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不由分说地就把她从雪地里捞了起来,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手心,明明很冷,她却觉得舒服。
林晚秋第一次见到白沭北,是在十三岁那年冬天。
林知夏那次发病直接被送进了医院,那时候父亲和继母都不在世了,他们靠着一点儿微薄的政府补贴,剩下的就是亲戚和福利院的救助,虽然父亲留下了一小笔存款,可是这些离林知夏的治疗费还是差得太远。
那个冬天异常寒冷,也充满了压抑和绝望。
窗外还飘着小雪,簌簌的,安静下来似乎还能听到它们落地的轻微声响。
林知夏这时候十五岁了,已经成长为倔强又孤傲的少年,一直强调不要林晚秋在这上面乱花钱:“这就是个无底洞,治不好的,留着钱将来上大学,改变命运。”
就连亲戚朋友也私底下劝慰她:“毕竟不是亲哥哥,没血缘关系,不用掏心掏肺。”
林晚秋始终沉默着,喂林知夏吃完东西,等他沉沉睡过去以后才一个人去了医院顶楼。
雪下得虽小,可是昨晚延续了一整夜,落了厚厚一层在天台上。
林晚秋裹着有点发旧的棉服,鼻头冻得发红,外面却是亮晃晃的,白得刺眼,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挨冻,好像这样才能让自己头脑更加清晰一点。
站在天台上,看着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眼泪悄悄地落在了下巴上,当着林知夏的面她不敢哭,她第一次有些彷徨,也有些绝望了,这世界残酷得她快要扛不住了,她才十三岁,可是已经尝到了生活的现实和冷漠。
林知夏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真的不管他了吗?看到他躺在病床上失落悲伤的样子,她心里就止不住发疼。
林晚秋瘦小的身躯立在那里,茫然又失措,仰头看着晦涩的天际,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脸颊上。最后越来越多的冰凉液体流进了嘴巴,也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雪花融化的水渍。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拍打声,林晚秋止了哭声,好奇地探头看去。
水池后面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孩,看不清模样,大概比她大四五岁的样子,微垂着眼眸正在堆雪人,这么冷的天居然也不戴手套,长而漂亮的手指暴露在冷空气里。
林晚秋没敢怎么细看,窥视他人这种行为不太好,她掉头就想走,可是刚刚转身就被脚下的积雪滑了一下,踉跄着挣扎,最后还是嘭一声摔在了雪堆里。
好疼。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耳根红扑扑的,这下不被发现都不可能了,果然顿了会儿,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没事吧?”低沉的男声,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磁性。
林晚秋迟疑地回过头,白雪皑皑,一片刺眼的白光映衬着他俊朗英气的眉眼,少年穿着黑色羽绒服,乌黑的发丝如墨一般,在银色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
林晚秋仰着头看他,都忘了自己还狼狈地趴伏在雪地里。
少年看她一直红着眼圈不说话,倾身下来将手心递到了她面前,皱着眉头:“很疼?”
林晚秋看他离自己更近了一些,深邃的眉眼似乎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吸引力,心跳好像变得不正常了,支吾着拼命摇头:“不、不疼。”
少年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不由分说地就把她从雪地里捞了起来,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手心,明明很冷,她却觉得舒服。
他温和地摩挲她的发顶,指尖拨弄着她发丝上落下的残雪,沉沉说了一句:“疼的时候就哭,这没什么可丢脸的。”
林晚秋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少年看她不说话,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雪人堆得并不高,他好像只是随性而为,也没什么工具。
林晚秋站在他后面,想了想道谢道:“谢谢。”
少年不说话,垂着头忙自己的,林晚秋看他似乎不太想答理自己,脚下动了动。
“你刚才哭什么?”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林晚秋被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刚才的窘状都被看到了?
身后许久无声,他徐徐转过头来,依旧是深沉好看的模样,嘴角带了薄凉的笑意:“你眼睛很红。”
林晚秋咬着唇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的艰辛落在别人眼里也感同身受。
少年静默片刻,竟然说:“是不是和我一样,亲人离开了,要肩负起没法承担的责任?”
林晚秋错愕地看着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少年却没再说下去,只是神色淡然,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飞快地被掩饰掉。林晚秋想:他或许并不是想对自己倾诉,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可是听他的意思,好像情况真的和自己很像。
她忽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错觉,胸腔里的所有愤懑和压抑都想对面前的人吐露:“我——”
面前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拍了拍掌心将手揣进口袋里,他个子比她高出很多,站在几步之外淡淡看着她:“早点回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他说完就率先离开了,林晚秋一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梯口,苍白的雪花渐渐落满肩头。
这只是个意外,尽管当时心底有些异样的情愫,可是没多久林晚秋就把这事儿给忘了,除了少年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狠狠撞击了她心口一下,她再没见过他,也再没生出其他想法。
可是命运的齿轮在多年后才开始逆转,若不是后来再见到他,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想必现在,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想吃什么?”白沭北温声询问女儿,那模样和之前对林晚秋的凶神恶煞截然不同,他微沉的音色将林晚秋从回忆中带回来,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那父女俩。
萌萌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又探过身子问后座的林晚秋:“大姨,你想吃什么?”
林晚秋一愣,随即微笑着摇头:“萌萌来决定。”
之前在海洋馆光线昏暗,这时候路边不时有明晃晃的灯光掠过车厢,萌萌这才看清了林晚秋脸上的伤痕,狰狞可怖,还有些青紫发胀。
她惊愕地瞪大眼睛,声音嘹亮尖锐,穿透了整个车厢:“你被人打了!”
林晚秋尴尬地抬手,飞快地挡住了嘴角的伤痕,可是抬手的动作又迫使袖子往下滑,手上的淤痕也不合时宜地露了出来。
萌萌脸上的表情更惊慑了,不顾白沭北的阻拦,直接从副驾爬到了后座。
白沭北沉眼从后视镜里看着,脸色阴霾。
林晚秋只顾着接孩子,孩子一到她怀里就小心翼翼地抬手想去触碰她,可是手指快覆到伤痕时又无措地停住,眼神心疼又充满哀伤:“疼吗?”
再疼的伤,现在看着孩子这副样子她也感觉不到了。
“不疼。”林晚秋低头抵住孩子的小脑门,满足地弯起眼眸,“有萌萌疼大姨,大姨就哪里都不疼了。”
白沭北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眸深似海。
萌萌还是不死心,歪着头执拗地看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姨你被人欺负了?是不是有坏人揍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林晚秋哑然失笑:“没有,大姨不小心摔了一跤。”
萌萌拧着两条小眉毛,将信将疑,最后竟然小大人似的抬起手,揉了揉林晚秋额前的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以后走路就慢慢走,萌萌都不摔跤了呢!”
林晚秋心里暖暖的,搂着孩子的双手不住收紧,低头埋在她颈窝里闷闷地点头:“唔,大姨以后会小心的,大姨笨笨。”
萌萌默默地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
车子一路开到了一家西餐厅,三个人沉默地吃完晚餐,途中除了萌萌一直在活跃气氛,其他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林晚秋没想太多,对于白沭北她不敢强求,能见着萌萌就够了,这已经给她晦暗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慰藉。
晚上回去林知夏又免不了发了一通脾气,他对和白沭北有关的事都非常抵触,家里能砸的东西都所剩无几了,好在之后他很听话地和林晚秋一起去见了心理医生,开始了为期半年的治疗。
时间往后推移,萌萌的身体康复后,白沭北不在时,孩子大多时候都由保姆照顾,保姆是白家的老佣人了,对萌萌很上心。
萌萌一脸不高兴地钻进了房间,每次他离开都会闹别扭。
白沭北无奈,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止不住地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么荒唐的事儿该有多好……至少孩子会比现在幸福很多。
白沭北回去后就接到了第一个工作——配合特警队的一次抓捕活动。
他个人经营了一家安保公司,有时会协同警方进行一些特殊行动,做技术支持。
比如这次,从云南边境潜逃的一个毒枭隐匿在榕城,现在警方已经得到了消息,对方身上携带着弹药和枪械,而且躲在一个居民楼里,形势十分紧迫。
白沭北皱眉看完这次计划,带上人手就出发了,一路上恍恍惚惚地补眠,这种工作他执行过很多次,从来没发生过意外,对他而言没有一点挑战性。
他这么想的时候,怎么都没料到这次工作会是他人生的又一场意外,和林晚秋扯上关系的,对白沭北而言总是始料不及的意外。
越野车停在一栋崭新的商务楼前方,这里视野开阔,斜对面就是毒枭藏身的旧居民楼。穿着迷彩军服的男人们鱼贯而出,有序又迅速地涌进大厅,引得不少行人侧目,纷纷好奇地停下驻足观望。
今天是周末,可是楼里依旧有不少加班的白领。
白沭北迈开长腿下车,站在车前,摘了墨镜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栋旧居民楼。
特警队的负责人主动走过来和他握手:“你好。”
白沭北点了点头,和他一同走进商务楼里,这才更详细地了解到对方的情况。这伙人是昨晚才闯进这里的,楼里的其他住户还不知情,疏散人群有很大难度。对方挟持了一户居民做人质,家里有老人和孩子,而且都被绑了炸药,情况不容乐观。
“已经在联系谈判专家了。”
白沭北跟着特警队的刘思明进了临时指挥室,透过高倍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情况,刘思明继续解释道:“楼里还住着其他居民,而且又是周末,强攻的话只怕打草惊蛇。”
对面的窗帘拉得很严实,白沭北观察不到屋里的情况,对方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防着狙击手呢。
白沭北将镜头微微旋转,视线里出现了楼下的住户。
窗纱徐徐摇曳着,林晚秋家里没有人。他刚准备调回视线,忽然见她从卧室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裙,只到及膝的部位,四肢纤瘦白净,整个人看起来小小的,透着一股伶俐。
家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伸着懒腰的模样好似一只猫,懒洋洋地沐浴在阳光里,乌黑长发散落在腰间。
白沭北看了会儿就收回视线,直起身,鹰隼般锐利逼人的眸子沉着果决:“在这儿等着。”
刘思明不解地打量着他。
白沭北当着众人的面就把身上的迷彩服换了下来,屋子里没有女人,都是一群精壮结实的老爷们儿,等他利落地换上一套便服,刘思明才开口:“对面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想从楼上楼下突破难度非常大,绑匪很狡猾,一直有人在观察上下的情况,只要有陌生人进去就会特别谨慎。”
白沭北勾了勾嘴角,把手套卸下,扔到身旁的队员手中。
刘思明无奈,他听说过白沭北其人,做事雷厉风行,可是手段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性子冷淡孤傲,不少圈里的人都送他外号“机器人”。这么一说就该明白了,这人冷冰冰的不爱笑,更不爱说话,办事更是从不向周围人解释。
刘思明有点头疼,要不是这次上头硬要把他调来,他还真不想和这“机器人”扯上关系。
白沭北没留下一句交代,转身就走了,只是刘思明见他出门时拿了手机拨号,不知道是给谁打的。
林晚秋刚脱了睡衣准备冲凉,盛夏的气温暴高,每天睡醒身上都是黏糊糊的,难受得厉害,可是放在外面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大有不屈不挠之势。
林晚秋怕是公司临时有事儿,只好重新穿了衣服跑出去,她刚才已经在调水温了,这时候指尖还有些湿漉漉的,擦着手指,都没细看手机上的号码。
“喂?”接通后对方却没马上说话,只隐约有窸窣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有点像风声?
林晚秋刚想再问一句,醇厚低沉的男声隐隐有些不耐:“下来接我。”
“……”林晚秋怔在原地,这声音她太熟悉了,好像刻在了骨子里想忘都忘不掉,还有这语气也是熟稔的,只是话里的意思,她怎么反而有些不明白了。
“接你?”林晚秋有点懵,傻乎乎地追问,“去哪里接?”
白沭北似乎一直在走路,好像还通过了什么密闭的空间,有时候信号不太好,但是能听到他微微的喘息声。
林晚秋喉咙发紧,还有点干涩,咽了口口水。
“我在你楼下。”白沭北只说了这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林晚秋看着黑了的手机屏幕发怔,过了几秒才急急忙忙往卧室走,快到卧室门口又觉得不对,着急地折回浴室把头发梳理整齐。
等她弄完一切下了楼,白沭北果然站在小区前面的树荫下。
她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气息不稳,缓了缓劲儿才疑惑道:“你怎么——”
白沭北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朝里看,他们住的居民楼坐落在文化局的旧家属区里,建筑的外围只有低矮的一道铁栅栏包围着,上面爬满了绿色植被,夏天倒是阴凉舒爽。
他微微抬眼朝楼上张望,楼层太昏暗,阳台的地方更是堆满了杂物,光凭肉眼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是白沭北可以保证,此刻正有一个绑匪躲在未知的角落,阴郁地观察着他们俩。
白沭北垂眼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林晚秋额头附着一层浅浅的小汗珠,颊边有微微的红晕,不知道是匆忙跑下来的结果还是别的。
“嘘。”白沭北蓦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安静,别说话。”
林晚秋哪里还说得出话,脑子里的弦嗒一声崩裂了,她机械地转头看着他宽厚的手掌,修长的指节温柔地落在她肩头。
这姿态仿佛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
她抬眼看他,只看到他冷硬的下巴和性感的喉结,纵然心里充斥着十万个为什么,她还是乖顺地跟上他的步伐,配合着他。
白沭北从始至终都没把半点心思分在她身上,只是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周围的情况。
从马路对面到居民楼里,其实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可是两人都走得一身冷汗,白沭北甚至能感觉到此刻或许正有一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他刚才是从商务楼的地下车场,搭广告公司的车混出来的,现在装成林晚秋的恋人就是想混淆绑匪的注意力,可是对方太狡猾,他表面镇定自如,心底却依旧是慌的。
也许下一秒,他和林晚秋都可能完蛋。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呆呆木木的,眼神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只是笨拙地跟着自己往前走,甚至都不问一声缘由。
白沭北忽然有点暴躁,他是讨厌林晚秋,可是不该这么肆意拿她的生命开玩笑,万一她真因为自己有什么意外,那萌萌……
林晚秋感觉到搭在肩头的手指紧了紧,迷惑地抬头,对上他黝黑深邃的眼眸,他似乎有话想说,最后却沉默了。
白沭北不知道其他情侣都是怎么做的,他恋爱的经验不丰富,本身也不懂浪漫,可是白小黎爱看肥皂剧,他多少也接触过一些。
要演得更逼真,除非——
白沭北黑眸微沉,低头就含住了林晚秋小巧的唇瓣,软软的,四片唇紧密贴合着。
不知道是谁在发抖,那么近的距离,只剩彼此模糊的影像,林晚秋脑子嘭一声炸开了,白沭北不是没吻过她,可是在日光之下,这是第一次。
耳边都是风声,轻飘飘的,还有树荫晃动落下的细碎阴影,两人立在院子中央,好像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白沭北的脑子也有点不清晰,他明明只是想演得更逼真,可是这么毫无理智地亲下去之后,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有些记忆涌进脑海里,那是他尘封的、不屑面对的,可是此刻和唇上那柔软馨甜的触感相互交融着,心底竟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愫。
白沭北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倏地退开,眼神沉郁地转过头:“跟着我。”
他有力的手臂这次落在了腰间,却比刚才还要用力,似乎带着些戾气,又好像有些烦躁。
或许因为他最后的那场戏,一路总算有惊无险,站在林晚秋家门前时白沭北感觉自己的后背整个都是汗湿的。
林晚秋开门进去,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她想问一问的,可是白沭北肯定不会告诉她,索性体贴地去倒了冰水递到他手里,触到他深沉的眸光就惊慌地垂下头:“给,喝水。”
他们刚才竟然接吻了,这个事实让她心脏胀得快要裂开一样。
白沭北接过水,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更加暴躁,口气不善:“我又不是狼,怕我什么?”
林晚秋嘴角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在她心里他哪里是狼,分明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才对,够不到,望不见,永远活在他的微光里。
白沭北见她不答话,也没心思和她磨叽,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冰水,左右打量了眼屋子:“有镜子吗?化妆镜之类的。”
林晚秋小嘴微微张着,大概有些懵懂,白沭北的视线不知怎么的就落在她唇上几秒,想起刚才那软绵绵的触感。
他恼怒地别开眼,林晚秋看他总是一副特别焦躁的样子,猜到他肯定有别的用途,跑回卧室找来自己的化妆镜。
白沭北站在推拉门的地方拿着镜子不知道看什么,林晚秋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收敛好心里异样的情愫,探了探脑袋:“你在看什么?”
那些绑匪很小心,这栋楼里的其他居民还没得到任何消息,白沭北不想林晚秋紧张害怕继而乱了自己的计划,冷声道:“没事。”
林晚秋拧着细眉,若有所思地又朝外面看了一眼,白沭北伸手拽住她的后领就把人提溜回来:“进去待着。”
林晚秋像小猫儿似的被他扔回了沙发上,撇了撇嘴,心想:这男人可真够霸道的,这里是她家吧?
白沭北拿着镜子只是粗略地观察了一番楼上阳台的情况,设备有限,看得也并不分明,但是透过微风拂起的窗帘下摆,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阳台有人。
他慢慢踱回客厅,若有所思地坐回了沙发上。
林晚秋全身紧绷,悄悄看白沭北一眼,白沭北微微侧过头,好像这时候才记起屋里还有这个人似的,沉吟几秒问道:“楼上的人,认识吗?”
“怎么好端端问这个?”林晚秋心里的疑惑更甚,随即想到白沭北的职业,忽地瞪大眼睛,“是不是他们家出事儿了?”
白沭北皱了皱眉头,却不答她,只是低头看腕间的手表。
林晚秋看他这副模样基本是默认了,心里焦躁急了,楼上住的是吴大爷一家,吴大爷年纪已经很大了,儿子自打结婚买了新房,已经很久没回来住过了,只剩吴大爷带着小女儿单过,有时候吴大爷的儿子还会把小孙子送回来让他们帮忙带着。
林晚秋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白沭北,小声说:“吴大爷很可怜,你一定要帮他们。”
白沭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片刻后点头:“他家屋子的构造设计,和你家差得多吗?”
林晚秋几乎不用回忆:“这是文化局的旧居民楼,有十几年了,每家的框架都是一样的。”
白沭北沉默着,只是墨黑的眉峰深深拧着,林晚秋知道这是他思考问题的标志,沉默着没敢打断他。
白沭北静了会儿,再看向她时眼神复杂:“林晚秋,我想请你帮个忙,但是会很危险。”
林晚秋一双乌黑的眸子亮澄澄地回视着他,白沭北在那一刻,忽然有些开不了口,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加了一句:“我可以给你钱,你开价。”
林晚秋脸上的表情凝滞住,有些黯然地摇头:“不、不要钱,我答应帮你。”
他第一次对她说“请”,她怎么能不答应呢?
白沭北微怔,这样的林晚秋和他接触过的太不一样了,在这种时候,不知道她是不是还需要伪装?
白沭北眼神微沉,适时提醒她:“也许会送命。”
林晚秋一愣,用力咬了咬嘴唇,坚定地点头:“我知道的。”
白沭北向林晚秋详细地说了自己的计划,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一定要尽可能自然,要是不对劲,很可能连累到人质。”
林晚秋紧张得手心都是细汗,可是看着白沭北近在咫尺的面容,那么期待地注视着自己。
“嗯。”她暗自握紧拳头,心跳却莫名地急促起来。
毕竟是普通人,从没接受过什么严厉正规的训练,白沭北能看出她紧张得额头直冒汗,可是还故作镇定地冲自己微笑。
迟疑着,他的声音软了几分:“林晚秋,你现在做的事很重要,如果激怒了绑匪,引爆炸弹,不只是这栋楼的居民,就连周边的人都会受到牵连。你既然答应了就不可以临阵退缩。”
这栋楼周边都是人流聚集的超市和商场,周末人非常多,如果一旦计划失败,造成的伤亡是难以想象的。
林晚秋呆滞地看着白沭北,他从没和她说过这么多话,眼下的这番解释让林晚秋看清了面前的形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的这件事不仅仅是帮助白沭北,而更多的是一件非常荣膺的工作,能挽救很多生命。
她克制着发抖的指尖:“我明白了,你放心。”
白沭北笑不出来,换作面前的是别人,他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协助自己完成工作,在他的认知里,只要能完成客户交下来的事情,付出一些代价是必需的,可是当眼前这个人换成林晚秋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或许是太清楚自己有多讨厌林晚秋,所以才会这般怀疑自己。
“以前我也老给吴大爷家送东西,没事的。”林晚秋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白沭北,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走到冰箱前拿了几盒从超市采购回来的速食。
白沭北和林晚秋一起上的楼,藏匿好之后对她做了个手势。
林晚秋心跳得厉害,手心都是汗涔涔的,抬起手僵硬地敲了敲门板:“吴大爷,在家吗?”
屋里很安静,林晚秋挺直脊背站立着,她甚至能感觉到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脊背往下滑,也许下一秒门被打开,对着自己的会是一支冷冰冰的手枪。
门板毫无预兆地被拉开了,林晚秋在那一刻隐约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漏掉一拍,错愕的表情都来不及收敛。
“小林啊。”吴大爷温和的表情出现在眼前,林晚秋松了口气,面对他时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最自然。
吴大爷苍老的面容有些疲惫之色,眼圈下有浓浓的乌青,看得林晚秋心里发酸,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吴大爷:“您是不是又没去买菜啊,这是我昨儿买的,特意多给您带了两盒。”
说话间,眼神飞快地扫了眼屋子,里边很平静,平静得她胸口发慌。在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面容冷淡凶戾,光是看过来的眼神就让她心生寒意。
“又麻烦你了。”吴大爷笑着,但是那眼底的惊慌还是被林晚秋看出来了,她悄悄在衣角擦了擦手心上的冷汗,支吾着问:“家里来客人了啊。”
吴大爷一双浅色的瞳眸死死盯着她,林晚秋能读懂他眼底的含义,吴大爷讪笑着应承:“是老大的三个朋友。”
三个……
林晚秋又极快地打量了一眼屋子,留意到吴大爷的女儿和孙子都不在客厅,而且屋子里太安静了,电视没开,也没有小家伙的哭声。
林晚秋深深吸了口气,对吴大爷挥了挥手:“那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吴大爷有些失望地看着她,可是门后的人一直用刀口抵在他侧腰处,他没法开口,什么都说不了,只能嘴唇嚅动着,极小声地说了一句:“好——”
林晚秋转身的瞬间,脚都沉得有些提不起来,身后火辣辣的视线似乎能将她灼穿,她不敢回头,更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故作欢快地哼了句歌词。
白沭北紧贴着墙根站立,果然林晚秋刚下楼就有个高大的男人出门查看周围的情况,好在他藏的位置隐秘专业。
林晚秋直到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双手还在发抖,大热的天,却抱着一杯热水不放。白沭北推门进来,脸上是略微放松的神色。
林晚秋猜想他早就有了计划。
白沭北走到一旁和人通电话,说了不少专业术语,林晚秋听不懂,也没心思细听,她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
白沭北忙完自己的事儿,这才走到她跟前,看着她不断瑟瑟地发着抖,在她身旁坐下:“你表现得很好,不过你本来就在娱乐公司工作,成天和那些明星打交道,演技不错。”
林晚秋不知道白沭北这话有几层意思,潜意识里不想懂,只低垂着眉眼小口喝水。
白沭北已经查到了自己要的信息,起身想走,可是看了眼还缩在沙发里的林晚秋,忽然沉默了几秒,说:“你先和我一起离开吧,马上这栋楼就会被包围,待会儿会很混乱。”
林晚秋抬起头,素净的小脸苍白无血色,显然是被吓到了,白沭北刚想说点什么不擅长的安慰话,却听她异常清晰地说:“林知夏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得和他待在一起。”
白沭北眸色骤冷,扔下一句“随你”就大步离开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自己的胸口还在剧烈跳动着,林晚秋看了眼窗外渐沉的天色,这一切好像又做了场梦。
之前吴大爷一家是他的小女儿通过拨打急救电话向警方求助的,可是当时警方并不清楚屋里的情形,现在基本情况都确定了,白沭北和刘思明确定了周密的营救计划,顺利救出了人质。
林晚秋从阳台看到了院子里聚集着很多人,也看到了白沭北,他此刻一身帅气硬朗的迷彩军服,整个人看起来阳刚英气。
过了没一会儿,她便看到楼里有个人被众多特警护送着走下来,只看了一眼林晚秋就怔住了,这不是中科大的顾教授?他一直在为国家做研究,什么时候住进这残破的旧楼的?
之所以她这种小人物也会知道顾教授,是因为他的女儿是顾安宁,难怪白沭北会这么尽心尽力,林晚秋下意识地去看白沭北的方向,他似乎也正抬起头来,她吓得缩回脖子再也不敢往外看,只是抱着膝盖蹲在阳台,没一会儿,眼泪又大滴大滴地落在了地板上。
白沭北见到顾伯平从楼里出来,主动迎上去握手,刘思明也是这时候才看到顾伯平的,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难怪上边会把白沭北调过来,只是顾伯平什么时候住进这旧楼里边的?怪不得上边这么重视。
顾伯平和他俩握手,肃穆的面容,口气微微沉重:“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真是捡回一条命。”
刘思明淡笑着:“还是白先生机灵。”
顾伯平回头看白沭北,眼里满是赞许:“六年不见,变了。”
白沭北难得露出几丝笑意,嘴角微微翘起:“哪里变了,还是老样子,倒是顾叔你越来越精神了。”
顾伯平爽朗大笑,继而叹了口气,手掌用力拍了拍白沭北的肩膀:“晚上一起喝酒,咱爷俩儿叙叙旧。”
白沭北不置可否,等顾伯平上了车,回头看了眼林晚秋家的方向,似乎应该和她道声谢谢,可是思忖再三,他实在不想再见这个女人。
和上面通了个电话,然后回商务楼拿自己的东西,一进门就看到手下那几个皮小子拿着高倍望远镜朝对面看着什么,白沭北厉声呵斥:“收队!一个个都皮痒了。”
平日里最八卦的小秦回头冲他直嚷:“老大,快来看,这女的真可怜,快被打死了!咱是不是得过去英雄救美啊!”
小秦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白沭北。
白沭北这个人,面冷心也冷,听到这种事情只冷淡颔首:“谁想救,可以,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后在楼下集合,马上回公司。”
其他队员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纷纷对小秦做出活该的手势。小秦是新来的,对他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敢怒不敢言,只委屈地小声嘟囔一句:“这还是今天帮咱们那一家呢,那女孩儿看着怪可怜的。”
白沭北本来已经准备出门了,听到这话微微滞了脚步,说实话,他真的不想管和林晚秋有关的事情,可是听到她挨打,心脏莫名一紧。
沉吟几秒,他又转身走向了高倍望远镜,调转镜头,果然一眼就看到了林晚秋蜷缩在地板上的单薄身影,背对着阳台而站的男人正肆无忌惮地朝她脊背上狠踹着。
这种力道别说是个女人,就算是男人也没有几个扛得住的。
男人偶尔会停下,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他微微偏转过头,白沭北一眼便认出了他——居然是林知夏!
林知夏不是很喜欢她吗?!
白沭北浓眉微蹙,这望远镜看得异常清楚,连林知夏凶狠的表情都一寸不离尽收眼底。通过他青筋暴起的狰狞模样可以推测出他的力道有多重。
林晚秋缩成小小一团,随着他的踢打剧烈震颤着,双臂将脑袋护得很紧,以至于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脑子里却偏偏浮现出她双眼发红隐忍不发的模样。
“老大,那男的跟疯了似的,不会出人命吧?”小秦一脸担忧地在边儿上附和。
白沭北沉默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秦知道他向来阴晴不定,也不敢再多嘴,只是心里有些着急,再这么下去,这女的非得被折腾死不可。
白沭北直起身,忽然大步朝门口走去,接着队员们看到他迈开长腿大步跑向电梯,高大挺拔的身影转瞬消失。
“老大不是说不管吗?”
“机器人也有感情了,啧。”
“大概是觉得人家今天帮了我们吧,老大这事儿不是做得也不地道吗?让一小姑娘去敲门……”
“这才是他的作风啊,他什么时候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啊。”
剩下几人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收拾装备,只有小秦傻乎乎地挠头,心想:真是可惜了一次英雄救美的好机会。
白沭北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内壁上自己的身影发怔。
他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想去帮林晚秋?在最初看到她被施暴的那一刻,他脑子一片空白,或许真的是太讨厌她了,对她的偏见让自己总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她的动机和初衷。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总是潜意识里认定她在伪装。可是这一刻,他没法再乱想了。
白沭北闭了闭眼,拳头攥得死紧,就当是对她今天帮忙的答谢,他不想欠这女人的,欠着她,总有一天要加倍偿还的。
林晚秋在某一刻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尖锐的刺痛感铺天盖地地袭来,脑子里除了疼痛的认知再没有其他。她不知道林知夏究竟怎么了,明明已经在做心理治疗,而且在一天天好转,可是今天回家之后就好像疯了一样。
“知夏……你冷静一点。”林晚秋艰涩地从牙关挤出几个字,露出漆黑的眼睛,怯怯地注视着他,“我是晚秋啊。”
林知夏脸上凶态毕现,紧咬着牙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你又骗我,为什么总是骗我!明明和那个白沭北还有来往,我今天在楼下看到他了!”
林晚秋一怔,随即恍然,只能无力辩解道:“他是……来救人的,知夏,我好疼。”
断断续续的话,林知夏却完全听不进耳朵里,只是一脚比一脚还用力:“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这么贱啊?他都那么对你了,把你跟垃圾一样赶出门,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林晚秋的眼泪汹涌地流出眼眶,身体上备受摧残,心里最不堪的那道疤痕也被他生生划开了。
“知夏,别说了——”
林晚秋咬紧嘴唇,脑子晕眩得厉害,铁实的拳脚落在身上,混乱中脑门上也挨了一下,只觉得眼前花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以前她害怕死亡,可是现在,忽然觉得死或许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在她昏过去的前一刻,大门嘭一声被踢开了,林晚秋微微仰起头,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看到个男人,挺拔修长的身躯包裹在迷彩服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让她顷刻间有些怔忪。
似乎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他恨不能她死了偿命,哪里还会来救她。
林晚秋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最后的影像只停留在那如青松挺立的身形上,就让自己以为是他吧。
林知夏看到突然出现的白沭北,本来赤红的双眼更加凶残了,没有任何理智地就朝他扑过去:“你还敢来!”
白沭北的目光从地板上蜷缩的小巧身形收回,曲臂挡住了他迎面挥来的拳头,随即旋腿一踢将他撂倒在地:“林知夏,你疯了!”
眼前这个双眼浑浊、头发凌乱的男人,真的是当初他见到的那个清俊儒雅的林知夏?白沭北想走过去查看林晚秋的情况,没走两步就被林知夏突如其来的反扑给拦住了。
心理有问题的人,在病发时最忌惮被人戳中痛处,林知夏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来,拿了桌上的水果刀就朝他刺过去:“我杀了你,看你以后还怎么糟蹋她,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白沭北拳头一紧,毫不留情地朝他脸上打了好几拳,顺势反抓住他的手腕。林知夏自幼身体不好,当然不是白沭北的对手,手里的水果刀应声落地,五官都扭曲起来。
白沭北将他踢到一旁,硬声喝道:“你是不是真想林晚秋死?”
林知夏脑子还是有些混乱,迷茫地扭头看林晚秋。
白沭北不和他废话,直接拽了沙发扶手上的衬布将他双手绑住。林知夏奋力挣扎着:“你不许碰她!你既然不爱她就该离她远远的,白沭北,你个王八蛋!”
白沭北任由他骂,将他双手双脚都捆住,然后直接将人扔进了卧室。
林知夏还在里面不断砸门,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白沭北闻若未闻,伸手抱起地板上的女人,将她翻转过来小心查看。她脸上的伤口比较少,但是嘴角有很重的淤青,下唇也被咬得发肿胀红,隐隐还有血丝,想来都是强忍的结果。
白沭北忽然记起上次在医院遇到她,自己竟然还对她冷嘲热讽,眼神微沉,有些懊恼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人轻轻抱起放在了沙发上。
“林晚秋。”他拍了拍她的脸颊,再伸手探她的鼻息。
林晚秋一直没什么反应,呼吸也很轻。白沭北掐她人中,随即又往她口中度气,可是这女人始终都眉眼紧闭,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凉。
“妈的。”白沭北低咒一声,既然救了就不能再放任她不管,只好重新将她抱起,这女人也着实轻,抱在怀里一点儿也不费力。
林晚秋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两点了,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儿发白的屋顶,还有那盏水晶灯……她眼眶有些发胀,许久都恍惚不过来自己究竟是做梦还是真的。
这里她太熟悉了,之前有一整年都是住在这里的,可是如果不是做梦,怎么会又出现在这呢?她撑着床垫坐起身,脑袋还是晕眩得厉害,此刻屋子里很安静,不太像是做梦,她笨拙地伸出指尖掐了下胳膊,很疼。
她是真的回到了这间公寓……回到了白沭北将她赶出去的地方。
林晚秋慢慢看着这间屋子,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想必这些年也根本没人住过才是。那一年他也只出现过那一次,之后,恐怕就更不屑来这地方了。
林晚秋不敢再往下想,那些记忆每想一次都是伤筋动骨般刺痛,拿了自己的手机看时间,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和短信,一切都平静得她隐隐有些担忧。
看眼下这情形是白沭北救了她,不知道他把林知夏怎么样了。
林晚秋缓了好一会儿劲,脑子才稍微清醒一些。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下来了,想到自己昏迷时的窘状,她脸颊忽地烧了起来。
她扶着墙壁一路走出来,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他。
白沭北一直在低头看什么东西,余光瞥见她出来,这才合了文件夹,眼眸微微抬起:“醒了。”
林晚秋局促地点点头:“谢谢您,白先生。”
“不用。”白沭北淡淡应道,复又垂眼不再看她,“算是答谢你之前帮了我。”
林晚秋便站在几步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和她预期的差不多,她没敢奢望白沭北会是出于别的原因帮她。
白沭北静了片刻又抬起头,斟酌道:“林知夏出什么事了?我记得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林晚秋有些惊讶他会主动和自己聊天,眼神静静落在他身上,夜晚的气氛格外安静宁和,还有淡淡的清香浮动在彼此之间,她小声回道:“他就是压力太大了,所以——”
“林晚秋。”白沭北撑着下颚,忽然嘴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对林知夏可以无条件包容,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那么绝情。你真是让我……越来越感兴趣。”
林晚秋不会真以为白沭北说的“感兴趣”是字面儿上的意思,他脸上的似笑非笑写满了揶揄,看她的眼神依旧是冰冷的。
她静了静,才回道:“萌萌的事,我到底哪里错了?我不过是按顾小姐的吩咐做事。”
这话多少带了点负气的成分,即使她心里没这么想,也鬼使神差地回了这么一句。
说到底,白沭北讨厌她还是因为顾安宁。
白沭北没料到她会反驳自己,或者这么长时间以来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目的模样,被她这么尖锐地还击一句,反而有些睖睁。
林晚秋抬眸平静地回视他:“白先生,我对萌萌的感情不会比你少。”
白沭北的脸色更加沉郁,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份文件。林晚秋注意到他的手背因为用力而经脉毕现,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拿顾安宁来反驳他了。
他那么在意的顾安宁……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心里却开始害怕。
白沭北走得极沉稳,那步调好像落在了她心坎上,在她身前站定时微垂了眼眸,眼底黑沉难辨。
两人对视着,几乎鼻息相闻。
白沭北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他沉沉睨着她,林晚秋险些在他这漠然压人的气势里率先败下阵来。孰料他微微抬起手臂,依旧是阴郁地瞪着她,却将手里那个文件夹扔到了她怀里:“看看。”
他做完这些动作就转身坐回了沙发里,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而林晚秋也从他脸上窥伺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以为他会怒火冲天,甚至想要掐死她的。
林晚秋僵硬地低下头,翻看几页,这才发现是知夏的病例,而且后面还有另一家榕城非常出名的心理诊所给出的建议和方案。
她倏然抬起头,说不清那一刻的感受:“你——”
“你真觉得自己是为林知夏好吗?”白沭北脸上始终神色淡然,没有过多的情绪外泄,“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家庭暴力存在吗?就是因为很多女人选择了纵容,男人在第一次施暴之后轻易得到了宽恕和原谅,所以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怎么这么蠢?”
林晚秋咬了咬嘴唇,很久后才小声嗫嚅:“知夏没有伤害别人,他在单位也很正常,而且他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直到——”她蓦然抬头,撞进他深沉严肃的眸底,剩下的话都戛然而止。
她该怎么对白沭北说,林知夏每次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才会变得偏执易怒,如果不是那次萌萌生病,如果不是白沭北再次闯进她的生活……这么告诉白沭北,他会觉得可笑吧?
白沭北从来都不知道她悄悄爱了他这么多年,这个在白沭北不知道的事实,却在所有人面前都不是秘密。
白沭北看她又莫名其妙停下来,皱了皱眉头:“我已经给他联系了疗养院,就算他现在没有攻击其他人的意识,也难保将来有天会彻底发疯。我不在的时候萌萌会去找你,我不希望她发生任何危险。”
林晚秋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白沭北一句话就解决的事情,对她而言难如登天,那家疗养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的,而且费用高昂,她大概奋斗一辈子也支付不起那么多的医药费和治疗费。
“谢谢。”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她不过是又一次看清了自己和白沭北之间的鸿沟,她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
白沭北瞥了她一眼,这女人又回到之前那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刚才那一瞬的忤逆果然是他的错觉,原来只要用钱和手段就能让她听话,还是和六年前一样。
白沭北鄙夷地闭上眼,不想多看她一秒:“去睡觉。”
林晚秋看了看他:“那你呢?”
白沭北闭目不语,显然是不屑答理她。
林晚秋沉默地去了卫生间,身上酸疼得厉害,那些淤痕好像这时候才开始有了反应和感知,她脱了睡衣,白皙的胴体暴露在空气里,上面布满了青紫的痕迹。浴室里温度很低,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了一样,那些疼痛更明显了,她想泡个热水澡,可是想到白沭北在外面又只得作罢。她找了毛巾浸湿热水,做了简单的清理和热敷。
浴室门忽然被敲响,她吓了一跳,紧紧盯着门板:“什……什么事?”
外面静谧几秒,这才传来他隐隐不耐的低沉男音:“医生开了药,别往身上乱抹东西,待会儿出来上药。”
“……”
白沭北平时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就连萌萌,他现在也依旧是一知半解的状态,很多东西都是和家里的老人现学的,可是今晚他对林晚秋真是用了十足的耐心了。
林晚秋坐在他身旁,手腕处的淤青必须用力推揉才会消散,白沭北手劲大,再加上那药酒火辣辣的,烧得皮肤很难受。林晚秋始终拧着两条细眉不吭声,脸上的肌肤在灯光下白得透明,那模样看起来竟让人有些揪心。
白沭北微微看她一眼:“忍不住可以出声,这房子隔音很好。”
林晚秋摇了摇头,还是强忍着。白沭北发现这女人忍耐力不是一般的好,忍不住冷笑:“抗击打能力练出来了?”
白沭北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和她说笑!不自在地又绷起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爽,将她的手臂扔到一边,硬邦邦地道:“腿。”
林晚秋倒是一点儿也没看出他这细微的心理转变,只是迟疑着伸手去拿药酒:“我自己来吧。”
白沭北凌厉地挑起眉峰,不悦的意味很明显:“是不是想折腾到天亮?”
林晚秋只好把腿伸过去,可是僵硬得不知道该怎么摆。白沭北没想那么多,直接捞起她的长腿就搭在了自己膝盖上:“高赫说这个要每晚推拿一次。”
他微垂着眼没有看她,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死死盯着他看,这么近的距离,将他表情的每一寸变化都细细收进眼底,他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好看,却总是有股浑然天成的疏离冷淡。
“看我做什么?”白沭北没抬头,却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晚秋有种“偷窥”被抓住的窘迫感,急忙低下头:“我在看你的手,哪里看你了。”
白沭北勾起嘴角看她:“我的手?”
他滚烫的手心因为药酒显得更加炙热,一路沿着小腿往上,那热源好像一把火,烧得她两颊都飞快地染上了两抹红。
还有几处淤青落在了大腿内侧,林晚秋穿的睡裙,白沭北还未意识到,手掌已经落在了她细腻嫩滑的肌肤上。等他察觉到不对时,两人都尴尬地别开眼。
“你自己来吧。”白沭北收回手,沉沉陷进沙发背里,心里却懊恼极了,掌心似乎还残存着那股绸缎般的丝滑质感,他指尖微微一颤,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女人。
四肢都细细瘦瘦的,腰肢也不盈一握,之前他给她换衣服时虽然没有仔细看,可是凭着那晚的记忆,还是发现她变了不少,不是那时候的小女孩了。
他明明很讨厌她才对,可是这么想着,身体里居然有股燥热来回攒动,更有朝着某处汹涌的趋势。
白沭北眸色微沉,双手插兜倏然站起身。
林晚秋正在学着他的动作笨拙地自己推拿,屋子里静得只剩下彼此刻意压抑的喘息声,所以被他这陡然站起的动作惊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白沭北目光微微朝下,一眼就瞥到她白嫩嫩的长腿,那肌肤白得似雪,隐约还能窥见里面的湛蓝静脉,他别过眼,沉声说了句:“我去睡了。”
林晚秋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看着白沭北很快走回主卧,用力摔上了门板。
可是没几秒,卧室门忽然又打开了,白沭北一脸阴沉地走进卫生间,水流哗哗响着,想来在洗手,林晚秋这才记起这男人有严重的洁癖,大概现在很讨厌那股药酒味吧。
果然白沭北出来时面色不悦,还在用纸巾狠狠擦着手掌。林晚秋疑惑地皱了皱眉,将手掌小心地凑到鼻翼下嗅了嗅,好像没那么夸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