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倾其所有去爱你

林晚秋克制着莫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用力吸了吸鼻子,开口问的却是别的话:“白沭北,你爱我吗?”

“先生,太太已经走了。”身后的司机适时开口。

白沭北点了点头,微微偏转过身,对上一旁刚刚出言喊自己的中年女医生:“刘医生?”

刘医生是林晚秋的产检医生,这时候还郁卒地揉着自己被墙壁撞痛的肩膀,随即皱眉无奈道:“白先生,我只是来给你送个检查报告,你太紧张了。”

白沭北但笑不语,司机适时地接过刘医生手中的东西:“麻烦您了。”

刘医生还在叹气,看白沭北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你对林小姐这么上心,即使被发现又有什么关系?”

眼前这个男人,林晚秋每次产检他都会提前到,可是他只是待在医生的休息室里不出来,等林晚秋走了还会问刘医生要一份产检结果的手稿。

刘医生也糊涂了,既然这么关心,见一见又何妨。

不过这是院长亲自安排下来的,刘医生自然不好多问,她也并不希望这男人回应自己,只是想到他的身体情况,又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我再给你解读下吗?”

白沭北静了静,眉眼间晕了柔和的温度:“不必,我刚才听得很清楚。谢谢您。”

刘医生便不多说了,她转身欲走,白沭北忽然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请刘医生一定帮我保密,我要这些东西,只是想好好保留我孩子的成长历程,或许有天我眼睛复明,能弥补一些缺憾。”

刘医生看他的眼神瞬时又加了一些怜悯,这男人英俊挺拔,即便失明了、腿上还有伤,站在人群里也依旧是醒目的那一个。

她微微叹了口气:“林小姐的预产期就快到了,身体非常好,白先生你放心,一定会母子平安。”

“谢谢你。”白沭北嘴角弯了弯,在司机的搀扶下慢慢转身朝电梯走去。

司机一直目不斜视,只是在进电梯时汇报了接下来的行程:“先生,待会儿我们会去医院做腿伤的复健。”

白沭北“嗯”了一声,然后又再次确定道:“老三给林知夏配车了吗?”林晚秋的预产期越来越近了,如果没辆车会非常不方便。

司机挺着脊背回道:“是,三少都安排好了。倒是老爷那里又在给您安排相——”

白沭北冷笑着打断他:“我这种伤残人士也有女人愿意嫁?”

司机抿紧嘴唇,过了几秒才小声嘟囔:“我觉得要是太太的话,肯定愿意。”

白沭北没有任何回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司机也就识趣地不再多嘴,白沭北现在的情况也的确不适合让个孕妇回来照顾,到底谁照顾谁还说不准呢。

林晚秋回家时萌萌已经在家了,见她进屋急忙跑过去帮她拿拖鞋:“妈妈你别弯腰,小心摔倒。”

林晚秋好笑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哪有那么容易摔啊。”

“你肚子那么大。”萌萌体贴地把拖鞋放在她面前,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督促她。

林晚秋本来有些郁结的心情,也因为孩子懂事儿的模样烟消云散了,还有什么比能和孩子生活在一起更开心的呢?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林晚秋的预产期还有一周,可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明显已经等不及想要出来了,晚上林晚秋有些内急,去了卫生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她毕竟是二胎了,倒是没有很慌乱,还坚持走到了林知夏门口敲门:“林知夏,我好像羊水破了。”

接着屋里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知夏顶着微微凌乱的头发,一张俊脸满是焦急:“现在就去医院,你先躺着。”

林晚秋被送去医院的时候脸色都很正常,倒是萌萌和林知夏比她还要紧张。

两人屏息凝神地跟着值班医生到处转悠,医生都快跳脚了:“你们能不妨碍我办正经事儿吗?”

林知夏和萌萌面面相觑,乖乖地靠在墙角。

接着值班医生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窸窸窣窣传了进来,值班医生顿时傻眼了:“院……院长?”

林晚秋也愣住了,院长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身后还跟着刘医生。

刘医生是专家,怎么会大晚上的突然赶过来?

林晚秋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再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白沭北就是再恶劣,也不会完全不管自己的亲骨肉,当初她怀萌萌时海鲜过敏不就是个例子?

林晚秋便安心让刘医生检查。

刘医生最后表情严肃地对林晚秋说:“宫口还没开,但是羊水破了,剖腹产吧。”

林晚秋点了点头也没多犹豫,剖腹产术后不好恢复,其实比自然分娩还痛苦。可是为了孩子吃点儿苦也没什么。

刘医生把林晚秋和林知夏、萌萌三人留在了办公室,她自己又急匆匆跑去院长办公室找那个男人。

此时院长办公室里气氛很沉闷,白沭北坐在那里好像冰雕一般,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冷肃气息,他旁边的白湛南都不住翻白眼:“老大你放松点,又不是你生孩子!”

白沭北不说话,依旧绷着个脸。

白湛南想抽烟,打火机一动就被白沭北出言制止住了:“这是医院。”

白湛南心想:这人也太紧张了,难不成他在办公室抽个烟还会影响到林晚秋吗?可是看到这人浑身戾气,还是忍住了。

刘医生推门进来,把情况给院长一说,白沭北皱着眉头:“会有危险吗?”他这段时间已经查了许多关于分娩的知识,越了解就越心惊。

刘医生敛了敛眉,如实回答:“每个手术都不可能零风险的。”

白沭北眉心拧得更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被程诺忽悠的,脑子一热就说:“要是有危险,我保大人。”

刘医生还没说话,白湛南就嘴角抽搐地揶揄道:“哥,你已经和林晚秋没关系了,凭什么发表意见啊。”

白沭北的脸色马上沉了下去,眼底微微有些黯然。

白湛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刘医生出来打圆场:“我就是来知会你们一声,林先生已经签字了,马上就安排手术。”

白沭北紧张地站起身:“我……我能进去吗?”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白湛南不怕死地再次出声劝他:“你进去也看不到啊,她这是剖腹产,要打麻药的。你以为和顺产一样大呼小叫地嚎着你能听见啊。”

白沭北拿过一旁的手杖,啪一声准确无误地敲在了白湛南小腿上。

“我只是想陪着她——”

林晚秋一点儿也不紧张,相反觉得很激动,这个孩子的出生对她而言意义完全不一样。等待萌萌出生的那段时间,她一边幸福着,可是也一边备受煎熬。

既期待孩子出生,又害怕孩子生下来。

可是这个小家伙,她不用担心,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谁也抢不走。她要让他姓自己的姓氏,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听他喊第一声妈妈。

麻醉打过之后,林晚秋开始有些晕眩,脑子还是很清楚的,除了下身有些微微的麻痹感。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脑袋也不能移动,只能脑子空白地看着屋顶发呆。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手术室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比她还要紧张一百倍。

白沭北不敢出声,手指却攥得极紧,他的世界依旧是黑暗一片,看不到林晚秋在遭遇怎样的痛苦,可是他心里也并不好受,看不到的总是有未知的恐惧,他脑海中早就勾勒出一幅可怕而血腥的画面。

时间过得极慢,他能听到器械撞击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林晚秋太安静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难受得几乎想要冲过去牵住她的手,应该让她知道,他还在的,他一直陪着她等着这个孩子出生。

白沭北的内心煎熬极了,而林晚秋却满眼幸福地憧憬孩子出生。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沉寂,白沭北感受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这是他和林晚秋的孩子……

他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冻住了,身体也动弹不得,僵在原地左顾右盼,他很想去抱抱孩子,抚摸下他瘦小的身躯。

他长什么样呢?

耳边一阵嘈杂,护士和医生都在说话,刘医生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带着释然的笑意:“恭喜你林小姐,是儿子。”

白沭北听到了林晚秋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能再给我看一眼吗?”

白沭北的整颗心都是颤抖的,他爱的女人、他的儿子,而他看不到也碰不到,甚至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他心里从未这么难受过,可是这一切怨得了谁呢?

林晚秋被安排住进了特护病房,林知夏和萌萌趴在小床上一直逗孩子,林晚秋的麻药还没过,身体也疲累得一直想睡觉。

林知夏看她一直执拗地睁着眼,轻声安抚:“睡一觉。”

林晚秋的眼睛一直盯着身旁的小床:“我害怕,醒来他就不见了。”

林知夏一怔,难过地看着她,伸手替她拂开额头的那几缕汗湿的发丝:“还有我呢,我保证你醒过来孩子还在。”

林晚秋实在扛不住了,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中途有护士进屋喊林知夏去给林晚秋拿药,林知夏担心萌萌一个人不安全也把小家伙带走了,等病房空无一人,白沭北才在司机的搀扶下悄悄走了进来。

他先是在林晚秋的病床前坐了一会儿,就那么沉默地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感觉到她手指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儿温度,接着就把她的手包裹着塞进了自己衣服里。

司机面不改色,自动忽视一切。

白沭北待了片刻,起身摸索着,低头想亲吻她的额头,可是他看不到,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鼻梁。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轻声呢喃:“林晚秋——”

林晚秋忽然睫毛颤了颤,双眼蒙眬得似是要苏醒,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距离太近了,根本看不清眼前的男人是谁。

可是他的气息实在太熟悉了,她又慢慢闭上眼,亦梦亦真一般地回应他:“沭北?”

白沭北挺拔的身形陡然僵硬,直到她平稳的呼吸又渐渐响起,他才一点点地松懈下来,额头早就被吓出了一层薄汗。

他心里却微微有些苦涩,只将脸颊贴上她的,说完剩下的那句话:“我爱你。”

林晚秋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毫无疑问地出现了白沭北。

他还是那副高不可攀的冷漠模样,忽然就微笑着,一点点亲吻她的脸颊,他还说爱她,可是转眼就变了颜色,无情地将她轰出家门,洋洋洒洒地扔下一沓钞票:“孩子已经出生了,你可以走了。”

她没出息地哭了,恳求他不要抢走这个孩子,可是白沭北不知道哪里变出了一份代孕协议,英俊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你的孩子?你再看仔细一些。”

林晚秋被惊出一身冷汗,倏地睁开眼,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一些,床边倚着一个男人。

她稍稍偏转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婴儿床,确定孩子还在,这才暗自舒了口气,虚弱地出声:“林知夏?”

林知夏慢慢转醒,抬头看她:“醒了,饿吗?”

林晚秋摇头,病房里只剩心电仪的滴滴声,整个病房里除了林知夏便只剩睡在沙发上的萌萌。没有别人,一切都只是梦。

梦醒了,可是却被无尽的孤独感淹没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他的气息是那么真切,连他的吻都真实得可怕。

林知夏在阴影里注视着她,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想什么?”

林晚秋摇了摇头,笑着回答:“想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林知夏看着她故作微笑的模样,什么都没说,只配合地挑了挑眉:“我回家把新华字典给你带来?”

孩子最后取名叫林惜诺,林晚秋希望他长大能做个真诚的、正直的男人。

白湛南知道后又把白沭北取笑了一通:“林晚秋那是故意讽刺你呢。”

白沭北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他还是每天都去医院,即使看不到也觉得心里踏实。知道她一天天好起来,他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住院的第五天,林晚秋总算能下床活动了,林知夏已经不能再请假了,临走时不放心地又折回来,站在病床前皱眉看着她:“我还是找个护工吧。”

亲戚们早就与他们断了来往,现在生病连个互相照应的人都没有。

林晚秋被他谨慎又纠结的模样逗得好笑:“今天没什么特别的检查了,不用陪着,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林知夏还是拧着眉心不肯走,林晚秋翻白眼:“护工多贵呀,你以后还得养我和两个孩子呢。”

这话说出口,林知夏果然敛了敛神色:“那你有事儿打我电话。”

林知夏走后林晚秋一个人在病房待着,等诺诺睡着就自己看会儿电视,实在无聊的时候就小憩一会儿。

最后护士来抱诺诺去洗澡,林晚秋一个人待得快发霉了,就准备在病房门口随意走动走动。

她没敢走远,一直就在病房门口晃悠,害怕护士把孩子抱回来时病房里没人,医院丢失婴儿的新闻让她心有戚戚焉。

有电梯到了这个楼层,熙熙攘攘地涌出来不少人,林晚秋也没注意那边的情形,只是挑了门口的长椅坐下来休息。

这时候正是清晨最忙碌的时刻,周围护士和医生,还有病人来来往往地攒动,林晚秋坐的位置很隐蔽,以至于白沭北被司机搀扶着走出来,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司机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猛地拍了下脑门:“先生,我忘记拿您的病历本了,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把白沭北安排在离电梯不远的等候区,白沭北现在倒是没什么脾气了,越来越随和的样子,他坐在那里一直微微垂着眼眸,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

他今天没拿拐杖,走路已经渐渐开始稳了,身边没有什么倚靠物,这让他无端有些紧张和失了安全感,听觉能辨认此刻走廊上人非常多,脚步声很杂。

几米之外就是林晚秋的病房,可是他一个人根本走不过去。白沭北便安静地等着,他现在正是完完全全地废了,没有司机照顾着,什么都干不了。

面前有小孩子嬉笑着跑过,白沭北微微抬起眼,他看不到,只能仔细分辨孩子欢乐的笑声,不禁想起萌萌,不知道小丫头是不是又长高了。

有个孩子忽然摔在他脚边,白沭北下意识想去扶他,手在边上抓了很久才摸到孩子的小手。

孩子哭得很响亮,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白沭北缓慢地蹲在她身前,手一点点确认着她的膝盖有没有破皮。

林晚秋也本能地看过来,她只能看到白沭北单膝着地的背影,心脏有些微顿,却还是急忙否认了心里的想法。

怎么可能是他呢?这么早,他来医院做什么?

她起身准备回病房,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逃避,走路的动作都有些慌张。

然而下一秒走廊那端更大的动静让她彻底地停了脚步,哗一声,似乎是护士手中的托盘坠地的清脆声响。

白沭北因为伸手拉那个孩子,方向感被破坏,等孩子离开后却完全找不到身后的椅子,而这时候走廊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伸手便掀翻了匆匆路过的小护士手中的托盘。

那护士脸色很难看,正想数落几句,可是很快发现了面前的男人眼神凝滞,她仔细辨认了几秒,最后闷闷地说了一声:“先生,眼科在五楼。”

白沭北知道此刻想必有很多人在注视着他,那种被围观的羞耻感让他神色微冷,却还是倨傲地挺着脊背:“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态度这么好,小护士就更不好多说了,只是嘟了嘟嘴低头捡东西:“您是不是走错楼了,要帮忙吗?”

白沭北手指紧了紧,脸上依旧没什么异样:“不必,谢谢。”

林晚秋站在病房门口,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她眼里只能看到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艰难地移动,手指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往前探。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看到了他的侧脸,那是白沭北,是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男人没有错。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陌生呢?

陌生到,她都不敢认,她都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林晚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费了极大的力气,耳边只剩自己紊乱的呼吸,心跳却好像停滞了。

他英挺的眉峰拧得很紧,手还在空中无措地摸索,等终于触到墙壁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再极缓慢地坐在椅子上。

林晚秋离他很近,近到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下的乌青。

他的皮肤比以前白了一些,似乎也瘦了,原本凌厉的五官此刻看起来好像柔和了不少,修长的手指一点点从椅背往下滑,那枚银戒指清楚地出现在她视线里。

林晚秋紧紧握着拳头,看到他这样她应该扭头走的,白沭北那么坏,他现在不是活该吗?可是为什么心脏很难受,好像被人狠狠敲了几闷棍似的?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旁有人,转过脸来对上她的方向。

他的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瞳仁非常黑,睫毛也密密实实地排列整齐,他是内双,整个人因为这双眼睛看起来格外深沉稳重。

可是此刻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她,却没有一点光亮,他嘴角抿得很紧,似乎在努力确认身旁是否有人一样。

林晚秋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她想说点什么,可是脑子里空白得不剩一个词汇。

“你要坐吗?”白沭北忽然开口,手指攥紧扶手往边上挪了挪,他嘴角有客气的笑纹,说话很温和,“应该还有空位。”

林晚秋木然地坐了下来,她一直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多希望这只是一个和白沭北长得像的男人,即使白沭北对她不好,即使白沭北不爱她,她还是希望他健健康康地生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要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呢?

白沭北似乎觉察到了她的视线长久地落在自己脸上,有人一直在无声地注视着他,这种感觉让他焦躁不安,他寒着脸微微扭过头,避开了林晚秋的视线。

林晚秋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心脏却依旧痛得厉害。

白沭北不知道旁边这个人为什么一直看他,但是这样的人他遇到过很多次,或同情或好奇,或者还有怜悯,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

白沭北倏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掏了烟盒想走到吸烟区。

可是这对他而言显然是件难以完成的任务,他只能紧贴着墙壁走,手里的打火机还是不慎掉在了地板上。

林晚秋想也没想就起身捡了递给他。

他的指尖很凉,轻轻地擦过她的手背,他说话时没看她,或许压根不知道她在哪个方向,只是表情微微有些不耐烦:“谢谢。”

林晚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她要是开口,白沭北是不是会觉得难堪?

这个男人有多骄傲,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白沭北一直扶着墙壁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林晚秋跟在他几步之外,脚步放得很轻。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他,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已经没有一点儿思考的力量。

等看到白家的司机从电梯里出来,林晚秋急忙躲到了一旁的茶水间,她听到司机有些含糊的声音道:“先生您怎么又抽烟了?医生说了要少抽。我们先去找刘医生,待会儿再去神经内科。”

神经内科?

林晚秋脊背僵了一僵,听着那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白沭北的失明和神经有关?难道他得了什么绝症?

林晚秋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那些狗血的言情剧情节让她越想越害怕,回病房时整个人都好像被人抽走了主心骨,直到送诺诺回来的护士喊她,她才回过神。

“林小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谢谢你,我没事。”

护士和医生们对她格外关照,林晚秋知道这都是因为白沭北的关系,开始林晚秋以为白沭北是不想怠慢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然而今天亲眼看到他这样,他怎么还有心思安排她呢?

林晚秋觉得自己快混乱了,脑子完全不够用。

白沭北不是说要开始新生活?甚至连萌萌都不要了,可是他现在这样……她不想自以为是地以为白沭北是不想拖累她们,她在白沭北心里似乎还没那么重要,可是为什么隐隐约约又觉得自己想的是真的?

林晚秋这一个上午都在走神,脑子里全是白沭北,她甚至几次冲动地想要跑去找刘医生问问情况。

直到下午林知夏下班,他很快就发现了林晚秋的异状:“出什么事儿了,一直跟掉了魂似的。”

林晚秋有些慌乱地移开眼,她克制着不想说,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我今天看到白沭北了,他似乎不太好——”

林知夏停了动作,把打开一半的食盒又缓缓盖上,他背对着林晚秋站了一会儿,最后转身看着她,眸色深沉:“林晚秋,我也有事要告诉你,和白沭北有关的。”

林知夏那个工作福利待遇都太好了,尤其连陪妹妹待产这种事儿主管都准了他五天假,他就是再迟钝,也该猜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这间公司的幕后老板是白湛南,难怪他们会主动向我伸出橄榄枝。”

林知夏坐在夕阳的橙色余光里,深邃的眉眼都微微模糊了,可是声音却异常温和,有如拂面的微风:“林晚秋,我想白沭北离婚或许有些苦衷。他对萌萌那么好,就是再浑蛋,也不会完全不管孩子。”

林晚秋心里的猜测在一点点被证实,此刻的心情,好像被一湾沸水煎熬着,又好像被温柔的手掌摩挲过发顶。

既温暖,又焦躁不安。

林知夏把带来的汤碗递进她手中,顺势握住她的手:“既然这么在意,就去看看。知道了自己本该知道的,如何选择就由你的心来做决定。”

林晚秋看了眼面前眼神坚定的男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竟然神奇地慢慢沉淀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天林晚秋先去找了刘医生,从她办公室出来,却倚靠着走廊冰凉的墙面许久都没有动弹。

虽然很多事都和她预想的差不多,可是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有些动容。

刘医生的每句话都让她心弦颤动,他居然为她做了那么多……

为什么从知道白沭北失明开始,她都下意识排斥他离婚是为她好,因为在她心里白沭北不是那么隐忍的男人。

可是他的确默默为她做了许多事,产检这么繁琐的事情,他居然一次不落地参与了,即使这参与的方式有些特别。

还有刘医生说的,白沭北居然还悄悄给她买了不少进口补品,而且把这些东西都掺杂在医院开的药里边。

难怪她之前一直疑惑为什么自己产检每次都大包小包的,而别人只是常规检查而已……

林晚秋缓缓闭上眼,心里五味杂陈,过去那个骄傲的男人居然学会了默默付出,学会了无声守候,这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狂妄自大的白沭北了。

林晚秋忽然开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下午病房里来了人,是林晚秋打电话找白湛南来的,对方解了一颗西装扣子,坐在她床前不远的沙发上,表情冷淡:“我三点有个会议,你还剩一小时。”

林晚秋能感觉到他若有似无的敌意,从刘医生那知道那些事情后,她便不难猜想或许白湛南这儿有更多内情。对方对她越冷漠,真相或许越难以承受。

她垂下眼帘,声音很低:“你知道我找你的目的,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

白湛南眉心微蹙,无声地打量了她几秒,随即讽刺地笑出声:“我还真不知道。”

林晚秋对他这副故意刁难的样子视而不见,微微抬起头来,表情认真严肃:“我想知道沭北的眼睛为什么会失明。”

白湛南敛了笑,黝黑的眼底有压抑的情绪:“你还会关心老大吗?我以为你再也看不见他了。”

林晚秋没有回答,白湛南和白沭北兄弟几人的感情有多好她最清楚,所以他对她充满敌意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上次你们办离婚公正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不见了。”白湛南扭头看着窗外,表情压抑,可以想象他心底有多气愤。

林晚秋蓦地抬头,惊讶得说不出话。

白湛南嘴角再次掀起讥诮的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苍白的面孔:“可是你压根没发现,不是老大演技太好,是你从进门开始就没正眼瞧过他。”

林晚秋百口莫辩,那时的每一幕却记得清清楚楚。

签字后的一周,白家来人接她去办剩下的离婚手续,那是她那么久以后第一次再见到白沭北。当时他已经坐在民政局的离婚办理处了,他背对着她坐得笔挺淡然,她进门时他并没有回头看她,她自然也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是机械地走到工作人员跟前。

那个工作人员也没有照例询问太多,办理手续的过程异常顺利,整个过程白沭北都和她没有任何交流。

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办那个离婚手续而已。

“老大那天回去后,不顾医生的叮嘱,喝了很多酒。”白湛南说着,倒好像在欣赏她的反应,“就差喝得胃出血了,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

林晚秋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被褥。

她和白沭北的感情似乎总是有时差,他们之间缺少沟通,彼此更从未了解过,出了事,彼此不会想着相濡以沫共患难,这到底是该欣慰还是该悲哀?

白湛南看她始终沉默地忍受着,也不想再为难她:“那次你带萌萌回老家,他是带病回工作的。本来不会出事的,不知道为什么老大非要亲自上阵解救人质,结果出了意外从五楼摔了下来,好在还有防护措施,但还是伤了腿,在医院昏迷了大半个月。醒来就看不见了,脑子里有血块——”

林晚秋屏住呼吸,耳边嗡嗡地只剩下白湛南清冷的声音。

接下来白湛南说的话便和她猜测的差不多了,白沭北真的是不想连累她和萌萌,不想萌萌伤心,也担心林晚秋想孩子,这才想了那个一举两得的方法。

林晚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到白湛南的声音停住,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她:“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原谅老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他真的从未对不起你。和你结婚后,他和顾安宁的交往始终止于朋友之情,过去伤害过你的,他也在努力弥补。”

林晚秋看着有些咄咄逼人的白湛南,轻轻合了合眼。

她该怎么解释呢?再多的解释现在似乎都显得苍白,她只是嘴角微微颤抖,哑声挤出一句话:“我要见他。”

白沭北赶到医院,刚出了电梯白湛南就迎了上来。

白沭北额头附着了一层晶莹的汗意,看样子是急匆匆赶来的,他开口便是焦急的一句:“怎么回事儿?她怎么会好端端地发起烧来?”

白湛南有些心虚地移开眼:“我哪知道啊,产妇的身体比较神奇吧。”

白沭北一直被司机搀着往林晚秋的病房走,到了病房门口白湛南忽然伸手把司机给拽了回来。老实巴交的司机还一脸茫然,白湛南冲他使眼色,话却是对着白沭北说的:“哥,嫂子刚睡,人太多会把她吵醒,你自己悠着点。”

白沭北一心只担心林晚秋,想着此刻病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身边连照看的人都没有就心都绞在了一起,哪还有时间关心别的。

白湛南朝司机招了招手就走远了,司机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被白湛南一个凶悍的表情给唬住了。

白沭北刚刚进了病房,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病房门倏地就在他身后合住,还发出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白沭北心脏一紧,紧绷着脊背没有回头。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声响,下午的住院部也显得幽静安详,走廊上偶尔有几声急促的脚步声,除此之外,白沭北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动,白沭北僵了片刻,蓦地转身朝门口跨出一步。

他离门口仅一步之遥,尚且能准确无误地找准方向,可是门已经上了锁,他焦急的姿态反而显得狼狈慌乱,在黑暗里摸索了许久也没能找到门把。

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发的悲凉。

怎么能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这么不堪的他,他自己都接受不了。林晚秋就在他身旁这个认知让他异常暴躁。

林晚秋站在离白沭北不远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她紧紧捂着嘴,抽噎的声音还是被他聆听到了。

白沭北拧动门把的动作终是停了下来,两人无声地对峙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这样的重逢来得太过意外,白沭北不知道林晚秋是怎么发现的,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了——

这么想着,他渐渐垂下肩膀,低沉的嗓音划破了一室寂静:“你都知道了。”

林晚秋克制着莫名想要拥抱他的冲动,用力吸了吸鼻子,开口问的却是别的话:“白沭北,你爱我吗?”

白沭北没有回答,只是紧绷的脊背愈加僵硬。

林晚秋执拗地看着他的侧影,视线早就模糊了,却还是那句话:“你爱我吗?”

白沭北的拳头越握越紧,最后猛地转身,他无法精准地对上她的位置,只是表情满是自嘲的情绪:“爱又怎么样?林晚秋,我现在还有资格吗?以前的我你都不爱,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喜欢现在这样一无是处的我!”

林晚秋悲伤地看着他,白沭北眼里的脆弱和无助让她最后一丝防线也彻底地坍塌了,他们的爱不仅有时差,还有太多的问题,他对她没信心,她对他亦然,这样的爱情还有出路吗?

林晚秋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白沭北,我爱了你很多年。从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在爱着你了。”

白沭北难以置信地瞠大眼睛,他知道林晚秋喜欢他,可是原来那么早?

“但是我为什么退缩你知道吗?”林晚秋还在低低地说着,“因为你让我疼怕了,看到你我那些旧伤口都在蠢蠢欲动。”

白沭北表情微滞,嘴角涩然地牵起:“我知道,我都知道。”

林晚秋不会再接受他,这和爱不爱已经没有关系,而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白沭北黯然地垂着眼眸,手指再次搭在了门把上,这个地方他待不下去了,一刻都忍不住了。这么久了,心脏居然还会痛,听她说这些话比她忽视他还让他难受。

白沭北握在门把上的手却被攥住了,她无力的手指此刻却格外有力,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指,她紊乱的气息在身侧响起,似乎带了些气急败坏:“你知道什么!我以为我爱着的男人坚强勇敢,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可是事实就是我一次次失望了,他不过是个浑蛋,他玩弄我的感情,他在爱情面前胆小得不敢承认他爱我。”

白沭北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用力攥紧,胸腔的疼痛化作一股压抑的怒气,他腾地抬起手,一拳砸在门板上。

与此同时,林晚秋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轻飘飘地传来:“可是我还是爱他,怎么办?”

骨节处的痛感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了,耳边那句孱弱的声音让他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自己幻听。

她再次开口,像是要给他信心一样:“这样的一个男人,让我伤透了心,可是看到他不好,居然比让我伤心还要让我疼。白沭北,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女人——”

林晚秋微微仰着小脸仔细看着他,眼泪从下颚滴在了地板上,心底空洞洞的,好像漏了风,说这些话却是遵从了最真实的想法。

她和白沭北彼此间有太多的顾忌,她忌惮白沭北不懂爱,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再往前一步。可是现在这男人用自以为是的方法保护她,他真的懂爱吗?但是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即使他依旧不会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的手忽然覆了上来,因为她握住他指节的那只手帮他确定了方向,他准确无误地勾住了她的肩膀。

她惊得噤了声,接着,他的唇冰冰凉凉地贴了上来:“林晚秋,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再不好,也只能由我来说。”

这个吻并不美好,夹杂着咸涩微苦的眼泪,林晚秋不知道两个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和白沭北将来会如何她已经没有勇气幻想。

她想:就这么过吧,情情爱爱的事情何必想那么清楚呢?

可是显然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白沭北那天走后,再也没来医院看过她。

林晚秋知道白沭北的骄傲,如果他心里没有一点芥蒂就不会轻易提出离婚,她并不着急,也不想逼他,他们之间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时间,并不在意给他这点儿空隙来想清楚。

林晚秋出院后回了家,坐月子是白家找了保姆来伺候的。林知夏忙不过来,林晚秋也不矫情,安心地接受了。

她这么做,白沭北也会更安心吧?

而白家这边并不宁静,白沭北的选择让所有人都难以理解,就连一向不多事的白溍西也无语了:“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你和她有两个孩子,这份感情永远都割舍不掉,要说拖累,早几年前就拖累了!你以为林晚秋带着两个孩子还能有人要吗?”

白沭北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们坐在阳台的摇椅上。

白湛南抽着烟,也忍不住说:“你不会是指望她那个继兄吧?他倒是对她真好,可惜是个短命鬼。这么想林晚秋还真是可怜,遇到的男人每一个——”

他说着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触到白沭北的禁区,便再次缄口不言了。

白沭北始终默不作声,白家兄弟二人几乎要暴跳如雷了,白溍西忍耐着压低怒气:“你是觉着过不了心里那坎儿吧?没事儿,林晚秋对你好,咱加倍补偿她。我马上安排给她哥配骨髓?这样你也没委屈她。”

终究还是有着天生的优越感,白溍西并未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问题。

回应他的是白沭北用力扫翻在地的药瓶和水杯,他低沉磁性的男音缓慢却格外有力:“都给我滚出去。”

林晚秋哪能再由着他这么糟践自己,看吧,连他这些兄弟们都觉得林晚秋照应他是天经地义。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还能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卧室里却死一般沉寂,一地的药丸和玻璃碎屑,到处都充斥着压抑的窒息感。

白家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终究是沉默地出了卧室。

他们很清楚,这男人倔强又倨傲,失明之后所有事情都要倚靠旁人,换作其他人他或许能安心接受,可是如果这个人是林晚秋……

答案不言而喻,白沭北这个男人向来都不好说服。

林晚秋和白沭北的关系便一直这么僵持着,偶尔林晚秋会打电话过来,白沭北一次也没接过。

萌萌应该还不知道他失明的事情,和他聊天时倒是轻松又愉悦,还总是对他说起诺诺的情况:“你不知道诺诺有多丑!爸爸,他肯定长得不像你,我觉得也不像妈妈,是不是医院抱错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白沭北沉重的心情微微有些松动,嘴角轻扬:“胡说,你小时候也很难看。”

“怎么可能!”萌萌觉得很不可思议,提高音量嚷嚷着,“诺诺的小脸皱皱巴巴的,真的好像小老头啊。爸爸我小时候是那样吗?你确定?你看我的脸多光滑。”

萌萌马上要上小学了,牙尖嘴利的,白沭北含笑不语,只是脑子里不时幻想着孩子的模样。

诺诺应该长得像林晚秋吧?儿子都像妈妈。可惜他看不到,儿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样,他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了。

萌萌每周两次的电话,成了白沭北的寄托,保姆有时也会向他汇报林晚秋和孩子的情况,比如诺诺晚上醒了多少次、林晚秋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白沭北能做的只剩这些了,他除了会躲在后面关心林晚秋,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他恨不能把全世界的好都补偿给她。

除了不能再拖累她,让她继续照顾他这样一个瞎子,他愿意为她倾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