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厚脸皮的含羞草被放在了卧室里的书桌上。
宁秋总忍不住用手指拨弄它, 看它将叶子紧紧闭合,第二天早晨又恢复原状。
新家的卧室比以前的房间大不少,陶琳给宁秋添了一个展示柜,里面是她从小到大得到的所有奖杯和奖状。
以前房间小,这些东西一直都尘封在床下的箱子里。
宁秋将去年生日时收到的那束枫叶玫瑰也放了进去。
陶琳问起的时候,她只说是在景区买的。
担心枫叶枯萎碎掉,后来宁秋抽空买了些环保水晶胶,将整束枫叶都涂了一遍。
这样保存起来, 再碰触的时候叶子就不会轻易碎掉了。
看着那束枫叶,宁秋又摸了摸胸口的白色平安扣。
她唇角轻弯,躺在床上酣然入梦。
住的离学校近比往日要方便许多。
清晨不用很早起床挤公交车,放学后迟些回来时间也不会太晚。
宁秋养成了每天傍晚出门锻炼的习惯, 家里这边,她只说是为了体育会考而做准备。
陶琳很是高兴,她一直希望宁秋多出去走走,不要在小房间里憋着。
往日她身体素质差, 多少有这方面的原因。
有时候,陶琳家务工作不忙,会带着两姐妹一起出门遛弯。
每当这个时候, 宁秋就会提前给怀舟发短信, 告诉他今天无法赴约。
这日在公园与怀舟分别后, 已是八点过五分。
三月底的天头, 约莫七点多时天色就黑了。
宁秋走在自家楼下那条街上, 注意到前方有个老人跌坐在街边, 似是想站又站不起来。
旁边走路的骑自行车的路过好些人,都朝那老者看去,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街道旁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时,那老者似是招手呼唤对方说了些什么。
只是那男子依旧无动于衷,神色警惕地加快了脚步离去。
宁秋听见街道旁的小卖部里有顾客问起跌倒的老者。
“那老头在那儿坐了快二十分钟了,说是被路旁的三轮车给撞了腿。”
“也不知道假的,反正没人敢去扶。”老板撇了撇嘴,“谁知道扶一下会不会破产。”
“万一是个讹人的,那谁去谁遭殃啊!”
买烟的顾客点头,跟着唏嘘了几声。
宁秋微微皱眉,这个世界的大体走向和她原来的世界十分相似。
那个曾经引发社会信任危机的著名“彭宇案”,恰恰就发生在去年的十一月中旬。
当下,这件民事诉讼案虽没有结果,但却已经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对真相不甚明了的民众人心惶惶,都怕自己好心扶摔倒的老人,却反被讹诈破财。
眼下这件事才过去不久,也难怪没人敢轻易上前提供帮助。
宁秋叹了口气,径直朝那跌坐在地上的老人走去。
“爷爷,您伤到哪里了,情况严重么?”
耳畔响起细细软软的声音,怀家国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
两步开外站着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小姑娘,穿着浅草色碎花连衣裙,亭亭玉立。
看起来很年轻,带着学生气,像十六七岁的模样。
“您是不是站不起来?”
宁秋从淡粉色的小挎包里拿出手机,“我替您打个120吧,还有您家住哪里,记得家人的电话号码么?”
“小姑娘别急着打120,不用打。”
“孩子,你能先给我扶到那边不?”怀家国回过神来,指着旁边道,“我坐在这儿挡着车道了,影响交通。”
宁秋身形微顿,挪开放在手机屏幕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
眼前的老人面色严肃,看起来有些吓人气势,给人不易接近的感觉。
他虽一头白发,伤了腿跌坐在地上,精神头倒显得还不错。
她点点头,将手机放回包里,上前吃力地扶起老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坐到了台阶上。
“嘶……”怀家国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忍不住叹道:“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
想年轻时在部队里那会儿,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爷爷,需要我帮您联系家里人么?”
怀家国看向宁秋,微微挑眉道:“小姑娘,我让你扶你就扶,不怕我讹你啊?”
先前的人就是怕被讹钱,这才一个个都不敢靠近他。
宁秋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您不像骗子。”
“坏人也不把坏字写脸上啊。”
“您说的对。”宁秋认同地点头,继续道,“不过就算您真是骗子,想讹也讹不了。”
她抬手指了指十米开外的一角,笑道:“那边就是天网监控,您要真讹了我,那就是犯了敲诈勒索罪,还得倒罚钱。”
怀家国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哟,你还知道那是天网监控啊?”
街上的摄像头很多,天网监控是其中一种普通的监控摄像头,应用于公安天网系统。
调查案件时追踪犯罪分子的行踪,就是通过这种摄像头调出各路段监控录像查询的。
不过,平时很少会有人注意这些不起眼的摄像头。
老人一笑起来,那股严肃和不易接近的感觉便消退了许多。
他笑声爽朗,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相貌颇俊。
笑了两声后,怀家国点头道:“丫头啊,多谢你。”
“老头子还有件事请你帮个忙,这条街前面有个干休所你知道不?”
“往南走个一百米就到了,方便去那儿的传达室替我叫个保安来行不,回头我好好谢你。”
“知道的,那您在这儿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宁秋不知道他为何不打电话,却也没多问。
对方口中那个干休所宁秋很熟悉,就在她家小区对面。
所谓干休所,主要指的是军队干部休养所,里面都是团级以上的退休老干部,或者其遗孀与孤亲。
陶琳平时下楼遛弯,一般都会带着姐妹俩去里面的健身场玩。
里面环境不错,食堂的花卷和馒头做的很香,在宁秋住的小区里都很有名,常有居民去买。
宁秋一路小跑到干休所门口的传达室,口齿清晰地将老人的话重述了一遍。
两个保安神色微动,一个留下去叫人,一个则随着宁秋去找伤了腿的老者。
不多时,很快就有一辆私家车匆匆开过来。
后方则跟了一大串人,约莫有十来个,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还坐着轮椅。
宁秋的目光落在他缺失的左腿上,停顿了两秒才挪开。
“哎呀!家国啊,你这是怎么搞的啊?”
“快快,先给他扶上车,到医院去再说。”
轮椅上的老人匆匆指挥着,旁边的人动作迅速地围了上去。
“中将我扶您,要是疼的话就说。”
宁秋神色微动,老人的身份果然和她所猜测那样不太普通。
周围人将对方围的水泄不通,紧张的注意力全都在老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
宁秋见他有了人照应,便悄悄转身回家了。
怀家国被扶到车座上,忍不住道:“老钱,我没那么严重,你慌个什么劲。”
“对了,那小姑娘呢?”
“好像已经走了。”
怀家国忙往车窗外一看,哪里还有宁秋的影子。
“唉,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还没答谢人家呢。
怀家国被匆匆送去了医院,只有一条腿的钱老不放心,也折腾着要跟他一起去。
“我真没事儿,老钱你跟我折腾个啥劲儿啊?”
“不是你让别人叫我来的,还嫌弃我折腾了?。”钱老瞪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孙子住的好像也不远吧,怎么不叫他?”
“叫他干嘛,不用叫他,他能顶个屁用。”
钱老看得出来,他还是不想家里人惊忧。
“那你这是咋整的啊,还没说清楚呢。”
“还能怎么回事,回去的路上让三轮车给刮了呗。”
老钱是他的战友,怀家国平时有空会来干休所和老友聚一聚。
他退休几年了,出门也不爱折腾家里人给找的那些司机和保镖。
但凡不算太远的地方,坐坐公交车和地铁也就行了。
没想到今天回去的路上,还没走到车站就让一个没看路的三轮车给撞了。
对方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见他倒在地上一时没爬起来,吓得掉头就跑了。
他伤了腿站不起来,知道路人不敢扶他。
其实他也没想别人扶自己,就指望能有个好心人替他到干休所的传达室跑一趟就行。
可笑离干休所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愣是没有一个人肯帮忙。
都怕他是骗子,不听他把话说完就走了。
钱老听完,直直叹气,“哎呀……哎呀……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他们这些抗战老兵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摔在路边竟无人敢扶。
“也别这么说,这不有个小姑娘给我扶起来了吗?”
可惜别说答谢了,他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一句,人家就走了。
检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小腿肿的厉害,动弹不得。
好在没伤到骨头,打石膏开了药,躺一个星期就能消肿了。
怀家国松了口气,这才打电话给家里老伴报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