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辉远的怒声让白鹤轩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旁边的跟班倒是对那少年回以怒色。
“我没有帮着他说话。”就算少年一脸怒色, 袁梅的语调依旧平静, “白公子是真的发现了不妥,就算没猜出是香煞,他之前也暗暗提醒过我唐二小姐身上的香囊有问题。只凭这一点, 指出责任不在袁家还是足够的。”
一句话, 让袁辉远的愤怒卡了壳, 他怒势稍缓, 可脸上的厌恶之色依旧没有打折。
“咳,既然唐家这边已经无事, 只凭小梅你一人就能解决,我就不再打扰了。”知道少年讨厌自己,白家少爷也不会自讨没趣, 他打了声招呼便和随从一起离开了这对姐弟。
少了外人在场, 袁梅和袁辉远之间的气氛更加僵硬。
少年脸色冷凝:“我说过的,爷爷的病不用你操心。他身上的咒术由我这个嫡亲的孙子去解决, 不用你一个养女费什么心力。”
“义父当初收留了我, 给我饭吃给我衣穿, 爷爷教我袁家的玄学教我做人的道理, 我一直生活在袁家, 被人称作大小姐,为什么不算是袁家的一员?”对面的人只是淡淡的笑,甚至仗着不俗的身高去揉他的脑袋, “别担心,你现在还小,就该由我这个姐姐去扛。不过,你这次特地过来帮我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少给我摆姐姐的架子!”袁辉远一把拍开她的手,脸上的嫌恶毫不掩饰,“你算什么大小姐!父亲不过是把你当作顶立门户的工具才收养你罢了!你要不是从小资质出众,精通易数占卜风水解煞,你以为那老家伙会让你当大小姐?少做梦了!我也不用你道谢,要不是你自作主张接了唐家的委托差点毁了袁家的名声,你以为我真愿意为你走一趟?”
“辉远……”袁梅的脸上出现些许受伤之色。
“别摆这么一张假惺惺的臭脸!你以为能仗着现在实力比我强,比我年长在家里还比我有人望就以为能入主袁家了吗?”袁辉远对袁梅的偏见极深,特别是看到之前她和白鹤轩的互动更觉得她用心险恶,“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袁家人,还想着勾连白家一起,你打得真是好主意?也不想想白家虽然比袁家差了点,但他们家也不会容许继承人去娶一个养女做主母,白鹤轩只是想利用你罢了!”
“辉远,你对我成见太深了。我不否认义父收养我的目的,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人生在世,没有利用价值才是最悲哀的,何况……爷爷并不是这样啊,他待我就似亲孙女。”面对少年的恶语,对方虽然难过却并不生气,依旧好声解释,“我没有想跟你抢袁家,我只是想保护它,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仅此而已。”
袁梅这种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包容的态度让袁辉远更加生气了。
“少惺惺作态!就算爷爷卧病在床,袁家也还没垮呢!真以为自己是袁家救世主啊,恶心死了!我告诉你袁梅,袁家是我的!未来也是我继承家主,你一个养女少痴心妄想了!”他嗓门大开,用自己最大的恶意冲她咆哮完,拔腿就跑开了。
袁梅也没去追,只是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淡淡地看着。
“A007。”她突然开口。
【宿主我在。】
“委托人让我扮演好她这个角色不要被人看出不妥,意外地有些难呢。”
【宿主你刚刚表现得很好,目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是吗?还是要尽快完成任务,时间久了总归会露出破绽。”
系统没再说话,它知道自己认为的破绽和宿主认为的破绽,在要求上绝对有非常大的差距。
这次的任务世界,是个玄学被普遍主观认为存在的小世界,人们相信风水,相信诅咒,相信一切玄学手段。但有资质去学习这些技能的依旧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逐渐发展,形成一个个家族。
袁家就是其中一支有名的玄学世家,在众多玄学家族里也算是极有名气的一员,「南袁北秦,一白三林,玄家大族」里的“南袁”就是指的袁家,擅易数、擅卜卦、擅去煞、擅堪舆,并称为袁家四绝。
可惜,再强盛的家族也有衰败的时候,袁家发展到今天,本家人才不足,有资质学习玄术的越来越少,四绝里去煞和堪舆早就没落。不得已,为了维持家族繁盛,袁家摒弃血脉之见对外□□,让有资质的养子养女在嫡脉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撑起门庭。
这样的做法一开始是极受圈内玄族人嘲笑的,可是同样的问题并不只是发生在袁家,而是整个圈子的普遍现象,甚至有些更早就已经这么做了。为了家族的延续,这些措施无可奈何,但嫡脉血统论依旧牢牢占据他们的主观意识。这些养子养女虽说也是和族中同样的姓氏,平日里区别不大,但在继承方面的问题上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袁梅就是如此,她是孤儿,也是少有的玄学天才,袁家的四绝她可以说都有建树,因此很得袁家看重。可这份看重和正经嫡脉出身的袁辉远相比又显得轻了,只是袁梅并不计较,她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袁家血脉,作为孤儿的她有自知之明,能得爷爷和义父这样关照、学习袁家的异术甚至被尊为袁家大小姐,足以令她珍惜与感恩。
别家的养子女如何袁梅不知道,但她自己是把袁家当作终身奉献的对象看待的,并很乐意献出自己的所有。
把自己摆在这样一个位置上的袁梅,在遭遇到家族名声即将因她而折损的危机下萌生出强烈的求助意愿,接着被A007捕捉到并带来系统空间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唐家小孙子的事让经验尚浅的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这份不足在袁家的顶梁柱袁老爷子遭到意外如今只能卧病在旁后是十分危险的,义父没什么玄学天份一心只会搞钻营,袁家真正的血脉子弟出息的只有袁辉远一个,可离独挡一面为时尚早,袁家上下连老带小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不超过三根指头。如此强大的压力之下,袁梅只能苛求自己。
她不想袁家因她的错误而蒙羞没落,想要那位待她如亲孙女的袁老爷子重获健康,更希望这个爷爷为她骄傲欢喜,整个袁家能认同她……这些她现在都做不到,时间也不容许她慢慢成长到那种地步,所以,她许愿想要立刻出现一个更完美的自己,替她解决唐家的危机,更要代她完成所有的心愿。
这便有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主人……是袁家的那位老家主呢。”检索着委托人复杂也单纯的情感,女仆淡淡下了总结。说穿了委托人想报答袁家为这个家族奉献一生,也只是因为袁老家主待她极好,所以才如此感恩。
目标明确之后,一切都好办了。
袁梅因为唐家的事还要继续逗留在外,但袁辉远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就回了袁家老宅。
袁家的祖宅建于一处山谷口,后方山峰群立,东面临河,西面有瀑布山溪,南北大道宽平通畅,植被丰茂,大宅四周早被祖先在吉位上种了福树,可谓山明水秀洞天福地。所建的大宅更是从宅子整体外形到内部房屋构造都极其讲究,每隔数年,都会有家中长辈根据周遭风水和时代科技的变化不断计算调整宅内的细微布局。
所以说是老宅,可是里面的水电设备那是一点也不老,这些玄学中人除了穿戴上比较传统外,吃的用的可一点都不比城市里的居民们落后,开得起宝马用得起爱疯,会用电脑更是基本操作——开玩笑,国家九年义务教育袁家人可没缺席,只是他们不像普通人家看重孩子的分数而是更在意他们在玄学上的建树罢了。
袁辉远踏进宅门,绕过影壁,顺着前院里的小桥流水一路向前,还未走到前厅,就听见旁边荷塘的亭子里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叫喊。
“辉远哥!辉远哥!”少年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洛丽塔风格白裙的可爱少女在对他大力挥手,初中生年纪的少女活泼娇俏笑容灿烂,“你来一下!我帮你占个卜好不好!”
这是他远房堂妹袁宁宁,资质尚可所以被送来老宅学习玄术,但是……
“你又搞花占!”走进亭子,看到石桌上摆的那些鲜花,少年本就不咋地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这种洋玩意有什么好的?效果能比得上我袁家流派的太乙神数、奇门遁甲还是刀骨梅花?你用这东西跟人比了几次,输得还不够惨吗?”
“可,可它也不是完全不灵啊。”听到他这么说,袁宁宁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而且太乙神数、奇门遁甲这些易数推演好是好,但学起来太难了。我们几个加起来都没有小梅姐姐厉害……”
“没有她厉害也不是你们不上进的理由!”袁辉远更生气了,“放着祖先这边更好的东西不用,转头学这些半调子的泊来品能成什么事!你们还想不想在玄学路上走得更远了!”
是的,这也是他焦虑的原因之一,家里同宗的兄弟姐妹活得太与时俱进,对虽然厉害却也晦涩难懂的祖业兴趣不大,反而仗着有资质踅摸上了西洋玄学,什么塔罗牌、星座学、水晶球、花占、鸟占……这些乱七八糟偏偏又极吸引人眼球的东西,靠着这些若是只用来谋生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在玄学一道上是注定无望了。
“有什么关系嘛……”袁宁宁不以为然,“反正家里有小梅姐和你在,袁家倒不了,让我们这些人沾沾光偷偷懒怎么就不行……”
“你住口!”袁辉远要被这些甘于人后的同辈人给气死了,直接打断她的话转身就走。
后面的袁宁宁根本不怕,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还在亭子里跺脚:“哥你别走啊!我这里刚好有你的生辰花,正好能给你占个卜又有什么不好嘛!你要嫌弃不准,我们还可以再来一次塔罗牌啊!”
袁辉远走得更加快了。
越过前厅,刚要走进后院厢房,抄手走廊里又被一个青年给拉住,青年一身类似藏族胡装的长袍,肩头上却是停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鹰隼。
“远弟你看,我成功了!”他大力显摆着肩头的那只大鹰,神情难掩激动,“半个月啊!我熬了整整半个月,总算把这头海冬青给降服认了主!以后我也能做鸟占啦,哈哈哈!我看以后还说我不学无术!远弟我跟你说,我已经把黑铁送到爷爷那里过目了,爷爷还夸我长本事了呢,可算没……哎哎,远弟你别走啊,陪我做一次鸟占嘛!”
要不是看着那只老鹰尖利的鹰嘴和爪子,袁辉远这会儿肯定不是只用力甩开他的手,而是当场再附送一个滚字。
摆脱了这些无聊人的纠缠,终于行程顺利的宗家少年这才走进了东面的那片屋宇,在一间主卧门前停下了匆匆的脚步。
“是小远吗?咳咳咳……快进来。”屋里传来苍老的咳嗽声,明明门还是关着,但老人还是根据脚步声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人是谁。
袁辉远抿抿唇,立刻推门走进屋,随后又将门关好这才走上前,对着卧床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爷爷。”
床塌上,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半卧在床头,他脸色腊黄精神却看着不错,但知道内情的人却明白,老人现在根本没办法下床,一年前他接下了当今官方的一件秘案,破解一处歹毒的庞大阵法,结果虽然成功了,可他也被阵法反噬变成了如今半身不遂的状态。
老者慈爱地看过来,向着孙子招招手,只是嘴上关心的话题让袁辉远很是不爽:“你姐姐那边怎么样了,唐家没为难她?”
“没事了。”虽然讨厌袁梅,但少年还不至于在人前添油加醋,便将唐家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她厉害得很,根本用不着我去帮忙。何况当时旁边还有她的小情郎在呢!”
“不得胡说!”袁老爷子立刻摆了脸色,“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和白家的独子根本没什么,你这个弟弟都这样编排她像什么话!”
“我胡说?”少年忍不住想跳脚,指着自己简直气不过,“爷爷您当我是睁眼瞎吗?那两个人只要遇头就总腻歪在一起,我说话袁梅都偏帮那姓白的,客气劲就只剩下口头上的那声白公子了?而且唐家这件事,当初他们求到我袁家的时候您也说过最好不要去接,是袁梅她自己硬接了这桩委托,差点搞出祸事,她不就是想出风头,想证明自己才是最适合的袁家继承人吗?”
“小远啊,你自幼学奇门遁甲九宫八卦,就该明白在我们玄家眼见不一定为实,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老人无奈摇头,“你这孩子,对你姐姐偏见太深了。”
“是爷爷你太偏心!从小到大你一直都这样,只要有她在你从来不肯多看我几眼!”袁辉远最不爱听这句话,反驳时语调里都是怨愤,“我承认论天赋我是不如她,得不到你全部的关注,可别忘了我才是真正的袁家人,她不过就是个养女,是个外人!”
明明是想关心一下爷爷的身体,顺便汇报一下唐家之行的结果,没想到最后却吵了起来。少年是红着眼睛怒跑出来的,内心愤愤不平。
不就是比他大三岁,比他多了几年时间学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他要是也能多三年,说不定比她更厉害!
凭什么她就能在这宅子里更得人心,凭什么大家都向着她!
越想越气,少年越走越快,一个没注意却是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双双哎哟痛叫起来。
“哎哟!你怎么走路……大少爷?”一个略带尖细的男人声音响起,看清来人后原本的埋怨瞬间收了回去。
“余叔?”袁辉远也知道自己撞到了谁,是父亲身边的得力干将余伟才,“对不起啊我走路太急撞到你了,余叔你没事?”
“没事没事。”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连连摆手,复而又看他,“大少爷这是怎么了?步履匆匆的。”
面对这个问题,少年抿唇不语。
余伟才见他这副神色,再看他来时的方向,一下子了然:“是和老太爷闹不愉快了?”
袁辉远肩头一动。
余伟才见状便眨了眨眼睛,复而又问:“又因为大小姐的事?”
袁辉远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唉——”余伟才摇头叹息,“按理说这事不该我这个外人置喙,可是老太爷这事我是真觉得不太地道。明明您才是嫡亲的孙子,资质又不差……好,比起大小姐是有点差距,但这根本不能成为他偏爱的理由啊。资质再好那也是外人,怎么能总放着亲孙子不管呢。糊涂,太糊涂了。”
想到自己匆匆回来,爷爷开口第一句就是问袁梅的情况,少年的心越发的郁堵。
“大少爷,不是我说,您真的该为自己好好筹谋了。大小姐在宅子里人缘好有人望,自从老太爷出事,现在在外面就靠她和袁家其他两位叔伯撑着,她在外名气越响,对您越是不利。白家的那位早些年就已经公然在追求她,族中内外都不缺支持者,到时候万一……您也知道的,玄族圈子里有家族被养子养女继承大统的事也不是没有。”
听着余叔的这番推心置腹,袁辉远本就握紧的双拳勒得指节发白,他面无表情,眼中更是一片晦涩。
又是三天过去,唐家大宅,那个屡遭暗算的可怜小男孩终于醒了。
宝贝孙子救回来了,唐老爷子简直要喜极而泣,二话不说,将早就准备好的报酬双手奉上,并且还额外多加了几成,说是当做之前误会袁小姐的赔礼。
袁大小姐笑着收下了,大大方方没有半分矫情,这坦荡的作派让唐老爷子很舒服。一方面是放下了心知道对方不会跟他计较之前的龃龉,另一方面是欣赏对方的为人。
果然是世家出身,就算是养女也是培养得很好。
只是可惜了,可惜她这个养女的身份。要真是袁家的嫡血长女,一定更加贵重,前程远大。
对唐老爷子的评价一无所知的袁大小姐……不,应该叫梅露,若是知道他这么想也必定不置可否。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更看重这次收到的报酬。
除了不菲的钱财酬金以外,还有唐家珍藏的一本古册。
而袁梅当初不顾袁老爷子反对也要接下这份委托的根本原因,也就在于这本册子。
里面或许藏着可以治好老爷子身体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