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吗?周森也一直在问自己。
他不说话,吴放也明白他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一直不愿意在你面前提起萌萌的事,我也很希望你可以从她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了国家,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我也愧疚。但是老周,现在时机不到,我不希望再发生萌萌的事,我不认为你可以再承受得住。”
周森抬手捂住了脸,半晌才缓缓放下手,面无表情道: “医院很安全,她在这儿照顾我,总不会出什么事吧? ”
哪出院之后呢?你肯定要回警队工作的,那个时候呢?泰国那边的毒枭会不会派人来报复你?越南那边呢?我们都没有把握。”吴放谨慎地说,“我的意见是,你们还在一起,但这件事先放一放。先送她去别的地方生活,这样百分百安全。等彻底了结了这个案子,你可以再接她回来。
周森冷淡地勾起嘴角,笑得令人心虚: “那要等多久?吴放,你也说了,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再等下去,你要我怎么办? ”
吴放缄默不语,周森沉默许久,又低声说: “不过你说得也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太自私,总想铤而走险。那些人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对她也知之甚少,短时间内她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可以保护好她……”
“你想好要这么做了? ”吴放皱着眉, “你确定吗?你确定你可以在跑案子的时候能分神去照顾她吗?你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把她拴在身边。”
周森黑着脸一字一字道: “我以为,金三角地区的那些人已经都被拒绝入境了。”
吴放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 可那群人你还不了解吗,他们哪一个会真正地按照正常手续入境啊? ”
这是实话,说不好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偷偷入境,伺机报复。这次越南佬那边损失了阮阿东这么一个心腹,在道上丟尽了脸面,肯定非常生气,不报仇的话,以后在道上就没法混了。
至于泰国佬,更是直接是被周森给设计了。他们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周森的身份,估计正琢磨着怎么避开风头,把他抓回去杀了放血,祭奠那些死去的兄弟。
“算了,我也不逼你,一切还是得你自己选择。如果你真的想好了,作为朋友和同事,我肯定也会帮你好好保护罗零一。”
吴放说完话就起身出去了,罗零一拎着水壶,在门外雪白的墙壁上,稍稍有些走神。
吴放走出来就看见了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她就像海底蚌中莹韵的珍珠,小鹿一样的眼睛冷冷的、水灵灵的,巴掌大的脸埋在乌黑柔亮的黑色长发里,的确有令人丧失理智的资本。
“吴队要走了?”罗零一站直身子和他道别。
“嗯,好好照顾他。他终于可以歇歇了,你也是。”吴放温和地说,“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注意安全。再见。”
吴放说完话就走了,罗零一由始至终没什么立场回答 她注视着他的背影,拎着暖壶进了病房,关上门看向屋里。周森躺在那儿,目光直视着天花板,也不知在考虑些什么,眉头皱成了川字。
“再喝点水吧。饿了吗?我削个苹果给你吃? ”罗零一坐到他身边,端起水杯递给他。
她早就倒好了水,在外面这么久,温度刚刚可以喝。周森没拒绝,半坐起身,就着她的手喝了水,视线从天花板移到了她身上,眼底深处带着浓浓的探究与眷恋,可他什么都没说。
罗零一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外面的阳光投射进来,窗台上摆着几盆花,绽放着娇艳的花朵。她稍稍眯起眼,笑着说:“你看,这花开得多漂亮!”
周森看了一眼,随口说: “现在开得好看,但冬天一到,很快就会凋谢。”
罗零一不以为然: “病房里这么暖和,好像温室一样,不会凋谢的。”
周森挑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吗?那如果今年冬天能源紧张,供热跟不上,温度不够呢? ”
罗零一叹了口气: “那它还真是活不下去了。”
周森慢慢握起拳,轻声说: “那也没关系,不是还有空调吗?”
罗零一抬眼看看空调,摇头说: “空调换气室内会很干,如果天气太冷,那它只顾着除霜,根本顾不上供热,花还是很容易死的。”
“那起码也只是容易死,总比一定会死要好得多。”周森意味不明地说着。
罗零一忍不住道: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周森笑笑: “没什么,你现在忙吗?”
“我很闲,你看见了。”
周森招招手: “你过来。”
罗零一走过去,有点好奇他要做什么: “怎么了?”
周森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床上,低声说道:“陪我躺一会儿。”
她已经很久没和他一起躺着,也没有感受过这个宽阔的怀抱了。
周森腹部的刀伤还没有愈合,只能躺在那里,不能翻身。罗零一便侧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胳膊,手放在他胸口。
“嗯,这样最好。”周森慢慢舒了口气,闭上眼睛,眉宇间十分放松。
罗零一的头在他颈窝蹭了蹭,也闭上眼睛。虽然还是上午,可两个人却依偎着入眠。他们都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公安局刑讯室里,林碧玉对面是吴放,人赃并获,无须再做什么挣扎,可她现在心里非常不舒服。
“所以,一切就像我看见的那样,周森其实是警察,他潜伏在陈氏集团十年,就是为了把我们连根拔起? ”林碧玉咬牙切齿地说着,她的手腕被冰冷的手铐铐住,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在桌上砸了一下, “他到底还是骗了我!我真蠢,我……”她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把泪水逼回去,怒极反笑,笑得苍凉痛苦,恨不得立马去死。
吴放冷漠地说: “你身上的案子我们已经查得非常清楚,证据确凿。如果你如实供述,配合我们的工作,还有一线生机。”
“如实供述指什么?我已经被你们的卧底玩得够狠了,你们还想把我怎么样! ”林碧玉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吴放。饶是吴放身经百战,也有点招架不住。
不管林碧玉再如何不平,事已至此,她也无力回天,只能认罪。
陈珊神不守舍地对着电脑,本来正在打字,忽然又停下来,开始走神。
吴放从刑讯室出来,用笔录本砸了一下她的头,陈珊哎哟一声,立刻专注地工作起来。吴放冷哼一声,进了办公室。
看他进去了,陈珊又看向了角落里的一间办公室。那是她今早按上面吩咐收拾出来,准备给周森回来工作用的。这次的任务周森荣立了一等功,他不但可以回来上班,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他是警察,还升了官,惹来不少人羡慕。
羡慕之余,大家也很清楚,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争得来的。
周森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罗零一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人都瘦了很多。
周森常常会夜里醒来,盯着她的睡脸看,经常一整夜都不睡觉。
罗零一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他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重,大概是睡眠不好,于是就告诉了大夫。大夫给他换了些药,晚上他睡得安稳了许多。
临近出院的几天,周森的脾气忽然变得不太好,喜怒无常,很少理会她,好像她做什么他都看不太顺眼。虽然他不会开口责怪,但他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罗零一变得非常小心,总担心又做错什么惹他不高兴。,她越是这种样子,周森好像就越不高兴。他的脸色总是很难看,在临近出院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
起因是她问他,马上可以出院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他父母。这一个问题,让周森多日来的沉默有了一个爆发的出口。
“零一,你不是个笨蛋,为什么总问一些很笨的问题? ”他站在窗前,身上是雪白的衬衣和黑色西裤。他回过头,目光如剑一样,直穿过她的心口:“即便我不做卧底了,但以我现在的身份,你觉得我能回去吗?你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是想让我害死他们吗?”
罗零一焦急地否认:“不是的,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了! ”他皱着眉,像十分烦躁一样,“你只会让我不舒服、让我难受! ”
她闻言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周森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你只会让我不舒服,让我难受! ”
罗零一没有说话,她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 “你是想让我走吗,用这种方式?”
周森挑起眉: “如果你想走,我不会挽留。”
“如果我不走呢? ”她冷静地分析说, “如果你是担心我跟在你身边会出事,大可不必用这种方法赶我走。”
周森露出嘲讽的表情: “你想太多了。如果你不想走,那就继续跟着我。”
他说完就拿了外套出去了,脸上的表情始终不好看。罗零一忽然就有点拿不准了,难不成他不是那个意思?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确是看她哪里都不顺眼,她只当是他恢复了身份后有些不适应,也没往心里去。方才又以为他是怕自己出事,所以才赶她走。可他这样的反应,好像又不是那个意思......
心里拿不定主意,罗零一便跟着他出了院。他今天出院,吴放他们是知道的,都在楼下迎接他。见到他们走出来,一群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整齐划一地敬了礼。罗零一停住脚步,和周森保持着一定距离。周森回望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恍如隔世。
“周警官,欢迎回来! ”吴放展颜一笑,朝周森伸出手,这是一个欢迎仪式,虽然简单,却不简陋。
周森心情复杂地伸出手,和他交握在一起。他肩上披着西装外套,空着的手接过吴放递过来的警官证,打开后看着上面熟悉的面孔,十年前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中。
他曾经意气风发,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直到被人报复,害死了怀孕的妻子。那之后,他沉沦过一段时间,停职反省,买醉酗酒......曾经的种种,像警钟一样敲响,让人不敢忘记。
“谢谢。”他抿唇道谢,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女孩,最近,他已经伤害到她了。
“我送你回去休息。单位给你安排了住处,你暂时住在那里,比较安全。”吴放打开车门。
周森自然不会拒绝,他跨上车,不得不去看站在原地的罗零一。
她没有上前,也没上车的意思,甚至非常平静地说: “你们开车小心点。”
吴放迟疑了一下,见周森没让她上车的意思,多少猜到两人可能有什么问题。他不便多言,点了头便关上车门。周森最后看了她一眼,在关上车门之前收回了视线。
一扇门,好像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该去哪儿呢,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吗?罗零一总觉得不该回去,有点危险。
她一点都不想给周森添麻烦,她已经有点摸不准他到底愿不愿意替她解决麻烦了。
罗零一正在苦恼着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时候,一辆旧警车开过来,停在她面前。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伙子,朝她一笑: “你好,我是林清,吴警官让我来送你回家的。”
原来是吴放安排的,罗零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失落,却在意料之中。
很奇怪的,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的感情还那么深厚;等一切都暂时告一段落了,他们的关系反而陷入了僵局。更微妙的是,双方似乎都接受了这个结果。
罗零一上了车,林清给吴放回了电话, 表示已经接到了人,正送对方回去。
林清都没问她住在哪里,只一味地开车,似乎知道地址。罗零一有点头疼,也就没问,只闭起眼按着额角,不停运转的大脑终于得到了休息。
吴放挂断电话就转头对周森说: “安排好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周森点点头:“谢了,你安排她住哪儿?”
吴放笑着说: “跟我住一个小区,就在我对面,谁来我都知道。这下你安心了吧? ”
周森轻嗤一声: “说得好像你二十四小时在家一样!”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吴放因为这个案子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住在他家对面又有什么安全的?
吴放提出了一点: “那个小区虽然不高档,但可是公安局家属楼,住的不是警察就是警察家属,傻子才会在那里生事儿!就算抛开这些不谈,我不在家,你嫂子不是在家吗?”
周森这才放心一点。吴放的妻子黎宁是柔道教练,吴放平时不回家,她就在家里教学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身手也不错。
“你和小罗怎么说的?”吴放有点好奇, “她肯定不愿意离开江城吧?人家也的确有选择留下来的权利,不能因为咱们,就没了人权。”
周森讽刺地笑笑:“你现在倒是明白事理了。”
吴放委屈地说: “我操这心都是为了你,怕你再重蹈覆辙。其实她不走也没事,就住在我家对面挺好的,我不回去也有你嫂子照看着。我就是有点担心这丫头的脾气,不知道她是不是肯和你保持距离。你知道的,这个案子可是场持久战,没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是结不了的。”
是的,陈兵还没有抓到,越南和泰国那边还没有解决。跨国案时间短不了,周森就算回来了,家人也没办法来见他。他离开了十年,家人已经不会再关注公安局的任何消息,完全不再理会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哪怕周森现在站在他们面前,搞不好他们也认不出来了,他的气质变化太大了。
那罗零一呢,她可以忍住不来找他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连他卧底期间她都忍不住,更别说现在了。上次因为他的不忍心,已经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这次他绝对不能再因为自己让她有事。
“就算她来,我也不会见她。”周森淡漠地说着,全身心放松,靠到了椅背上。他已经很久没坐过警车了,现在坐着感觉又硬又不舒服,可心里面却很平静稳定,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回到公安局,局长亲自在门口迎接他周森从车上下来,看着公安局威严的办公楼和楼顶的警徽,心里并没有曾经想象的那么激动。
“周森,欢迎回来! ”王局长与周森握了手,跟他说话,周森只是点头应几下,也不主动说什么,看上去很沉默。
大家都可以理解,毕竟他在那种环境里生活了十年,忽然回到正常生活中,肯定会不适应。
周森直接去了更衣室,找到自己的柜子,拿出吴放给他的钥匙,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想来,这十年有人一直在为他打扫。
周森将那套警服取出来换上,系领带时,眼眶有些干涩。他闭了闭眼,抬手轻轻拂过胸前的警号,将帽子戴在头上。
穿着妥当,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非常陌生。
一样的眉眼、截然不同的气质,穿上代表着国家公务人员的制服,这好像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却的确是他本来的模样。
他走出更衣室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移到了他身上。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注视而感到不自在,他一个个地望回去,对方一个个低下头。他还不习惯换掉那种习惯性轻蔑而威严的眼神,即便是穿着制服,依旧有些邪气的样子。
只有在看见陈珊的时候,她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反而非常兴奋地说:“周警官,你穿制服太帅了,难怪吴队说当年咱们局里有一半的姑娘都喜欢你!”
陈珊真是个没心眼的,性子特别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家都在替她祈祷,可别惹周警官不高兴,谁不知道他不喜欢提起当年的事?
只是,他们似乎都太小看周森了,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过奖” ,便抬脚进了为他准备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顿时,门外办公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呃......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周警官恢复了身份,可看起来似乎还是那种呼风唤雨、站在帷幕之后的大佬。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太帅了!
当行李被搬进这栋陌生的房子时,罗零一已经学会不要什么都问了。
对方还是向她解释了一下: “罗小姐,这是吴队给你安排的住处,吴队说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嫂子说。”他指着对面, “对门就是吴队家。嫂子是柔道教练,在家教孩子柔道,你没事可以过去玩。”
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一个二十八九岁、穿着柔道服的女人走了进来,朝罗零一抬抬下巴,笑着说: “你就是罗零一吧?收拾一下,中午过来吃饭。”
她说罢就转身走了,这是不接受拒绝,也不觉得罗零一会拒绝。
罗零一的确没打算拒绝。干吗要拒绝呢,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有什么好的?和别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就是如果哪一天她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都没人给她收尸。
“谢谢你了。”罗零一谢过替她拿行李过来的男警,对方笑了笑便告辞离开。她站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才开始收拾东西。
她一生都颠沛流离,到了现在,住在哪里、和谁住在一起,仍然无法自己选择。
她的东西不多,房子很干净、宽敞,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全都收拾妥当了。
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该是去对面的时间了。
她出了门,关好这边的门,按下对面的门铃。里面说了一声“进来”,罗零一才发现门没锁,只是虚掩着。
她开门进去,发现吴放家的客厅被改良成了一个教室,没什么家具,铺了软地毯,孩子们坐了一地,每人都端着一碗饺子,吃得正香。
吴放的妻子走过来,手里端着饺子说: “快来吃饭吧,吃完再做别的。”
罗零一犹豫了一下,关好门走进去。对方将手里的碗递给她,亲切地说: “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老吴这阵子忙工作,不常回来,我是他老婆,我叫黎宁,你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罗零一接过碗道了谢,在黎宁安排的地方坐下,总有种局促和难熬的感觉。
黎宁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端了碗坐在她身边一起吃,放缓语气说: “我听老吴说了你的事,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我这里学生比较多,一个人有时候顾不过来,你要是愿意的话,就来我这儿帮帮我,给孩子们当生活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
罗零一很清楚人家只是想帮衬自己,她其实想自己去找个工作。但她还没开口,黎宁就说:“姑娘,你就听我的吧!现在这种情形,我一个外人都知道你该做什么最好。”
没有跟黎宁说什么案情,那属于泄露机密,他只是告诉了黎宁其中的利害关系。黎宁知道的,只是罗零一现在出门很危险,恐怕会有人伺机报复。
在没有结案之前,她都必须小心谨慎。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罗零一扯了扯嘴角, “好像只能说谢谢了。
罗零一就这样在吴放家对门住下了,每当有课程的时候,她就会去对面帮黎宁照顾孩子,孩子们也渐渐跟她混熟了,都叫她罗老师。
黎宁班上的孩子里有几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特别可爱,萌极了。看着这几个孩子,罗零一的心情都好了。
这天中午,罗零一吃完饭之后也没离开,陪一个小女孩玩。那个小姑娘特别黏罗零一,只要罗零一在,小女孩总会贴在她身边。罗零一每次看见她软软的漂亮小脸蛋,就觉得连心都融化了,对小女孩也特别好。
“罗老师,我昨天偷偷看了一本小说。”小姑娘小声说,“你别告诉黎老师啊! ”
罗零一放低声音说: “好,不告诉。你看的什么小说? ”
小姑娘有点脸红: “言情小说。”
罗零一恍然,露出揶揄的表情。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罗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
罗零一挑眉: “这么小就开始想这些了?乖!回去少看些言情小说,你还不到谈这些的年纪。”
小姑娘说: “你回答我嘛!”她苦恼地歪着头, “玲玲说男生都是坏说是她妈妈告诉她的,让她不要理男生,别和他们一起玩可是小说里写的又不是那样的……”
小姑娘只有十三四岁,一副窘迫的样子,又鼓起勇气问了一次:“罗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
罗零一想起周森,心里有点苦涩。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伤好了没有,睡眠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她有点感慨地说: “也许有吧!”
小姑娘笑笑,接着问: “罗老师,那你觉得你能找到吗? ”
罗零一缄默不语,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小姑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说: “看来玲玲妈妈说得对,男生都是坏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爱。小说都是骗人的,我以后不看了。”
她说完话就跑去找玲玲玩了。两个小姑娘说着悄悄话,罗零一坐在那儿看着她们,心里不是滋味。
光阴似箭,万箭穿心。当初说着生死不离的人,到如今也日渐冷淡了。
她曾经冲动地想过什么都不要想了,连自己都不要自己了,只想要他。可他却很冷静地告诉她:我也不要你!
不过没关系,没事的,只要是他给的,即便是伤痕,她也会非常珍惜。
任何事情都不该无疾而终。不管是要分开,还是要继续,总得有一个确定的结果。
罗零一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见一次周森。
她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花了点钱买了件新外套,即便化妆品不多,但还是认真地化了妆、梳了头,还喷了香水。
最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她是真的没抱任何希望,纯粹只是去求个解脱,做个了断。她现在基本是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没有机会了。
她到底想干什么?明知道前面这条路是死胡同,为什么还要走下去?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连自己都无法回答,罗零一干脆也就不想了,拎起背包开门离开。
她出去的时候,恰好碰见黎宁在门口收快递。黎宁瞧见她要出去,赶紧问道: “要出去吗?去哪儿?注意安全!”
罗零一没隐瞒,直言道: “我想去见见他。有些事不该就这么拖着,如果可以就继续,不可以的话我就走,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总是住在别人花钱租的房子里,依托着别人的照顾,不是我的风格。”
黎宁非常敬佩这个姑娘,明知道今天去了不会有好结果,可罗零一还是会不怕伤害地扑上去,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道前面是火,还是要冲上去,真是勇敢,傻得很勇敢。
黎宁和罗零一道了别,注视着她离开。看着她纤细清瘦的背影,黎宁不禁叹了口气。
她多少听过一些罗零一和周森的事,周森那样的人在迈过这道坎之后,必然是要飞黄腾达的。十年前她刚认识吴放时,也见过他那个同事周森,那是个非常自信而直接的男人,只是他后来的经历也很让人唏嘘。她想,这也许就是这次他不愿意再接受罗零一的原因。
黎宁思索了一下,还是给吴放打了电话,把这件事交代了一下。
吴放挂了电话就走出办公室,敲响了周森办公室的门。
大家都在忙碌着,一个月的时间里事情也有了进展,有周森亲自参与案件调查,很多疑点都迎刃而解。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刑侦能力不但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进来。”里面传出主人允许的声音,吴放打开门进去,又关上了门。
陈珊抬眼看了看,咬着笔尖,一脸好奇。
“领导的事,你不要老是听见响动就去偷看!”林清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头。这一个月以来,她总是这样,整个局里都知道她在肖想着那位了不起的周警官了,她也不嫌丟人。
“看看怎么了,我又没干什么。”陈珊嘟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做事。
林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管不了这些花痴的小女孩了,她又不是唯一的一个。
“找我有事? ”
吴放进了周森的办公室刚坐下,对方就开门见山地问,一点闲话都不想谈的样子。周森回来一个多月了,一直面貌冷淡,眼神疏离,对谁都礼让三分,也不怎么交际。没几个人能和他说得上话,如今他“棺材脸”的威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城公安局。
“没什么大事。”吴放霏到椅背上好整以暇地说,“就是跟小罗有点关周森这才抬起眼看看他,好像有了点兴趣。吴放却吊着他,顾左右而言他。周森听得烦了,指着门说: “不想说就出去,想说就快点我很忙,赶时间。”
“......你这人真是没意思! ”吴放白了他一眼说,“刚才你嫂子来电话了,说小罗要来找你了。我看你还是出去迎迎吧,不然她肯定见不到你啊。”
周森写字的手顿了顿,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似乎并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见她?告诉传达室,让她回去吧 ”
吴放苦笑一声说: “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必要去见见她的。”
周森颦眉。
“她这次来,不是简简单单地来看看你,好像是想明白了,要离开江城。”
吴放说完这话,周森倏地抬起了头,眼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心中充满了矛盾的感情。铅笔捏在他手里,几乎被他捏断。
“唉! ”吴放又叹了口气, “其实吧,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实在想那么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感情是没办法克制的,你如今这样冷落着人家,万一人家以后真的不理你了,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原谅你,那可就麻烦了。”
周森动了动嘴,却没说话,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往常他只以为感情里面女人很作,现在却发现,男人其实也可以很作。
我听你嫂子说,她这段时间过得还可以。看起来没有你在身边,人家也可以活得很好。我们也别太自恋了,人家没有必要非得无限期地等着我们。小罗还很年轻,她这次来应该是想和你做个了断。你自己想清楚吧,是不是愿意承担永远失去她的风险。”吴放说到这儿,又话锋一转道, “不过,事已至此,你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回家、不见亲人也不见她,不想前功尽弃的话,就不要给她任何希望。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案子总会有了结的一天,你总可以完全地从里面脱离出来的。”
周森和任何警察都不一样,他做过卧底,如今身份已经暴露,比之前和萌萌在一起时更加危险。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警察,恰好碰见了一群不要命的年轻匪徒,双方拼了个你死我活,萌萌怀着孩子,还是死在了对方的利刃之下。他亲眼瞧见,却无力阻止。
吴放是真不希望周森再经历一次那种事了,他见过周森那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吴放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更加可以理解周森当时的那种感受,没几个人可以再次承受那种痛苦。
周森不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一把双刃剑。
吴放站起来,最后说了一句:“你也知道,越南佬那边有动静,他们的老大要亲自过问你的事。这次他们损失惨重,阮阿东是他非常看重的人,他肯定会伺机采取行动。云南警方早就发来了消息,让我们这边进行布控严防,那些人恐怕会铤而走险,偷偷潜进江城。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不通过合法途经进入江城,我们可能就会查不到他们的行踪,到时候会很麻烦。”他按按额角, “这次我们必须把他们一网打尽。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吧。”
吴放把利害关系都给周森分析了,如果周森真的要留下罗零一,吴放也会帮助他。
周森比任何人都了解罗零一,她很多时候都很识大局,不会任性,但一个月之前的抓捕中他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她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江城,和他脱离关系的。如果不用这样的方法,估计很难说服她彻底离开。他现在根本不敢去见她,甚至不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去瞧她一眼。她住在那么高的楼上,他身手再好也爬不上去。而且,说不定现在暗处就有人在盯着他,他是那些犯罪分子的主要目标,是这次行动的诱饵,除了警察,谁和他联系,都会被看作一种有价值的威胁。
不能!不行!
有电话打进来,是传达室,罗零一已经到了。
周森接起电话,安静了几秒,道: “让她直接去吴放的办公室。”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罗零一站在公安局门口的传达室里,门卫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回头对她说: “小姐,做个登记吧,周警官让你去吴队的办公室等他。”
他肯见她,这让她很意外。她想了想,点头称是。
她离开传达室,一步一步地迈向办公大楼。大楼不算新,有些简陋,比起CBD那些高楼大厦,这里简直像是上个世纪的建筑。她一路顺利地走进大门上了电梯,到达刑侦重案组所在的一层,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珊看见她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还没说什么,周森就打开办公室的门,直接转身进了吴放的办公室。
罗零一只能尴尬地朝看着她的人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她进了吴放的办公室不到几秒钟,吴放就板着脸出来了,冲着目瞪口呆的同事们瞪着眼说:“看什么看,不用干活了?”
众人立刻收回视线,低眉敛目,继续做事。
罗零一想过会以何种方式和周森见面,甚至想过今天可能见不到他,却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她被他让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办公室其实不大,也就十平方米左右,陈设都十分陈旧,饮水机也是有些年头的样子。周森给她倒了水,坐到她对面。
罗零一从看见他起眼神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制服的样子,他那么英俊,就算披个麻袋也会很好看,更不要说最能彰显气质的警察制服了。
深蓝色的制服外套干净而合身,一点褶皱都没有,领带打得相当工整。
他没有戴帽子,也不怎么看她,视线压低后落在桌面上的卷宗上,似乎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找我什么事?”他快速地问话,单刀直入,一如对待吴放时那样。
罗零一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眼圈发红,显得有些激动。她努力平着呼吸,假装鼻子不舒服,抬手揉了揉,把几乎要流出来的眼泪又逼了回去。
这就是周森不去看她的原因,他见到她这样,就会忍不住心软。
“周森, ”罗零一沙哑地开口,温柔地说, “我来看看你。你伤好点了吗,还疼不疼? ”
周森依旧没抬头,只是很快地回了句: “好了。”他略顿了一下,看看腕表, “一会儿我有别的事要做,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罗零一噎住,半晌才尴尬地笑着说: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顺便……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想说,如果你是真的不想再看见我了,我不会纠缠你;但如果你是为了保护我,大可不必这么做。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我……”
“然后呢,你还跟在我身边当活靶子? ”周森倏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罗零一皱皱眉,严肃地说: “你上次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陪在你身边的人却不是我,而是陈珊。我们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陈珊可以,我就不行?”
因为陈珊是警察,因为我不爱她,没人可以用她威胁到我,也没人会做那样的无用功!
周森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罗零一本来就非常自卑,此刻很难不想歪: “是因为我的出身吗?是,我的确没办法和陈珊比,不管从哪个方面。她是警察,是国家公务人员:我呢,只是个杀人犯,就算出狱了,也始终洗不掉这个身份。那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烙在我脸上,永远都抹不掉! ”
周森皱起眉,像是有些不耐烦,他紧抿着唇: “罗零一,不要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如果你也这样轻视自己,那你就真的没救了。”
她太执拗了,现在更是钻进了牛角尖。即便他不想这样伤害她,可一旦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就会紧紧抓住不放。然而现实是,她真的不能待在他身边,至少近一年的时间里绝对不行。可是以她现在的想法和性格,就算他强行送她走,她也会因为担心而自己跑回来,即便不出现,也会在暗中看着他,那就太危险了。
“你说得对! ”她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我是没救了,可是我能怎么样,现实摆在面前让我选了吗?我从来都没得选,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在告诉我:你得走,你不能在这儿!从前是,现在也是......我曾经以为我遇见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赶我走了,可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周森,你还能遇见很多比我好太多的人,外面就坐着一个;可是我呢?我再也遇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
她控诉着,却不是声泪俱下,她甚至没有掉眼泪,声音也不高,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注意着不给他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
周森一言不发地慢慢抬起头,拧眉回望着她。四目相对,她从他眼里看不出一丁点感情。
罗零一慢慢冷静下来,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笑了笑: “刚才我太激动了,不好意思,我有点想太多了。我何必害怕呢?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就一无所有,又为什么害怕失去什么?”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是很好的,不过好的东西,我一般都消费不起,我来这儿之前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管好自己,不给你添麻烦,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对你好的事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准备离开,可在开门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神闪烁,别开头,微垂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零一心里酸得不行,她很难过,觉得自己太傻了。她怎么会傻到以为为一个人付出了很多,他就会爱自己呢?也许他曾经给过她那样的错觉,但也可能只是在无人可以依靠的陷阱里的朋友情谊。那时他没得选,但现在不样了。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罗零一冷静地说,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也不会再理会我。我肯定不会再来找你了,但会不会离开江城、 要去哪里生活,这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也別插手。”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哽咽着说, “不过我应该也没办法立刻就忘记你,所以你得迁就我一点。我可能得再喜欢你一阵子,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忘记你。”她抬手抹掉终究还是掉下来的眼泪,从背包里取出墨镜戴上, “不过周森,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里那个周森,没有人能替代!”
付出感情这件事实在太令人难过了,难过得让她再也无法承受。曾经是丛容,现在是周森,罗零一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什么感情都不要再表达出来了。不说难过,也不说喜欢,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好,好好地埋在心里。
她努力睁大眼睛,墨镜遮挡住了她哭过的眼睛,她开门离开,没有说再见,走的时候很平静,步伐很稳。外面的人看她戴着墨镜,并不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
只有陈珊从罗零一来了就一直站在角落里,吴放的办公室门打开时,从那儿可以瞧见里面的情景。她看见了,在罗零一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周森伸出了手。他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第一次看见那个钢铁般的男人露出了那种伤心难过的表情。
他紧握着拳头,什么也不说,痛苦都不能发出声音。他抬手捂住了脸,慢慢趴到桌上。她可以感觉得到那种席卷而来的绝望与煎熬,让人喘不过气来。
吴放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里面的画面再也看不见了,陈珊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透过窗户,她看见罗零一快步离开了公安局,纤细窈窕的背影逐渐消失,无影无踪,好像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珊就是高兴不起,作为一个非常欣赏周森的人,她这会儿应该高兴才对吧?没有了阻碍,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周警官了,但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你真想好了,真要走? ”黎宁站在门口,看着罗零一收拾东西,有点不舍, “我们俩也相处了一个多月了,你真要扔下我走啊? ”
罗零一笑笑,没说话,黎宁继续说:“老吴也整天不回来,我天天就对着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还要走,那我以后得多无聊啊! ”
“这么多年,嫂子不是也过来了吗? ”罗零一温和地说, “你别担心,要是你需要我帮忙,我每个周末还来帮你。我想好了,还是要走的,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就不能住在别人的房子里。”
黎宁见实在劝不住,也不再劝了,帮着她收拾东西。罗零一东西很少,但孩子们很喜欢她,常会送她点小礼物,比如自己画的画、自己折的纸鹤,她都保存得很好,准备一起带走。
“这些你还拿着呀? ”黎宁有些惊讶。
罗零一把那些礼物收进箱子里:笑着说: “我拥有的东西不多,每一样都得好好收藏。”
黎宁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罗零一受到了阻拦。几个孩子跑到她面前抱住她,带着哭腔说:“罗老师你别走!你为什么要走啊,在这里不好吗?”
罗零一有些惊讶,只是短短的一个月,孩子们竟然会挽留她。由此可见,孩子的世界是多么单纯,而大人的世界,又是多么复杂和肮脏。
“我不走,就是换个地方住。等下个周末你们来上课的时候,我再来陪你们。”
罗零一柔和地说着劝慰的话,孩子们求证了半天,得到黎宁的保证后,才放开了罗零一。
黎宁陪着罗零一下楼,她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全装进去了,几乎是孑然一身。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如果她的父母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女儿过得这么辛苦,得多心疼啊!
罗零一下了楼便和黎宁道别: “嫂子,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了,孩子们还在等你呢! ”
黎宁有些不舍: “你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啊,不要住得太远,不要走了就不联系。”
“你放心,我答应过孩子们,有时间肯定会过来的。”罗零一认真地说。
黎宁叹了口气,上前和她拥抱了一下,没再拦着她,目送她离开。
小区角落里停着一辆车,吴放握着方向盘,周森坐在副驾驶座上,注视着罗零一乘坐公交车离开,渐渐消失在江城繁华的街道里。这片刻的安宁,令人向往而珍惜。
“你倒是真狠得下心,换成我就没办法不去送送她。”吴放叹了口气,感慨地说着。
周森冷着脸,收回视线直视前方: “我今天要来这里看她走,已经很不理智了。正因为你狠不下那个心,所以当初去做卧底的人是我!”
如今,纠缠了一身孽债的人也是他。
吴放无言以对,只好开车离开。他最近就跟大禹治水时差不多,三过家门而不入。
警车行驶在街道上,人们上班、下班,娱乐、约会,各司其职、各安其事,接触到的都是平和安全的东西。周森和吴放却完全不同,他们看见的都是社会上最黑暗、最现实的一面。
周森考警校的时候,家人都曾经阻拦过,因为做警察太危险了,尤其是刑警。可周森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路 这条路走到今天,他跌倒过很多次,好在都爬起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问过自己:后不后悔走上这条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虽然辛苦,但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以后除非必要,不要让人盯着她了,她以后的生活和我们没关系了。你总派人在她身边,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
周森看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可能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现在的表情有多茫然,吴放当然也不会点破,也没拒绝他的要求,点点头答应了。
罗零一也没走太远,她身上的钱不多,但也不算少,还是上次周森给的那些。只要她不拿去大吃大喝、买奢侈品,那些钱足够她租个房子、找份工作,维持两三个月的生活。
她在报亭买了一份报纸,打了几个电话。看房子的时候,她遇见了以前在地产中介上班时的同事,双方都很惊讶。
“零一,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你要租房子啊?”同事刚好是来带她看房的人。
罗零一也有点感慨: “嗯,租个房子,要方便一点的,再找份工作。”
同事很不解: “为什么不回来工作呢?你的位置老板一直给你留着呢。大家都挺想你的,当初你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罗零一有点自责地说: “无故旷工那么久,老板还给我留着位置,我就更不能回去了,心里过意不去。”
她没多谈自己为什么突然失踪了,对方察觉到她不愿意讲,也就没再问。
有了同事帮忙,罗零一很快就租到了自己心仪的房子,位置不错,虽然很小,却很干净,最主要的是便宜了许多。
“朋友一场,我肯定给你找最好的啦!”同事笑着说完,两人结伴离开,打算一起去吃个饭。
“对了,你走了之后,有个男人经常来找你。”同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就是那个丛先生,你应该有印象吧?你在的时候,我记得他好像和你认识。”
罗零一稍稍眯眼,丛容还在找她?那她就更不能回去了。
“如果他下次再来找我,你就说我已经不在江城了,也不会回去工作,叫他不要再过去了。”
同事很无奈: “我说过了,可他根本不听,还是隔几天就来一次,怎么劝都不听。”
罗零一皱皱眉: “给你们添麻烦了。”
同事笑道: “那倒没什么,他也不会做什么,就来看看你在不在,看你不在就走了。”
罗零一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起到了一间小餐馆,这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这倒是没什么,只是罗零一本来不想在这里吃饭,因为这家餐馆就开在市公安局对面,偶尔也能见到穿着制服的人进来买东西吃,她很担心会遇见周森,每次有穿制服的人来,她就会心跳加快,真是快要疯了。
“零一,你没事吧?”同事担心地看着她。
罗零一硬着头皮说: “不如我们换一家吧,再走远一些,应该有好一点的。”
“哎呀,见什么外?这儿就挺好的。看了那么多房子也累了,我们就在这家吃吧! ”同事拍拍罗零一的肩膀,她很随和,性格特别好。
她们是在附近看了一套房子,随后才来这里吃饭的。罗零一出狱没多久就遇见了周森,随后也不怎么在城市里面走动,对建筑分布也不算清楚,毕竟四年的时间里,城建已经改变许多。
她没有租下离这里很近的那间房,即便同事一直推荐那里安全有保障。就像现在,她仍然想劝同事换个地方吃饭,可很快她就放弃了,因为已经没必要了。
事情就是那么巧,当你千方百计地想遇见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见不到他:可当你不想见到他了,想尽办法躲着他的时候,又会与他不期而遇。
周森和吴放还有陈珊和林清一起来吃饭。看得出来,他们经常过来,一进来陈珊就喜气洋洋地对老板说:“老板,老样子。”
老板笑着应下,接待他们时的笑容明显比接待她们时多了许多,这是熟人的表现。
罗零一的视线在周森身上停顿了两秒,就收了回来低下头,不去关注他们。她很清楚他有多敏感,这两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发现自己了。
果然,周森很快望向了她。大家也都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陈珊一怔,角落里面对面坐着两个年轻女人,罗零一正对着他们这边,她的朋友背对着他们,并不知道是谁过来了。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陈珊挠挠头说。
罗零一耳朵又不聋,小饭店一共才多大地方,这话她怎么会听不见?
她皱皱眉,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至于这么不待见她吗?连个吃饭的地方也要换!
好在,吴放并不同意:“来都来了,就别换了,吃完了回去还得干活。”吴放张罗着在门口坐下,距离她们很远。周森背对着罗零一,感觉不到任何对方的视线,这让他本就不好的心情越发低落。
饭吃到一半,同事忽然接到电话,有点急事,得先离开,罗零一干脆也收拾了跟她一起走。
这样本来挺好,不走她也吃不下去,赶紧走了,免得惹别人讨厌。
可也不知道怎么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同事看见了吴放,惊讶地说: “吴队?真巧啊,在这儿遇见你!”
罗零一早就知道之前的老板是吴放的朋友,否则她也没法去工作。因着周森在这儿,她本来是想安静地离开,不给人家添堵,哪料到同事跟吴放攀谈了起来。
“零一,你应该和吴队很熟吧?”同事挽着她的手臂说。
罗零一皮笑肉不笑地道: “嗯,还可以,吴队帮了我很多忙。”
同事一笑,随口就来了句: “很少见吴队和年轻女孩关系好呢!我们当初知道是吴队介绍你来工作的时候还挺惊讶,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呀?”
吴放笑笑说: “有几个共同的朋友罢了,没有太多交集。就是看你们那儿缺人,顺便搭个桥。”
同事恍然,竟然指着周森他们说: “那你们应该都认识吧,零一?”
其实她是存了别的心思的,眼睛不断往周森那边,这四个人里,只有他不看她们俩,偏生他又那么好看,还那么高冷,太引人注意了。
罗零一笑了笑,弯着眼睛说: “不认识呢,只认识吴队。好了,你不是还有事,我们先走吧,别打扰人家吃饭了。”
她都这么说了,同事只好道了别离开。
她们出门时,周森才抬眼看了看。她说不认识他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料到心里会那么难受。
出了门,罗零一就放开了挽着前同事的手。同事也没察觉到她心情不好,还在追问: “零一,你真不认识坐在西边那个帅哥啊?你要是认识,帮我问个联系方式呗! ”
罗零一轻笑一声,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等车停下来,就把对方塞了进去: “快回去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她说完,直接关上了车门,转身就走。
周森的联系方式?真的想要就自己去问吧!那个人,已经和她没关系了,那是一个她自己都不敢联系的人。
独自走在街上,秋末的天气越来越冷,临近草木凋谢、万物入眠的冬天,人的心境也不自觉地跟着冷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婚纱店,罗零一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婚纱可真美啊,梦幻般的白纱,穿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只是,这些她也只能想想了,这辈子她恐怕是没机会穿上婚纱了。经历过丛容和周森,她已经完全对男人提不起兴趣了。也许她今后的生活就是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然后等老了,也许能攒够钱买套房子,自己安安静静地死在里面,无人在意。
自嘲地勾起嘴角,罗零一苍凉地笑了笑,正打算离开,就发现从婚纱店里走出一个中年女人。她应该是打算关门了,恰好看见罗零一,不知为何就停下了脚步。
罗零一望过去,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主动打招呼:“你好!婚纱很美,让人忍不住驻足。”
店长笑了笑说: “是啊,很美!既然觉得很美,为什么要难过呢? ”
对着陌生人,罗零一本能地不愿意多谈,只说:“大概是觉得自己没机会穿上了吧! ”
店长挑起眉,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要锁门的动作变成了开门。
“时间还早,左右我也没什么事,进来坐会儿?”她笑着,特别和善,邀请罗零一进去。
从出狱到现在,罗零一遇见的愿意对她好的人屈指可数,更不要说素不相识的人了。仅仅是一面之缘,却愿意邀请她进去坐坐。反正也没地方去,何乐而不为呢?
真正的婚纱,真是比在橱窗外面看到的不知道要美多少。罗零一不受控制地伸手触碰了一下裙摆。纱质柔软,做工十分精美,后腰部位串着下来绵延不断的蝴蝶结,少女心爆棚。
“喜欢吗?喜欢可以试试。谁说你没机会穿了?就算不结婚,女孩子也一样可以穿婚纱。”店长温和地笑笑,一点都不担心婚纱被弄脏,直接取下来递给她,指着角落说, “快,去试试!你这么漂亮,穿上婚纱该有多美! ”
罗零一有点迟疑,眼圈发热道: “这不太好吧?耽误您时间已经很抱歉了,现在又这样,我实在……”
“其实你没有耽误我的时间,相反,你填补了我下班之后空荡荡的生活。”
店长说着,笑得也有点凄凉。她不年轻了,得有四十岁左右,罗零一下意识看向她的左手,空空如也——她也没有结婚。
“不要乱想哦,我不是没有结婚,是已经离婚了。”店长眨眨眼。她好像特别喜欢罗零一,也可能是两个人性格非常相似,觉得特别合得来。
罗零一张张嘴,只能说一句: “对不起。”提起人家的伤心事,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店长也不介意,指着试衣间的方向说: “真想向我道歉,就去换上,让我给你拍张照片,然后用来招揽顾客。”她笑得非常坦然,罗零一竟然不想拒绝。
在婚纱店门口的橱窗一侧有一面照片墙,全都是各式各样的美女帅哥。
他们或是穿着婚纱,或是穿着西装,用拍立得留下美丽的影像,让路过的人们看得赏心悦目。
罗零一进去换婚纱的时候,心情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动。她不断地深呼吸着,婚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非常合身:雪白的仙女裙,抹胸的设计,露出圆润如玉的肩头。她走出来的时侯,店长都有些呆住了。她也是阅美无数的人,可看到这样的罗零一,还是忍不住感到惊艳。
“你可真漂亮!就冲你的样貌,怎么可能会没有穿婚纱的机会呢?”店长拿出相机,咔嚓一声拍了一张照。照片很快洗出来,店长取下来甩了甩,走到罗零一身边拿给她看:“瞧瞧,多好看啊,简直是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
罗零一看了一眼,她一直知道自己好看,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穿婚纱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只能说谢谢了。”罗零一垂着眼睑,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店长似乎察觉到了她是个有故事的人,片刻之后说: “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如实回答: “我叫罗零一。”
“很特别的名字,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暂时没有工作。”
店长恍然,很快就说: “这样吧,我这里还缺一个化妆师——你的化妆技术怎么样?”
罗零一有点纳闷,怎么好好地开始说这个了?
“还行,但肯定达不到您的要求。”她很坦诚,不隐瞒,倒是让对方添了不少好感。
没关系,你可以做学徒,就是一开始薪水不会太高,但我保证肯定公道。你愿意来我这里上班吗?”店长笑吟吟地说道, “我叫王雨,你以后叫我王姐就行了,这是我的名片。”
罗零一接过对方的名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抿唇不语。
王雨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愿意,随时过来。”
罗零一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份工作,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在这里上班的话,离公安局太近了。她担心万一遇见周森,对方会乱想,觉得她还没有死心,故意停留在他身边,无处不在就像今天在饭店碰上一样,双方都觉得那么尴尬。
“我会好好考虑的。”罗零一舒了口气,郑重地收起名片,去换了衣服。
随后,两人一起离开,各自回家。罗零一没发现,在她转身离开后,王雨将她的照片挂在了橱窗里,路过的人都可以看见。
明明有那么多的照片,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的总会是罗零一。可能是她的气质太特别,也可能只是位置靠近中间吧。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包括周森。
夜里两点多,他下班回去休息。警察宿舍就在公安局附近,过一条街就到,不需要开车,也不需要乘坐什么交通工具。
他独自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灯光熹微,人影寥落。路上偶尔可以看见巡夜的警车,会在路过他身边时停下来打个招呼。这样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让人一时不知置身何处。
偶然的一个回眸,周森发现了路边这家婚纱店。左边的橱窗里是美丽的婚纱礼服,右面的橱窗则摆着广告牌和一些客片,还有路人的留影。
与其他人一样,周森一眼就看见了最中间的罗零一。
怎么会是她?为什么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她却总是无处不在,时时刻刻地挑战着他快要崩溃的理智?
原来,她穿上婚纱是这个样子。
周森牵起嘴角,笑得很温柔。
这些日子以来,他很少笑。如果被路过的同事看见,一定会很惊讶,他们冷面无私的周警官,竟然也会有笑得这么和善的时候。
其实,在做卧底的时候,他也不曾减少过笑容,但不知为什么,回到了警队,他反而变成了这个样子。大概是因为他再也不需求伪装,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吧。
可是,他本来的面目该是什么样的呢?
收回视线,周森抬脚离开。夜幕里,他孤身而行,宽阔的街道上,明亮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寥落而寂寞。
新租房的位置闹中取静,虽然在市中心,却不会很吵。夜里十点之后、早上七点之前,都没什么响动。邻居的素质也比较高,上楼、关门、进屋后走路都会轻手轻脚,不会扰民。
住在这里,比住在吴放家对面时更自在。虽然少了热闹的孩子们和黎宁,但至少不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其实,这也都是到些空想,就她现在这情况,住哪里不是寄人篱下?租来的房子,始终不是自己的房子。
罗零一将买来的报纸翻看了好几遍,看了一圈招工启事,拿着手机却打不出电话。
眼神飘到了那张名片上,她久久注视着王雨两个字,最终还是给对方打了个电话。
心要是可以和嘴一样,说不爱就不爱、说不打扰就不打扰就好了,要不然,到头来她怎么会还是输给了自己的私心?尽管她说得那么决绝,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最后还是忍不住选择了那份靠近公安局的工作。
王雨接到她的电话时一点都不惊讶,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与罗零一寒暄了几句,便告诉罗零一什么时间来上班都可以,这次,罗零一很痛快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王雨想安排店里的化妆师明天好好教教罗零一,却怎么都找不到人。她来到门口,发现店里的姑娘们全都偷偷地趴在橱窗那儿朝外看。
“瞧什么呢?”王雨问着,也跟着看去,看见那人之后,一切就都明白了——照片橱窗外站着位英俊潇洒的警官,从警衔来看,职位可是相当高。
只是,这位警官根本没有注意到店里的姑娘们,他只是直直地盯着橱窗上的照片,但又不确定他是在看哪一张,粗略估计,应该是中间位置的那几张之一。
王雨十分确定,他就是在看罗零一。只是,她现在倒是没心思去想为什么,因为这个人,她也非常熟悉。
她快步出门,站在门口看着那人,朗声道: “周森?”
周森回头去看,瞧见叫自己的那个人,稍稍皱起了眉。
“真的是你? ”王雨的惊讶溢于言表。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这个人了。
周森似乎不怎么想理会王雨,也没回应,转身就走了。
王雨立刻追上去。店里的同事们都震惊了:怎么回事,她们矜持冷漠的店长居然追着一个男人跑了?真是比她们厉害多了,她们只是有色心,可完全没色胆啊!
王雨追了周森一整条街,周森才在一个巷子里停下来,转身等着她过来。
王雨停下来,撑着膝盖急促喘息,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周森说: “你跑什么跑!不认识我了?真是的,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
周森淡淡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说: “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知道吗?”
王雨皱皱眉,看看他身上的制服,多少也能了解一点其中的弯弯道道。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现在是承认你认识我了? ”
周森缄默片刻,开口道: “嫂子。”
王雨一怔,失笑道: “我早就不是你嫂子了。”
周森走上前,看了看四周,面色缓和不少,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吗?你们离婚了? ”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啊! ”王雨笑着说, “聪明得讨人嫌!”
周森并不介意她的话,只是问: “为什么?”
周森有个哥哥,十年前他突然消失之后,就再没有问过家里的事,因为身份不允许。他只要知道他们都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你哥再婚了,娶了个比我小、比我更好看的。”王雨似乎已经不会难过了,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孩子都有了。据说他们过得不错,你可以放心了。”
周森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有些嘲讽,有些冷漠。王雨看得出来,他并不赞成兄长的做法。
“不怪他,当初我们是相亲结婚的,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后来遇见真爱,会选择真爱也情有可原。”她自嘲地说着,随后换了个话题, “你呢?你这十年到底怎么回事?当时公安局的吴队长来家里说你因公殉职了,爸妈哭得死去活来的,还给你立了衣冠冢。这十年来,你到底去哪儿了? ”
周森没有说话,他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任何消息,这样的沉默,他已经习以为常。
王雨也不介意,开着玩笑说: “不过,现在爸妈也已经熬过来了。你走之后,他们每年七月十五都会给你烧纸,如今看来,他们烧的那些纸钱都便宜了别人。”
她话音刚落,周森的手机便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直接告辞: “先走了,下次见到我就装作不认识。你今天的行为非常危险。”
王雨有点不理解,但还是点了一下头。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周森谢过,转身就走,王雨迟疑片刻,还是追问了一句: “阿森,你要是有机会就回去看看爸妈吧!他们年纪大了,妈身体一直不好,万一有个好歹......我怕你会后悔,也不希望他们留下遗憾。”
周森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快步离开了。
王雨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她和周家人已经没有关系,但这些年来跟曾经的公婆却一直很好。他们始终不愿意接受周森哥哥的新婚妻子,尽管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得到公婆的垂青和挽留有什么用呢?她始终得不到那个男人的心。说到底,她还是很失败。
罗零一第二天一早就去上班了,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新来的化妆师就是橱窗上那个艳压群芳的美女,都禁不住打趣说: “零一,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多少人进来问你的联系方式,还有不少是高富帅呢! ”
罗零一只是笑笑,也不回答什么。她很沉默,不怎么爱说话,但声音很好听,像丝绒般有质感,幽雅低回。
其实,他们不知道,在罗零一心中,声音最好听的那个人,是周森。
每晚她都会做梦,梦见她还和周森在一起的时候,梦见那天晚上他们在树林里......每次梦到这些,她都会很高兴,即便她在梦里也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她也想过,在这里上班可能会有偶遇他的时候,却没料到会是以那样一种尴尬而丟脸的方式再次和他名正言顺地见面。
有一对夫妻来拍婚纱照,新娘子很年轻,新郎官却已经年近六旬,面貌也不怎么端肃,见到罗零一,总会趁着他的准新娘不注意的时候占罗零一便宜。
罗零一忍无可忍,直接罢了工,不再负责这对夫妻的任何事情。哪料即便是这样,她也难逃一劫。
也不知那新郎和新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该相安无事的一个早上,新娘子忽然跑到了婚纱店里指着罗零一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 “好你个小贱人,居然敢勾引我老公!你要不要脸,知不知道贱字怎么写?”她捡着最难听的话骂,其他店员听了都有些受不了了,罗零一却只是皱了皱眉。
“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尽量克制着起伏的情绪。
新娘瞪大眼睛说: “我误会?别装蒜了小贱人!我都看见你给我老公发的微信了,你居然还叫我老公给你买房子,你真是好不要脸啊! ”
同事们听见这话都吓了一跳,诧异地看向罗零一,没想到这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王雨听见声响,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新娘正要说什么,新郎官赶到了。他从外面冲进来拉住新娘说: “不好意思,她疯了,我马上带她回去! ”
“你给我放开! ”新娘不肯走, “你还护着这个贱人是吧?王八蛋!我给你生儿育女,我哪里不比她好?你居然护着她! ”
那新娘发了狠劲咬了新郎,等那男人不得不松开手时就冲上去要打罗零一。罗零一赶紧躲开,王雨立刻冲着身后看戏围观的人说: “在那儿看什么呢?报警啊!”
听见“报警”俩字,罗零一不自觉地道: “别报警! ”
她下意识地觉得,报警之后肯定会遇见周森,被他看见这些,她就完了。可转念一想,报警也没事,出警的是派出所,不是公安局,不会遇见周森的,不会的......
然而,她的阻拦落在那新娘眼里,就是欲盖弥彰:“你看,露馅了吧?你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报警啊?”
她拉扯着罗零一的头发,长长的指甲在她脸上划下血淋淋的道子,那张漂亮的脸蛋就这么被划花了,看得那新郎官都心疼得直哎哟。
他越是这样,那新娘就越生气。好在警察很快就赶到了,可这种情形下,根本就没法调解,尽管那新郎一直在劝那新娘,但她完全不听劝,不断地想要再动手。
罗零一僵硬地站在那儿,面对这样的无妄之灾,她没有一丁点反应,也没必要有什么反应。警察都来了,一切早晚都会说清楚,何必跟对方一样,像个泼妇一样不停地辩驳和辱骂?
警察见实在无法调解,为了不影响婚纱店的正常生意,把罗零一和那对夫妻都带走了。
王雨想了想,也跟着去了,留下一群刚才一直在看热闹的人,对着罗零一的背影指指点点。
罗零一已经麻木了,坐到车上,耳边仍然是对方不堪入耳的责骂她侧过头望向窗外,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坐警车了,心情却比每一次都平静,真是可笑。
警车很快就停在了派出所门口,罗零一和那对夫妻被一起带进了办公室。罗零一刚进去就看见了吴放,对方也瞧见了她。她本来一直很平静,这会儿却顿觉不好,转身就想走,那女的又拉住了她的头发。罗零一头上一疼,很快又不疼了。她回头看去,周森站在那女人前面,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她正疼得尖叫。
“哎哟!警察打人啦! ”她不要命地嚎叫着,那副样子真是与她的姿色毫不相符。
真是嘲讽啊!罗零一脑子里想过多少次浪漫的重逢场景,最后真实出现的,却是这样。
这下子,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恐怕会更恶劣了。
“周森,你先放开她! ”吴放很不赞成周森的行为,强行扯开了他的手,那一直喋喋不休在骂着“警察打人”的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叫痛。
她老公心疼地上去嘘寒问暖,两人恩爱的模样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回事?”周森谁也没问,就问罗零一。他的眼神很复杂,带着点不解和无奈,更多的却是极力隐藏却藏不住的心疼与担忧。
“没事。”罗零一抿抿唇,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她抬手捂住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伤口。
她这样的行为却恰好让刚才侧对着她、瞧不见她脸的周森察觉到了异常,他拉下她的手,看见上面血淋淋的伤口后立刻望向那新娘。那个新娘方才胳膊都被周森给勒青了,这会儿又被他这么盯着,顿时害怕地朝自己老公怀里缩了缩。
片刻后,她突然又醒悟了过来:她怕什么怕?这儿是派出所,对方是警察啊!
“你瞪我干什么?就是我打的怎么了吧?她勾引我老公,证据都在这部手机里,我打她都是轻的!贱人!没人要就来挑拨別人的夫妻关系,也不怕折寿,小心出门让车撞死! ”
周森听着她的话,忽然眯起眼笑了。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森哥又重现了,尽管他穿着公安制服,可还是让那女人噤若寒蝉。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时刻警察都身不由己,混黑道的反而可以为所欲为。
“你说有证据?把你所谓的证据,拿来给我看! ”周森伸出手,英俊的面孔比那女人怀里的老公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那女人看他那么护着罗零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警察了不起啊?我为什么要给你看?你是负责我们案子的人吗? ”
她还挺懂行的,步步逼问。本来大家觉得她这么年轻嫁给那么一个老头子算是糟蹋了,现在又觉得他们真是太般配了。
吴放都来气了,掷地有声地说: “他就是负责你这个案子的,把证据拿出来我们看看!”
那女人愣了愣,硬着头皮拿出她老公的手机,打开微信,果然有一个女人和对方的聊天记录,里面的内容不堪入目,充斥着不和谐的内容,以及索要房子、钻戒的信息。
“这就是你的证据? ”周森看完,似笑非笑地拿给罗零一看: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用上微信了? ”
罗零一冷着脸说:“我从来不用。”
周森闻言,看向那女人的老公:“不解释一下? ”
那男人见事情也糊弄不下去了,捂住脸说: 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干这些事!老婆咱们走吧,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
“走?为什么走?她还没给我道歉呢!今天她要是向我道歉,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仗着有张脸就到处勾引别人老公,活该没人要你! ”
听到这儿,周森像是实在听不下去了,眯眼盯着那女人说:“你听清楚,她不是没有人要! ”
罗零一诧异地看向周森,她眼底慌张而忐忑,那女人也被周森的模样惊到了。
“我就是她的男人! ”
这下,不止罗零一和那女人,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陈珊拿到档案正准备出来和他们一起离开,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她心里好像有小刀在割,疼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哦!我说呢,你那么护着她,原来你是徇私枉法啊!”那女人反应过来,气焰更嚣张了。她正要继续说什么,她老公赶紧拉着她走,可周森却不打算放过他们。
“你们还是别走了。”周森垂眼看着手里的手机, “这位先生,你还是给你真正的情人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挨骂吧! ”他将手机丟给那男人,那男人慌张地收了起来。
他老婆有点明白了,指着她老公: “什么意思?你骗我? ”
当着这么多警察的面,对方也不敢再撒谎:“我......是,是我骗你了,不是她,你找错人了。亲爱的,你别闹了,我们快走吧......”
听了这话,那女人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了——自己找错人了,还把人给挠成了那样,造成这么严重的不良影响,对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那女人也不说话了,被她丈夫拉着走了。周森本要阻拦,罗零一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 “算了,我不想再看见他俩的脸。”
跟无赖较真,的确是一件很扫兴的事。
周森看看腕表,对吴放说: “你们先回去,我下午再过去。”
语毕,他拉起罗零一的手就走。罗零一心里现在一点都不难受了,刚才那种被污蔑的委屈已经荡然无存。如果受这点委屈就可以把周森换回来,那她高兴都来不及。
陈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勾起嘴角酸涩地笑笑,对吴放说: “吴队,那我们先回去吧! ”
吴放点点头,瞥了一眼还没走的王雨,觉得很眼熟他想了想,忽然记起她是谁,立刻说: “你是……”
他没说出对方的身份,王雨也是个聪明人,从吴放略显惊讶和担忧的表情里就能看出对方的意思。她笑着说: “我是罗小姐现在的老板。她在我那儿上班,我看她出事,很担心,就跟着过来了。现在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吴放很感谢对方的明事理,笑着说:“回去小心点,也跟你们的店员解释一下,这是个误会,跟小罗没关系。”
王雨也明白了,罗零一和周森本来就认识,连吴放也认识罗零一,他都不叫名字,直接叫小罗,应该是熟识。
难怪周森那种性子的人,会在她店里橱窗上的照片前驻足。
回想起周森曾经的经历,那个叫萌萌的女孩真是和如今的罗零一点都不像。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如果能再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也算是件好事。
这会儿,罗零一和周森已经在车上了。
时至如今,周森已经不开奔驰了,他自己买了辆十分低调的黑色轿车,虽然比不上奔驰车舒适高档,却十分安心。
“你......”罗零一想说什么,但看见周森的表情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有些不高兴,但不像是因为她,倒像是因为他自己。
“你住在哪儿?”他问了一句话,语气克制而低沉,那么熟悉,听得罗零一心里难受极了。
“你还管我做什么? ”她憋着气,干巴巴地说。
周森紧紧握着方向盘: “我能不管你吗?我也想不管你!”
罗零一看着他,他别开头: “别看我!”
她只好收回视线。
周森发动车子,也不说别的,只是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
罗零一知道他很忙,也没有再不回应,只是说:“你送我回公安局西边的婚纱店吧,我在那儿工作。时间还早,我回去也没事做。”
原来她在那里上班。周森不再说话,车子一路开到婚纱店门口,停稳之后他便开了车锁,道:“回去吧! ”
罗零一的手搭在车门上,回眸望着他说:“你在派出所说的话,还算数吗?”
周森望向她,他应该已经恢复了理智,冲动的情绪消失之后,是前功尽弃后的自惭形秽。
“回去吧! ”他还是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明确地拒绝。
罗零一忽然有点生气,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很自卑,可卑微到尘埃里,也开不出什么花来。
“周森,如果你不是要和我在一起,以后就不要再管我的事,我不想再因为你伤心了! ”
罗零一负气地说了一句,就开了车门转身离开,不去管身后的人是何反应。
她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着:你可真潇洒啊,潇洒得真后悔,不是吗?也许刚才好好说说,他就会退步呢?算了,算了,都这样了,要点脸吧,不要真的成了别人口中的贱人!
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走得太急,罗零一胃部忽然一阵不舒服,进了店里闻到同事的香水味就很想吐,她捂着嘴巴去了厕所。
王雨刚好回来,恰巧看见,扫了一眼其他人,看到她们眼神中的嘲笑。她皱着眉上前解释了早上的闹剧。
罗零一趴在洗手间的料理台上不断地干呕着,眼泪都出来了也没吐出什么。她早上没吃饭,吐不出来也正常。
她喉头发疼,洗了把脸直起身,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伤口很明显,还在隐隐作痛。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抽了纸巾擦了擦水,离开了洗手间。
还好,出门没有被同事们嫌弃,大家好像知道了事实。也对,当时王雨是跟着一起去的,她是老板,她的话谁会不相信呢?
“你没事吧,零一?”王雨看她出来了,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周森的缘故,她对罗零一比较关注,也比较关心。看到罗零一脸色惨白,捂着肚子紧皱着眉头,她就知道不太对劲。
“走,我带你去医院。”王雨立刻做了决定。
罗零一皱眉说: “不用了王姐,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可能是刚才走得太急了。”
王雨杏眸圆睁: “不去怎么行?你看你这副样子,这叫没事吗?别说别的了,走! ”
见王雨执意如此,罗零一只好和她一起去了医院。其他同事见此,不禁感慨: “老板怎么对她这么特别啊,难不成是亲戚? ”
事实上,她们在理论上也许是前亲戚......
大城市的医院人都很多,挂个号都非常麻烦,好在王雨似乎有熟人,走了后门,也没等太久。
轮到罗零一去检查时,她还是有点犹豫,硬着头皮说: “其实我真的没事,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都到这儿了还回去? ”王雨直接把她推了进去, 随后拍拍手,得意道, “小样儿! ”
可能是心理作用,罗零一下意识地有点不太想检査。最后被逼着检查过后,得到的结果让她和王雨都大吃了一惊。
“你怀孕了,情绪不要太激动,容易动了胎气。”大夫嘱咐道,“保持心情平和,注意饮食规律。你现在身体情况很糟糕,胎儿也不稳定,我给你开点药,回去按时吃。”
罗零一整个人都蒙了,一脸呆滞地听着医嘱,连最后是怎么离开医院的都忘记了。
等上了王雨的车,她才喃喃道: “我怀孕了? ......我居然怀孕了!”
王雨迟疑半晌,还是问:“孩子的爸爸,你......是不是该联系一下? ”
罗零一立刻说:“不行! ”
“为什么? ”王雨不解。
“他不会让我要这个孩子的。”她咬了咬唇,沮丧地低下头,“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王雨忍不住了,直接说: “是周森的孩子吗?”
罗零一惊讶地看向她:“你认识他? ”
王雨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那就先不告诉他,但是你得把身体养好。以你现在的状况,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你,都不好。”
罗零一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从医院出来,王雨没再让罗零一回店里,而是直接把她送回了家。把她送进屋,下了楼,王雨就直接开车去公安局。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着周森 尽管罗零一一口咬定周森不会要那个孩子,可王雨见过周森看她的眼神,她相信周森不会不要孩子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周森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丧妻丧子之痛。
王雨到公安局找周森,其实有些冒昧,不过还好,周森在这儿,也见了她。
在周森说话之前,王雨先一步开口道: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我绝对不会来找你。你放心,我说完就走,也没人知道我进来是要见谁。”
周森微微抬眸: “什么事? ”
王雨一字一顿地说道: “罗零一怀孕了。”
罗零一躺在家里休息,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门口有响动,像是有人在敲门。她眯起眼皱皱眉,头还有点疼。她目前的住址,除了中介公司就只有王雨知道,她下意识地认为可能是王雨落下了什么东西,于是也没迟疑,撑着身子起来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王雨,而是两个陌生男人。
“你们是谁? ”她疑惑地看着他们,正准备关门,他们还算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 “嫂子,是兵哥叫我们来接你的。”
他们穿着规规矩矩的黑西装,面目也算和善,本不会刺激到谁,可他们说的话却把罗零一给刺激到了。
“......谁?”她诧异地呢喃着, “兵哥?你们是说……陈兵让你们来接我?”
两人点点头,算是承认了。罗零一立刻想关上门,那两人显然也得了命令,估计是如果她反抗就强行带回去,于是立刻拦住了她,直接将她架了出去,什么东西都没带。
这个时间,王雨还没从公安局离开。
按理说,以周森的性格,应该会立刻去找罗零一。
只是,让他有点为难的是,他们马上要启程前往金三角地区,联合云南和泰国、越南三地警方对参与到本次特大走私毒品案件的人进行抓捕。他们刚才去派出所就是去调用警力,一起出发。
吴放敲响了周森办公室的门,周森这时候还没表态,阴晴不定的表情昭示着他此刻不甚愉悦的心情。
按理说,自己再次有了孩子,本该是件非常高兴的事,周森听见罗零一怀孕的时候,第一时间也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欣喜,感觉未来有了希望,可接下来就是深深的为难和迟疑。
“还聊着呢? ”吴放侧身站在门口,委婉地催促说, “老周,该出发了。”
吴放这话还真的催动了周森,但并不是催动了他出发去云南,而是催动了他去找罗零一。
“你们先走,在那儿等我一会儿,我随后就到。”他拿了车钥匙站起来就走。马上要秘密前往云南,他们都换了便衣,如果罗零一见到现在的周森,一定会非常激动,她认识的那个周森又回来了。
可惜,她已经看不见他了。
周森开车来到罗零一新租房的地址时才发现,自己虽然一再强调不让任何人再去盯守罗零一,不再参与和扰乱她的生活,自己却把她的一切消息都查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地记在了心里。
周森停车上楼,速度很快,路过的人还没看清他的模样,就已经找不见他的身影了。
罗零一住在七楼,周森停在她的住所外面,抬手想要敲门,可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恨透了这一刻的犹豫,恨透了此刻的身份。无能为力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十年了,他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了。他想维持这段关系,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自己让她走,到头来全都白费了。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不该做出那些令两人都煎熬受伤的事。
他的手终于按下了门铃,丁零零的响声每一个节拍都响在他心上,他竟然会心跳加速,好像个毛头小子来偷偷见他喜欢的人一样,那种青涩的、萌动的感觉让人慌乱又情不自禁。
只是,门铃响了半天,却没有人来开门。
周森微微蹙眉,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倒是没觉得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只是猜测罗零一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昏迷过去了。
他思索了一下,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物业的人来了,手里拿着钥匙,周森向对方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随后头一歪,示意道:“开门。”
物业的女员工被他的模样惊艳到了,花痴了一下后立刻开了门。周森立刻冲进去,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罗零一。
她会不会出去了?她的行李都在,没有缺少,只是......
他抬脚走进厨房,水壶还在冒着烟,应该是刚刚烧上。水还没烧开,她为什么会出去?
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周森打电话叫来了吴放。吴放带人去调取了监控录像,几人一起研究监控录像时,发现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架着罗零一离开了这里。
“看上去他们并不太想伤害她,虽然架着她,但态度却是很恭敬的样子。”吴放仔细看着视频,“你们看,他们甚至刻意避开了跟小罗的身体接触。难道他们认识?”
陈珊站在后面说: “我觉得罗小姐不像是认识他们,他们应该认识罗小姐。这是一次有目的的绑架,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明确。
周森一遍又一遍地快进和倒退着监控录像,将罗零一一开始时的不解和最后的惊诧全都看在了眼里。他仔细思考着谁的人会让她有这样的表现,他注意到她有一个反应过来后立刻想要关门的动作,那么......
“会不会是陈兵的人?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语,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的确很可能是陈兵。”吴放一击掌, “如果是越南和泰国那边的人,不会对她态度这么好,应该会很粗暴。老周你记不记得,陈兵逃走之后回来找过小罗一次,还拿了小罗三百块钱。”
作为女孩子,陈珊的思维和男人明显不一样,她脱口道: “肯定是陈兵,他这是来报恩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次罗小姐被带走,恐怕是被带回他现在的窝点了。”
周森轻嗤一声,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 “你管这种行为叫作报恩? ”
陈珊尴尬地说: “他应该是东山再起了。我们这么久都没在国内抓到他,他应该已经偷渡出境了。我猜测,他的目的是带走罗小姐,和她一起生活。毕竟她曾经在他最危难的时候帮过他,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罗小姐之前只是想稳住他,然后和周警官里应外合。所以他应该不会伤害罗小姐,只是想要带她离开国内。”
吴放跟着说: “陈珊的分析很有道理。老周,咱们得赶紧出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陈兵不在境内,他应该是偷渡离开,肯定在金三角那边,他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周森站了起来,其他人立刻让开位置。他点了根烟,走出门,发现身后没人时拧着眉回过头,冷淡地问: “还在等什么?”
吴放倏地反应过来,颇有些窘迫,赶紧招呼了人呼啦啦地跟着离开。一行几人也没回去,直接去了飞机场。
上了飞机,陈珊的位置就在周森旁边,吴放坐在周森前面,其他人分布在周围。周森坐下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珊悄悄注视着他的侧脸,用眼神描绘着他精致的轮廓,哪料他竟然忽然睁开眼看了过来。陈珊心一悸,竟然忘了移开视线。
“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意味深长的了然,还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清冷。
“……看你。”陈珊大着胆子承认,脸上泛起红色,分明就是动了心的模样。
周森慢慢转开视线,直视前方,淡淡地说: “虽然我一直没怎么提过,但你应该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陈珊着急地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你很不容易,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可以......”陪着你,让你接下来的路走得平平顺顺、开开心心?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倒不是因为害羞或者其他因素,而是周森打断了她。
“你不可以。”周森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睛里有怀念某个人时的温柔,“只有她可以,只有罗零一可以。”
陈珊失望至极,虽然她一直都看得出来他和罗零一的关系,但除了在派出所那次,从来没听他说过类似的话。在派出所时的那种情形,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他只是为了给罗零一解围,但现在这里谁都没有,他完全没必要如此,所以他说的肯定是真心话。
陈珊十分受伤,但还是强笑道: “没事,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有分寸的,也希望罗小姐可以安全回来,和你团聚。”
周森勾起嘴角清浅地笑了笑。谁都看不出来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担心。
罗零一怀孕了,如果陈兵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让她打掉孩子。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杀了她,她不会同意的,搞不好会闹得鱼死网石,到时候,恐怕在派出所时的那次见面,就是他们的永别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把她救出来,然后再也不让她离开。
是他做错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那种方式来爱她,伤人伤己。
周森再次闭上了眼。空姐送来毯子,陈珊递给周森。他接过来,道了谢,客气而疏离。
陈珊笑笑,叹了口气,望着天空想:算了,何必难过呢?感情这种事,哪里只能想着甜呢?甜蜜,永远不是爱的全貌。
罗零一颠颠簸簸地坐了很久的车,然后又过了,她身体不舒服,一直昏昏沉沉的 那群人好像也很担心她,叫了土著大夫来给她看病。船上晃晃悠悠的,说着越南话的大夫不知道在讲什么,倒让罗零一想到了那次与周森一起渡过湄公河时的情景。那时他们也是这样,只是这次他不在。
要是这次她有个好歹,以后他们就彻底见不到了。罗零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周围的人好像很激动,她终于醒了。
她根本不想看他们,这么多人,她没办法逃跑,身体也不允许,她干脆继续闭着眼。
那大夫也看出来她这次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便告诉了其他人,那些人松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一开始有点吵,后来非常安静,像是说话的人被制止了,周边只能听见昆虫的鸣叫声。
罗零一慢慢睁开眼,看见了屋子的天花板,很熟悉的样子。她之前和周森一起在西双版纳时住的就是类似的房子,不过这个显然要比那间好上一点,她也不觉得自己目前还在中国境内。
“你醒了?”有男人的声音响起来,熟悉极了,熟悉得让人恐惧。
罗零一侧眼望去,一个清瘦高挑的男人站在那儿,双手揣兜垂眼望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留着些微的胡楂,眼神深邃而沉默,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也瘦了很多。
“二少! ”罗零一张张嘴,声音沙哑低回。还真的见到他了,犹记得那天晚上他来她的住处,拿了她三百块钱离开。他临走时说有朝一日他东山再起,一定会回来找她,还真是言而有信。
只是,这样的承诺,她不要也罢。
“难为你还记得我。”他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表情可以称得上阴沉和冷漠,但他对她又是非常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掖了掖被子,沉声说道, “大夫说你怀孕了,又颠簸劳顿的,需要好好地休息和安胎。”
罗零一脸一白:这下可好了,被他知道了她怀孕了,他肯定巴不得这个孩子死,他绝对猜得到这个孩子是谁的。周森现在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害得他们兄弟残杀,陈氏崩塌的元凶,一个孩子绝对不够他解气的。
“真好,我最近也算是心想事成,想什么来什么。”陈兵抬手放在罗零一的肚子上,隔着被子她都能感觉到一阵寒意, “你应该知道了吧,周森是个卧底,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现在他功成身退,回去做警察了,我们却只能在金三角这种三不管的地方待着,你说可恶不可恶?”他顿了一下,片刻后又道, “他没把你怎么样,我派人去查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时还很惊讶,现在倒是可以解释了。”他拍拍她的肚子,动作很重,罗零一立刻抬手护住肚子,戒备地看着他。
陈兵收回手,冷笑一声说: “怕什么?拍一下又不会流产,我猜测,他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才放了你一马,对吗? ”他阴恻恻地说, “我记得,他以前那个老婆就是怀着孩子的时候死的。他记了那么久,进入陈氏也是为了给他老婆报仇。现在他如愿以偿了,还又有了一个孩子,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被他遇上了啊! ”
要是再这么任他自说自话下去,命运就要直接被判死刑了,零一知道自己必须转开他的注意力,不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管是她还是孩子,都没好日子过。
“是,这个孩子是他的,公安也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没把我关起来。我一直在打听消息,知道你没被抓,心里很高兴,现在见到你,更高兴了。”她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真的是越来越深厚了,忽然就有了当初周森面对林碧玉时的感觉。也许,他那时候的心情就和她现在一样吧?
陈兵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是吗?那我让人去接你,你为什么不愿意来?”
想起自己欲阻拦那些人把自己带走,罗零一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低声说: “我害怕啊! ”
陈兵哼了一声: “你怕什么?怕我会害你?”
罗零一赶紧摇摇头说: “不是怕你会害我,我是怕别人会害你。你知道的,我这是监外执行啊,肯定有条子看着我,万一你被暴露了怎么办?我当然要反抗了。我留在那里,他们就找不到突破口来抓你,不过现在可惜了……”她叹了口气,“你把我带来了这里,搞不好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你的行踪了。”
陈兵却毫不在意: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经历了这么多,如果还不知道小心点,我陈兵也不用活了。他们找不到我们的,这地方我比他们熟悉。”
他说完话,就指着她的肚子, “至于这个孩子,也没必要留下来了,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不适合做人工流产。等过几天养好点,我会让人带你去做手术的。
他说完话就要走,罗零一使劲拉住了他的手腕,吸了吸鼻子说:“二少,不能打掉这个孩子。”
陈兵回眸,锐利的眼神像剑一样刺在她身上:“怎么,你不舍得?别告诉我你爱上他了,想要给他生孩子。”
罗零一立刻否认: “我不爱他! ”只是说说不爱他而已,却已经像在被割肉、放血,她疼得几乎窒息,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咬牙说, “我恨他! ”
陈兵皱起眉: “是吗,你恨他?”
“对,我非常恨他,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力气,靠到枕头上,闭上了眼。
陈兵不解地问她: “恨他为什么还要留下他的孩子? ”
罗零一睁开眼笑了笑,轻声说: “二少,你想得太简单了。打掉他的孩子固然可以让他伤心难过一时,但也只是一时。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好起来。以他现在的条件,有的是女人想给他生孩子。”
陈兵眯眼: “所以?”
罗零一压低声音说: “所以,我要生下这个孩子,还要他健健康康地长大。我们就告诉他,周森是他的仇人,他害死了我们所有的亲人,让他回去找周森报仇。等周森亲手将他的孩子绳之以法,甚至是判了死刑的时候,我们再告诉他,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他觉得怎么样?他觉得女人要是狠起来,真是没男人什么事了!
周森是男人,他也是,罗零一的建议让他联想到自己。试想,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会怎么样?——那已经不是用痛苦可以形容的了。
“也罢! ”陈兵吐了口气, “你的主意不错,虽然我不建议你冒险生下这个孩子,但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我可以答应你。”
罗零一松了口气,露出虛弱的笑容: “二少,谢谢!”
陈兵站起身,看了看挂钟说: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
听到这话,罗零一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懈下来,但下一秒又绷了起来,还绷得更紧了。
陈兵开始脱衣服了,他将外套扔到一边的椅子上,解开纽扣,脱了衬衫,接着开始抽皮带。
罗零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四目相对,周围的气氛变得压抑而紧张,好在最后他没再继续脱,只是抽掉了皮带,赤着上身掀开被子躺了上去。罗零一赶紧侧身给他让了个地方,他看着她,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闭上眼说:“睡吧。”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其实也没什么,更糟糕的事情都发生过,她又何必在意只是抱一抱这样简单的接触呢?
艰难地说服了自己闭上了眼,罗零一有些发抖地靠在陈兵的怀里。她满脑子都是周森,他亲她的样子、抱她的样子,当然也包括伤害她的样子。
异国他乡,危险的金三角地区,她躺在一个危险的人怀里,她非常累,却很难睡过去。这样的精神状态让她自己都很担心她是否还有能力保住这个孩子。
再这样下去,就算陈兵不让人做掉她的孩子,她自己也会把孩子给害死罗零一强迫自己睡觉,她闭起眼,尽量停止害怕和颤抖,可还是于事无补。
陈兵多少也感觉到了,他低声说了句: “你到底在怕什么?”随后加大了抱着她的力道。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温度渐渐升高,温暖让她停下了颤抖,局促的气氛好了许多。
“睡吧。”陈兵又说了一句,大手在她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罗零一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疯了,真的是疯了,不管是她,还是陈兵。
在这个人渣和疯子面前,罗零一有一瞬间竟然会感到安稳,真是太可怕了!她敢肯定,她也快被这样的生活搞疯了。
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要理她,谁也不要过问,让她和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平凡安静的生活,把孩子生出来养大,这真的很奢侈吗?
为什么在其他人眼里不值一钱的安稳,到了她这里,竟然就成了奢侈品呢?
为什么平平安安地活着,就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