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当然,被耍的顾平安是有小发一通脾气,只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说什么都是不具备威慑力的。

顾爸极力撮合着两人的“孽缘”,原本是催着他们年前办手续。后顾平安不满,她怎么瞧着怎么觉得是顾爸怕夜长梦多,生怕她们反悔似地,于是乎她不满了,这结婚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最重要的,是她的私心。她虽任性,但也知道结婚这事儿可不是好玩的,甚至可以说,结婚这事儿一点都不好玩儿。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先订婚再结婚。

沈家对顾平安完全没有挑剔,沈家长辈总觉得,就沈安平这声名狼藉的破锣德行怕是一辈子都难找正经家的闺女了,不想他竟如此争气,找了个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儿的。顾平安这孩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再加上顾平安天生了一张乖巧的脸,深得长辈们的喜欢,所以沈家对她是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赶紧娶回来才好。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顾平安在父母耳提面命的唠叨下最终妥协,赶着年前找了几天时间和沈安平一道去看望顾家奶奶。

顾家爷爷是老红军出身,四个孩子分别由三个母亲所生,那个时代又是战乱又是疾病,顾家爷爷娶了三个妻子。前两任分别是文化人和旧式闺家小姐,都经不起那动乱年代的折腾,生了孩子不多久就病逝。后来顾家爷爷眼瞅着孩子没人带,便讨了顾家奶奶做老婆。顾家奶奶是顾爸和平安小姑姑的生母,出身很一般,父亲是个教书匠,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妇,原本顾家奶奶也有受教育的机会,偏生她父亲是个死硬守旧派,认为女子应是无才才有德,于是顾家奶奶只读完中学就跟着母亲在家务农。顾家奶奶人生的很漂亮,但是长期在乡下接受守旧传统又迷信的教育,思想落后,与顾家爷爷并不相配。当时顾家爷爷跟着部队逃荒,孩子正带着身边也没法送走。他一边被战火所困,一边还要管着两任妻子留下的半大的孩子,铁血的男儿却是犯了难。多亏了那时顾家奶奶见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笨手笨脚实在不便,帮衬着他把孩子给带着。

后来顾家爷爷离开那里时,把顾家奶奶也一并带了走。这才有了顾爸和顾家小姑。

顾家爷爷奶奶对沈安平都喜爱的紧,沈安平其人从小到大那股优秀劲儿任是哪家大人都喜欢,尤其是有关大宝那浪荡纨绔子做对比,更是把他衬得沉稳大气。

他们临走的时候,顾家奶奶更是握着顾平安的手笑眯眯的说:“你这孩子虽然是个姑娘,但从小到大都比别的孩子有灵气,最像你爷爷。小时候各家孩子抓阄,只有你,一个姑娘家却是抓了你爷爷的枪。”

顾平安听着只是笑,她哪里知道奶奶随口说出来的抓阄,每个小孩都会经历的抓阄,却是她人生最最重要的一次转折。

她能有今天这样安稳而幸福的生活,全是因为还是婴儿时期的她从抓阄台上抓了一把枪。

她一直是个逢赌必赢的人,她哪里能知道,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了。而她哪里又知道,因为她赢了,她至亲的人遭逢了怎样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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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的日子定在年后。沈安平也没有什么表示,两人年前都挺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沈安平连正经的求婚都没有过!这让顾平安觉着心里有些不平衡了。

好不容易闲下来,她拉了关小宝逛街购物来发泄。谁知她还没开始发泄,就被关小宝这丫头抢了先机。

一路上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下午,两人血拼完了坐下吃饭她还没有停。

“你简直不知道我那表姐有多能抱怨啊,整整拉着我说了一晚上!一晚上啊,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她激动的说着,抱着面前的茶水就牛饮起来,末了,她觉着酣畅淋漓了才把杯子给放下。

“你简直不知道结婚的女人有多可怕!她那些个无聊的生活她居然能痛哭流涕的给我说那么久。她结婚前所有人都反对,和那样的男人能有什么未来啊!大家都知道不会幸福的,她还非要亲身去实践!”关小宝说着,突然抬起头郑重其事的与顾平安对视,字正腔圆的说:“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结婚啊!结婚完全是日久天长让彼此更加讨厌对方的过程。”她激动的仰起头:“完全是灾难!噩梦!”

顾平安彼时正在喝水,被她突然拔高的嗓音惊得手上一颤,冰凉的水滴撒在精致的米色桌布上,桌面瞬时洇出几处水渍,形状各异。

她这一失态的举动,才终于让关小宝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她补救似地干笑起来,讪讪的说:“喂,顾平安,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被我那表姐给烦的,你也知道没睡好觉我就这样,内分泌失调!”

顾平安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微微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像两柄扇子,安然的垂坠,密实的遮住了她眼底的光芒,此刻她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让关小宝有些忐忑,心跳的七上八下。

她试探的唤了一声:“平安?”

“我没事。”顾平安还是没有抬头:“这个打击不到我,我是在想,还有什么讨厌的事儿我没做过,我觉着我好像都做尽了吧!”

“噗、”关小宝噗嗤一笑:“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我的话给说的露了怯呢,不过我想想也是,你对沈安平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没做啊,你们结不结婚都注定要互相祸害,不属于正常人范畴。”

她的揶揄终于引得顾平安白眼了,她冷冷啐道:“活腻歪了,本来不想跟他结了,冲着你这话也得结,你给我记住了,当初你可说了,我要是在你前头结婚你得给我包十万的大红包!”

“大爷,你这是放我血吧,你明知道我是0字头存款!”

“我不管你,你答应的做不到,可不够爷儿们!”

关小宝嘀咕:“我本来就不是爷儿们,我是纯娘儿们。”

顾平安一拍桌,扬嗓吼道:“怎么着?想赖了?”

“得,得,得,”关小宝认命的挥挥手:“本来是揣着想买个爱马仕贿赂我老妈的,便宜你丫了。顺便我还送份大礼给你,大宝这损蛋告诉我的,喊我偷偷告诉你,千万别告诉沈安平是我们兄妹说的!”她压低了声音:“你们俩儿一国的,一肚子坏水,沈安平在大宝那以结婚为由狠敲了一笔,说你们不是一对儿都不行,太他奶奶的像了!”

“……”

其实关小宝告诉她的事并没有引起她多大的兴趣。从她决定和沈安平在一起的那一天起,她就告诉自己,不追究过去。沈安平过去那些艳史她听过的没听过全都没什么兴趣了,反正他现在承诺了要跟她过不就行了?

只是关大宝这崽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也不知从哪知道了沈安平这浪子竟买过一枚戒指,就拾掇了关小宝来挑拨,愣是看沈安平过的痛快就不爽似地。

顾平安笑着打趣:“小宝,我发现这大宝是爱上沈安平了吧,这会儿沈安平要跟我结婚他痛苦煎熬所以下绊子使套来了吧!”

关小宝也是玩笑起来荤素不计,迎合的笑说:“说不准,瞅着他俩黏糊的程度我就觉得他俩不正常,轻点得瑟啊你,说不准你就炮灰了。”

“滚远点吧你!”

“……”

与关小宝分别,顾平安接到沈安平的电话约她吃晚餐。

“我下午开了两个会,所以晚了点,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沈安平鲜少会跟人解释他的去向,但他和她说起来却是那样自然。

“不了。我回家了。”顾平安的口气有些冷淡,末了,又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下意识的解释:“下午我和关小宝去逛街了,吃过了才回来的。”

沈安平“嗯”了一声,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两人隔着电话,谁也摸不清对方是什么心思。

“平安,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啊,”顾平安本能的否认:“我身体蛮好的,没病没痛。”

“我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

顾平安一时噎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犹豫什么,不痛快什么。只是隐隐有些胆怯,也直接导致她最近面对沈安平总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些逃避见他。

她顿了半晌,突然想起下午关小宝的话来,胡诌了一句:“我就寻思你那会儿买的戒指送给谁了,听说你从来不送女人戒指的。”

“……”这下轮到电话那头的沈安平陷入沉默,良久,他才问了一句:“你在意?”还不等顾平安回答,沈安平就自顾自的轻笑了起来:“傻丫头,就为这个不高兴啊?”

“傻丫头,回头,哥哥带你去找戒指。”

“……”

手握着手机的顾平安下意识的回头,一脸茫然。顷刻后,她觉得自己大脑里有一根线好像嘣的一下被扯断了,全身都激动的抖了起来。她被突然出现的沈安平吓得瞪大了眼睛。手机也摔到了地上。

她惊奇的捂着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沈安平竟然就在她身后。

“你……”

“我开会的地方就在你家对街。”沈安平无所谓的耸耸肩:“每次都是你吓我,这会儿我吓你一次,扯平了。”

顾平安看着沈安平一脸孩子气的笑容,心底竟然没来由的涌起一股暖流。她一时笑不可遏。

两人就这么相隔几步的对望,时光仿佛停驻在这一刻,让他们之间难能的安然而宁静。

沈安平穿着银灰色的西装,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奢华而闪耀。这样张扬而自恋的颜色,他穿起来却让人觉得奇异的合适。

顾平安看的痴了,傻傻的站在原地,既不动也不说话,见她一直处于发怔状态。沈安平好心的清了清嗓子,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妹子,找不找戒指了?不是说在意么?”他笑着,一边把车门打开,对她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谁在意了?”顾平安嘴上虽嘟囔着,却还是顺从的上了车。别说,她还是挺好奇那戒指的去向。毕竟风流沈少虽花名在外,却听说臭原则很多,比如,从来不会送女人戒指。

沈安平把车开回了母校。顾平安有些一头雾水。

“怎么到这儿了?不是说找戒指么?你该不会是送给哪位老师了吧?”她寻思着老师这从业者也不像是沈安平喜欢的风格啊!

沈安平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拉着顾平安的手就往后门走。

因为十几年没有回来过,顾平安也有些怀念母校了,一路都在搜寻着记忆里的点点滴滴,母校因为改建,一切都变了,唯有后门口的橘子树还在。

沈安平拉着她的手停在橘子树前。顾平安松开了他的手,打量着橘子树,又打量着不远处轻灵如辗转丝绸的河面。

“戒指在这里?”

沈安平一边解着西装外套一边应着:“在这。”

“你脱衣服干嘛?”顾平安瞅着他的举动,更是不解了。

“我是买过一枚戒指,但是那是准备向你求婚的,不过我还没开口你就拒绝了,所以我丢河里去了。”他解释着,又蹬掉皮鞋,“这会儿你找我要,我只好去捞了。”说完,他“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站在岸上的顾平安这下终于反应过来。对着迅速钻入河里的沈安平大吼:“喂!沈安平!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冷的天儿你干嘛!!!!快给我上来!!!!”

她在岸上急的直跳脚,可跳进水里的那人却是再也没有出现。偶尔浮上来换口气,还不等顾平安叫他他便又沉了下去。急的顾平安眼泪直掉。

她突然有些怨恨自己。这条河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这丢下去的戒指还怎么可能摸得到?沈安平这傻瓜,干嘛要去捞?

她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犹豫,她终于明白过来,如同关小宝说的,结婚就是日久天长让对方更讨厌自己的过程,她不想,她一直奉行着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原则,所以她不想若干年后成为沈安平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被沈安平追逐,这样的爱才永远不会失去新鲜感。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此刻她的眼前一片水雾。冬天凉飕飕的风吹得她脸上都有些疼,她的手脚早冻的冰凉,可是河里的那个傻瓜却还在不遗余力的潜在水里找戒指。

“沈安平,你上来,不要找了,找不到的。不管有没有戒指我都嫁你。”顾平安的声音有些抖。她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她的话在空旷的河岸边被一阵阵的水声淹没,河水像一条光带,吸附了顾平安的召唤。她手足无措的蹲在河岸边,怎么也够不着水里的那个人。

“找到了!”水里的那人突然窜了出来,带出了一连串的水花,清清灵灵的声音此刻像是天籁一般悦耳。

沈安平全身湿透,他慢慢从水里爬了起来,一点都不美好,狼狈不言而喻。

他走过的地上都带着一长串的水印,可他的脸上却满是惊喜的表情。那一双常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仿佛植入了璀璨的光,一派明亮。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点一点的推近,沈安平一步一步的走到顾平安面前,他的表情庄严而虔诚,像个信徒。他单膝跪在顾平安面前,手心举着一枚宝蓝色的戒指盒。他把戒指盒打开,早已湿透的戒指盒里静静嵌着一枚戒指。在月影皎洁的夜晚显得格外耀眼。

顾平安在看到戒指盒的那一刻就哇哇的哭了起来。她胡乱拿手背擦着眼泪,嚷嚷着抱怨:“骗子,还说找到了,以为我傻啊!哪有连盒子都还在的道理?”

沈安平笑:“那戒指丢了几个月了,沉在泥泞里了,摸不出来了。”

“明知捞不出来你还跳下去干嘛?大冬天儿的,你疯了啊?”她抹着眼泪,抽噎着训斥着沈安平:“真是神经病啊你,惹谁哭呢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苦肉计不演到底你哪肯嫁给我做老婆啊!”他倒是说得义正言辞,还有道理了呢!

“滚蛋!你滚你滚!!”

“平安,”沈安平突然严肃了眉目,一手执着戒指,一手携起顾平安的手。他全身都因为湿透而微微颤抖,可一双墨黑的眼眸却直直的盯着顾平安,他的声音充满了笃定和泰然:“平安,嫁给我,这辈子,让我照顾你。”

“……”

良久,顾平安都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阵凉凉的夜风吹的她一个激灵。她顶着一双泪眼嗔骂沈安平:“卑鄙,你这样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准备冻死?”

沈安平肯定的点头:“是。”

“无耻!”顾平安睨他一眼:“还不快给戴上!真准备冻死啊!到底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啊!”

“……”

沈安平快意的大笑着把戒指取出来,因为太冷,他的手都在颤抖,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异常吃力,整整一分钟,他才把戒指套在了顾平安纤细的指节上。十几年他都没有这样笑过了,此刻,他左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明明一身狼狈,却让人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