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沈玉薇在前厅小坐一会儿, 见两个闺女一直没有进来,起身便亲自找来了院子里。
打眼看见方婕拉着沈寒山一脸闹腾的模样,皱着眉头走上来, 开口就是一句呵斥:“老大, 你又缠着你小舅舅闹什么,一个小姑娘整天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方婕原本还兴高采烈呢,听见这声音一下就老实了。
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很有点欺善怕恶、偃旗息鼓的意思。
沈玉薇今年三十五,前不久才升了单位的副处, 正是人生顺遂的时候。
她这些年匍匐在事业单位的前线,在官场上养成了一副格外严谨的性子, 平日里开口说话都带着点严肃,以至于沈家大多数小辈都挺怕她的。
不过她对吴思思却很友好,走过来看着吴思思,扬起一点笑意, 看着她轻声问:“你就是小寒的媳妇儿?”
吴思思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您好。我是吴思思。”
沈寒山于是一把将吴思思拉进自己怀里, 笑嘻嘻地问:“姐, 我媳妇儿现在是北城电视台当家主持, 可有名了,怎么样,长得好看吧。”
沈玉薇看见沈寒山那副炫耀的样子, 心里觉得挺有意思。
毕竟这厮同辈的姐姐哥哥年纪都比较大,平时把他惯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蹲人头上撒尿的缺德事都没少干过。
这会儿,眼看着这祖宗终于有人能收拾了,大伙儿心里能不觉得高兴么。
轻咳一声,笑着说:“好了好了,别跟你姐这炫耀了,人家能看上你就好好珍惜,少在这瞎嘚瑟。快去厅里吧,爷爷都坐那里等好半天了。”
吴思思一听这话,立马有些紧张起来。
拉着沈寒山的袖子,小声问他:“寒山,我…我衣服头发有没有乱啊?”
沈寒山看见她紧张的样子,咧嘴一笑,乐了。
伸手捏着她脸上的肉,凑过去小声回答:“乱什么乱啊,好看着呢,跟花骨朵似的。”
方婕看见两个人的动作,忍不住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扯着嗓子喊:“小舅舅!这里还有未成年祖国的花朵呢!”
沈寒山压根没搭理她,一边拉着吴思思往前厅走,一边心想:老子还他妈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我说什么了吗。
吴思思可不像他那么轻松,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走进大厅。
抬头看见那里一脸严肃、端坐着的两个老人家,整个人一慌,忍不住把沈寒山的手捏得更紧了。
沈寒山感觉到她的紧张,直接对着那头的沈老将军笑话上了:“哟,沈老同志,您今儿这是怎么了,穿成这样,别是要为革命事业重新添砖加瓦去吧?”
只见沈老将军很是严肃地坐在正座里,身上工工整整地穿着平日里少有去穿的深色军服,胸前还挂着一大串平时旁人碰都不能碰的勋章,昂首挺胸往那一坐,还真有点唬人。
沈老拿起拐杖,作势就要打。
等看见旁边的吴思思,又连忙收回动作,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招手对着吴思思喊:“思思啊,你上来点,让爷爷好好儿看看你。”
吴思思于是只能松开沈寒山的手,小步走了上去。
老太太这会儿坐在旁边也在打量吴思思的脸。
不过她的打量带了些挑剔,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努嘴,总没有老爷子那样和蔼可亲的样子。
起身看着沈寒山说:“寒山啊,你跟奶奶来这边,我们谈谈。”
沈寒山多不乐意啊。
吴思思第一次上他们沈家,他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老太太见他那么副没出息的样,心里越发不愉快,“啧”了一声喊:“你爷爷肯定有不少话要问,他疼这丫头都来不及,你担心什么,过来!”
沈寒山见老太太这么说,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只能低头跟着她出了大厅。
老太太这会儿手上还拿着那两个按摩球呢,站在养鱼的池子边上,看着池里的锦鲤,一脸平淡地问:“那姑娘就是刘素秋的孙女儿?”
沈寒山半挑起眉毛,轻咳一声,一脸煞有介事道:“没错。不过奶奶你放心,我这次特地看了刘素秋的照片,没您年轻时候漂亮。真的,咱们杨老同志文工团里一枝花的名头那是白叫的么。”
这话倒不是吹,毕竟老太太年轻那会儿俩小辫儿一扎,眼睛滴溜溜一转,还的确有一票小伙儿跟在后头哭天喊地。
可老太太偏偏不受他的忽悠,张着嘴又问:“听说这丫头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
沈寒山见老太太提起这事,立马一脸严肃地解释:“嗨,那是她家里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成绩不好。奶奶,我跟你说啊,我这媳妇儿人特别上进,真的,她一台湾人在大陆工作,刚进电视台那会儿,为了考那个主持人普通话证,两三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天对着窗户啊咿唔呀,现在她楼下那老大爷见着我了还问我‘你家孩子到底考上戏剧学院没啊,怎么没见她吊嗓子了啊,我家老伴多年的便秘都给她治好了,什么时候再嚎两嗓子治治我的老寒腿啊’。”
老太太憋着笑打断他的话:“没点正经!”
沈寒山咧嘴一笑,又忍不住回:“真的,而且她现在为了这个养生节目,每天看好多书呢,做的笔记那叫一个详尽,跟孟姜女哭长城似的。”
老太太“啧”了一声纠正:“有你这么形容的吗!”
沈寒山见老太太动容,连忙抱着老太太的小胳膊,小声道:“怎么不能这么形容。我上次还见您看她节目了呢,奶奶你可不许装不认识她啊,你们舞蹈队那刘老太太还专门注册了个微博粉她,我都看的真真儿的!”
老太太这下是被他噎的实在有些说不出话来。
叹一口气,一脸不悦地说:“但我听说她爸为了个情妇连他妈妈都不要了,你说有这么个爹,她能靠谱嘛,咱结婚不说条件多好,但起码也得找安分点的吧。”
沈寒山这下不乐意了,嚷嚷着:“那能一样么!她那个爹从小就不是个东西,我媳妇儿可是从小生在阳光下,长在春风里。再说了,什么叫找个安分点的啊,你孙子我是占了哪家的山头,还专门指望着打劫良家妇女是怎么地。”
老太太一脸怒其不争地告诉她:“你不懂。这看人得看相貌,你看那丫头的眼睛,往上吊是最薄情的,下面还有泪痣,哦哟,哭起来更是不得了的。还有啊,我看她那方面需求是不是也挺强啊,我看你都瘦了,别是她总缠着你做那事儿吧?哎哟可心疼死我了。”
沈寒山心里翻着白眼想:奶奶,我谢谢您了,您孙子我这他妈是累的!
两人东一茬西一茬的聊了一阵。
老太太最终也没松口,但也没再死死地咬着不同意,总归是有了些动摇的迹象。
老爷子这会儿也被吴思思扶着出来,对着她喊了句:“老伴儿啊,过来过来,咱们仨好好聊聊,寒山你去外头,别在我面前转悠,我看着你就头疼。”
沈寒山打小没少被老爷子嫌弃。
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只能勾着脑袋往后院儿里走。
没想刚走了两步就看见沈玉薇的丈夫胡天行刚挂掉谁的电话往自己走来,两人抬头眼神一对上,彼此都有些尴尬的样子。
能不尴尬么。
就前几天,沈寒山上外头应酬还看见这人跟他的女同学凑一块喝酒呢。
胡天行当年娶沈玉薇,沈家基本上就没有一个同意的。
毕竟两人家境相差太多,光是拎着那么点学校时的单纯感情,实在难以撑过之后几十年柴米油盐的窘境。
但胡天行到底是个在事业单位待惯了的人。
练就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非凡本领,闲暇之余,还有一身变脸的绝技,此时看见沈寒山,轻笑着喊了声他的名字,看着还挺真诚。
沈寒山半挑眉毛,掏出兜里的烟递一根过去。
轻声问他:“姐夫有时间么?咱们聊聊?”
胡天行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他往凉亭里走。
两人坐在大理石的高凳上,沉默地抽着烟,像是彼此心里都有些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
跟着眼前那片缭绕的烟,一点点扯开,看得见,却看不清。
最终,沈寒山还是决定先行开口,笑着说了句:“姐夫,咱们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你现在的状态,其实啊我挺能理解的。”
胡天行平淡地笑了一声,轻声问他:“哦?你个小年轻能理解?”
他没有否认,因为眼前这人是沈寒山,没用。
沈寒山把烟头放在地上踩灭,整个人往后一靠,露出一些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气势,笑着回答:“年轻什么啊,也不是往三十奔的人了么。咱男的越到中年越是害怕,单位里有个整天压着自己的,家里还有个整天压不住的。老婆眼看着爬得越来越高,可自个儿下边的兄弟越来越不顶用,偶尔早上起来都没点屁反应,伸手一抓,顶个鸟用。”
胡天行“呵”的笑了一声,半撩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问:“你倒是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我可记得你大学那会儿吹嘘自己一晚上七次没问题的。”
沈寒山听完也是一乐,告诉他:“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姐夫,不瞒你说,我家那口子那方面的确挺厉害的。现在我年轻还能应付,等再过几年,工作一忙,孩子爹妈的事儿一压,我想想,还真有点害怕。”
胡天行笑着回他:“没事儿,不还有爱么。”
“是啊,好歹还有爱啊。”沈寒山伸手抱着后脑勺,看着凉亭上面的鸟儿若有所思地感叹一句。
“那女人我也看了,长得不如我姐,但挺有女人味儿的,是大多数人好的那一口,况且对你也够主动,不能怪你。”
胡天行没有想到沈寒山会将这事说的这样突然,低着脑袋看手里的烟头,一时都不知如何搭话了。
沉默许久,开口说了句:“寒山,如果你在我这个处境也会…”
“不会的。”
沈寒山像是知道胡天行想要说什么,直接沉声打断他的话,笑着告诉他:“姐夫,我这人平时看着不靠谱,但自觉还是挺专情的。我姐现在太专注事业,忽略了家庭,忽略了你,这是她不应该。但有什么事儿,咱不能坐下来谈谈呢。我知道,原来对你有好感的女同学离婚了,自己又正好空虚着,就算对方是自己过去瞧不上的,但这种被追求的感觉,还是会让你觉得自我满足。但那之后呢,这种事儿有了一,就有二,有三,咱这一辈子就这么长,活得磊磊落落,不比偷偷摸摸强么。就算咱的小兄弟软了,硬不起来了,那也是年纪到了,不用对着媳妇儿满是歉意,因为咱没做过辜负她的事儿,咱问心无愧,你说呢?”
说完,沈寒山“嘿秋”一声站起来,拍拍胡天行的肩膀,笑着留下一句:“姐夫,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二十三岁就能追着我姐结婚,现在人还没老,俩闺女都这么大了。方婕刚才跟我聊天呢,说她又把你给写作文儿里去了,语文老师整天念叨,问她你怎么就不能换个人写写,她说什么你知道么,她说,因为我爸就是我最骄傲的人啊。真的姐夫,我挺羡慕你的。”
胡天行坐在原地还是没有说话。
沈寒山已经走远了,燃尽的灰已经烧到手指,原本缭绕的烟一下就变得淡了,火星子扯着皮肉发出一点疼,最后被他猛地摔在地上,狠狠地踩灭下去。
回到厅里,吴思思已经和两个老人家聊得差不多了。
后厨的小丫头过来扶着老爷子过去吃饭。
沈寒山于是也走上去,摸摸吴思思的脑袋,小声问她:“怎么样,老太太没为难你吧?”
吴思思眼睛红红的,轻声回答:“没有,听了一些我奶奶以前的事,老一辈可真不容易。”
沈寒山扯着嘴角笑,伸手掐着她眼角的一点红,臭不要脸地告诉她:“你可别感动了,知道哥哥我为什么这么不靠谱么,那就是遗传老爷子的,真的,那老头儿平时说话十句你最多听两句得了,千万别听多了,不然一准上当受骗。哎哟,看咱这小眼神,快别哭,心疼死哥哥了。”
吴思思被沈寒山抱着,听见这话,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打他一拳,没好气地念叨:“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
沈寒山可太喜欢吴思思跟自己撒娇了。
上手就抓着她的手腕,低头亲住她的嘴巴,狠狠吸了两口,放开她,小声告诉她:“媳妇儿,我以后一定一直对你好,一直一直的好。”
吴思思又不知道沈寒山在后面和胡天行说了些什么。
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忍不住小脸一红,咬着嘴巴问:“这…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呀。”
沈寒山咬了口她的鼻尖,伸手一拍她的屁股,吊儿郎当地回答:“为了在吴主任面前得个好印象,争取早日转正啊。”
说完,低着脑袋又要去亲她。
方婕这会儿正一溜小跑过来,看见两个人的模样,立马捂着眼睛高声尖叫一声。
沈寒山“啧”了一声,看着她喊:“你他妈祖国的花朵不好好待土里,成天瞎转悠什么啊!”
方婕咬着嘴巴,还挺不服气,大声道:“谁让你们公共场合乱来的。哼,小舅舅你在瑞士的小情人过来了,你怎么可以这样,都有小舅妈了还去招惹别的女人。”
嚯,这会儿她倒是承认吴思思小舅妈的身份了。
沈寒山被她的说一个头两个大,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呢,什么瑞士的小情人,你舅舅我在瑞士唯一的情人就是那条老死的猫,还他妈是公的!”
方婕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又高兴起来。
抓着他的手往餐厅里跑。
对着那头坐在座位上的乔语玲,张嘴就是一句:“你不要脸!我小舅舅都说了,他在瑞士才没有什么小情人呢!”
乔语玲这会儿正跟老太太说着话。
她是北城乔家的二小姐,从小喜欢沈寒山,之前沈寒山去瑞士留学的时候,她也跟过去住了好几年。
这会儿听见方婕的话压根都没搭理,看见沈寒山进来,立马站起来,一脸开心地看着他喊了句:“寒哥哥。”
方婕见自己被无视,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抓着吴思思的手,开口就是一句:“小舅妈,你放心,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吴思思有些尴尬地想:之前还那么不喜欢自己一姑娘呢,这会儿倒是成自己的支持者了。
沈寒山看见乔语玲也有些意外。
往后退了两步,笑着喊:“哟,小乔同学,你怎么舍得回国了,我还以为你准备老死在瑞士那嘎达呢。”
你说这是久别重逢的好友该说的话么。
但乔语玲还真就没介意,歪着脑袋道:“我想你了,当然要回来啊。”
她这话说完,不光是吴思思,就连旁边坐着的沈玉薇都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身介绍:“语玲啊,这是你寒哥哥的未婚妻吴思思。”
吴思思见沈玉薇介绍自己,也不禁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着问候了句:“你好。”
乔语玲听见这话,突然皱起眉头来,毫不遮掩地开口道:“可是,奶奶明明说想让我当她孙媳妇的啊!”
她这句话说出来,在座所有人都一脸尴尬的沉默下来。
只有沈寒山跟个没事人似的,老神在在地拉着吴思思坐下来,一脸感概地说了句:“嗯,不错,这门亲事好。既冲破了世俗的束缚,还有很高的经济价值,浪漫程度不亚于梁山伯和崔莺莺。嗨呀,我真替向昀高兴。”
沈向昀,沈寒山三伯的小儿子,也是老太太最小的孙子,今年两岁零八个月,刚刚学会怎样优雅的尿床。
这会儿,躺在床上,毫无挣扎地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大家也发现了,小侄女作为三傻接班人,其实是一只很有原则的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