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女人的悲哀。
是的,知道事情没那么严重,
还可以闹一闹。
————————
旦坐实了奸情,
只能自己独自舔舐伤口,
问都不敢,
怕自己没拿定主意便将事情挑明,
彻底没了退路。
*1*
居然忘了营业执照。
不禁羡慕电视剧中微服私访的皇帝,总是能够深入贪污腐败的臣子家中,似剥洋葱般逐层剥出不为人知的黑暗真相,再“嗖"的一下换上龙袍,这时必然会响起铿锵有力的音乐——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然后皇家侍卫两排站,惩恶锄奸,大快人心。
人家是怎么把住口风,成功掩饰身份的呢?
关键时刻,洪喜扮猪吃老虎,天真地抓着我的胳膊晃来晃去:“哎呀,人家差点忘记了,对哦,明明你是老板。”
小正太冲他翻白眼:“大叔,别演了好吗?”
洪喜最讨厌人家说他年纪大,偶尔路上遇见小朋友叫他“叔叔”,不管手头有什么紧急事,都会先放一放,连哄带骗,直到对方改口叫他“哥哥”。
“你叫谁大叔?你才大叔呢!”他边说边往小正太跟前凑,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俩人你戳我、我戳你,接着噼噼啪啪动起手来,怎么看都像是在调情。
我歪头看了会儿热闹,猛地意识到我是老板这件事儿,并没有必要遮掩。
“没错,我是老板,”我挺身而出,这次直截了当,“店面不转租。”
“原因呢?”湛澈匆匆看我一眼,没有戳穿真相后的胜利感,等着看我难堪,而是换了更真诚的语气,“实不相瞒,这地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希望你能,割爱。不论提出,多少租金,我们都在,您提出的,基础上,加20%。”
小正太闻讯住手:“湛老师您疯啦?”
趁人家说话没防守,洪喜当胸一拳打得他直咧嘴,小碎步颠到我旁边,低声道:“划算。”
确实划算。
仅按照市面标准租金,已经可以让我至少过上一年醉生梦死的日子。
“啊啊啊啊,如心,别中了他的奸计,”洪喜想通什么似的大叫,“为什么他肯出这么多钱,一定有猫腻。该不会是……”目光在小正太和湛澈之间来回切换,“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已经勘测到地底下有什么宝藏?有古墓,还是古墓群?黄金还是古董?”
正在喝茶的湛澈“噗”的一声把茶水全喷在小正太身上,可怜的小正太瞠目结舌,擦了不是,不擦也不是。
洪喜扬扬眉毛,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斩钉截铁地:“如心,我们不转租给他们,我们自己挖!”
——自己挖!
到底是我喝多了,还是他喝多了。
猪一样的队友。
我别过脸遮住额头,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湛澈明显忍了又忍,“小兄弟,你想太多。我只是……只是……曾经……”他眉头紧锁,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后,“抱歉,我还没,准备好,不知道,怎么说。”
“哎呀,没事啦,湛老师,”小正太为他解围,“用不着跟他们费口舌。这么丰厚的条件,傻子才不同意!”
洪喜大骂:“你才傻子!”
“如果你,同意转租,”湛澈摆摆手,示意小正太不要再继续争论,“我可以,帮你们,租隔壁的,咖啡店。我出一年,租金。一周时间,考虑下?”
洪喜和我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应——
“成交。”
“不!”
洪喜把我拉到厨房开小会:“你傻吗?不过换个地段。一倒手,你梦想的醉生梦死的生活不是就可以实现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这小子,倒是真明白我。
他被我看得发毛,迟疑着补充道:“至少一年,总可以吧?”
“我当然知道啊。”我强咽了口唾沫,“只是洪喜,你帮我争取的这个店,我想靠真本事赚钱,而不是当个二房东赚点房租。否则,我挺看不起自己的。”
没说出口的是,尤其被你妈知道后,更没脸啊。
“管它什么,能赚钱不就得了?而且,是谁天天在店里喝得醉醺醺的?现在倒想靠真本事赚钱了?”
“呃……”我惭愧得很,“我不像你,脑子那么灵活。我还在学习和钻研,很多事情急不得的,要慢慢来。”
要慢慢来啊,老祖宗说的,欲速则不达。
他将信将疑。
“好吧,”这谎撒得我自己都脸红,只好豁出去说实话,“……是刚才小正太说的话刺激到我了,什么叫,那些姐姐阿姨奶奶们,得眼睛瞎成什么样才肯掏钱买,我有那么差劲吗!”
损友有时是非常讨厌的,我明明主动砍了自己一刀,原以为对方看到我自残后会退两步。万万没想到,他径直朝前走,以更大的力气,补了我两刀。
于是我看到他认真点头:“有啊,当然有。”
“以前我是随性了点,”我双手握拳,狠瞪着他,“这次!一定给你好看!”
他继续揶揄我:“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只有在吃亏和倒霉后才认真过。”
“嘿嘿,”我心虚,“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心理素质是最好不过的。好事不能都占,占多了,就该倒霉了。”
“歪理邪说。”
从厨房出来,我走到湛澈身边,诚恳地说道:“湛先生,虽然您的条件很有诱惑,但真的很抱歉,我确实不转租。它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小正太忍不住咂舌,“天哪,你比湛老师还疯。”
湛澈的表情有惊讶又有谅解,继而垂下眼皮安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似在处理被拒绝后的失望情绪,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尴尬的进退不得。
我有点不忍,拒绝别人时,看到对方失望的表情,便觉自己是罪人,每每对方黏着又哀求几次,不管我有多么不情愿,也就委屈自己老好人地退让了。
委屈别人,我下不去手。
委屈自己,就简单多了。
因为看不到自己的脸色。
等看到自己的内心,明白自己的真正需求时,大势已去。
但这次不同。
终于,他说,“尊重你的,决定。打扰了、生意兴隆。”
洪喜看着他往外走,“奇怪,这个人说话,为什么老停顿,跟给逗号代言似的。”
小正太经过他身边时回了他一拳,接着迅速跳到湛澈身后:“大叔,我这个人比较健忘,所以仇是当天必报的,你多担待啊。”
这俩活宝。
洪喜拔脚要追,人家迅速钻到车里,哪追得上。
*2*
“孕妇姐”,如意在家里舒服地当太后。潘羿除包办所有家务活外,连水果都是削好皮切成块摆在盘子里,叉好了送到她嘴边。
太后有什么要求,连嘴都不用动,小眼神一瞟,再微妙的情绪,他都能捕捉到,跳起来做选择题:
水果不好吃吗?
是不是沙发太软了?
肩疼?我给你揉揉。
啊,电视进广告了是吧?来来来,老公帮你换台。
……
惯得实在不像话。
在我这里哪有这待遇,一进门便被我当小时工使唤。
“眼里有点活儿,扫完地拖两遍。”
她自然不干:“姐,别闹,我是孕妇。”
“孕妇怎么了?”我不为所动,“生孩子很痛苦的,不运动搞不好会难产。”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她傲娇地坐在沙发上,往后一靠,光着两只脚放在茶几上,“我可以无痛分娩,不行就剖。”
“我建议你没事的话,去看看孕妇论坛里的帖子。无痛分娩,可能吗?不过暂时不疼,生完了麻醉劲儿一过,孩子都不能抱,肚子那儿还得用镇痛泵压着。”
她有点慌:“真的假的?”
“废话,我骗你干吗?”然后吼她,“起来干活!”
吼是吼,可我并不指望她能移开她的“贵臀”,真帮我做点什么。
不过是看不惯她作威作福的样子,发泄下出口气,摆摆当姐姐的威风。
等我从后面一间充当库房的小屋拿衣架出来,看到她拿着扫帚在扫地,着实有点惊讶。
阳光透过落地窗注入柔和的光,连屋子里的微小灰尘都被照亮。她本来就瘦,怀孕后小腹微隆,不细看仍是平平。弯腰时耳旁的几缕长发垂下,最普通不过的将垃圾扫在簸箕里的动作,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她独有的妩媚。
唉,妖精就是妖精。
说吧,”换我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什么事?”
她装傻:“什么事?哪有什么事,不是你说,这样有利于顺产?”
既然她装,我也装。
于是我说:“是是是。你继续。”
她假模假样地又扫了一会儿,才蹭到我旁边。
“姐,我明天去‘达人秀’,你陪我呗。我一个孕妇,没人照顾太不方便了。而且,你还认识Noah,没准到肘拉拉关系,说几句好话,还能帮我走走后门。”
这几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自从那天我把Noah来过店里的事情告诉她,她便兴奋得上蹿下跳的,逼着我反反复复讲,逮谁跟谁说我跟Noah很熟,连进店的客人都冲上去神侃一番,听得我恨不得打脸。拜托,并没有啊。
“你是他下了舞台后唯一一个让他肯开口讲话的陌生人,”如意说,“除了经纪人,不是躲,便是沉默。就算几个字地蹦,好歹说了。你说,他是不是待你跟别人不一样?”
她对人和人关系的界定,真是简单。
我暗笑,就算像如意所说“不一般”,有什么好处?尤其是他有那么多黑粉。明星艺人里,他跟谁有互动,谁不急于撇清关系?
“那个神经病?”“禽兽哥”听如意炫耀时嘲讽道,“人格分裂,舞台底下才是他真实面目吧?动不动黑着一张大驴脸,跟别人欠了他万八千似的。还男神,如意,你放弃我们家老板就已经够脑残的了,啧啧,真是。”
连他都知道洪喜追如意的事儿。
如意最听不得别人提她和洪喜,又侮辱她男神,追着“禽兽哥”便打,逼得对方进了男厕所才作罢。
“首先,”我诚恳地抓着她的手,“他只不过想租这个店,我没同意。别在外面胡说八道。其次,我陪你去,咱妈知道,不削死我?最后,我想问问你,都要当妈的人了,为什么不能消停会儿?”
她捏捏我的手:“姐,你如果去了,我可以跟咱妈保密。你如果不去,我就天天让咱妈来这儿给你指点江山,到时看你怎么做生意。”
果然是亲姐妹,要么救你于水火之中,要么推你入水火之中。
“好吧。”把我妈都搬出来了,我认尿。
我对录制节目也有些好奇,去见识下也是好的,便学着电视里评委的语气,粗着嗓子问她:“说说看,你有什么梦想?”
气死老妈不偿命的梦想,倒是可以保她进决赛。
“切,保密。”她笑,势在必得,“告诉你就不好玩了。等着吓一跳吧。”
外面刮起大风,吹得百叶窗唰唰响。瞬间飞沙走石,路上的行人已经倒退着走,背过身子用衣服蒙住头,像是要起沙尘暴。
关好窗,如意目的已达到,哪还会干活,早优哉游哉躺到沙发上刷起了手机。
“如意,”我说,“你忙着追星报名参赛,育儿书看了没?除了生,还得养,知道怎么带孩子吗?谁给你伺候月子?你婆婆,还是咱妈?
你更愿意,不不不,你能跟谁和平相处?再过一阵孩子出生了,待产包买了吗?”
“讨厌!”她瞪着我,“我让潘羿处理就是了。才不管这些。”
真的可以这样吗?女人生孩子,只管生——就可以了。
其他全部交给男人处理?
她一边往脸上喷着保湿水,用手不断拍打促进吸收,一边睁大双眼刺激我:“怎么着?不服?其实,只有一个秘诀——只要你长得美。”
哼。
长得美。
她有意无意地从我脸上扫过:“怕就怕,长得不美,只想得美。”
我忍无可忍冲过去掐她脖子:“孕妇了不起吗?来来来,同归于尽。”
她尖叫:“来人啊,谋杀啦!”
*3*
我决定要奋发图强。
报了店铺经营的函授班,托人去本市服装旺铺取经,啃《消费者心理学》,买当季最新时尚杂志翻阅学习……学了才知道,这里面学问真大,那样好位置的店铺交给我,简直暴殄天物。
我制订了销售计划:每天销售额不低于三千。这样的数字对別家店来说实在小意思,可对于第一次做生意的我,并非易事。我不希望暴利,本意也是销售让普通白领也买得起的有品质的好衣服。可一没有品牌影响力,二没经验,只好摸着石头过河。
如意帮我做了“谢绝还价”的牌子,客人来店里,我不再慌得自降价格。
跟着如意有样学样,试衣服时,我尽量找优点说。
“还好啦。”
“没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我开始明白,原来客人对自己的身材自嘲时,其实是等着我们强烈反对他们的说法。
“太瘦了像什么话,一把骨头,跟难民似的。有点肉才健康。您呀,刚刚好。”
“不黑,相信我,您只是皮肤有些暗,正是最近几年流行的健康色,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您没看到报纸上报道的,好多明星专门去海边晒?还有的美容医院专门推出快速美黑项目,让人躺在一个封闭的机器里,让紫外线均匀照射...…”
……遇到实在下不去嘴夸的,昧不过良心,我就报以沉默的微笑。
虽然也会有人不爽地离去,但比之前哭着离开的,总是好一些。
晚上盘点时,想起供货商送了我一块印染的布头,昨晚缝了件衣服给小齐,只差最后一道工序。于是从抽屉里拿出来一边缝纽扣,一边同小齐聊天。
小齐安静地靠在沙发上一把袖珍的小木椅中,头上戴着一顶皇冠,金光闪闪。木椅下,新鲜上市的小小油桃站成两队,一个个贴上眼珠和嘴巴,排列整齐。
我尖着嗓子,一人分饰几角,很快入戏——
“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满朝文武官员,竟无一人敢言,要你们何用?”
“来人哪,全部推出去斩了!”
……
所有文武大臣进了肚儿,再将水果盘里圆滚滚的水晶葡萄按照油桃的位置顺序重新排了两列。
继续装太监尖细尖细的声音——
“启奏万岁,新提拔的官员已入朝。”
“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这次是浑厚的叫人闻声丧胆的男中音:“满朝文武官员,竟无一人敢言,要你们何用?
“来人哪,全部推出去斩了!”
……
直至肚子有点撑。
开始跟小齐交心。
“小齐啊,你说潘羿,真的能一辈子对如意好吗?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他。”
“算啦,如意高兴就好。”
“我妈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呢,前几天她跟我说,”我学我妈的语气叉着腰,“十几年前的邻居赵姨的儿子人不错,只是离过婚,你愿不愿意见见?我说可以啊,能直接结婚吗?我挺急的。我妈居然听不出我说的是反语,还欢天喜地地找算卦的看日子。她是觉得只要是个男人肯要我,就是万幸了吧?”
“唉,你说咱这店现在生意也还凑合,总算能养活自己,人生中两大愿望也算实现了第一个。第二个愿望啥时能实现呢?”
“什么,你问我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呜呜呜,我太难过了,身为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你居然不知道我的愿望。男人!男人!男人!还需要我重复吗?特别浪漫特别爱我的男人一看见咱家服装店的招牌了吗,我要男人,跟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到我自己口干舌燥想去接水喝时,米色的风衣里裹了一个男人,不知在我面前站了多久,正强忍着笑意,憋得一颤一颤的。
也许是风大,我竟未听见猴子玩偶的“欢迎光临”声。他头上围着黑色的长款手工编织围巾,不知道缠了几圈,整个头包得只露出戴着的大墨镜。
“你……你……你要干什么?”变态狂还是打劫的?我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他捂着肚子:“我,再笑一会儿。”
哦,又是湛澈。
真不知道我这店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引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光顾。
“你听了多久?从哪时开始听的?”
“也没多久,从……油桃大臣,”他憋住笑,“被拉出去,斩首开始,到……你,不不不,到您想要,一个男人,又浪漫,又爱您……这里结束。”
呃……
我臊得说不出话来。
他熟练地摘了围巾和墨镜放在柜台上,指着我手里喝剩下的半碗粥,问:“咦,还有吗?”
“有的还有的。这就给你盛一碗……”我被他吩咐得愣愣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端着碗筷回到厨房,从消毒柜重新拿了碗盛得满满的,蓦地站住。
“不对,我说过了店不转租的,你又来干吗?”
“难怪你,不肯转租,"他坏笑地说着,“原来是要,找男人,这是大事,现在理解了。”
我恼羞成怒:“到底吃不吃?”
“吃。”
修长的手指极自然地朝我伸出,我下意识倒退两步,抹了一圈下巴,果然有几粒米粘在那里。
他不以为意地缩手,接过碗,喝了一大口,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嗯,好喝。有菜吗?饿了一天。”
“只有中午的肉丸。”
“快端来,小命,指望它了。”三口两口整碗粥倒进肚去,端着空碗,豪迈得像个打虎归来的英雄,“再来一碗。”
“……真把我这里当小吃店了?”我气呼呼地把丸子汤从微波炉中端出来递给他,“这次准备给我多少钱?”
他为难地停下筷子,“二百够吗?找男人,很费钱的。女人要保养,现在的,化妆品,都很贵。”
我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脸到底还是红的。
几分钟内一大碗肉丸子见底,眼见着他抹抹嘴巴,将餐巾纸叠得方方正正丢进垃圾桶,接着往沙发后背上一靠,意犹未尽地说:“要我说,如心,你倒不如,开个饭店,肯定比,开服装店,赚钱。”
如心,叫得还真是顺嘴。
“吃完了?可以走了吗?”
“你看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敌意。”
“先生,就您这身打扮,在我这儿连吃带喝,还嫌我有敌意?我要对你有敌意,这工夫110都来了好吗?”
“没有敌意,最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会儿闲篇,他的目光渐渐落在柜台上放的一盘散装大白兔奶糖上、因我爱吃,那糖天天摆着的,偶有客人来,也给他们打零嘴儿。
我扔给他一颗,“来,别客气。”
饭都吃了,我也不介意再赏他块糖。他也不客气,但打开包装纸时神情怪异,剥糖纸的手竟似止不住地抖。
“哦,”我解释,“大白兔奶糖在红糖里滚一圈,奶香和红糖混合,味道很特别。不是脏东西,试试看。”
他站起身,声音是颤的:“你小时候,也这么瘦?”
我被吓呆:“怎么可能,小时候胖得简直……不过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是的,那就对了。”
继而长舒了一口气,可眼睛仍盯着我,晶光闪闪的。
对了?为什么对?
我越发害怕,结结巴巴回应道:“谁?是什么?”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他那般异常,表情也变得极快,迟疑的、欣慰的、惊喜的……阴晴不定,继而凝视我,热烈且动情。眼中有泪光闪烁,隔了三五秒,又夸张大笑。
这……演得也太丰富了点儿。
难怪可以做艺人。
不知道犯了什么神经病。
我假装收拾东西逃难似的拐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把堆在水池里的碗碟洗干净,很是磨蹭了一会儿。
再出来时,适才那个有点失态的男人,已经恢复了初见他时淡漠的模样。只是嘴角向上弯了弯,带着股不易察觉的笑。
“呃……”我没话找话,指指那盘大白兔奶糖,“那个,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太多,于是偷了红糖每颗都滚一圈,就能回味得久一些。”
“嗯,很特别的,吃法。”他再同我讲话,很是多了几分亲切和善意,还极其自来熟地眨眼,冲我微微一笑。
我已习惯他清清冷冷的样子,冷不丁露出这样接近宠溺的笑容,不禁一呆。
反应过来后不禁暗骂:濮如心啊濮如心,没看出来,你竟然也是个好色之徒。
“这味道,”他说,“让人……让人终生铭记。”
说到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似有所指。
我在心中打了个哈哈,“终生铭记”……这词太严重了,一颗糖而已,它哪里承担得起这四个字。
从扔给他那块大白兔奶糖开始,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心路历程,有着什么样的心事,时而神情恍惚,时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冲我微笑,几次站起来欲走,踟蹰着又坐下。
偶尔目光相遇,沉默对望一会儿,迅速移开目光的,始终是我。
他不说话,我也不。
我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直到一个电话把他叫走,经过我在的位置时,破天荒冲我点点头,身体微弯,这这这……是在行告别礼?
我被他一系列的举动吓得不轻,等想起要不要也回个告别礼时,哪儿还有他的身影?
*4*
这是一间可容纳五百多人的中型演播厅,半圆形建筑上《梦想达人秀》的栏目名随着舞台灯光的闪烁,不断变换颜色。两个圆柱体分列两旁,各站了几名神态衣着各异的男女老少公仔,中间铺满水钻的椭圆形长桌银光闪闪,正坐的四位导师里,抬眼便看到湛澈。
不,他在这里的名字,是Noah。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白衬衫和西裤,明晃晃的腕表。脸上似打了粉,仍是黑。在拍摄现场灯光的照耀下,依然仿佛有着自动吸取所有人目光的能量。头发打了啫喱,两道剑眉下眼窝深陷、睫毛长而浓密,垂下目光时尤其明显。
沉默时自带气场,清冷倨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看他时连呼吸都是停止的。笑时嘴角弯出极为好看的弧度,似阳光普照,说不出的舒适盎然。
虽然早在视频里看过舞台上的他,但身临其境,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一说话,观众区尖叫声与喝倒彩声四起。
可这并未影响他的发挥。我看着他与旁边的国民女神周嘉嘉插科打诨,针对选手的表演给出诚挚点评,遭遇无厘头搞怪选手委婉且有分寸地拒绝,或被有着苦难故事的选手打动红了眼眶。他掌控着这档节目的节奏和基调。
是的,他是整档节目的。
周嘉嘉也是真的美,一袭露肩晚礼,耳后别了枚蝴蝶水钻发卡,声音干净柔和,眼皮一单一双,棕色的皮肤,带点婴儿肥。并不像娱乐圈中做了整形手术后一个模子出来的有着黄金比例的美女,笑的时候面孔灵动极了,感染性极强。同湛澈说话时侧身,眯着眼睛,像是随时都在准备笑,十分迷人。
我不禁暗暗赞叹,他俩,还挺般配的。
一个无法忽略的细节是:不论是同那位穿低胸装的女主持人,还是与周嘉嘉,抑或与女选手沟通,Noah似乎都在刻意保持身体的距离,开口前,眼睛必会不自然地眨几下。
真奇怪。
第三位评委,是名震全球的“音乐之父”边杰,曾捧红无数当红歌手,性格温和,不喜与人争。总体来看,点评过于专业,甚至有点迂腐。
最后一位嘉宾,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商人,大金主,主要负责撒钱。名字很有特点:水横流。六十多岁的年纪,精神矍铄,保养得很好,据说是美籍华人,却有着一张典型的欧美脸,像做了整形手术。
或许在国外待久了,人的相貌也会变吧。
水横流这个中文名字,倒挺适合他。同任何一个精明的商人都不一样,说话时简洁直接,点评选手时犀利、刻薄,有时会让对方羞愧得下不来台。可你又必须承认,他有资格点评得一针见血。所有选手的创业基金都是拜他所赐,每每一掷千金,十分土豪。
听如意说,他英文名叫Dave,无儿无女。常年居住在洛杉矶。坊间传闻他原本给一位意外丧子的神秘富豪、本来身体就不好的老头当管家,十几年后这老头去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除存款、股票,更有豪车、名宅及洛杉矶大量的不动产。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Noah和他关系微妙。两人在节目中经常互掐,老头发言完毕,Noah看向老头的目光,多少带些敌意。这其实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严格一点说,像是起了杀心。
是的,杀心,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对方的杀心,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抛出去的刀,刀刀致命。
像节目组炒作,又不像。
选手们进进出出,终于,轮到如意。
我看着她从地下升降舞台缓缓而升,白衬衫,黑西裤,绑着马尾,像个能干的白骨精。昔日最擅长骚浪贱的狐狸精脱去惑人的外衣,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我是如意。但偏偏我姓濮,大家叫得多了,便成了不如意,。大我两岁的姐姐如心,也没好到哪儿去,大家喊她不如心,。我有两个梦想:一是希望成为一名形象设计师,专为不懂化妆、不懂如何装扮自己的,老是被绿茶婊秒杀的傻白甜姑娘们塑造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她们。二是希望我妈对我的爱的表达,可以少那么一些,控制少那么一些,唠叨少那么一些。但目前,这两个梦想,都没有实现。”
Noah问:“所以今天,你是带着妈妈来的吗?”
我暗自腹诽着,哼,舞台上说话倒是溜儿,这时他怎么不结结巴巴断句了?
真有点儿不习惯。
观众席上一阵善意的笑。
“不,带着姐姐来的。”如意不慌不忙地回答,Noah问的这话深得她心,“在这点上,她一向与我同甘共苦。”
大家都笑。
周嘉嘉也问:“姐姐在哪里?伸手示意下好吗?”
在后台的我只好小心翼翼往前站站,探出头,伸伸爪,感受了下全场的目光定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再迅速退回。
她是故意的,希望Noah能够认出我,对她另眼相待。
隔得太远,依稀觉得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想起那晚在我的店里,他离开时微微弯身行礼告别的样子,我又分神了。
“当然,”如意挥挥她的小手回应我,“今天来到这里,主要任务是实现第一个梦想。”说完冲着舞台的另一侧拍拍手,便看到三个高矮不一、胖瘦不一、年龄不一的女生走上台。
最小的那个大概十五六岁,标准的学生头,齐刘海,清清瘦瘦灰头土脸的,整个人被一套墨绿色的肥大校服裹着,标准的四线城市四流中学的苦逼学生一枚。
大一些的似有二十四五岁,微胖,圆嘟嘟的倒也可爱,可惜脸上有着醒目的痣,大的小的十来颗。上身穿了件白色的紧身圆领娃娃服,勒得肚子上的肥肉一圈一圈的。下身穿条微喇牛仔裤,本来腿就不直,标准的罗圈腿真是够了。这样一个姑娘站在面前,目光放哪儿都不太合适。
最高的姑娘却也最胖,三十多岁,碎碎的短发,戴着大框黑眼镜,一身中性打扮,肥肥的休闲服和拖裆裤几乎上下一般粗,要不是她鼓鼓凸起的前胸,怕是旁人很难分清男女。她低着头,目光躲闪,十分难为情。
如意到底在搞什么鬼?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脸上写满了问号。
如意微笑:“这三位,是我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认识的,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们时的样子。现在,请给我三十分钟,我想请大家看看,经过我亲自设计打造后的她们。”
水横流皱着眉:“姑娘,我们节目时间是有限的,你一个人占了三十分钟。且不说我们是否有兴趣和耐心看完,后面那么多选手,你不能耽误他们的时间。”
边杰点头表示附和:“而且,三个人,你做得过来吗?”
“其实我倒是很好奇,想看看她具体怎么做,”周嘉嘉托着腮,“但时间确实有点长。”
Noah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嘉嘉一眼,嘴角轻抿:“不如意同学,看来你的团队应该增加几个相声演员,他们在台前讲相声,也不耽误你在旁边做造型。”
现场气氛十分欢乐,观众们笑得前仰后合。
如意吐吐舌头,无耻地卖萌。
“谢谢男神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她说,“没那么麻烦,我可以带三位朋友去后台,这里请其他选手继续进行。三十分钟后,我带她们重新上台,两不耽误,刚刚好。”
主持人说:“哇,看来您是Noah老师的粉丝。导师们意下如何?”
四位导师交头接耳,周嘉嘉作为代表说出最终意见:“可以的。”
老天,她真是风情万种,嘴角永远含笑:“千万别让我失望哦,等你,好姑娘。”
如意带着三个姑娘回到后台,我当起她的临时助理。给姑娘们化妆打底,从笨重的行李箱中取出衣服,用挂烫机快速熨平。看如意弯腰低头为她们画眼线、刷眼影、戴假睫毛,或换着长短不一的假发,或用卷发棒卷头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如意,气定神闲,神采飞扬。
像变戏法似的,一番捯饬后,三人脱胎换骨。
苦逼学生身着白色收腰蕾丝短袖衬衫,配红黑相间的英伦风格子短裙,淡淡精致裸妆,青春逼人。
微胖带痣女的脸仿佛做了激光除痣,整张脸白皙自然,右眼左下角有颗醒目的痣没盖住,却也不难看,无端地添了几分俏皮。如意替她选了紫色的V领荷叶边及膝裙。她其实身材还好,赘肉主要集中在腰和大腿,腰部的荷叶边刚好弥补这个缺陷,露出膝盖以下细长的腿,该鼓的鼓,该翘的翘,性感得很。
眼镜肥肥女摘了眼镜,露出美丽的丹凤眼,戴着帅气十足的中身着黑色及膝A字裙,外罩军绿挽袖开衫修身长袍,整个人看上去至少瘦了二十斤,目光扫向谁,都是霸道的女王范儿。
没有任何悬念地晋级。
周嘉嘉甚至给她颁了直送五十强的金牌,并获得了水横流奖励的十万元创业基金。
水横流拊掌大笑说:“过瘾过瘾。妙手一绝,无濮如意则钟无艳,有濮如意则夏迎春。经过咱们如意姑娘的打扮,世上哪有丑姑娘。”
Noah突然斜瞟他一眼:“水总所说极是。难得您对她这么喜爱。我刚刚还在想,听说贵公子与如意姑娘同龄,有机会介绍二人相识,说不定倒能促成一段好姻缘。”
这话说得很突兀,且有点莫名其妙。
水横流不是无儿无女么?
媒体报道他每每在节目里一掷千金也是因为这个,包括捐款给公益机构,不外乎是希望可以帮助到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如意愣了几秒,随即笑得很开心,带着撒娇的语气:“让水总和Noah老师取笑了,我倒是想,可难道大家看不出来我是个孕妇么?”
水横流面色不悦,眯眼盯着Noah,并没说话。
主持人极为聪明地岔开话题,节目很快结束。
参加节目录制的观众陆陆续续退场。如意想等Noah出来,拍张合影,或者要个签名。
我只得陪她在他的休息室等到晚上十点半。
远远看着黑脸的Noah在粉丝们的簇拥下越走越近,一个小正太焦头烂额地拦着激动不已的女粉丝们。
“谢谢大家的厚爱,这么晚了,Noah老师已经很累了,请大家体谅下,拜托拜托。”
他叫什么来着,小少?
最后面一矮个戴鼻环的女生突然退开几步,身体呈俯冲状加速小跑,轻易将人群撞开,瞄准Noah来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熊抱,直接亲在脸上,嘴里激动地叫着:“啊啊啊,我抱到Noah了,我抱到Noah了。”
这动作太突然,大家瞠目结舌之际,Noah的身体非常奇怪地抖了几下,条件反射般右手出拳挡在脸前,像是嫌恶,又像是畏惧地哆嗦。
从我所在的角度看去,他应该是下意识地挡住自己的脸进行防御,可赶巧不巧,那一拳,正好击在女生的颧骨上。
小少也吓了一跳,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推着Noah进了休息室。原本还傻愣愣看着的粉丝们顿时炸开了锅——
“靠,牛逼什么,老子喜欢你是看得起你!”
“喂,说什么呢,也不照照镜子看你是个什么鸟样,你配喜欢Noah?拜托你懂得最起码的尊重吗?”
“不过是个戏子,拽什么拽。你有周杰伦红吗,你有胡歌、霍建华、王凯、靳东红吗?”
“你妈的,不许侮辱我偶像!”
保安们陆陆续续往这边赶时,粉丝已经打成一片,地上堆满了杂七杂八原本想要送给Noah的礼物,荧光灯、蛋糕、鲜花……现场惨不忍睹。我怕谁不小心撞到“孕妇姐”如意,迅速拉着她从后门撤退。
潘羿那天加夜班,我送如意回家时他还没回来。
走时如意神色阴晴不定,也许太兴奋,也许对没能如愿和男神合影而懊恼,太累了,我只想赶紧回家倒在床上休息,也没多想。
*5*
这一夜我睡得断断续续,极不安稳。梦见如意在舞台上生子,我跑到商场去买雨伞,央求路人背对如意站立、一人撑开一把……中途醒来去了趟厕所,迷迷糊糊入梦,我依然奋力地挤在人群中撑伞。
昏昏沉沉,十点才醒。
换好橱窗模特身上的衣服,便见如意自十几米远的报刊亭走来,手中抓着十几份报纸,气冲冲的。
“姐,你看看,”她将所有的报纸摊在茶几上,“这帮记者都瞎写什么,有一点职业操守吗?”
暖气上的酸奶已经凝固,前天我调好牛奶和发酵菌,放在暖气上可温度太低,今天才好。切了猕猴桃和苹果块,拌勺蜂蜜,试试酸奶冰不冰,这才递给她,慢悠悠捡起张报纸:“大小姐,谁又招你了?”
她努努嘴:“自己看。”
不过是昨天节目决出全国50强的报道,本市发行量最大的都市报中规中矩,还放了一张如意从周嘉嘉手中接过晋级牌时大笑的照片。
比较重娱乐精神的早报做了一整版,但角度大有不同,放了几张Noah的面部表情特写,卖萌、大笑。但更强调突出的,是昨晚他被粉丝强吻强抱、黑面“嫌弃”的表情,头条标题“遭遇粉丝强吻Noah黑面离开,更对粉丝大打出手”,副标题是“人格分裂怎做节目导师,跪求Noah下台滚出达人秀”。
“好险,只拍到我下半身,”如意在我身后,完全没入镜。我拍拍胸口,“万一妈知道了,有咱俩好受的。”
“就看到这个?”她不满地嘬着酸奶,斜眼看我。
“哦,Noah是吧,嗨,你为这生气?”我一向后知后觉,“你要这样想,这说明你男神红人红是非多嘛。”
“仅限于此,我也没啥说的,可报纸是舆论的喉舌,要如实、客观报道,不能带入记者、编辑个人的主观观点,否则会误导大众的。“她振振有词,“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记者不知道?”
“那你生什么气”我说,“他们做艺人的,要个个像你这么玻璃心,干脆宅在家里当宅男宅女好了,吃这碗饭,就得遭这碗饭的罪,别跟着瞎胡闹。还有,昨天陪你录节目,账本明细我还没录入,一
会儿还得把夏天过季的衣服清理下,放在特价区。喝完酸奶赶紧过来帮忙。
“哼,跟你讲不明白。”她不情不愿地放下酸奶罐子,磕在茶几上砰的一声,“你知不知道我们Noah给达人秀立下多少功劳?去年第一届,请的是本市几个暴发户,节目烂到渣。看看今年,台上坐的可是连女人见了都把持不住的周嘉嘉。”
是呀,她出席任何场合,穿的永远是国际著名设计师设计的性感晚礼服,颜值高、身材好、胸器赞,还生得一副好嗓子,电视、电影唱歌三栖明星,一开口听众已沉迷,灵魂都跟着走。
“听说电视台接连请了几波说客请她出山,动员了某官员的关系,最后还不是Noah亲自邀请,才得以达成?跪求他滚出达人秀,要是没有他,你们看到的评委,还是去年那个暴发户穿貂的小三。”
竟有这样的内情?
怀孕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么叨叨?
“我们家Noah,在舞台上是不是有着千军万马都无法抵挡的魅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如意叽叽喳喳的,“听说他祖籍便是本市。对了,他曾经在美国CBS电视台就职多年哦,是多档真人秀、脱口秀的幕后负责人之一。”
想起他那张僵尸脸,我暗暗腹诽:既然有着这样牛哄哄的资历,什么场面没见过,真是个谜。
“正因他一直做幕后,国内鲜有人知。听说制片人曾亲自飞到纽约邀请,他本执意拒绝,没想到看了项目资料后,态度大变,欣然加入。你也亲眼瞧见了,”如意眉飞色舞,“我们家Noah十足的欧美大叔范儿,老少通吃对不对?广电大楼每天都围满了全国各地赶来捧着鲜花、玩偶、横幅、荧光棒、糖果……各种礼物来见他录节目的粉丝。
如意说,他的点评一针见血又幽默,明明是普通的人很普通的表演,他一句话说出来,全场爆笑,就是有着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是是是,我心说,我看到了。
什么Noah是处女座,虽很挑剔却事事追求圆满
这我更知道,他还有强迫症,每次来了店里简直跟环境质检员似的……
什么Noah思维高度敏捷,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说话时你甚至能听到他大脑的高速运转声。
什么Noah是AB型血,喜欢幻想,还是个浪漫主义者。
……
终于,我忍不住插嘴:“这么好?那他老婆一定很好看吧?:
她没听出我语气里的嘲讽:“你这个人真是不解风情!他没老婆。单身!否则你以为那些少女们凭什么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有老婆?"我问,“还有,为什么他一到了台下就……”怕她发火不肯讲,我说的时候小心翼翼的,“为什么两种嘴脸呢?”
“你能不能不要遗传咱妈一句话噎死人的本事?”她气哼哼的,像被我踩到尾巴。没忍几秒,带着死忠粉事无巨细都知道的骄傲向我耀:“有个亲妈粉,整理了他在国外为数不多的几个采访,我昨晚找来看,对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大的差异,立马释然了。”
什么意思?
“他有自闭症,而且很害怕接触女生。”
“哦,”我点点头,“原来是个gay,难怪昨天那个强抱他的女生……”
“……才不是!”如意跺脚,“他只是被伤害过,有阴影罢了。”
反正没什么事,我倒是愿意听她胡扯。
“哦,又不是gay,又讨厌女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耐着性子,继续跟我分享:“据说,初中时他还在本市一中就读。”她和我念的都是二中,因考不上市重点-中嘛。此刻提起来,语气依然愤愤的。
“因为家庭发生了变故,一夜间成了孤儿,仅有的一个亲戚在国外,在等对方回国接他的那段岁月里,十分凄惨。”
我不以为意:“这么惨,真的假的?该不会跟他们节目中,说自己如何惨靠眼泪赚取同情心的选手一样,都是编的吧?”
“但凡是个正常人,”如意说,“谁愿意拿自己的至亲编瞎话?给你百万,让你上电视说你是孤儿,无父无母,你愿意吗?”
我想了一会儿,果断摇头。
“对嘛。据说那时Noah整天被一群小流氓、小太妹欺负,没多久他被亲戚接走,但自那时起就曾有过自闭症,尤其无法同女生相处也不肯开口讲话,甚至哪怕只是看一眼,说话都十分焦虑,眼睛无法控制眨个不停。”
“原来如此。”脑中不断浮现舞台上他跟周嘉嘉讲话,被粉丝强吻……以及昨晚他身体无法自控的哆嗦。
我说:“但他在台上表现很好哎。”
“那是因为这么多年他一直看心理医生,好转很多,但到了台下还是不行。你见过这么全才的人吗?能歌善舞,能腹黑擅卖萌,冷笑话不断,当得了霸道总裁又演得了点头哈腰的店小二。”
我说:“只是电视台毕竟是媒体,上了舞台便成了公众人物,言谈举止都被无限放大。谁会这么有耐心挖掘公众人物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上台不要求你做到最好,最起码你要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吧。”
“我们怎么不正常了?我们好着呢。就你好,”如意被惹急了,开始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你下巴神经迟钝我说什么了?不是也照样希望别人能理解,把你当正常人,怎么,到了别人身上,你就不这么想了?”
“对不起,”我表情平静,从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心中的愧意,臣妾……臣妾……”做痛不欲生声嘶力竭状,“臣妾只求以死谢罪。”
如意无奈地看着我:“滚啦。哀家原谅你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出几秒,她又碎碎念:“话说,正因为这个,无法跟女生相处,所以,他从来没谈过恋爱。好多他的粉,因此特别疼惜他,简直激发了各个年龄段女性的母性,大家就差摩拳擦掌直接贴上去了,以证明自己有魅力。”
“呃……”
“我要为我们家Noah正名,”越说越激动,眼见着她小手握拳,咬牙切齿地,“想黑我们家Noah,没那么容易。”
原以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早报报道湛澈的新闻会迅速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结果上午倒是有几个热帖讨论,下午阳城县突发7.1级地震,此后余震不断,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和房屋倒塌。网上一片祈祷和寻人启事,Noah的事情很快被淹没。
如意还是很紧迫地做了个洗白的视频,走悲情路线,将她跟我说过的湛澈的故事剪辑好,什么童年阴影啦,什么专家分析啦,什么视频采访啦,什么路边有学生妹丟手机,借路人手机打电话联系家长,末了发现是没有任何架子的湛澈(这事倒是真的,那妹子微博没啥粉丝,发出来一直无人理睬)……又找了个大侠精心做了字幕,但凡有人看了,绝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甚至算好了时间,已经联系了几个后援会的会长,预告会选择合适的时间放上网。
哪知完全不用她出手。
费了那么大力气做出的东西,完全没用上,她丝毫不沮丧,还自我安慰着:“一定有用得着的时候,我先存着。”
年轻真好。
*6*
洪喜的游戏店晚上六点时来了一帮小痞子,跟人玩游戏时言语不和动了手,彼时洪喜和大户都在。他俩本来是过去拉架的,没说几句发现道理讲不通,大户气得直骂:“我就说,对于有些人,能动手尽量不要动口。”
架不住对方人多,洪喜被揍了几拳,禽兽哥虽及时报警,仍打得店里一片狼藉。
我跟着他去做笔录,回店里已经十点多。
洪喜的嘴角和额头一上一下贴了两片创可贴,十分滑稽。他一边摸着嘴角,疼得龇牙咧嘴的,一面调侃道:“跟我一起坐过警车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他挑挑眉毛,“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做了陈浩南女人的幸福感?”
“靠,神经病啊,”我骂,“谁要做陈浩南的女人,天天担惊受怕的。我宁可嫁农民,想吃什么就种什么,不打农药的蔬菜水果,吃着也放心。”
“真的假的?”他噘着嘴,像是真的生气了,“难怪大家都说你身上有一种柴火妞的独特气质。行,你要想嫁给农民,那我就去当农民。以后请callme农民喜。”
“……滚!”
“哎呀,不要打头,真的很疼。”
闹到十一点多,总算把祖宗请走。
也就是前后脚的事,Noah,不,湛澈(离开了演播大厅,我更喜欢叫他的中文名字湛澈)像是算准了我店里没有旁人,即将关店门时,不差一分一秒地赶到。
“今天真是没吃的,晚上有点事,什么都没做,要不你改天……”
为什么那么多人说,要想得到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说得好像女人就应该成为保姆,天天待在家中伺候男人吃饭就行了。
因此十分不满,看他时不自觉地有点嫌恶。
他当然感觉到了,仍不管不顾没皮没脸地闯进来,直接躺在沙发上:“没吃的,来点喝的,也行。”
正攒着胆子,想把他拎出去,想起白天如意讲起他的经历,竟生了恻隐之心。
罢罢罢,那就赏点酒给他。
冰箱里存货很多,我正要拿,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是如意的微信。
如意:睡了吗?
我:没,咋了?
如意:电话说。
“孕妇姐,你怎么还不睡?我跟你讲,你男神……”说到一半我陡然停下,电话那端的如意,似乎在哭。哭声低而压抑,抽抽搭搭的。
自我有记忆,便没见过她哭。奶奶去世时她也只是咬紧牙一声不吭,闷在被子里谁都不理。
她表达悲伤的方式一向如此。
“如意,怎么了?潘羿呢?”我担心胎儿出了什么问题,“是肚子疼吗?你别急。哦哦哦,对,先打120,你等着,我马上过去,别怕。”
湛澈也愣住,紧张地看着我。
“……胎儿,没……事。”
“哦,”还好,我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不是胎儿,难道是……潘羿?他怎么着你了?”
被我猜到,那哭声更委屈,接着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换鞋,然后“嗒”的一声,如意说:“等我下。”
大概过了两分钟,电话中传来如意撕心裂肺的哭声:“呜呜呜呜呜……”
莫非刚才低声哭,是因为在卫生间关着门?
她不想让潘羿知道?
现在的声音很空阔,像是到了室外。
这么晚,她要去哪?
我急得转圈:“如意,到底怎么了,快点告诉我!”
过了很久很久。
如意说:“姐,潘羿,潘羿他……居然出去找……”隔着电话,也能听出她咬牙挤出的两个字,“……小姐。”
呵呵。
听到坏消息,人的防御本能,是否认。
可是此刻,我叹息一声,在心里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嘴不对心地,我问:“如意,你确定吗?也许……也许是误会呢。”
“刚才我用他手机查购物链接,看到两人的聊天记录,那个小姐还发了他熟睡的……裸照。”
这个王八蛋。
“他知道你知道了吗?"我当机立断,“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在我家楼下……你不用来。”她说,“我不想走,只是,只是,心里难受。”
“我知道,如意,你想哭就哭出来,我在。”
电话那端的她放声大哭,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即便我没有开着扬声器,音量仍是大,顾不得湛澈狐疑的神色,心中某个位置阵阵抽痛。
“……他睡了,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姐,”嘶哑的声音在寒冷的夜空里越发让我觉得悲凉,“如果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我还可以跟他哭一哭,闹一闹。可事情已经这样确凿,看照片我就知道是真的,连问我都不敢问。”
这真是女人的悲哀。
是的,知道事情没那么严重,还可以闹一闹。
一旦事情坐实了,只能自己独自舔舐伤口,问都不敢,怕自己还没拿定主意,将事情挑明,彻底没了退路。
我不知怎么劝她,连叹气都不敢。
如意又抽搭了一会儿,“没事,别担心,等他醒了我和他谈谈,我会处理好。明天晚些到。”
我当然知道她是在安慰我。“好吧,任何时候需要我过去,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叮嘱,怕她想不开,又说,“如意,不论发生什么,总有办法可以解决。别……别做傻事。”
她沉默几秒,“好,我知道。”
挂了电话,一刀捅死潘羿的心都有。
湛澈同情地看着我,“抱歉,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你,还好吧?”
这个时间又很难打到车,最后一班公交车也早就停了。
我不安地抓着头发,犹豫不决。
他喝着小酒,不紧不慢地问:“刚才是如意,参加比赛的,你妹妹?”
我点点头。
“哦,”他略一沉吟,“我的车就停在地下三层,要送你吗?”
“呃……”
“跟你跑个腿儿,回头赏我瓶酒,这总行吧?”
“成交。”
到了停车场,跟他钻进一辆大切诺基越野车内,那车有着红色的珊瑚光泽,隐没在宁静的夜色中,倒是很适合他,我默默坐好,系上安全带。
十几分钟,便开到如意家所在的小区。远远的,在距离她家几栋楼位置小凉亭的木椅上,同我推测的差不多,她果然躲到了外面。
双手抱膝,像个离家出走的少女,背影孤凄至极。
湛澈早已按照我的示意远远熄火,我不知该走上去给她一个拥抱,还是交给她自己处理,默默陪着就好。
在车里坐了十分钟,看她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只好给她发微信,同时迅速将手机调成振动。
我:如意,事情解决了吗?真的不需要我过去吗?我想告诉你,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看着她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迅速输入着。
如意:我想我已经知道要怎么解决了。明天见。
像是给我吃定心丸一样,又发过来一条:
明天还要去产检,估计要中午到店里了。别忘了给我榨石榴汁。
我:好,等你。
过了五分钟,她站起来往回走,我和湛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注视着她走进单元楼,进了电梯。
在她家防盗门外站了一小会儿,并没有等来我想象中的惊天动地的战争,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最后,如意也许是想让我彻底放心,发了张躺在床上的自拍照。
如意:放心,晚安。
送我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的湛澈突然说:“你们姐妹,感情真好。”
“嗯,”我说,“那当然,那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真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7*
如意所谓的会处理好,能怎么处理?
嘴里那么说着,不过是想让我放心吧。
孩子这么大了,要引产吗?
原谅潘羿,谁能做到说原谅就原谅?谁能保证事后不捯前账?
鬼使神差,到家时我突然问湛澈:“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当然。”他没有一丝犹豫,像是我早该发出这样的邀请,痛快进店,锁好门。
“快把,你的好酒,都拿出来。”
我真的把我的那些宝贝们挨个抱出来,五光十色的玻璃瓶,装满了我四季酿的各种水果酒——
草莓酒、梅子酒、桑葚酒、杨梅酒是春天必酿;
夏季当然要有杏酒、樱桃酒、荔枝酒、蜜桃酒、芒果酒、百香果酒;
至于金黄的秋季,石榴酒、山楂酒、柿子酒、苹果酒绝不能错过;
冬季呢,我最爱凤梨酒、柠檬酒、奇异果酒、柳橙酒、金橘酒。
湛澈眼睛都看直了。
“天啊,这些都是,你酿的?”
我得意地笑,拿出六个杯子,逐一倒满。
忍不住轻轻唱:“正月梅花香又香,二月兰花盆里装,三月桃花红十里,四月薔薇靠短墙,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七月栀子头上戴,八月丹桂满枝黄,九月菊花初开放,十月芙蓉正上妆,
十一月水仙供上案,十二月蜡梅雪里香。”
想到如意的事情,又放声哭。
他不说话,看着我又哭又笑,偶尔扯一张纸巾递给我。我边哭边倒酒,给自己倒一杯,又给他满上。杯子里的酒像拿瓢泼水般扔进肚内,我挑了几样自己最喜欢的喝了十几杯,隐约觉得头有些晕,酒劲儿上来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弯弯手指,示意他凑过来。
他很配合地坐在我边上,把耳朵贴近。
“那就是,我……我酿的水果酒虽然度数很低,但是不能……不能混着喝,你知道吧?混着喝,那就完……完……完了。”
他郑重点头:“放……放心,我绝……绝……不告诉,告诉……别人。”
早上醒来时头痛欲裂,只怪自己喝断片,回忆停留在湛澈向我郑重表示绝不把秘密告诉别人的场景。
翻身时心脏骤停,湛澈居然背对着我,睡在另一侧……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
还好还好,身上的衣服倒是都在的。
想来并未发生什么事。
他似醒来,翻了个身,吓得我赶紧重新卧倒,闭眼装睡。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他也吓得不轻。
很快,我听到穿外套和走路的动静,虽然很轻。
再睁开眼时,湛澈已经离去,内心十分感激他的体贴。
大家都是成年人嘛,自己喝的酒,要自己负责。
发了十五分钟的呆。
爬起来穿好衣服,整理房间时发现地板上多了一本巴掌大的真皮笔记本,里面的纸张像是被摩挲过很多遍,有几页卷了边,早就泛黄。第一页上写了几行字,碳素笔,工工整整:
最大的善意——1
最大的恶意--HYX、ZY,LR,MFL。
那字母似乎被人描了无数遍,一道又一道,红色的碳素笔,触目惊心。
封皮的里侧,夹了张大白兔奶糖的糖纸,蓝白红相间一只调皮的小白兔,薄薄的有些泛黄。
湛澈昨晚掉的?
那糖纸,似乎有些历史,被什么东西压得平平的,我随手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接着给如意打电话,听上去她的声音很平静,心安一些。
吃完早餐清点库存,再把昨晚到的新货用电熨斗熨好,挂在陈列衣架上。接到设计师打来的电话,说之前的设计图有问题,让我过去聊。
挂上“今日休息”的牌子,匆匆锁好门。
*8*
解决完问题已经中午,饭也顾不得吃就往回赶,却见店门开着,已开始营业。
没想到如意这么快。
“如意,产检怎么样?”我担心着如意,却见店内有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妈,正在我妈的殷勤游说下,踊跃试穿新衣。
“哎呀,这个长袍美得嘞,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看,这质感,穿在身上多舒服!这高腰身,设计得巧妙,不显胖。”
那是一件亚麻绿色巫婆长袍,没有一米七的个子,是撑不起来的。
店里的主要消费群体,是二十二至三十五岁的白领一族。
那长袍穿在大妈身上,要气质没气质,要身材没身材,从我所在的位置看去,只见圆滚滚一个桶,个子又矮,直垂到地上。
对,像是一个往外溢水的圆滚滚的桶。
那人还有点自知之明,不确定地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我妈摆摆手:“长是长了点,没事。三楼就有扦裤脚改衣服的,长点剪下去,扦边不就完了。要是你穿不好看,我都不说这句话。咱们女人,都到这岁数了,碰上合适的衣服容易吗?可别屈着自己。”
那人还是有点犹豫。
“确实好看。”看来我妈无论如何都要做成这单生意,“咱们年轻的时候吧,没有这条件,哪有这么多五颜六色各种款式的衣服?现在条件好了,手头也有俩钱,人也老了,胖了,满大街找能穿进去的衣服。可悲不?我是想通了,只要我喜欢,买买买!怕人家笑话?谁敢?为什么?凭什么?我花你钱了?回头老得满头白发,还能穿啥?有钱就买个我高兴。我不惯着点自己,谁惯着自己?指着老头?做梦去吧,他能有这个心?
另外一位烫了长发的阿姨这时跟着附和:“可不是吗,你说得在理。”
“什么,指着闺女、儿子?”
我妈看到我,突然冷笑一声:“闺女、儿子那点事他们自己还没整明白呢,你就说我闺女吧,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哪怕被人甩过一次也行,是吧?好歹还能说道说道,至少清楚她的性取向。”
——我心说,异性,我只喜欢异性,我妈真抬举我。
“知道了分手原因,咱就知道下次该如何避免,总结经验教训对吧?一次都没有!别说养老送终了,就连口热乎饭也指望不上呀。”
“我们家闺女也这德行,”穿红色毛衣的阿姨跟着抱怨,“唉,提起这事就生气。”
我妈哪来的店钥匙,真是一分钟都没法待。
“你说得有道理,行,那我就买一件。”
“我也来一件。”
“我要那个褐色的。”
我妈得意地冲我挤眼睛:“好嘞。”
我不慌不忙地冲了杯咖啡,这才问她:“哪来的钥匙?”
“偷你爸那里的备用钥匙。”她忙着数钱,“怎么样,我算不算得上天才推销员?”
我没搭理她。
直接拎过她的包翻找,果然摸出把钥匙,“没收了。妈,没有我的同意,您不能这么干。”
“你这么说可太伤人了,我一大早的图什么,还不是想帮你赚钱?赚到钱了你还这德行,要是赔钱还了得。”
几个大妈拎着购物袋心满意足地离开,如意这时进来,意外地瞥了她们几眼,脸色很差。
看到我俩吵架,自去洗手间敷了张面膜,躺在沙发上。
“唉,怀孕怎么尽长奇奇怪怪的东西?脖子好像变黑了,跟多久没洗似的,还长了好几个小肉球。额头上,使劲蹿痘痘,烦死了。”
我妈又叨叨:“等生下来你就知道,你还会胖上到二十斤,肚皮松垮垮再也回不去。这也不算啥,最关键是伺候二十几年,终于长大成人,她还会偷了户口本跟不相干的人结婚。”
又来了。
我想起昨晚的事情,胎儿已经六个多月,不要的话,只能引产。
还是说,她决定原谅潘羿。但一次嫖娼出轨,终身出轨啊……
我妈在这里,我不好问她怎么解决,怕我妈激怒她,只好主动使出攻击技能,转移矛盾。
“妈,以后别这么做。表面上您觉得帮我赚钱了,其实不是。这一吧,我这衣服是卖给年轻女人的,结果一堆老太太们天天穿,根本惨不忍睹。还有谁肯买?这二,您经营没有诚信。忽悠着那几个大妈买了,想都不用想,个个穿着跟妖怪似的,那能看吗?回头穿回家去,亲朋好友一顿损,好家伙,您这是坏我口碑,以后没人肯再来。”
我妈瞠目结舌,没料到我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攻击她。
是,我一向让她让惯了。
终于,她反应过来,指着我的鼻子正要大骂。如意冷冷开口:“妈,真是谢谢您刚才的一番肺腑之言。不过也恰恰提醒我,千万别成了第二个您。”她侧头想了想,“其实也不会,您多虑了。有您每天出现在我面前,亲身示范,给我进行如此真实残酷的提醒,我一定会保持好身材。”
我妈秒杀我,如意秒杀我妈。
“我,二十年后,不不不,任何时候,多少年过去,也绝不要成为第二个你。”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何苦呢。
*9*
“请问濮小姐在吗?”
我们娘仨正闹得不可开交,几个穿着工作服的搬家小哥抬着大大小小的家用电器进来。
电冰箱、电视、消毒柜、冰柜,还有我觊觎了很久的日本产声控电煲汤锅……但凡如意婚房里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这是今天她叮嘱搬来的东西,麻烦哪位签收下。”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妈也愣了。
“如意,”她大声叫着,“你和潘羿是要搬家吗?怎么没听你说。这些电器都给你姐?”
不,不是这样的。
如意依然躺在沙发上,一手慢悠悠地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另一手按着吸干水分的面膜,似乎并未听到我妈说什么,当然也没有准备回答。
我妈开始指挥搬家小哥搬东西。
手心不住冒汗,后脑勺不知道血管还是神经隐隐作痛,这就是她所谓的“会处理好”?
等到搬家小哥搬进如意那两米五的床垫,如意腰不太好,那是她怀孕两个多月时,潘羿特意找厂家定做的硬硬的却很舒适的大棕垫,我妈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
她走到沙发边,蹲下来:“如意,怎么回事?”
“啊,妈,”我抢着说,我新到了一批衣服,有点拿捏不太准,您给我指点指点呗?”
我妈斜睨我一眼,“滚一边去。我问你了吗?如意,说话,怎么回事?”
“哦,”如意依然轻轻抚摸着肚子,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云淡风轻地:“没什么,我慎重考虑了下,觉得还是单身比较好。”
我叹口气,挡在我妈和如意中间,“妈,您别生气,那什么,大家有话好好说,别动了胎气。”
“你还知道别动了胎气?”我妈突然伸手拧我耳朵,我没防备,钻心地疼,只好顺势往她的方向靠过去,“哎呀,哎呀,疼疼疼。”
她大吼:“当初谁赖死赖活非要结婚?我豁出去老命不要了,拿刀顶着你让你当时离,你怎么做的?哦,接着你怀孕,我跟你爸再不情愿也只得承认你们。现在要生了,你告诉我,单身比较好?我要不是看你怀着孕,十个巴掌我都打完了,信吗?”
不是我干的呀,拧我干吗?
找了个空,逃出我妈的魔掌,小心翼翼站到如意旁边“妈,您冷静点儿。”
“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些东西,你从哪儿搬来的再搬回哪儿去!”我妈转身冲着搬家小哥嚷嚷:“都别搬了。”
搬家小哥面面相觑,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十分尴尬。
我赔着笑脸,请他们先去外面休息。
赶紧打电话让我爸过来,挂上“休息”的牌子,反锁了门,店里只剩下我们仨。
我捅捅如意,“如意,虽然咱妈有时处理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但是吧,但是吧……她其实是为你好。你别跟咱妈置气,你要不是她女儿,她才懒得搭理你。”
“总算听你说了句人话,”我妈瞪着我,“说吧,祖宗,到底为什么?”
“也没什么。”如意去洗手间摘了面膜回来,手里多了一管润肤霜,倒了一团在手心,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均匀涂抹着。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妈,是这样……”如意说得很慢,“潘羿他……找小姐,被我发……”
“这个人渣!”
我妈坐在沙发上,气得发抖:“我去剁了他!这个王八蛋,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靠谱,你非要……我可怜的二闺女,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也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直打转儿。
我妈哭得泪水涟涟的:“你想怎么办,真要跟他离?”
她蹲下来看着如意:“是不是你想多了?你捉奸在床了,还是自己胡思乱想?我怀你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也总是疑神疑鬼的……”
“妈,我看……我确认过了。你想骂的话,能不能晚点再骂?孩子我想生下来自己带,您要是愿意帮忙更好。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在这了,银行卡我也带上了。他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下午就跟他摊牌。”
如意心意已决,但我妈和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此刻听到她的这句话,突然有了精神。
“他不知道你知道?太好了。”我妈止住泪,“闺女……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够长了。你会经历很多事。经历得越多,之前让你痛不欲生的事情,回头想想,就那么回事。”
如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还没出世的孩子考虑是不?单身妈妈哪那么好做?不说这世俗的眼光,别人怎么看你?吃喝拉撒,哪样不得要钱?一个单身离异妇女独自拉扯着孩子,根本嫁不出去。你又没正经工作。唉,我说,是不是你怀孕后一直没满足他啊,人家电视里头说了,头三个月要比较小心,后面还是可以进行夫妻生活的……”
唉,这没把门的嘴。
这与自己女儿没任何界限的妈。
“所以,您的意思呢?”如意厌恶地打断她。
我妈语重心长:“这次你听妈一句话,把东西全拉回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以后对他严加管教。你忍忍得了,夫妻没有隔夜仇,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我爸到了。
我妈把他拉到厨房,两人开了个小会。
吵归吵,闹归闹,“大敌当前”,他俩还是一条心的。
没多久俩人一起出来。
我爸很为难:“如意,虽然你妈有时瞎胡闹,可这次她的分析,我觉得,也许是对的。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要不然就听她一次?至少听听潘羿怎么解释?”
“爸,你真这么想?”如意站起来,“姐,你呢?”
“我……”
我刚吐了一个字,我妈已经失去耐心,她扬起手中的电话,“你是愿意主动回去,还是愿意我打电话,请潘羿把你送回去?”
如意身体晃动了下像是没站稳,我扶住她:“妈,你别逼她!”
“姐,我没事。”如意挣脱我的手,“虽然……你们是这个意思,但这是我的事情,你们……别管了。”
“如心,你要真决定了,跟姐一起,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
话没说完,我妈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我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你真以为是在为她好?滚!别添乱,”我妈剜了我一眼,对如意的话置若罔闻,“老濮,咱们陪着如意回去。
她指挥那些搬家小哥,“不好意思了,各位小兄弟,你们再搬回去好吗,闺女跟女婿闹着玩,麻烦你们了。”
说是陪,其实是押。
我妈像押犯人似的推着如意往外走,我爸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整个人呈“大”字状堵住门口:“她妈,你先别来硬的,跟如意好好说。”
我妈这时哪听得进别人劝,“老濮,少废话,还不快点帮忙?”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往外拖如意。可怜如意愤怒得像头狮子,即便怀孕也架不住我妈的蛮力,踉跄着走了几步。她知道无法说服我妈,只得从我爸那里下手,“爸,我求你了!”
我冲过去拉着如意,鸡飞狗跳之际,洪喜叼着根棒棒糖出现在门口。
“好热闹,谁要搬家?”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如意,“阿姨,叔叔,你们也在啊。”他一步步走向我,“如心,还是你又添置了新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