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席的头一道菜是三鲜墨鱼汤，这会儿已经撤下去了。
第二道菜则是虎皮蛋，就是用小朋友剥的水煮蛋煎出来的，表皮橙黄，正经乡下土鸡蛋，虽然厨师水平很是一般，但是闻起来还是香香的，很受小朋友们的欢迎，几乎是人手一个，吃得小脸上都蹭满了蛋黄。
而苏念几人桌上这碗菜却几乎还没动。
村长视线从他们桌上划过，笑着问道：“怎么不吃了，是菜不合口胃吗？”
苏念点点头，非常诚实地道：“是啊。”
要是这酒席上的菜再好吃一点，她可能还愿意陪他们再玩一会儿的。
不防她这样直白不客气的村长：“……”
他默了默：“后面还有几道很不错的菜。”
周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村长：“我们白蹭了顿酒席，总得先去祝贺一下办喜事的人家，你说是？”
村长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可惜似的，隔了片刻才道：“那几位跟我过来。”
苏念几人一起身跟着村长离席，其他村民这时也纷纷放下了筷子，一个个抱着孩子全跟了上去。
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一起走到了正对着湖泊那户人家门口。
这会儿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家门口挂着红色的喜绸，左右两边各连着一个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大门是那种老式的双开木门，此刻正虚掩着，里面却昏昏暗暗一片，并无灯光透出来。
村长双手一推，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朝两边打开。
周隋看清屋内场景时，眸光却霎时便是一凝。
只见光线昏暗的大堂中，依旧挂着满满当当的红绸与灯笼，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大红灯笼下，却依次摆着四口黑色的大棺材，棺材盖被推开放在一边，像是就等着把“尸体”放进去似的。
而就在棺材前的供台上，还整整齐齐挂着四张黑白照片，由于在最里面位置，此刻全笼在阴影之中，一时看不清照片中人的模样。
这场面简直可以说是非常诡异了。
毕轩觉得自己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这他妈什么破村子啊。
虽然民间一直有喜丧一说，但是那是“以死者福寿兼备为可喜也”，是给福寿双全的老人办的丧事，虽然有“喜”这一名头，可却仍然是实实在在的白丧，这破村子办的这个什么“喜事”，却显然完全是红白颠倒了啊。
站在他身旁边和身后的村民却似乎见怪不怪，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全都是一脸的淡定，村长抬手一开旁边的开关。
骤然亮起的灯光一瞬间将屋内情景照得透亮。
毕轩不由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四张黑白遗像赫然就是他们四人的照片。
要不是性别人数对不上，倒还真有点像办阴亲似的。
毕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皱眉看着这几张遗像，心想小爷他妈还没死呢，正想破口大骂。
就听旁边小姑娘轻轻“咦”了一声。
毕轩偏过头，只见自家小师姑一脸好奇地看着屋内的棺材和遗像：“你们什么时候偷拍的，水平还可以呀？”
村民中一个略年轻、一脸憨厚老实的男人闻言脸红了红，一脸被意外夸奖后的不好意思：“真……真的吗？”
村长：“……”
周隋、褚阳：“……”
毕轩：“…………”
行，他家小师姑真的有随时随地把恐怖气氛搞没掉的天赋。
周隋这个当师侄的，这时候也只有任劳任怨把自家小师姑歪掉的楼再正回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依然一脸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村长不打算给我们个解释吗？”
村长依旧笑眯眯的：“是这样，我昨晚得湖神托梦，说几位同他有缘——”
毕轩翻了个白眼。
这那破湖还能有湖神？
他不由打断道：“所以想让我们几个给他当祭品？”
村长忙摆摆手：“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我们湖神从来不搞活祭这一套，湖神是想给你们提供一个不死不老的机会。”
后面的村民闻言都是一个个眼神狂热，都是满脸羡慕。
苏念听他们窃窃私语，咋一回头就见到这么一个场景，莫名觉得有点眼熟，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道：“噢……原来你们是搞邪教的啊！”
村长：“……”
周隋、褚阳：“……”
毕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新闻里被邪教洗脑的人可不就是这些村民现在这般模样。
他拍了拍村长的肩膀：“哎……大兄弟你知道安利吗？”
村长：“……”
他脸上不由现了点怒容：“无知小儿胡说八道，要不是湖神看你们是有缘人，这等不死不老的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一旁的赵婶见村长生气，忙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们计较。”
她说着又看向苏念几人：“你们城里来的孩子不要不信这些啊，我家儿子三年前在山上摔死了，就是湖神给救回来的，现在就湖底修炼，一年前还出来看过我们一次呢，湖神同你们有缘，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呢。”
一年前？
周隋闻言眯了眯眼：“湖神到底能不能让人不老不死，你们口说无凭啊，总得拿出点证据来？”
这里的村民似乎一个个真的把这什么湖神当成了信仰，见苏念几人这种态度，脸上的羡慕都慢慢变成了愤怒，纷纷用方言在和村长说些什么。
村长沉着脸，半晌，才哼了一声：“也好，就先让你们见识见识。”
***
此刻屋外天色已经全黑了。
村长端着个香炉放在湖泊前，又燃了三根香，躬身面朝湖泊拜了三拜。
站在他身后的村民似乎都很激动，表情更是狂热了，尤其是赵家两夫妻。
那三只香一插进炉中，苏念几人就听见水中瞬间又忽然响起了动静。
一口黑色的棺材迅速浮出水面，然后落在地面上，然后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的青年从里面钻了出来。
其他村民见他钻出来，不由一脸失望，赵家两夫妻却直接迎了上去：“狗子啊！”
青年脚步一顿：“……妈，都说多少遍了，让你别叫我小名了！”
村长转向苏念几人：“看，我真的没骗你们，村民们三年前可是亲眼看着狗子去世的，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全是仰仗湖神，你们几个现在躺进棺材里去，以后就也能像他一样不死不老。”
苏念：“……”
周隋、毕轩、褚阳：“……”
这青年虽然看着身影还算凝实，可身上明显沾染了普通人看不见的阴煞之气，虽然不算太重，可也能看出来明显是鬼非人。
毕轩倒也不着急拆穿，笑嘻嘻问道：“然后呢？”
村长一愣：“什么然后？”
毕轩：“不死不老之后呢，你们这湖神有没有别的福利提供啊？”
村长：“……”
一旁和父母叙旧，忽然听见这个问题的狗子：“？？？”
村长皱眉：“年轻人不要太贪心，不死不老已经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也难以达到的境界了。”
“那就是没有别的福利了？”毕轩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叭，这里不适合我这种高追求的。”
他笑嘻嘻地看了眼青年鬼狗子：“反正人死了也没办法再多死一回，鬼魂自然是不死不老的，不过你们家湖神好歹是一个神，怎么这么小气兮兮的，待遇还不如我家小师姑那儿呢，我小师姑还管给鬼魂介绍工作，昨天她遇上的那个鬼魂马上就要上综艺当明星，成鬼生赢家了。”
村民们：“？？？”
村长双眸一冷，正要说话，就见狗子一下扑过来。
青年鬼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毕轩：“真的啊？你们那还可以介绍鬼去上综艺？”
毕轩点头：“自然是真的。”
叫狗子的青年鬼好像真的有条尾巴可以摇似的：“你看我行吗？”
村长：“？？？”
苏念、周隋、褚阳：“……”
毕轩“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看你很行，不过你们家湖神肯放你走吗？”
狗子犹豫了下。
周隋冷笑一声：“当然是肯的，毕竟湖神是神，神向来要以众生愿为己愿的。”
狗子：“！！！”
周隋又道：“你还有其他小伙伴吗？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狗子一下又扑腾到湖边，朝着里面大喊：“大花，二牛，三娃，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当明星啊——”
湖泊下面隐隐又传来一阵水声。
“简直是胡闹！”这几个人根本就是存心捣乱，村长气得直发抖，“你们这样乱来会触怒湖神的！”
他话音刚落，湖泊动静便更大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涌起了滚滚浪潮。
村长大惊：“湖神生气了，大家快把这几个触怒湖神的无知人类给抓起来！”
村民们脸色也是相当难看，正要冲上去，就见湖边的狗子突然回过头喊道：“爸妈，王大叔……你们别着急啊，说不定是大花他们准备上来呢。
村长：“……”
村民们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便见一个人形黑影蓦地从滚滚浪潮中升起来，一道沉哑的男声也随之响起——
“无知小儿！”
村民立即跪了一地，连连哀求道：“湖神息怒啊！”
毕轩看着这个黑影轻轻“啧”了一声：“我当是什么东西呢？就这破玩意儿也敢自称是神？我——”
他话未说完，就见旁边小姑娘已经冲了出去。
苏念耐着性子和他们磨了这么久，已经都快要困了，见这道黑影一飘出来，就拎起鞭子跑了过去，算着距离差不多了，便手腕一扬，小红鞭直直挥了过去。
那道升在半空中的黑影躲闪不及，一鞭就被打的消散无踪。
苏念：“……”
狗子：“？？？”
还在哀求的村民们：“？？？”
村民们正面面相觑，忽见站在一边的村长指着湖面上一处地方道：“看那里。”
村民顺着他手望过去，却见那处又凝出一道和方才一模一样的黑影。
村长哼了一声：“区区人类怎么可能伤得了湖神！”
苏念确认过实力，兴致缺缺地收起鞭子：“不打了。”
“……”村长觉得自己好像永远猜不中这小姑娘的脑回路，他顿了顿，“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赶紧躺棺材里去。”
他说完，便见那小姑娘转过头来，双眸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和傀儡打有什么意思，我比较想你和打。”
村长：“？？？”
狗子和村民们：“？？？？？”
苏念打了个哈欠：“快别装了叭。”
村长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似的。
他原本是想让那傀儡直接解决掉这几人的，不过看刚刚这丫头一出手便能直接打散黑影，他也知道这次是碰上了硬茬，既然不能善了，他索性也不再遮掩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想不通哪里露了痕迹：“你是怎么发现的？”
苏念觉得他真的好啰嗦啊，一边扬手朝他扬手挥出小红鞭，一边随口道：“你普通话太标准了。”
“村长”：“……？？？”
这他妈什么破理由？
他身形极快地往旁一闪，迅速避开了这一攻，还未站定，就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打过来，忙又侧了侧身。
毕轩悄咪咪偷袭了张符纸，见没扔中也不气馁，笑嘻嘻指了指那边一脸懵圈的村民们：“瞧见没？那才是见到湖神的正常反应好嘛，那边跪了一片，就你一个人还站着，你是嫌你bgm还不够响吗？”
“村长”：“…………”
他原本是看这几人年纪轻轻，虽然猜到可能有些本事，但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倒是他看低他们了。
“村长”目光一冷。
不过既然这地方已经被发现了，那就叫他们有去无回好了。
“村长”闪避间，双手快速掐决念了段咒语。
只见水面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被突然打破了似的，一股强烈的阴气冲天而出，湖里水面也翻涌滚动不停，带起一阵阵水声，湖底一口接一口棺材又快又猛地浮上来，然后一一砸落在地面上。
棺材内部也有极刺耳的声音传出来，仿佛像是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挠着棺木。
紧接着，一道道棺材盖先后被推开，一个又一个被满满的阴煞之气包裹在内的“人”从棺材里爬来出来。
村民们见状已经吓得是目瞪口呆，就连原本还站在湖旁的狗子也是一脸的懵圈。
周隋眸光一凝——
什么狗屁湖神，什么不老不死，就连那个傻里傻气的狗子怕也是蒙蔽村民的障眼法中的一环。
这个人根本就是在豢养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