,呼吸急促,声音压抑而低沉: “走吧!”

他朝她伸出手,罗零一下意识地握住,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她转身就走。

她看看自己一身的血,以及吴放刚才倒下的地方,那里仍留着骇人的血迹。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四年前发生的种种仍历历在目,与这时比,那时真的不算什么。

吴放牺牲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总局,几百名参与此次抓捕行动的警察怀着悲痛的心情将吴放送上灵车,送回江城安葬。

罗零一注视着灵车一点点消失在路的尽头,她甚至都不敢回江城,她无法面对黎宁。一想到提起吴放时黎宁那欣慰甜蜜的笑容,她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即便陈珊一再强调吴队的牺牲不怪她,可她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如果我没出来就好了......”罗零一喃喃地说, “可是如果我没出来,出事的可能就是你。所以……周森,我真自私,我是个坏人!如果必须选择一个,我肯定会选择让你平安。

周森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从今往后,他的确可以彻底地、毫无顾虑地继续他热爱的人民公安事业了,可如果这个结果要用他兄弟的生命来换取,他宁可不要。

然而,事已至此,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好好地活下去,否则逝者的牺牲也就没了意义。

周森亲自押解着陈兵回江城,罗零一则和陈珊一起乘飞机回去。

陈珊变得很沉默。其实她很年轻,经历得也比罗零一少,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大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和情绪。成长其实不是一个慢过程,某一瞬间、某一件事就可以让一个人长大。

经历了这次的事,陈珊今后应该会比以前更加小心和成熟。

既然回到了江城,面对黎宁便是不可避免的事。虽然心里畏惧,但罗零一还是第一时间去见了黎宁。

灵车比他们晚到一天,护送的人一路上做了许多工作,回到江城时,遗体还算保持完好。

入殓师已经为吴放整理过遗容,此刻的他面容安详,双手平放在腹部,身穿干净的警察制服,胸口佩戴着好几枚勋章。罗零一记得黎宁曾和她说过,吴队特别宝贝那些勋章,整天念叨着它们是怎么得来的,连她都可以将每一枚勋章的来历倒背如流。

黎宁万万没想到,再一次看见自己的爱人和那些代表着功勋的勋章,居然是在他离世的时候。

罗零一吸了口气,低声说:“对不起,嫂子,这都怪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黎宁就挥了挥手,沉声道: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不怪你,要怪,也该怪陈兵,是他开的枪。”她慢慢走到吴放的遗体前,看着那张自己看了近二十年的脸,苍白地笑着说, “其实,从嫁给他的那天开始,我就想过,警察是个危险的职业,说不定哪一天我就要和孩子一起送他走,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黎宁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她扑到吴放的身体上,悲痛地哭泣着, “老吴,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怎么放得下我和孩子!老吴......老吴!我还没和你过够呢 ,你怎么能先走呢……”

罗零一不忍看这一幕,转开头望向周森。周森面无表情地看着黎宁和吴放的遗体,双拳紧握。忽然,他抬脚朝外走去,罗零一顿时有不好的预感,立马追了出去。可她出来得还是晚了,周森已经开车离开了。罗零一犹豫了一下,直接在路边拦了车,让出租车跟上了周森的车。

周森的车子一路开到了一间医院门口,罗零一对此再熟悉不过,这是陈兵监外治疗的地方。虽然大家都断定他会被判死刑,但在法院的判决没有下来之前,他依然有享受治疗的权利。

周森下了车便进了住院部大楼。罗零一给了司机车钱,便快步追上去。他走得太快,她得快跑才能追上。等她真正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陈兵的病房外。

两个警察守在那里,他们对周森已经特别熟悉,自然不会阻拦。

“周警官! ”他们敬了礼。

“他在里面? ”周森语调奇异地问。

他的语气让他们也有点警觉,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才回答说: “在里面,医生刚做完检查。”

“哦。”周森一笑,显得十分和蔼, “结果怎么样?”

“挺好的,再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对方如实回答。

周森冷笑一声。真是讽刺啊,刑警队长因公牺牲,而害死他的嫌疑人却健健康康的,过阵子就可以出院了。这很有趣,不是吗?

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没道理的事,每一个成年人都会遇见这样的事,却都无能为力。

“我进去看看。”周森抬脚想进去,那两人下意识地阻拦,周森挑眉,“怎么,我没这个权利吗? ”

那两人愣了愣,让开了,他的确有权利。

周森走进去,两人继续看着门。罗零一这时刚好赶到,也想跟着进去,那两人却不放她进去:“对不起,我们也是秉公办事,不能让您进去。”

他们不认识罗零一,就算认识,以她的身份,也没有权利进去。

罗零一焦急万分地站在门外,十分担心周森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在病房里面的周森,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理智。

当他看见陈兵好端端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他身上时,他就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可笑了。

陈兵好像也深以为然,他露出耻笑的表情,啧了一声说: “吴放火化了吗?真有意思不是吗?你现在一定恨自己是警察而不是真的罪人吧?如果你是,就可以杀了我替你兄弟报仇了! ”

有那么一瞬间,周森觉得陈兵说对了,但下一刻,他却轻轻笑了起来。

他坐到病床对面,平静地说: “法律会给我兄弟报仇,全天下的人都会歌颂他的离去,我没必要恨。”

陈兵眯起眼瞧着他,周森面色冷凝下来,一字一顿道: “他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了他热爱的公安事业,即便他可以活过来重选一次,他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犹豫。这就是你们这些匪徒和我们的不同! ”

土匪的思路永远都充满了匪气,总是愤世嫉俗,想问题永远会走极端,一刻也不愿等待;而吴放用他的忠诚回报了百姓,用他的鲜血诠释了警魂,他虽然去世了,但人们会永远记住他。

陈兵应该也有些被打击到了,他开始不悦、抓狂、崩溃。

他瞪着周森,冷硬地说: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不是想揍我一顿解恨吗?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这样你也不会有好结果!我反正都是要死,死在你手里虽然让人不爽,但可以让你痛苦,我非常乐意!”

周森叠起双腿靠到椅背上,尽管这里是医院,但他还是点了根烟。他才不会介意这间病房里的人是否可以闻烟味。

“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亲眼看着法律是如何替吴放来惩罚你的!我不需要把你怎么样,只要想到你被执行死刑的时候那种不甘的心情,我就感到身心愉悦。”

周森很懂得怎样在言语上刺激人,他也非常了解陈兵,知道说什么对方会生气、不安、愤怒。

“而到时候,我会带着老婆孩子,从电视和报纸上看着你被判死刑的报道。你别忘了,我是个共产党员、无神论者,你那些死后的威胁言论吓不到我。如果你真能上来,你可千万要记得来找我,我会让你的灵魂再承受一次惩罚! ”

周森慢条斯理地说完便站了起来,他如此心平气和,陈兵却愤怒起来:“你这个王八蛋!我哥养了你十年,你却背叛了陈氏,害得陈氏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就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吗?你辜负了我哥对你的信任!直到最后一刻,他甚至宁愿相信你,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兄弟!”陈兵紧握双拳,正在输液的血管凸出来,血液倒流。

周森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我从始至终都不是陈氏集团的人,你们的信任只是一个犯罪分子一步步走向被法律制裁的必经之路,我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惭愧。”他说完,掐了烟朝外走去。陈兵在后面大喊大叫,他充耳不闻,越是如此冷暴力,对方就越是愤怒和不堪。

他走出门的时候,罗零一第一时间冲上来,紧张地问:“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周森漫不经心地问: “你很担心我把他怎么样?”

罗零一怔了怔,蹙眉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森微微颔首,扯开嘴角笑了:“我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他抬脚离开,罗零一自然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跟着他离开。他开车载着她却没有回公安局,而是来到了海边。

站在海边,远远望着海浪翻涌而来又慢慢退去,周森轻声说: “我上次在这里见吴放时还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我是个警察。”他眯起眼, “他一直跟我说再等等。现在我等到了,可他却不在了,我真的很遗憾。”

他低头,踢走脚边的石子,自嘲地笑道: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我还不至于就这样丧失理智。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才不枉费老吴拿命给我换来的今天。”

罗零一不知道自己该欣慰还是该难过,她苦笑着,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如此便已经足矣。

有时候,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不一定非要说点什么,因为有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以后,他儿子就是我亲儿子,黎宁就是我的亲嫂子,他们家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嗯? ”他忽然回过头问她,言语间“我们家”那三个字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罗零一回望着她,认真地说: “如果你决定了要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全身心地支持你做任何事! ”

周森笑笑,那笑却怎么看怎么伤感。他长叹一口气,将手放在面前的栏杆上,低头看着地面,半晌才说: “其实我心里是真的......真的很难受。他走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他抿起唇,有些说不下去, “零一,我以前做卧底时,跟谁也不能联系,只有跟他。时间久了,我每次和他联系总会埋怨他,朝他发脾气,现在想起来……”

罗零一什么也没说,直接侧身将他抱住,把头埋进他怀中,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海风轻轻抚过,江城已经到了冬季,元旦就要来临,有一个家庭却再也等不到它的男主人了……

陈氏集团特大走私贩毒案的判决结果下来之后,在主犯三人被执行死刑之前,林碧玉要求见周森最后一面。

对于死刑犯最后的请求,警方一般都会尽可能地满足。这次,他们也照例询问了周森的意见,如果他拒绝见面,也是可以不见的。

周森坐在办公室里,这是吴放曾经的办公室,从今往后,他将取代吴放,成为江城市公安局的刑警队长。

接完电话,周森起身穿上外套,他答应了林碧玉死前最后的请求。其实就算他不去,也可以想象到对方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自从她被抓到现在,他没有再见过她一面,她积蓄已久的怒气,在临死之前总要发泄出来。

林碧玉得到周森同意见她的消息时,也有些惊讶。

她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对面坐下另外一个人,那个她唯一动过真心的男人。

她和陈兵都很可悲,他们最可悲的就是用那颗肮脏的心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从此,万劫不复。

当身着警服的周森走进来的时侯,林碧玉的眼睛都直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还是和之前一个样子,却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以前她就觉得作为一个大佬手下的军师,他太斯文儒雅,不像个坏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他本来就不是坏人,他是警察。

周森在林碧玉面前落座,这个女人穿着囚服,已经相当憔悴。因为马上要被执行死刑,女狱警为她简单打理过容貌。她那头乌黑的长卷发被剪掉了,剪成了齐耳短发,这是女囚本该有的样子。

失去了昂贵的护肤品和精致的妆容,那张已经年近四旬的脸到底还是老了,眼角和额头上可以看到清晰的皱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坐牢的这段日子过于压抑,她的精神状态很差,皮肤暗沉,活像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林碧玉忽然捂住了脸。她感觉到了周森的目光,以前她虽然也知道自己不年轻了,却可以自然地面对他的审视,可现在她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所以无法面对。

片刻后,她忽然又放下了手,再看向他时,眼中已经充满了恨意。

周森料到她会如此,也不惊讶,平静地回望着她。

他不说话,像个很好的倾听者,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只是面对着一面墙,不会对这面墙产生诸如愧疚抑或是遗憾的情绪。

哪怕他稍微表现出一点情绪来,即便是厌烦也好,林碧玉心里还会舒服一点。他越是像现在这么平静淡然,她心里就越是难受。

“我就要死了。”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

周森对此的反应只是沉默,他如之前那般看着她,不做任何回应。

林碧玉落了泪,她盯着他,吸了吸气,一字一顿道:“周森,你这个王八蛋!”

终于要开始了吗?周森轻轻抬起手,放在桌上,不带丝毫变动的表情,无情而冷漠。

“我恨你!”林碧玉又哭又笑,声音里满是恨意和控诉,“我爱你啊,你知不知道?我爱你才会恨你啊!你这个骗子!骗子! ”她抓狂而崩溃,手脚上的镣铐发出撞击的响声,狱警迟疑着是否要把她带走,周森抬起手示意无妨。

他越是如此,林碧玉越是愤怒: “我林碧玉这辈子从没对谁动过真心,偏偏爱上了你!可你呢?你居然骗我!周森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她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哭喊响彻了整个探视间。狱警不愿看这一幕,都别开了头。

周森的反应依旧很平淡,仿佛对她,他已经再没有耐心可以倾注。她能做的只是等死,等着退出他的生活,不留下任何痕迹,很快就会被他遗忘。多年后再被提起时,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曾经爱过的人” ,而是一个“为了达到卧底任务而不得不去陪伴的老女人” ......

一想到这些,林碧玉就从心底里感觉到悲凉,她坐稳,停止哭泣,凝视着眼前的男人,低声说:“周森,我愿你终有一天也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我愿你终有一天也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我但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狱警随即将她带走。她走在路上,脚镣发出响声,听着那些响声,她忽然不再困惑地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喜欢周森,其实,她的爱就是那么肤浅,何必要追问原因?

爱,即是爱了。

周森从看守所里出来,要不了多久,林碧玉就会被执行死刑,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这个人。曾经与她的种种,都将随着她的离世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她最后的愿望,在十来年前就已经实现了。

什么叫作无能为力,什么叫作求而不得,在萌萌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体会到了。

开车回去时会路过一片墓园,周森将车停在墓园门口,跟门卫打了个招呼,便走了进去。

今天天气不太好,一会儿可能要下雨,他手里拿着黑色的伞,以防万一。

墓地里的人不多,一排一排的墓碑都被打扫得很干净。这个地方,他已经十年没有来过了。

这十年来,因着卧底的身份,他不能去见任何亲人,包括已经死去的妻子。只是,她在哪里,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周森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位置,看着墓碑上的字和照片,他心里空落落的。

现在,他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了。过往的一切,经过十年的时间已经全都结束,她泉下有知,也应该安息了吧?

当然,还有他们那还来不及出生就离开的孩子,希望他不要再怨恨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

他凝视着照片上的女孩,她保持着二十出头的青春年华,笑得极为灿烂,只是,那笑容永远不会再成为彩色的。

再往下,墓碑上刻着的是她的名字,以及立碑人的名字。

再看下去,他有些意外——在墓碑前,他竟然看见了花。

百合花,那是萌萌生前最喜欢的花,知道的人不多。

她的朋友本来就少,知道她喜好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

他起先猜测是父母曾来看过她,但等他离开陵园时,却听门卫说,来看她的是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

周森微微抬眸,轻蹙眉头。

雷声忽然响起,哗啦啦的雨点突然砸落下来。雷阵雨洒在他身上,他不疾不徐地撑起伞,在墓园门口不远处的公交站口,看见了避雨的罗零一。

天气是真的不太好,她也是真的有些狼狈。大概是刚刚赶到公交站亭,她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半,头发也湿了,贴在脸颊一侧,越发衬得脸蛋雪白无瑕。

她的表情有些焦急,像在躲避着什么,很快转开身,背对着他的方向。

她这样的路线,恰巧和他错开,还真有点奇怪。

周森撑着伞上了车,将车快速地开过去。罗零一正用纸巾擦着脸颊上的水,听见身后有车子的声音,她还以为是公交车来了,谁知一扭头,就看见周森撑着伞从车上下来,紧蹙着眉头看着她。

她有些慌乱,欲言又止,半晌才说: “真巧。”

周森没言语,绕到车子另一边开了门,把她塞进去,使劲关上车门。

罗零一坐在车里,心情有些忐忑,侧头见他上了车,把车门关上。雷雨被遮挡在车外,他找了毛巾递给她,随后又拿出保温杯,里面是热乎乎的茶水。

罗零一低眉顺眼地擦着身上的雨水,等头发半干不滴水的时候,就接过了水杯慢慢喝水。大眼睛不时地朝他那边眨着,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染了水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哭过。

周森抽了纸巾,起身越过车挡位轻柔地给她擦了擦眼睛。她被动地坐在那儿继续喝水,承受着他的温柔,之前的担心渐渐消失,心情平静了下来。

“真是巧吗?”这时,他才不疾不徐地问了出来。他回到位置上,收了垃圾,靠着椅背,开大车内的空调,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似乎并没有不悦。

罗零一叹了口气,吹着空调温暖的风,冬日袭人的寒意渐渐消退。她轻声说: “的确是很巧,我之前不知道你今天会来看她。”

还真是巧!他也是突发奇想,想要到这里来,哪知道会遇见她。

“你一定想问,我怎么知道这里。”在周森开口询问之前,罗零一就说出了他心里的疑问。她到底还是十分了解他的,很多话不需要他说出口,只要一个眼神,她就全都能明白,大概这就是她和别人最大的不同之处。他们之间的默契,是许多老友甚至亲人都不曾有过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陪着黎宁,偶尔说起你的事,她告诉了我这个地方。”罗零一望向窗外,安静地说, “我在想,自己应该来看看,看看那个被你放在心里的女孩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了,她最爱的人都没来看过她,她一定很孤单吧。”

周森慢慢垂下眼睑,手握着方向盘。这里很偏僻,公交车来往不频繁,得半个多小时才有一趟,车子就停在公交站点,倒也不算碍事。

罗零一的话像温泉的水,缓缓淌进他心里,顺着血液流到每一个角落。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自嘲地笑道: “也许,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地珍惜一个人。”

刚进入警队时,他意气风发,什么事都要冲在前面。没几天,满世界都知道了有周森这么一个新干警,能干又勤奋,领导对他也甚是喜爱。就像吴放说的那样,局里一半的女孩都喜欢他,另一半大部分都是已婚的,不好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样风头正劲的人生,又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孩,真的是锦上添花。

徐萌萌是那种非常可爱纯真的女孩,有时候还挺笨的,不太能理解他的一些话,但她一直支持他,周森的父母也非常欣赏她。她是独生女,父母离婚已久,父亲出国,她跟着母亲生活,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父亲,也没有过任何联系。后来母亲去世,她才又见了一次父亲,但对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对她冷漠极了。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的她,让周森倍加怜惜。

英雄配美人,这是他们最初结合时大家的想法。徐萌萌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每天下班回家,不管周森会不会回来吃饭,她都会做几道好吃的菜准备好,等他回来了一热就可以吃。他不用再像以前做单身汉时一样,厨房常年放着几箱子桶装方便面,半夜回来还要自己煮碗面吃。

那段日子,应该是周森这辈子过得最幸福、最单纯的了,工作时就努力地抓捕犯罪分子,生活上有可爱贤惠的妻子对他体贴入微。他也算是乐极生悲,在跟陈氏集团的初次交锋中,得罪了当时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副总经理。那人明面上的职位是副总,其实就是个打手,专门负责陈氏在外面的罪恶行径。后来周森所在的那个位置,恰好和那人当时一样。

那次抓捕的结果不理想,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内幕,纯粹就是混社会的。周森很不高兴,大受打击,好几夜连续加班没回家,还是吴放劝他回家看看,毕竟他老婆怀孕了,不能老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周森心想也对,自己是有些太着急了,于是便和吴放结伴离开警局。吴放先送他回家,在周森下车准备走时,吴放忽然发现了异常。周森住宅楼下有可疑人员埋伏,见到他们就迅速放了暗号,朝其他方向跑了。

周森立刻反应过来,拿着配枪便追了上去;吴放思索了一下,决定上楼去查看情况。

周森至今仍然记得他抓住了几个人押回去之后,看见的那幕场景。

吴放跪在地上,抱着浑身是血的徐萌萌。她已经断了气,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吴放痛哭落泪,他说,如果不是他去晚了,萌萌就不会出事;他要是早出手一会儿,袭击萌萌的枪就可以被他打掉……

想起那一幕,周森就觉得头疼。他抬手捂住眼睛,半晌,才声音沙哑地说: “黎宁都告诉你了?”

其实,那根本不能怪吴放,要怪只能怪他。那时的他始终没有把萌萌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连吴放都知道在那种时候马上去查看萌萌是否安好,可他却只顾着追捕逃掉的嫌疑人。

他是个天生的警察,从加入警队的那天开始,领导就一直在跟他强调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一直这么认为,并热切地为他热爱的公安事业奉献着一切。

萌萌还怀着孩子,她被人杀害的时候正在给他做饭,冰箱里放着许多没吃完的菜,是这几天她给他做的,他却从来没回来吃,她本来就饭量小,怀孕后也吃不了多少,几天下来,菜就还剩下很多。

周森看见厨房案板上切好的胡萝卜丁时,心彻底碎了。他跪在地上,抱着身体渐渐冰冷的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成型,她才刚刚怀孕,还没有体会到做妈妈是什么感受,他们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出世来看看自己的爸爸有多威风,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一切都怪他!是他不负责任,他根本不具备成为一家之主的责任感,却匆匆忙忙地结了婚,不但害了这个从小就过得颠沛流离的女孩,还害了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那之后,周森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工作时经常出错,最后被停职反省。他一个人待在他和妻子曾经的家里,看着墙上悬挂的婚纱照,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也曾经自杀过,恰巧碰到吴放来看他把他救了下来。

一切,终止于十年前夏季的某一日。那天,吴放带着一份文件过来,站在门口问他: “想不想给萌萌报仇? ”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反应——烂醉如泥的他立刻清醒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吴放面前,朝他伸出手,阴狠仇怨的眸子盯着吴放说:“拿来!”

“后来呢? ”罗零一听黎宁说起这些时,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对徐萌萌没有一丝嫉妒,有的只是怜惜和深深的愧疚。

这样的女孩,本该值得周森怀念她一辈子,她不该出现,破坏他们之间干净纯洁的爱情。

黎宁后来告诉过罗零一,在周森接受了卧底任务之后,他所有的档案都被消除了,所有见过他的陈氏集团成员全都被依次批捕,害死了徐萌萌的几个人也都被抓了起来。当时那个呼风唤雨的副总,其实并没见过周森,只知道有那么个人很讨厌,让他们折了许多人,便让手下的人去查周森的事,狠狠地报复他,让他知道他们的厉害。

那时,陈军还不是陈氏集团的老大,只是老陈董的干儿子,在陈氏集团担任总裁的职位,陈兵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管理人员。

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周森的警服和警徽都被锁在了公安局更衣室最靠近角落的柜子里,他换了身衣服,走进了当时由陈军负责管理的酒吧,开始了他的卧底生涯。

他和徐萌萌曾经的住房也被出售,吴放给周家二老的回应是:周森在一次任务中意外身亡,死无全尸,临走之前嘱咐同事把房子卖了,将钱留给二老养老;嘱咐他的兄长好好照顾父母,替他完成自己未尽的孝道。

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周森和许萌萌的婚纱照也被处理掉了。一旦周森真正深入虎穴,那些都将成为可以要他命的证据,它们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能有任何周森曾和徐萌萌在一起的痕迹……

“除了那块墓碑。”罗零一沙哑地开口,低声说, “我看到了,立碑人刻着你的名字。”

周森扯开嘴角,轻轻地笑着。这么多年过去了,最可怕的是以前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

“我知道我这样很不好,”罗零一吸了口气,看向周森,认真地说,“但我相信,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会希望你不要再冒险,好好地过安稳的生活,然后……再有另外一个人照顾你。”

周森喉结滑动,看向罗零一,有些惭愧地闭上了眼。

其实,每个人都是自私的,他相信萌萌在离开的那一瞬间一定非常不甘心。她还没有做母亲,还没来得及跟自己的丈夫好好道别,她一定会想:我是为你而死,你一定不能忘记我,你要记得我一辈子。就算以后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也不要忘记曾经还有过一个我。

但是,他也相信,萌萌不会真的希望他一生都陷入仇恨中。

十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年?

剩下这些时间,也许,他可以选择为自己而活。

吴放下葬这天,风和日丽。

想来,老天爷也怜惜这位因公殉职、英年早逝的刑警队长,既然已经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那就让他下葬时有一个好天气吧。

黎宁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墓园里,看着丈夫的骨灰被一点点埋进土里,心如死灰。

她没让孩子来,连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何必让孩子也跟着一起难过?

她跟孩子说,爸爸出差了,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他念了大学才能回来。希望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成长到足以接受他一直以来视为英雄的父亲已经离开的事实。

周森和同事们穿着制服,安静地站在黎宁身后,罗零一在最末尾的位置,仍然十分自责。

墓碑立好后,众人再一次从墓碑上的照片中看见了他们曾经无比熟悉的温和笑脸。这位刑警队长从警近二十年,侦破各类刑事案件四十余件,屡破大案,才华横溢,曾受到过多次嘉奖,荣立一等功数次......可惜,他走得太早了,他本该在退休之后安享晚年,这样才不愧于他为人民、为公安事业的付出。

“老吴,你安心地走吧,我会好好带我们的儿子,就像我们曾经计划的那样,让他也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继承你未竟的事业。”黎宁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的不舍, “你在天有灵,如果看我们母子不容易,就回来看看我们吧。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你不会拒绝我的,对不对?

时光依稀回到了周森埋葬徐萌萌的时候,恰好她和吴放在同一个墓园,相隔的距离也不远。

周森站在黎宁身边,低垂着眼,警帽遮住了他的额头,打下一层阴影,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嫂子,我答应过吴哥,会好好照顾你和侄子。以后,你们是我的家人。”

他的话响在耳侧,黎宁轻轻一笑,低下头说: “谢谢......”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照顾,也不希望我的丈夫就此离开我。

黎宁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她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任何人。即便那天出事的不是周森、罗零一,换作任何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吴放也会选择那么做。

他是警察、是人民公仆,为百姓付出生命,他死得其所。

在送别吴放的最后一刻,在场的所有警察都敬了礼。黎宁撑了很久,还是没有撑住,跪倒在吴放的墓碑前,哭了很久。

许多年之后,黎宁依然无法释怀。她知道这个结果无法避免,既然已经发生,就要努力接受,可每次看见他们的婚纱照,她还是会偷偷地躲在房间里哭泣;每次儿子问起爸爸为什么过年也不回家,她对儿子撒谎时,心都在滴血……

她想,也许等儿子长大了,可以承受这个结果了,她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之后,才能真正地释怀吧。

……

周森的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轨。刑警队长的工作非常繁忙,在繁忙之余,他也需要安排一下回到父母身边的事。

十年了,父母一直都当他死了,他也从来没有给他们打过一个电话、写过一封信。他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兄长,虽然在感情方面不那么专一,但对父母却十分孝顺,新娶的媳妇也对公公婆婆很好。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怎么会对父母不好呢?烈士家庭,老人家都有自己的退休金,安分守己、温顺和蔼,不给孩子添麻烦,他们想坏也坏不起来吧?

他们都没想到,那位他们都以为离世多年的烈士还会有回来的一天,而且,还带着一个已经怀孕的女孩子。

时隔多年,周森依然清晰地记得家的地址。他和罗零一一起走进老旧的小区,他身上的警察制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老房子里住的大多是老人,对他依稀有些印象,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毕竟已经十年了,老街坊也不敢认他,当时他的葬礼他们都参加过,要是真认了他,岂不是承认自己见了鬼?

“我们是不是先打个电话说一下比较好? ”罗零一有些犹豫, “万一伯父伯母不能接受……”

周森始终微微蹙着眉,没反驳她的建议,低低沉沉地说: “我已经托人打过招呼了。”

他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兄长的前妻、罗零一曾经的老板,王雨。

恰逢过元旦,王雨回家的时候,前夫周钰和新婚妻子都在。王雨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倒也不算尴尬。已经过了几年,即便曾经怨恨过,如今也淡薄了。如果一直怀恨在心,只能说明她还是放不下对方,还是爱着他。

“你来了?”

周钰倒是不曾问“你怎么来了” ,他们虽然离婚了,没有了爱情,却还有亲情,他的父母仍然是她的父母 几年来,逢年过节,他们总要见几面,她也一直称呼他的父母为爸妈。

“嗯,爸妈都在吧? ”王雨提着东西走进去。两个老人正在忙活着午饭前婆婆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已是满头白发。

“小雨来了?快坐下吧、饭菜一会儿就好,你爸正念叨你呢! ”

“知道了妈。”王雨坐下,把东西放到茶几边上。周母瞧见,嗔怪了她几句: “你这孩子,都说了多少回了,来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

“大过年的,不拿东西怎么行? ”王雨斟酌了一下,拉住周母的手,“妈,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周母不解: “怎么了?”随后一脸恍然地乱猜测,“是不是你要再婚了?那太好了!我早就说让你再找一个,之前是阿钰对不起你,妈心里也愧疚……”

周钰闻言皱起了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王雨 他的现任妻子安安从卧室里出来,怀里抱着孩子,笑着问: “王姐要结婚了? ”

王雨淡淡地否认: “不是。妈,你别乱猜了,不是这件事。”

周母不明白了: “那是什么事?”

王雨说: “你把爸爸也叫出来吧,这件事他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见她这架势,周母开始有点担心。她慌乱地把周父叫了出来,对方同样十分疑惑。

“小雨啊,到底什么事? ”周父问道。

王雨沉吟片刻,道:“您二老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一会儿有位故人要来。”

“故人? ”周母皱起眉, “谁啊?这大元旦的,不在自己家里过节,上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

王雨叹了口气,道: “这里就是他的家!”

周母瞬间愣住了,半晌才颤抖着问: “小雨,你说什么?你不要乱说话,妈妈年纪大了,承受不住......”

恰好这时门铃声响起,周钰就站在门口,顺势去开了门,一身警服、英俊潇洒的周森站在外面。时隔十年,他容颜未老,依旧是那副风华正茂的模样,唯一改变的,是他身上那股气质。

从前,他总是意气风发、蔑视一切;而如今,他越发沉稳老练,眼镜后那双好看而熟悉的丹凤眼里,闪着睿智沉稳的光。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这个男人,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

周母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门口,手慢慢抬起来,指着周森,不断颤抖着: “你......你.....”

周父也震惊极了,他快步走到门口,抬手拉住周森的胳膊,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是热的......是活的!你是......阿森? ”

他话音刚落,周母便号啕大哭起来。王雨马上上前扶住她,站在她身边的安安抱着孩子,十分惊讶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烈士小叔。

她嫁给周钰这么多年,不知道听他们提起过多少次这个叫周森的小叔。

他们都说他英年早逝,死在了第一线上,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再次见到他的一天。

周森走进来,身后是罗零一。她跟着进去,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周森,倒是没人注意到她。反而是王雨在周森扶住了周母之后,便来到了罗零一身边,笑着询问她是否还好。

罗零一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王雨便自我介绍说:“你还记得我说过我离过婚吗?周森的哥哥就是我的前夫。”

“……原来如此。”

罗零一看了一眼屋子里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他应该有四十岁了,眉眼间与周森有三分相似。

此时此刻,周森已经将周母扶到了沙发上坐下,优雅低沉的声音沉静而沙哑: “是我!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 “妈,我回来了! ”

妈,我回来了。

十年前,在得到儿子死讯的时候,周母不止一次在梦中听到他说这句话。

十年过去了,她没想到竟然可以梦想成真。

“你真的……真的是阿森?”周母泪流满面,使劲捶打着周森, “你这个不孝子啊!十年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多想你?你怎么一走就是十年,一点音讯都没有?你看看那墙上,我对着你的遗像,上了十年的香,你让我和你爸可怎么活……”

周森闭了闭眼,再一次沉声说: “妈,我回来了! ”

周父周母需要好好消化一下目前的消息。

王雨作为这件事情的知情者,虽然知道得不多,但还是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 “阿森是去做卧底,前阵子才彻底剿灭了那个组织,就是在江城特别有名的陈氏集团。”王雨叹了口气, “其实,他一直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

周母泪眼模糊,哭着说: “冤孽啊!我的儿,十年了,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别做警察了,把这衣服脱了,妈养你!”

周森知道母亲说的都是气话,但看着母亲这样,他也眼眶发红,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掉眼泪。死里逃生时他没哭,无能为力时他没哭,孤独时他没哭,甚至吴放下葬的时候他也没哭,但如今面对着母亲的眼泪,这个自以为十分坚强的男人,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罗零一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着,她察觉到了周森的情绪,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于是柔和地开口说: “阿姨,周森现在已经没事了。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身份,还晋升成了刑警队长。以后他就不需要再像过去一样冒险了,您别担心……”

周母这才发现了罗零一。她恍惚地看着罗零一,半晌才说: “你是……”

周森慢慢握住周母的手,轻声说:“她叫罗零一,是我的......女朋友。”

周母恍然,眼前这姑娘长得真水灵,可是在她心里,唯一有资格做她儿媳妇的人,早就已经离世了。

“你......你真是长大了,有媳妇了,现在才带回来。”周父适时开了口,缓解了这阵冷场的尴尬。他站起来,给罗零一倒了热水,罗零一赶忙谢过,她的礼貌让周父很喜欢。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周母忽然开口问道。她抹掉眼泪,直视着罗零一,那样子分明是让罗零一自己回答。

罗零一在来之前就想过,自己可能得不到周森家人的认可,毕竟自己的过去那么糟糕,根本无法和徐萌萌相比。罗零一很清楚自己需要用耐心和时间来让周森的家人接受自己。

只是,周森好像并不这么想。他忽然站了起来,牵着罗零一的手,郑重地看着父母: “爸,妈,你们现在看见的,是曾经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她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我希望在我们结婚的时候,能得到你们的祝福。”他严肃而认真,甚至有些庄严和虔诚,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萌萌,我会一直把她记在心里。我相信,她肯定会同意我现在的选择。”他深鞠一躬,低声说, “我知道这些消息你们需要时间来消化,今天我先离开,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们。”

说罢,他牵着罗零一就要离开 周母立刻站起来说:“阿森,别走!妈不让你走,你们都留下来!今天是元旦,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

十年了,能再见到儿子已经是梦一样的事,她哪里还有心思追究别的事?

至于那个姑娘,既然都已经怀孕了,他们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接受。而且,她其实也并没有很讨厌罗零一,她甚至在伤感的同时还有些庆幸:还好,还好儿子没有彻底陷进去,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幸福美满?

她虽然有些放不下曾经的儿媳妇,但未来始终得由新的人来创造。

罗零一想都没想过自己会被留下来吃饭。她坐在餐桌前,看着身边的周森,他摘了警帽,英俊的面容便越发清晰。周母一脸欣慰,伤心过后就是满心的欢喜,这是老天爷给她最好的元旦礼物!

“来,阿森,哥敬你一杯。”周钰端起酒杯,惆怅地说,“从小妈就最偏心你,最疼你,我就跟捡来的一样。你都不知道,你当时……妈有多伤心!好在你回来了,以后你要好好孝顺爸妈! ”

周森看了看自己杯子里的酒,理智地说: “我喝水,一会儿要开车。”

罗零一立刻去给他换水,周母有些不高兴: “你还要走,不住下?你的房间妈一直都给你收拾着。

周父皱着眉说: “孩子肯定是有事。这次回来又不走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 ”

罗零一端了水杯回来,放到周森手边。他和兄长喝了一杯,罗零一看着,心里想着,他下午没事啊,为什么还要急着离开呢?他应该也很想多陪陪父母吧!

酒过三巡,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周森与他们道别。周母一直拉着儿子的手,不愿意松开。周父看着儿子身上的制服,满脸的骄傲。

“是工作上还有事要处理吧?以前你逢年过节就很少回家。做警察的,可以理解,为人民服务嘛!我的儿子,就该是这种血性! ”周父拉开周母说,“别耽误他,让他去吧,赶明儿回家住几天就行了。”

周森也顺着答应下来: “我会的。”

周父满意地笑了: “那就快去吧!路上开车小心点,等你回来了,咱们摆顿酒,让街坊邻里的都知道知道,别以后瞧见你跟瞧见鬼一样。”

周森浅淡一笑。周钰看着弟弟,他真和以前不一样了,简直是脱胎换骨。如今的弟弟真是连他这个哥哥都自愧弗如。他不但做了刑警队长,而且那份儒雅和睿智,仿佛他站在哪里,屋子里的光华就聚集在哪里。

“工作时小心点,以后有事就跟哥说,别再一个人承担了,你还有家人。”周钰低沉地说着,这样的话,曾在十年来的无数个日夜里出现在周森的梦中

“我知道。”他抿唇说完,和罗零一一起离开。

安安站在周钰身边,等他们都走了,才小声问:“这就是你弟弟?”

周钰挑眉,骄傲地说: “对,这就是我弟弟! ”

街上。

车里,很温暖。

罗零一转头望着开车的周森,好奇地问: “下午你还有事要忙吗?那你把我送回去就去忙吧! ”

周森没回应,将车子开往一个并不是回她住处的方向。

罗零一有些不解,但也没再追问。车子停在她曾经上班的房产中介门口时,她仍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副驾驶的门被打开,周森站在一侧等她下车。罗零一从车上下来时,公司里的员工正好出来迎接客户,瞧见是她,瞬间愣住了。

“零一?你怎么来了? ”片刻后,那位前同事又看见了罗零一身边的周森。她曾和罗零一一起吃过饭,那时在小饭馆恰好碰见周森他们,她一直对这个男人记忆犹新。如今瞧见他们出双入对,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们……”

“我们来看房子。周森,预约过。”周森惜字如金。

他的话让罗零一心情振奋。原来,他是带她来买房子的?

显然,他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沉静说道: “要结婚,总该有个婚房。这些年辛苦攒下来的奖金,倒还算够用。”

罗零一有些哭笑不得。

出来迎接的前同事也反应了过来,这就是老板今天特别叮嘱的大客户,据说是老板的好朋友。她不禁暗想:老板的警察朋友可真多!

其实,还真的不多,就吴放一个。吴放去世时,那位老板也去参加了葬礼,这才知道了罗零一和周森的关系,以及周森和吴放的关系。

前同事赶紧将周森和罗零一迎进去,公司老板正在里面等着,今天要专门招待他们。

对于有情有义的人,周森也不讨厌与对方交际。

巧的是,在他们准备离开公司去看房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一个熟人。

丛容从出租车上下来,正要进去,就瞧见了手挽着手的周森和罗零一。

丛容想过会再遇见罗零一,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他都打听清楚了,陈氏集团倒了,很多人被抓,他想着罗零一那个男人肯定也被抓了。她那么艰难,说不定还会回原来的地方上班,他就是来碰碰运气的,哪知道竟然真的碰见了,连那个男人也碰见了。

“你们......”丛容见周森一身警服,瞬间蒙了。这和他打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啊,这人怎么会是警察呢?

周森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天,他打电话给罗零一,接电话的却是丛容。他虽然没再提起这件事,但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正好碰上丛容,他自然没有离开的道理。

“你在这儿等我。”他放开罗零一的手,让她站在原地,自己上前和丛容面对面。

“又见面了,第二次 让我猜猜,你是来找零一的?”周森开门见山地问道。

丛容有些噎住,作为一个赌徒,他很畏惧见到警察。

“你不反驳我的猜测,显然我猜对了。”周森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有赌博的恶习,你的妻子因为受不了而跟你离婚。你现在大概想要和零一重

修旧好。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们已经结婚了。”他一字一顿道,“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希望你知难而退,不要再来纠缠她,否则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说,转身带着罗零一走了,陪同他们的,是中介公司的老板。

丛容看着他们乘车离开,心里空落落的。而周森最后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在心里补全。看来,他是真的没有机会了。为什么还不死心呢?何必让自己如今的糟糕来毁掉罗零一心目中哪怕一丁点对他们曾有过的美好时光的怀念?

周森开车载着罗零一到了一个高档小区,由她的前老板亲自带着他们去看房子。

周森看中的新婚房在四楼,不高不低,南北通透,采光极好,面积也很大。罗零一不用想都知道,这套房子肯定很贵。

老板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她拉住周森的手说:“真的要买这套房子吗? ”

见她犹豫,周森问她: “你不喜欢?”

罗零一摇摇头,半晌才说: “不是不喜欢,相反,我很喜欢。只是……”略顿了一下,她叹气, “这一定很贵,你没有多少积蓄,不要全部拿来买它吧! ”

周森轻扯嘴角,淡淡地笑着说: “钱的问题你不需要担心。只要你喜欢,我们就买下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不踏实,从小到大,你一直在不停地搬家,走到哪里都不安生,没有一个可以久待的地方。我想给你一个真正的家,不是用之前那些不法收入买下的房子,也不是那种随时会让你搬走的家。这套房子买下来,会写上你跟我的名字 从今往后,我们落地生根,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罗零一低下头,泪水流下来,她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没想到,他一直记着她曾经说过的话,也很了解她真正想要什么。

这辈子,她能遇见这样一个男人,即便他心中永远给另一个女人留着一个位置,那又如何?只要他在心里也给她留有无可替代的位置,那便足够了,这也是一种选择。

既然无法看见早晨的日出,那就尽力让自己能够看见完整的夕阳。人世间总会有这样那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却也有幸福快乐的选择。

他们离开的时候外面刮起了风,罗零一的衣角被吹起,许多回忆涌出来,画面却已经不再清晰。

她有些不太记得曾经经历过什么,度过了什么样的生活。她脑海中只有和周森在一起后那些虽然危险却美丽的回忆。

那些回忆教会她,当遇见了这辈子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最重要的是要珍惜,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你无须为了任何人改变,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希望你为他改变你原来的样子。

做你自己,你便是最好的!

匆匆忙忙、辛辛苦苦地走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只要努力不放弃,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由你来完成的。

在无边的黑夜过去后,黎明,终会来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