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母女相认

萌萌嫩生生的小脸在她外套上摩挲着,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表情有些挣扎:“妈妈,怎么办?萌萌很生气爸爸说谎,可是萌萌还是觉得爸爸可怜。连我都离开他,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房子那么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沭北坐在车里,手指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车子发动,沉重地靠回椅背里,脑海中又不断地浮现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那种亲密无间的姿态,他如何都渴求不到。

白沭北觉得无力极了,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幸福、那些他唾手可得的温柔,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溜走,即将属于别人,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不敢逼林晚秋,不敢刺激她,她逃了他就再也找不到,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她几乎快成为他的全世界,她可以轻易左右他的情绪,她已经让他完全变得不像自己。

白沭北头疼得厉害,最后打给了家里的司机过来接他。

白沭北回去之后,感冒反而加重了,咳嗽越来越严重,还时不时伴着高烧。

他以前身体很好,这次却真真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他的发烧反反复复,好像一场无法根治的顽疾。

林医生替他检查了好几次也没看出来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只能当一般的感冒来医治,偶尔低叹一声:“你这,还是心病。”

白沭北不说话,只是糟糕地发现自己越来越严重了。

他没法安睡,一入睡就会跌进冗长而可怕的梦境,昏睡的时间思念她似乎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可是他和她几乎没什么太美好的回忆,他对她不好,他辜负了她,这六年来和林晚秋的过往太揪心,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连带着他都备受折磨。

他不想去想,可是无能为力,一闭上眼,那些画面就会自动播放,如七十年代的黑白电影,带着压抑而沉重的魔力。

他还会做各种噩梦,有时是林晚秋和林知夏结婚了,有时又是林晚秋带走了萌萌他至死也是孤单一人。各种画面交替着,久而久之,白沭北不敢入睡了,他强迫自己清醒,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

可是毫无用处,他依旧循环在这诡异的魔怔里。

白小黎一直在家里照顾白沭北,熬了粥,体贴地一口口喂他:“哥,你好歹吃一点儿,不然真的会撑不住的。”

白沭北脸色非常白,很薄的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他偏转过头避开她递到嘴边的白粥,黑密的睫毛隐忍地翕动,交叠在被褥外的手背上遍布着黑紫的淤青,整个人好像完全变了副模样。

只是那与生俱来的霸道和冷淡依稀尚存,他的嗓音由之前的低哑到现在已经烧灼得完全说不出话,却还倔强地抗争着。

白小黎停了动作,难受地坐在床边。

曾经,这个男人撑起了他们三兄妹的全世界,他是他们的主心骨,无论任何事、任何磨难,他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他们解围。在她心里,白沭北几乎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俯下身小心地询问:“哥,你是在想嫂子对吗?我去把她找来。”

林晚秋对白沭北那么好,一定舍不得看他受苦。

白小黎站起身,可是手腕却被床上的男人用力捏住了,他的额头滚烫发热,可是指尖却凉得没有一点儿温度。

他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摇头。

白小黎无法理解白沭北的心思,错愕地回视着他。

白沭北唇瓣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白小黎看他的唇形才隐约猜到他话里的意思:“别为难她,她不会来。”

白小黎心疼极了,看着自家大哥这副近乎自虐的模样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下来,她跺了跺脚,又气又急:“那你倒是吃点儿东西啊,嫂子又看不到你在这儿自我折磨!”

白沭北沉默地转过头,他哪里敢让她看见,看见了也不过徒增厌恶而已。

白沭北病了很久,公司那边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他硬撑着准备回去,不顾白小黎的劝慰。

“你这样回去,不怕路上出事儿?”白小黎气得拿枕头丢他,“白沭北,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萌萌想想。”

白沭北低头收拾东西,偶尔咳嗽几声,拿了一旁的纸笔飞快写下几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有工作,我不能再耽搁。”

白小黎还想再劝他几句,白沭北的手机就响了,她骂骂咧咧地走过去,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惊得大叫一声:“哥,是嫂子的电话!”

白沭北没想到林晚秋会主动打给自己,微微停了手里的动作,惊喜犹疑的矛盾情绪交替在心头,可是却愣在原地没有接。

林晚秋不会是打来安慰他的,这个事实他比谁都清楚。

白小黎着急地冲他使眼色,随即想到大哥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担心林晚秋会挂断于是冲动下帮忙接通了,还点了扩音器:“嫂子。”

林晚秋静了静,声音里带了和蔼的笑意:“小黎。”

“你等会儿,我换我哥听,他正在——”

白小黎的话没说完,林晚秋就打断了,她说话有些急,好像十分害怕和白沭北通话似的:“不用了,你帮我转告他就好。萌萌跑我这儿来了,我想……想带萌萌回老家扫墓,只去三天,我会准时把萌萌送回去的。”

白小黎失望地垮了肩膀,她没想到林晚秋现在对白沭北这么生疏,转头询问地看向一旁的男人。

白沭北依旧是苍白的脸色,乌黑的眸子暗淡无光,他偏转过视线,轻轻颔首表示答应。

白小黎看着白沭北隐忍的侧脸线条,微微有些沮丧地试探着:“嫂子,你不回家看看吗?”

林晚秋那边突兀地静下来,白小黎知道自己逾越了,夫妻俩的事她不该随意插手,尤其这两人之间的纠葛还真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

林晚秋却只是含糊地说:“小黎,谢谢你。”

这之后她便挂了电话,寂静的屋里只剩电话里那阵机械的忙音,白沭北已经背转过身,继续低头收拾他的东西。

白小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能猜想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哥。”白小黎无措地捏着电话,脑子里转过无数安慰他的话语,最后只是苍白无力的一句,“嫂子气过劲儿了,肯定会回来,你别放弃。”

白沭北直起腰,少顷才缓缓转过身看她,竟然勾起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嘴角的笑并没能让白小黎放下心来,反而更压抑了,白沭北拿起那本刚才写字的本子:我给萌萌送换洗衣服。

白小黎愣了下,继而咧开嘴狡黠地笑着:“原来大哥在这儿等着呢,一定要坚挺!嫂子肯定会原谅你的。”

她说完就跑去卧室给萌萌收拾衣物,白沭北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颓然地坐回了沙发里。

他怎么会轻言放弃?只是通过这些日子更加明白了一些道理而已,越清楚自己过去对她有多可恶,现在就越发地小心谨慎。

他好像渐渐才开始懂得,爱一个人究竟要怎么做,不是狂妄自大地只考虑自己,更不是一成不变地强悍掠夺……

可惜这时候的林晚秋已经不屑于多看他是否会改变了。

白沭北只希望一切不会太晚,希望此生还有机会能找回她。

挂了电话之后,林晚秋就在客厅、卧室来回走动收拾行李,萌萌一直小尾巴似的跟着。林晚秋转身就险些撞到这小东西,不由拧了拧眉,俯身打量她:“宝贝,怎么了?”

萌萌咬着嘴唇,说话时似是斟酌了很久:“妈妈是真的不准备原谅爸爸了吗?小宝宝不能没有爸爸,那样会很可怜。”

林晚秋脸上的笑意凝固,萌萌知道自己很快会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时,倒是没有丝毫抗拒,可是也没有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反应,现在甚至拿小宝宝诱哄起她来……

萌萌紧紧盯着林晚秋的肚子,小手抓着林晚秋的手指:“妈妈,看在小宝宝和我的面子上,咱们看完外公外婆就回家好吗?”

孩子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林晚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是握着萌萌瘦小的肩头:“萌萌,妈妈已经不生爸爸的气了。”

萌萌欣喜地瞪大眼睛,随即脸上的笑意很快又收敛殆尽:“可是妈妈还是不回家,刚才都不愿意和爸爸说话。”

林晚秋错愕于孩子的敏感机灵,低头想了想,接着用最简单易懂的话解释:“萌萌,如果一只小兔子在同一个地方摔了很多次,它是不会怨恨那个坑害它跌倒。因为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但是它下次遇到那个坑,是不是该绕开走?”

萌萌还是一脸懵懂,歪着头黑黢黢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得出结论:“妈妈说爸爸是一个坑,害你摔倒。”

“……”

林晚秋想这么复杂的感情孩子的确没法明白,只是动容地抚了抚孩子的脸颊。

如果说开始时气愤于白沭北的戏弄和欺骗,那么这些东西早就随着时间渐渐地烟消云散了。她接触社会太早,小时候便见识了太多人和事儿的冷漠嘴脸,等工作以后,没有背景没有依靠,一个人在娱乐圈打拼,什么样的欺辱没见过。

白沭北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让她更加看清了两人间的距离。

白沭北不爱她,那么他做的一切似乎都无可厚非了。

她现在已经不想怨或者恨了,那样太累,只会不断记得自己曾经那么爱着一个人,可惜结果依旧屈辱。

林晚秋只剩一个认知:不敢再靠近那个男人。哪有人不怕疼的?哪有人的心被伤了一次次还不赶紧学乖一些?

萌萌还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她,林晚秋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进卧室准备东西。

萌萌鼓着腮站在原地,正好林知夏拿了行李从旁边出来,顺手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小家伙,东西都准备好了。”

萌萌挣开他的手,五官都写满了敌意。

林知夏好笑地摇头:“还真是和你爸挺像,连生气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萌萌握着小拳头,警惕地看了眼林晚秋的卧室,接着压低嗓音嘀咕:“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叔叔你没机会了。”

林知夏险些不厚道地笑出声,他蹲在孩子身前,微微叹了口气:“傻丫头,叔叔的确很爱你妈妈,可是叔叔什么都不会做。我可不是你爸爸的敌人,以后见我别总是竖着两条小眉毛好吗?”

“才不要。”萌萌一脸的不相信,小胖手指摇了摇,危险地眯起眼,“叔叔你总是偷看妈妈,我见过好几次。别想骗我。”

林知夏被这小丫头的样子逗得直乐,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客厅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白沭北来得很快,林晚秋看到他手里那个属于萌萌的维尼熊小拉杆箱,意外地接过来,她还以为白沭北会像他以前说的那样,再也不让她接近萌萌,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大度。

林晚秋站在门口和他面面相觑,迟疑着伸手指了指门内:“要进来坐吗?”

她看得出来白沭北是准备回去工作,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地包裹着结实的身躯,扣子扣得很严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威严庄重的味道,只是他唇色偏淡,近看之下还能觑见极短的黑发下,那层浅浅的汗意。

白沭北看了眼端坐在客厅的林知夏,微微移开眼,显然是没打算进屋。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林晚秋,哑着嗓子艰涩地说:“萌萌交给你,多待几天也没事。”

林晚秋简直受宠若惊,随即又惊觉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些……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工作?”林晚秋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随即怕白沭北乱想,又说,“你家人会担心的。”

白沭北无声地笑了,眉眼间都蕴了一层温和的颜色:“没事,有人来接我。”

林晚秋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只见白沭北冲萌萌招了招手,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着老爸的长腿:“爸爸,你又要去很久?”

白沭北俯身将孩子抱了起来,说话时眉头锁得很紧,大约是喉咙当真痛得厉害,说话时声音很轻:“萌萌乖乖听妈妈的话。”

萌萌点着头,小手搂得白沭北很紧。

白沭北沉默几秒,忽然把萌萌的小脸转过去,准确地对上林晚秋,接着一字字极慢地说:“宝贝,爸爸对你撒了一个谎。其实面前的,就是你妈妈,亲生妈妈。”

萌萌被白沭北轻轻捏着下颚,黑葡萄似的瞳仁越睁越大,看着林晚秋惊讶得说不出话。

林晚秋也愣住了,她没料到白沭北会挑这个时候来说这件事儿,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似乎也完全乱了节拍。

她警惕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害怕白沭北会说出当年的真相。

白沭北怎么会那么好心,让他们母女相认呢。

可是白沭北没有接着往下说,他只是低头在萌萌颊边吻了一下:“爸爸骗了你,对不起。”

萌萌张着小嘴,连睫毛都好像冻住了一样,林晚秋紧张极了,看向萌萌的眼神带着心虚和愧疚:“萌萌——”

萌萌安静地待在白沭北怀里,两人猜不透孩子的心思,时间过得太慢了,一点一滴的,好像被上帝给按了暂停键。

直到林晚秋都快觉得呼吸不畅,萌萌才哇一声哭起来,透明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了白沭北的手背上。

萌萌一边哭一边扭头,双手握成两个肉乎乎的小拳头,一下下用力砸着白沭北的胸膛:“爸爸坏蛋,爸爸鼻子会变长的,爸爸居然骗了我那么久,我讨厌你!”

林晚秋手足无措,看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心里难受极了,她幻想过和孩子相认的画面,可是终究没敢想太多,这是个无法实现的心愿,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

她卖了孩子,和顾安宁银货两讫,这成了她心底永远结痂的一块心病。

想再认回孩子成了她心里卑鄙又羞耻的念想,可是没有一刻停止过,骨肉分离的痛楚折磨了她许多年。

然而眼下,它真的发生了,白沭北在一个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告诉了萌萌,而且把责任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林晚秋看白沭北的眼神复杂难辨,他到底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为什么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萌萌哭得几乎岔气,小脸上全是泪痕,白沭北任由她又打又挠,还在低声哄着:“是爸爸不好。”

萌萌泪眼婆娑地望着白沭北,又看了看林晚秋,哽咽着说:“爸爸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妈妈,妈妈一个人该多害怕。”

白沭北没有说话,孩子所有的指责全都默认了。

林晚秋想解释,可是看着萌萌伤心的表情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真相何其不堪,说出来孩子会更伤心。

白沭北走后,萌萌依旧义愤填膺,坐在沙发上小脸气鼓鼓的。

林晚秋自己也思绪紊乱,白沭北离开时的背影让她难受,那个强势倨傲的男人,似乎变了另一副样子,她竟然在他转身的瞬间看到了黯然的神色。

“爸爸太过分了。”萌萌用力捶了捶抱枕,噘着小嘴看林晚秋,“怪不得妈妈不想理爸爸,我也不想理他了。居然把妈妈赶出去那么久!”

林知夏坐在一边,手臂搭在孩子身后的靠背上,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傻丫头,你还小,等你大点儿就明白了。”

萌萌瞪了林知夏一眼:“我哪里小,我马上就六岁了,很快可以上小学了!”

林知夏嘴角依旧翘着:“小学,又不是大学,这还不是小?”

萌萌说不过林知夏,向林晚秋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发现林晚秋一直双眼放空地看着地板。小家伙爬过去靠上她的手臂,软绵绵地喊了一声:“妈妈。”

林晚秋回过神来,无声地注视着她。

萌萌嫩生生的小脸在她外套上摩挲着,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表情有些挣扎:“妈妈,怎么办?萌萌很生气爸爸说谎,可是萌萌还是觉得爸爸可怜。连我都离开他,他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房子那么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晚秋被孩子稚嫩又善良的想法说得心里一阵怅然,低下头,下巴压住她轻柔的头发:“那萌萌就——原谅爸爸。”

萌萌抿着唇,过了片刻怯怯地抬起眼:“妈妈,我们不和爸爸生气了,以后让他给咱们买好多好吃的做补偿,好不好?”

孩子期待地注视着她,林晚秋望进她黝黑的眼底,里面有盈盈水光晃动着,那么澄澈透明的灵魂,让她觉得自己满是罪恶。

她嗓子一哽,终究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接下来三天萌萌都和林晚秋在一起,他们回了老家扫墓,萌萌很开心,还会细心地照料林晚秋。除了晚上睡觉时小家伙会嘟囔几句和白沭北有关的话题,其他时候都表现得很开心。

毕竟是孩子,没什么记仇的心思。

林晚秋有时很羡慕孩子的单纯,如果她也能这么容易遗忘该有多好?

从老家回来之后,林晚秋给白沭北打了几次电话,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林晚秋以为白沭北还没回来,于是就把萌萌给留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半个多月就过去了,白沭北依旧没有打电话来说要接回萌萌,林晚秋本来乐得开心,她恨不能天天和萌萌生活在一起。可是时间久了,林晚秋总算发现了一点儿异样。

白沭北的手机永远处于无人接听状态,这多少有些不对劲。

林晚秋给白小黎打了电话,白小黎没什么心眼儿,要是有什么事儿也一定不会瞒着她。她茫然地表示:“我不知道啊,倒是二哥前两天还给我打过电话,说和大哥在一起呢——”

接着白小黎直觉失言,急忙笨拙地补救:“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大哥可能又去工作了。他很忙,对,很忙。”

林晚秋沉默着,这么看白沭北是回来了,他只是不想接她电话而已。

林晚秋想不明白白沭北不接她电话的原因,他就是想和她泾渭分明也会关心萌萌吧?这和以前那个爱女心切的男人差了太多。

林晚秋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什么都别想,萌萌能在她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至于白沭北,管他又在出什么幺蛾子呢。

天气越来越冷,白沭北一直没有再出现,倒是萌萌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会搬了小凳子站在窗前往外眺望。

林晚秋站在孩子身后揪心地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昨天萌萌放学就是直接回的白沭北家,可是家里没有人,空荡荡的,没有一丁点儿生气。

林晚秋走过去搂住孩子,低声哄着:“很冷,咱们回客厅。”

林晚秋伸手摸她的小脸,指尖触到了冰凉的一片,她惊愕地睁大眼,孩子转过头时果然一脸的泪痕。

林晚秋吓了一跳,慌忙把孩子抱下来:“怎么了?宝贝别哭,告诉妈妈怎么了?”

萌萌抽噎着,抬手抹眼泪:“爸爸是不是不要萌萌了?为什么爸爸妈妈只能要一个?萌萌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别的小孩子都有爸爸妈妈。”

林晚秋的眼眶也湿润了,低头不住地亲吻孩子,用力搂紧她:“不是,爸爸最爱萌萌了,萌萌这么听话,他舍不得。爸爸一定是有事儿耽搁了。”

萌萌泣不成声,埋在她胸口呜呜地哭着,那哭声像是要把她的心脏都撕扯开一样:“萌萌想爸爸了。”

孩子毕竟从没和白沭北分开过这么久,哭得眼睛都肿了。

林晚秋决定去见见白沭北,不管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必须给萌萌一个交代!

可是林晚秋还没来得及去找白沭北,白家就来人了,而且带来了那份她一直想要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清清楚楚地已经签好了“白沭北”三个字。

林晚秋看着那张纸上的“白沭北”三个字发愣,那是白沭北的笔迹,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所以不可能是别人伪造的,的的确确是他亲自签下的。

其实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可是眼下的情形忽然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白沭北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之前还表现得那么……

她抑制住乱想的心思,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白湛南。冷肃的男人,长腿交叠,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深深看着她。

那眼神,戏谑、探寻,似乎还充满了讽刺。

林晚秋又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都没看里面的具体内容,拿起压在上面的钢笔就准备签字。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屈辱,她险些就再次没出息地动摇了,可是这男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白沭北只是玩玩儿的,他对她永远都认真不起来。

林晚秋握着笔,笔尖在触到洁白的纸张时,白湛南忽然开了口:“不看看里面的具体内容,你会分到多少钱,萌萌归谁?”

白湛南说话的口气带了十足的嘲弄,林晚秋刻意忽略心里那阵异样,握着钢笔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不需要。”

她现在只剩一个念头,快些签字,早点儿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那一纸婚书成了她犯傻、犯贱的证据,那个男人,让她这么多年的执著变成了一场笑话。

白湛南冷冷地笑了一声,调整坐姿,手肘撑着膝盖:“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恋。”

林晚秋抬头看白湛南,他正目光幽沉地注视着她。

白沭北有什么可留恋的,他哪里好?他对她那么糟,他对她……永远都不及对顾安宁的十分之一。

他等了顾安宁六年,而等她,还没超过六个月。

林晚秋心如刀割,低垂的眼眶热得厉害。

“萌萌以后跟你了。”白湛南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毫无预警地,好像扔下了一个炸弹。

林晚秋倏地抬头,白湛南浓眉微蹙,表情似是有些隐忍。

他好像有话想说,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笑得不明所以:“老大每月会定时往你账户里打钱,算是萌萌的抚养费,还有赡养费什么的不必担心,你和你哥就是不上班也会过得很好。”

“他让我转告你,他不想再看见萌萌了,带着个拖油瓶他没法开始新的生活。既然你这么喜欢孩子,就养着吧。”

林晚秋看着白湛南,白家的男人怎么可以都这么残忍,说这些话时表情那么放松淡然,好像放弃的不是一个孩子,只是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她用力抿紧唇,手指狠狠地扣着掌心,这才忍住了想把手边的茶完全泼在白湛南脸上的冲动。她没想到白沭北连萌萌都不要了,怪不得他会突然把萌萌送到自己身边,怪不得她不在乎萌萌的想法。

她还天真地以为,白沭北是为了她——

终究是妄想了,对他,她从头到尾都妄想得太多。

林晚秋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丝迟疑,当最后一笔用力划破那张纤薄的文件时,她的心支离破碎,一点点地裂开了。

可是有种说不出的解脱感,这份禁锢她多年的感情,终于到了尽头。

一场暗恋,耗尽了她全部心血,虽然这过程充满了绝望、悲伤和欺骗,可是她也并不后悔。这是她甘愿的,被伤害了也与人无尤,她的整个人生没有为自己勇敢过一次,也没有为自己做过一件事,这次,再也不会遗憾了。

白湛南没有马上离开,伸手拿过那份属于白沭北的离婚协议书,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带了一声叹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好歹……你也曾经是我嫂子。”

林晚秋低垂着头,白湛南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却清楚地看到她单薄的肩头在微微发着抖。

他什么都没再说,沉默地起身离开。

很巧地,打开客厅门一眼看到了林知夏刚刚接萌萌回来,小丫头似乎长高了一些,手里还拿着一个棒棒糖,看到白湛南时双眼一亮:“三叔!”

白湛南脸上换了温柔的笑,俯身抱起孩子。

萌萌的脑袋却一直往屋子里探,费力地左右张望:“爸爸呢?爸爸是不是和你一起来了,爸爸要接萌萌和妈妈回去了吗?”

“……”沉默,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回答孩子。

白湛南轻轻抚摸着孩子肉肉的脸颊,良久才低声哄道:“爸爸要做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儿,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萌萌先和妈妈在一起,爸爸一定会来接你们的。”

萌萌眼中明亮的颜色渐渐暗淡,肩膀无力地垂下。

林晚秋坐在沙发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幕,眼泪终是没忍住夺眶而出,心里涩得厉害。

他们这场遭遇里,最无辜的其实就是孩子。

白湛南还想再哄哄萌萌,手背上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无数豆大的湿意,滚烫的,一滴滴好像烧得他皮肤炙热。他能感受到孩子悲伤的情绪,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爸爸是不是生萌萌气了?”萌萌小声地哽咽着,那模样让人揪心,“萌萌不是故意的,那时候爸爸生着病,我居然还打他,三叔,你带萌萌去向爸爸道歉好吗?萌萌真的很想爸爸。”

白湛南的拳头用力握了起来,险些就控制不住将心里那些情绪宣泄出来,最终还是强忍着,用力抱了抱孩子:“宝宝乖,爸爸真的是去工作了。”

“我回去让你爸给你打电话?”白湛南又软言絮语地哄了一会儿,萌萌这才停了哭声,可还是紧紧抱着他不愿放手。

白沭北安静地坐在窗前,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稳的脚步声昭示着有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回头,笔直的坐姿好像雕塑,手指微微垂着,双眼却毫无焦距。

白湛南一步步走过去,坐在离他几步之外的扶椅上,沉默地抽烟。

“她怎么样?”白沭北的嗓子已经没之前那么沙哑了,只是依旧听起来满是潦倒落寞。

白湛南心里五味杂陈,萌萌哭泣的声音似乎都还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透过灰白的烟雾复杂地看着白沭北:“我该怎么回答?说她很好,你会难过,说她不好,你一样会难过。”

白沭北嘴角勾了勾:“你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白湛南咬了咬牙,把手里的烟蒂重重捻灭在烟灰缸里,再开口时像是吞了数十斤火药:“我他妈都快被你逼疯了!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以为自己是情圣?你变成这样不是更应该告诉那女人,打动她、赖着她,让她一辈子都心甘情愿地在身边照顾你吗?”

白湛南一连串的话说得又快又急,看得出来他很生气,说完时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

反观白沭北,却平静得可怕。

他依旧目视前方,身体绷得很直:“她哭了?”

白湛南骂了句脏话:“哭了!一个大肚婆哭得跟什么似的,还有萌萌,一直喊着要找你。白沭北,你怎么这么造孽呢?她们这样就好吗?你这样真是为她们好?”

白沭北沉默着,很久都没有回答。

白湛南也知道他心里苦,烦躁地又抽出一支烟想要点上,想了想又郁卒地扔进垃圾桶里。

白沭北忽然缓缓地站起身,手指一点点在旁边摸索。

他的动作极慢,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空中虚抓了好几下,最后才触到边上的拐杖,接着慢慢地一点点站起来。

白湛南看着他,只觉得眼球被当下的一切刺得生疼。

白沭北拄着拐杖,一步步艰涩地走向他,嘴角带着悲伤的弧度:“我这样,凭什么连累她?我过去已经伤她那么深了,她才二十七岁,真的要陪我这样的废物过一辈子吗?”

白湛南扭过头,不忍再看他脸上的表情。

他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大哥,为他们兄妹三人牺牲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可是今时今日他变成这样,他们却无能为力。

除了替他安排好妻儿,按他吩咐的做些自以为是对她好的事情……可是这真是对大哥好吗?

白湛南微微垂了眼,声音里满是遗憾:“那你呢?你以后怎么办?萌萌是你唯一的支柱,你连她都还给了林晚秋。你以后一个人——”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白沭北,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白沭北静了片刻,徐徐转了身:“萌萌跟着我未必幸福,我这样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她?”

“一个瞎子,本来就不该妄想有多幸福。”

白沭北的话让白湛南浑身一个机灵,自从白沭北在工作时出事后,他们全家都极力避开这个话题,现在被白沭北自己赤裸裸地说出来,听着居然这般刺耳。

白沭北依旧是挺拔地站在那片光亮里,光是看背影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问题,白湛南那些安慰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知道白沭北的骄傲,也知道白沭北此刻该有多难受。

“哥——”想了想他还是说出口,“这样,她就一辈子都恨死你了。”

白沭北本就暗淡的瞳仁剧烈紧缩,他用力合住眼,嘴角微微颤动着:“恨吧,已经那么恨了,不差这一点儿。”

白湛南走后,白沭北就一直安静地坐在窗前没有移动过,他的世界此刻一片黑暗,他坐在阳光里,可是根本看不到白光。

周围彻底地安静下来,他才将原本挺得笔直的坐姿慢慢垮下。

即使变成了这样,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他在弟弟妹妹面前永远是无坚不摧的,在林晚秋面前,更是不想显露自己的狼狈。

他知道这样林晚秋会伤心,也知道这样林晚秋会更恨他,可是她对他的爱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那么这恨,迟早也会慢慢消失掉的。

到那时,她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或许是林知夏,或许是高赫,或许是别的什么人。

他亏欠了她太多,这辈子或许是没机会弥补了,只能竭尽所能地让她过得好。

白沭北想着林晚秋终有一天是会完全忘记他的,也许说起他来,她脸上连一丝表情都不剩了,这样想着,心里好像就被一把锯刀来回地磨砺着。

他现在后悔极了,如果当初能多一点真心,如果当初能对她好一些,现在也不会这么多遗憾了。这些遗憾,注定是要陪着他一辈子了。

离婚之后,林晚秋没有消沉太久,这段感情已经拖了太久,那些伤害和难受的情绪林晚秋已经感觉不到了。她尽量地不去想那个男人,每天还是按点上下班,身子越来越笨重,但是心情却渐渐轻松起来。

白沭北给萌萌打过一次电话,不知道他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林晚秋当时刻意避开了,只留了萌萌一个人在房间。

那之后萌萌的心情好了不少,孩子开心,林晚秋也变得高兴起来。

林知夏也找到了新工作,福利待遇都非常好,一去就做了比较重要的职位,单位还给他配了车。

林知夏便每天接了萌萌,然后再顺路去接林晚秋,三人的关系很奇妙,却相处得非常融洽。

白沭北每月打来的钱林晚秋一分也没动过,林知夏的病情很稳定,而萌萌的开销她还能维持,所以尽量地不去动那笔钱,她连具体的数目是多少都没查看过。

渐渐地,林晚秋的生活里好像从没没出现过那个叫白沭北的男人一样。

春节之后,天气渐渐回暖,树上的嫩芽也开始冒了出来,万物复苏的感觉。林晚秋去医院做最后的产检,医生叮嘱她要随时小心,一旦有不舒服就马上入院检查。

林晚秋看着B超上的那团阴影,心里既激动又雀跃,医生和她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林晚秋出门往外走的时候,在走廊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名字刻在她心里太久了,想忘都忘不掉。

她迟疑着回过头,走廊上人群熙熙攘攘,可是哪里有那个男人?

林晚秋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已经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似乎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本能,想戒都戒不掉。

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沭北这才拄着拐杖慢慢从走廊拐角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