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燃听这话格外不顺耳,他缓缓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眉间微蹙:“你什么意思?”
这种话本来带着意味不善的质询性,但由江燃口中说出来,就要显得平和坦荡得多,仿佛那真的就只是一句单纯的疑问。
可周辅深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舒服,甚至正相反,江燃那副无愧于心的模样,瞬间便激起了他一直以来辖制在阴暗角落里的那股无名之火。
“你说我什么意思?”周辅深贴近他,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江燃从头到尾分毫不漏的包裹住:“光这会儿功夫,献到你跟前的殷勤就没断过,把我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让你很享受吗?”
如果放在以前,周辅深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江燃展现出这副妒忌的嘴脸,因为那无疑是在变相的告诉江燃‘我爱你爱得发狂,求求你看我一眼’——这种诉求,简直不能再卑微,周辅深绝对不允许自己露出那样的姿态。
但此刻却不一样,躲在这层虚假的伪装下,他阴暗偏执的灵魂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发泄情绪的出口。
可他字里行间渗出的那份委屈和控诉却让江燃觉得不可理喻。
“打住打住!”江燃感到混乱,他摇着头后退两步,又抬手制止对方的接近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首先我没什么备胎,也没有人上赶着跟我献殷勤,其次我们又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要求我做到忠贞不二,我又有什么义务时刻照顾你的感受,把你放在我视线的第一位?”
江燃的反问让周辅深无从反驳,又如鲠在喉,他们是什么关系?他们曾经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就像这座城市千家万户的灯光里正在发生的情景一样,他们过着有摩擦也有甜蜜的日子,尽管没有周辅深想象的那般完美无缺,但也甘之如饴。
可谁能想到转眼间这一切就烟消云散,等他们再面对面而立,却变得连过近的距离都显得逾越,甚至哪怕是气氛最好的时候,也无法自然而然地交换一个仅是浅尝即止的吻。
不再有床头床尾的窃窃私语,剩下的只有冰冷的抗拒。
周辅深至今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结婚前那个一时兴起跟朋友信口而出的赌注吗?可四年一起共度的时光证明了那只是个玩笑,任谁都不会去当真,可江燃为什么就是揪着这一点小错不放?
折磨。
难以排解的焦躁就像滚烫的沸水,一直在折磨着他。
周辅深知道若是还不能把他和江燃的关系拼回原来的形状,那他总有一天会将那张饱受煎熬的皮连血带肉地撕下来,然后用丑陋扭曲的躯体冲江燃怒吼着自己的下贱。
……
最终,被江燃一句话刺激得萎靡不振的周辅深再未出声,但却固执的要跟随江燃上车,将他送到家门口。
而江燃没有坚定拒绝的结果就是……回程的路上两人一直无话,车厢内气氛僵硬得像是结了霜,这让江燃感觉分外不好受——明明今天高高兴兴的,偏偏最后闹成这样,但其实说起来都是鸡崽子的不对,谁让他先找茬闹脾气的?
江燃气头上是这么想,可等看到鸡崽那副无声消沉的模样后,他却又忍不住心生恻隐。
于是等到了小区门口,江燃把车停在昏黄的路灯下,而随着引擎的熄灭,周围也彻底陷入寂静当中,江燃单手搭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自左侧而来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又无奈的线条,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道:
“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为我做这些,我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完全浸透在黑暗中的周辅深才逐渐有了反应,可那雕刻在深沉轮廓下的眉眼却称不上高兴,因为他终于明白他是周辅深,是傲世轻物的周辅深,而非给点甜头就容易满足的鸡崽子,事到如今,再畏畏缩缩的绕圈子已经没法再满足他。
因此,他这时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眼底有几乎能令人溺毙的温柔涟漪:“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让我吻你一下,就当作是这次约会的奖励。”
他如此直截了当的要求简直打了江燃个措手不及,后者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我想吻你,就现在。”
他平静而不容置疑的重复道。
说罢,就已经越过手刹,修长的手臂直接按在主驾驶旁的车窗上,顷刻间就把江燃困在那一小块狭小的范围内,动弹不得;然后又在江燃反应过来之前,从他宽松的卫衣口袋里拿走了车钥匙,轻轻一按,随着咔哒一声车锁关闭的声响,钥匙也被扔在了后车座。
在这一套危险意味十足的动作做完后,江燃陡然变得疾言厉色:“你——”
但还没等他说完,周辅深就低头含住他的唇,用力碾抵、纠缠。
那一切都发生在毫无预兆的宁静中,响彻在两人耳边的只有细碎的呼吸泄漏声,直到仿佛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时间过去,车身的微微晃动才终于停止。
“不要去。”周辅深抵着他的额头,用近在咫尺的呼吸道。
“什么?”江燃再一次凌乱,他还没来得及将骂声脱出口,就被周辅深莫名其妙的打断了怒火。
“不要去应聂稚心的约。”他道:“因为我会给你最好的,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弄到手,哪怕去偷、去抢、去杀人……我——”
话没说完,说时迟那时快,江燃猛然暴起抓住眼前的男人的衣襟就是往后一掼,整个车身霎时摇晃起不堪重负的幅度,周辅深狠狠撞在边角坚硬的车门上,过了几秒,他的脊背才爬上宛如被锉刀劈过的钝痛,但这还不算完,紧接着江燃就一拳砸在他脸上。
“清醒了吗?”江燃冷冰冰问道。
周辅深不应声,那本来被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丝此刻垂下来,遮挡住了他的表情。
江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他这样突然间无比烦躁,就好像花了很长时间才压抑住的、那份有关爱情与失望的复杂情绪,此刻似乎又回到了胸腔内,透过眼前的男人,他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影子。
穿过记忆深处的厨房客厅与卧室,回过神来竟是连钢琴上的琴键都印象如新,江燃一瞬间难以自持,四年来的贪嗔痴恨,瞬间走马灯般地在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他心想:该清醒的人是我,卑鄙的人是我,将错就错把鸡崽拉入这段感情深渊的是我。
眼角泛起温热的湿意,最后他狠狠一锤男人身后的车门锁,咬牙切齿道:“滚下去!”
……
……
浑浑噩噩的打开大门,周辅深走进玄关,偌大的复式别墅,色调分明的现代风格装潢,高度整洁的摆设,以及大量采用原木材质的家具,这个房子毫无疑问到处都透露着他这个阶级所特有的,低调的精致与奢侈,周辅深曾经只要待在这里就会感觉舒适和平静,就像恶龙居住在成堆的财宝上一样,这栋房子以前也是他锁住珍宝的坚固堡垒。
而如今望过去,他却只觉家徒四壁。
——这是他和江燃过去的家。
“大福啊,我刚用粘土捏了个小人,你看怎么样?”像老旧电视机里的画面般,江燃的笑容稍有褪色但充满温馨,他手里拿着东西,走过来时故意穿过周辅深膝盖与茶几间那道狭窄的缝隙,来到沙发另一侧,像展示艺术品那般把穿着西装的粘土人放在茶几最当间的位置。
周辅深看见画面中的自己反应冷淡,摆弄着手机,半晌才抬起眼皮,大发慈悲似的答道:“头太大了。”
然而江燃却恍若未闻:“明天我就给它放进你的收藏柜里。”
“不行。”
听到他如此果断地拒绝,江燃这才眯起眼,似是不忿:“用我帮你回忆下你昨天晚上是怎么说的吗?”
“不用。”或许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这时周辅深才好像从自己的世界里浮出来,他扔下手机,嘴角抬起一抹笑容:“咱们现在在地板上再来一次,你就能听到我说第二遍。”
砰地一声。
像是巨石砸入水面,周辅深陡然间从回忆里惊醒,眼前的画面逐渐开始变得模糊,隐约间那两道人影似乎融合在一起,他试图努力回想江燃当时的表情,但印象中那抹眼角的潮红总会变成车窗冰冷的反光,江燃背对着光线,寒冷的脸上带着绝情与痛恨:“清醒了吗?”
清醒了吗?
一声声质问响彻在耳边,周辅深停下脚步时,已经站在全玻璃制的收藏柜前,里面有一层摆满了穿着各色服装的粘土人。
西装革履的、套着小动物睡衣的、常服手里拿着饼干的、带着鸡崽头套的……
周辅深眼眶发红,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这么爱他,可转眼就把一切收回。
叫他怎么清醒?怎么割舍?
……
“所以你就这样……懒得解释、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是吗?”在剧组那个昏暗角落里,江燃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有令周辅深读不懂却又心揪的闪光。
“周辅深,我真的受够了……每天就像白糖掉进大海里一样得不到点回音,你可能尝到了什么滋味,但是我——算了,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
当时未能感受到的剧痛现在才仿佛缓慢从神经末梢爬上来,如同顽固的沉疴旧疾般连绵不绝,周辅深半晌才抓住胸前的衣襟,表情逐渐从凶狠过度到狰狞——
“我不允许……江燃……我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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