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两声,一辆红色四驱越野吉普车车门成功解锁。
周咿看看车尾和轮胎沾染的泥点,心情骤然轻松起来。
“你的车很不错。”
覃野笑了:“我代表大红谢谢你。”
大红?周咿一怔。
听上去跟她扮演的北极熊“大白”缘分不浅。
两人上车,系好安全带。
覃野摘下防油面罩,放进车载储物箱,围裙仍穿在身上。
吉普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刚刚转入去往汽车站的省内高速路,覃野看了周咿一眼:“介不介意说说你是怎么受伤的?”
周咿拉低渔夫帽帽檐。
“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红砖砸中,没有骨折,只有几厘米长的伤口。医生说,我很幸运。”
“你的同事告诉我,你昨天受的伤。”
“是的,昨天做完失眠治疗,一出心理咨询中心就被砸了。”
覃野忽然低声问:“按理说你应该好好休息,为什么要拼了命的去帮一个高中生?”
“你……”
周咿哑然。
迄今为止,俞凤鸣的事她只找了尚亦枫帮忙,其他朋友同事一概不知情。
这个烧烤店老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笑的时候,他身上散发着凛冽、强悍的气质,仿如寒冬初临,是一种令人感到紧张却不害怕的独特魅力。
覃野说:“你在电话里叫那个女孩子‘凤鸣’,她的名字我听到过。”
周咿单手扶额,指尖轻轻按住眉心缓解头痛。
“同名同姓,或者名字后两字同音。”
覃野摇头:“肯定的同一个人。”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周咿微微转头,凝望覃野侧脸,“一切都是你的推测。”
“你要帮的女生,父母早逝,家里只有一位年迈的奶奶。奶奶身有残疾,靠捡废品为孙女筹集生活费。祖孙俩没有低保,这个女生曾经在学校食堂勤工俭学,但是遭人恶意造谣抹黑,她不得不去校外打工。”
周咿心中一惊。
她紧盯覃野:“你怎么打听到的?”
“女生叫俞凤鸣,英才高中鑫庄校区高一(9)班的学生。”
“你会读心术?”周咿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以欺凌别人为乐的那四个女生,来我店里吃过烧烤。”覃野道出谜底,“其中一个女生是你们剧组导演的女儿,性格跋扈张扬,上来就自报家门,要我给她打折。另外三个看似没有攻击性,一开口说话能把人吓退。”
周咿点头:“没错,是她们。”
覃野说:“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四个女生把‘俞凤鸣’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几乎每句话里都有这个名字。她们骂班主任、骂其他同学,无意中透露了班级和学校的相关信息。”
周咿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当时来吃饭的不止四个女生。她们身边跟着几个举止怪异的男人。他们点很多菜,吃得却很少,一直在抽自带的烟。烟的味道很呛,不像市面上常见的过滤嘴香烟。”
周咿关紧副驾驶一侧的车窗。
沉默片刻,她说:“她们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
覃野左手扶稳方向盘,右手激活车载LED显示幕。
“当前时间23:20,南桥开往郊区的末班车23:30发车。应该赶得及。”
“加速吧,我不晕车。”周咿阖上双眼,不再说话。
-
出发时夜空晴朗,月色皎洁。
23:26,吉普车驶入南桥长途汽车站广场北停车场。
乌云潮水般汹涌而至,遮住大半个天空,月亮隐入云层,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黯淡无光。
“谢谢你,野哥。”周咿匆忙下车,“我直接去车上找人,你回吧。”
“我和你一起去。”
覃野的回答,周咿听得清清楚楚,却顾不上做出任何反应。
她单肩背包,拔腿冲向发车区。自动购票耗时一分钟,安检半分钟,她在发车前几十秒踏进大巴车车门。
俞凤鸣望眼欲穿,此刻看到周咿,眼泪夺眶而出:“姐姐……”
“别怕,凡事有我。”
周咿紧握俞凤鸣的手。
不等安慰的话语说出口,大巴车突然一个急刹车。
司机大吼:“最烦你这种掐点坐车的,下次能不能早点?!”
车门开启,覃野上车。
他找到空座坐下,回过身,远远地朝周咿比了个大写字母V的手势。
俞凤鸣吸吸鼻子,小声问:“那人是谁?你们认识?”
“算是吧。”周咿悄悄叹气,心里却很暖,“认识时间很短,不到一小时,感觉上像是认识了好多年的老朋友。”
俞凤鸣拽拽周咿袖子:“男朋友吧?”
“不是。”
收回目光,周咿拿出零食袋,递给俞凤鸣一包巧克力。
“学校食堂开饭早,6点吃晚饭,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你肯定饿了,吃点甜食垫垫肚子。”
“上次吃巧克力还是奶奶过生日。”泪水模糊了俞凤鸣的视线,“我总说等赚到钱买给她吃,可是一拖再拖……”
周咿默默撕开包装,往俞凤鸣手心倒了半袋巧克力。
俞凤鸣强忍眼泪:“太多了我吃不完。姐姐,你和我一起吃吧!”
“嗯,我接受邀请。”周咿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不要急着咽,让它在舌尖多停一会儿。很好吃,甜而不腻,你试试看?对了,避开那两颗不舒服的牙。”
俞凤鸣模仿周咿的样子,轻轻咬开夹心巧克力豆。
忽的一下,她的眼眸像被漫天烟火点亮。
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真的很甜!姐姐,你说的永远是对的。”
周咿轻拍俞凤鸣后背:“你把这袋吃完吧!我包里还有一袋没开封的,送给奶奶。”
俞凤鸣摇摇头。
她拉开书包侧兜拉链,翻出一只长尾夹,夹在巧克力豆袋口。
“这半袋也给奶奶吃。我手心这些足够了。”
周咿眼眶一热:“好。”
同样是人,有的人无忧无虑地长大,有的人一出生就过得比别人艰难百倍。
俞凤鸣的命运就像在薄冰上行走。她不知道脚下的冰层何时破裂,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神经长年紧绷。
但俞凤鸣不愿认命。
“咿姐姐,我想过最糟的结果。就算我这一辈子都踩在冰面上,某天会跌进冰水冻个半死,越在水里挣扎我越倒霉。可即使这样,我也不能站在冰上一步不敢走,原地等死的感觉,比挣扎求生更痛苦。”
这些话,是俞凤鸣长到15岁第一次讲给别人听。
周咿永远记得——
临近正午的图书馆有声区,明亮的落地窗,白色欧式餐桌椅,俞凤鸣眼中闪烁的光芒。
从那个时刻开始,周咿更坚定了把俞凤鸣救出泥潭的决心。
“叮咚!”耳畔响起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陌生号码。
周咿解锁手机屏幕,点进收件箱查看。
“路上忘了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大巴车座位离得远,不能走来走去打搅别人,只好求助于你的同事。”
周咿抬头,对上覃野的视线。
他晃晃手机,迅速编辑了新的内容发过来。
“郭雯和隋波没理我。张韬反应最快,他发了你的手机号,提醒我有事最好打电话。”
周咿回道:“你的号码我存了。下车细说。”
-
俞凤鸣的家,位于燕都郊区一处以果树种植为主要产业的小村庄。
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求学打工,村里只剩年老体弱的老人和小孩子。
周咿和覃野先陪俞凤鸣赶到乡卫生院,看望因救火受伤的奶奶。
右手小臂有一块灼伤,提水绊倒膝盖摔破皮,受到惊吓血压偏高——不幸中的万幸,检查报告显示老人家情况稳定,暂无大碍。
从病房出来,覃野遇到一个蹲点抓捕嫌疑人的刑警朋友。两人寒暄几句,覃野把周咿介绍给朋友认识。
“幸会,我是曹征。”便衣刑警和周咿握手。
“认识你我很荣幸。”周咿说,“曹警官,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回过头,望望走廊长椅上坐着的俞凤鸣:“你今晚能不能留在卫生院,帮我照看一下那个女孩?”
曹征面向覃野,眼中充满疑惑。
覃野说:“周咿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我想她的意思是,你受过专业训练,面对突发状况能够处理得很好。”
周咿笑了:“对,覃野说出了我的心声。”
曹征看看手表:“正好任务结束有一段休息时间。难得你们信任我,我留下。”
周咿悬着的心放回原处。
“我跟村主任回俞家看看,早晨赶回来。辛苦两位,到时我给你们带早餐!”
-
院门外“嗖”的一声,像石子投入平静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寂静的夜突然生出一股瘆人的寒意,悄悄笼罩了周咿。
覃野和曹征陪俞凤鸣留在卫生院。俞家老房子位于村尾,没有邻居,同村也没有亲戚,什么人会选择大半夜登门造访?
“谁?”她握紧门闩,“谁在外面?”
无人回答。
混合着陈年砖茶和檀香的气味却越来越浓。
心脏像个被人揉皱的纸团,又被狠狠踩了几脚。
折痕、污垢,都不算什么。
恐惧也是暂时的。
只要这颗心还在胸膛里跳动,只要呼吸之间还有一口气,周咿绝不向现实妥协。
她深深吸气,然后屏住呼吸。
双手抓住木制门把,咣当一下,猛地拉开大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戴着一副老式粗边黑框眼镜,鬓角头发留得很长,发色微微泛白,由瘦削的脸庞两侧垂下。
借着厚云边缘透出的微弱月光,周咿看清了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