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寒问从程府出来直奔茵园而去。
满目望去,桃花灼灼,看似一片繁荣,他寻一棵树旁坐下,后背倚在树干头微仰起,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投下,在他脸上一片斑驳。
郑寒问眯起眼喃喃道:“不是花期,再好看也是假的。”
郑寒问独自一人在此处坐了许久,直到严路进来叮嘱时辰已晚。
郑寒问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园中桃花,吩咐严路道:“今年的比武大会我不去了,回去准备一番,明早我要去见三皇子。”
***
程茵傍晚一个人在廊下听雨,雨水稀稀落落拍打在荷叶上,发出哒哒声响,程茵忍不住伸手去接廊檐下滴落的雨水,水珠在掌心绽放出一朵一朵水花。
“程茵小姐也在。”孙亦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程茵回头看去,报以微笑。
孙亦之来至程茵身侧,试图询问程茵和郑世子的关系,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开口,话到嘴边觉得唐突问实再是不妥,于是生生将话头压下。
“孙公子这两日在府中住的还习惯吧?”程茵见他欲言又止,为了缓解尴尬,便主动问起。
“程叔叔和婶婶待我不错,在府上过的很好,只怕冒昧前来多有叨扰,”孙亦之又言,“自从来了京城方知,从前在乡间的生活如同井底之蛙。”
“话也不能这样说,京城繁华不假,可乡间也乡间的宁静,各有千秋,”程茵取了帕子将手心的水珠擦干又问,“听说这次孙公子来京可是要寻个差事?”
“家父是有这个想法,可我能力低微,怕是会让程叔为难,所以一直不敢提及此事,我倒是希望可以不用程叔叔的引荐用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孙亦之说的诚恳认真,“不过常听人说,京中若有人脉便会在仕途上顺利一些,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闺阁女子不太上心官场之事。”
“我倒是觉得程茵小姐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
“此话怎讲?”程茵歪头问道。
孙亦之一笑:“寻常闺阁女子,怕没有程茵小姐这种天然生成的富贵之气。”
“孙公子看来见多识广,见过很多女子?”程茵接话道。
孙亦之一怔,这句话问的让他顿时窘迫,脸热了起来,忙解释道:“不,不,程小姐误会了,我见过的女子也没有多少,只是记忆中的都不似……程茵小姐这般,所以一时妄言,希望程小姐不要见怪。”
程茵见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他便这般慌乱,忍不住心里偷偷轻笑一声宽慰道:“我知道了,孙公子不必解释。”
孙亦之偷偷觑着程茵神色,见她一门心思的只在赏雨,方才的话好像真的没有听进心里,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暗自下定决心,往后不能再没规没矩的乱讲话。
***
一场雨,打断了程姝和周海逸的练习,二人只能躲在屋檐下等着雨停。
二人方才练的满身是汗,这会儿程姝鼻尖儿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周海逸随手掏出帕子递了上去,程姝自然的接过,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的汗珠。
她的一举一动周海逸都不忍心放过,都要仔细收在眼底,不知不觉脸上又挂了笑意。
“就快到……比武大会……你……你这样恐怕……”擦拭过汗,程姝突然开口,接下来的话没有往下说,周海逸也明白。
自己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苦练至此只是为了多见程姝而已。
“我会尽力,即便输的凄惨。”周海逸内心坚定,只因为曾经程姝说过的那句话,她未来的夫君需得是个文武双全之人。
“其实……你也不必……如……如此,你在读书上很……很有前途……何……必,”程姝叹了口气,“何必这……样难为……自己。”
程姝本意是想劝他放弃去比武大会的念头,起初他来学习,程姝还以为揍上几天他就能知难而退,竟然没想到他越挫越勇,一步一步挺到今天。
劝慰的话一直压在心里没说,程姝现在对他很是担忧,参加比武大会的都是一些手段高明之人,不乏布衣,都是奔着前程去的,自然会拼命,到时候下手没个轻重,周海逸怕是要吃大亏。
“比武大会我一定要去。”周海逸眼神突然坚定,从未想过退却。
“为……为什么?”程姝问道。
周海逸低下头,望着青砖缝隙中堆起的水洼小声道:“为了一个人……”
声若蚊蝇,程姝听不真切:“什么?”
“为了一个人,”周海逸声调抬高,“为了她我一定要去比武大会!”
程姝一懵,侧头认真问道:“谁啊?”
周海逸突然紧张的忘记呼吸,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怎么,见程姝追问便沉不住气,忽然说道:“是你,我想让程姝小姐看看,我也可以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关于文武双全这句话程姝早就没什么印象了,这是她早先为了糊弄程文随便说的,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因此周海逸突然提及程姝还是没有想到与自己会有什么关联,满目疑惑看着周海逸。
周海逸自认为方才说的话清楚明白,料想程姝能听懂,可许久也不见程姝有什么动静,大着胆子看向程姝方向,见她正满脸狐疑盯着自己,显然是对自己方才的话不解。
周海逸内心仿佛被闪了一下。
“你……说什么?”程姝依旧懵懂中。
周海逸进退之间正犹豫,她现在什么都不清楚,方才的话说了等于白说,收回还来得及,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说了,哪有退缩的道理,干脆豁出去了!
“程姝小姐,”周海逸转过身来正面对着程姝,毫不顾肩膀一侧被房檐滴下的雨水打湿,“我想参加比武大会都是因为你,我想让你看看,我不仅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还可以做一个身怀武艺之人,这样才能更配得上你一些,我现在功夫不好,但是我会努力,我……我……我一直都……喜欢程姝小姐……喜欢了很久了……”
周海逸觉得此时是他这辈子最威武雄壮的时刻。
程姝脑子“嗡”地一声,耳畔伴有耳鸣,整个人愣住,方才周海逸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输进程姝脑海中便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将程姝捆了个结实。
“你……疯了!”程姝半晌才开口。
“没有,”周海逸毫不回避,诚恳的看向程姝双眼,“我很清醒,这是我一直都想跟你说的。”
“胡扯……我看……你……你是让我给……打傻了吧。”程姝脸色通红,热辣辣的如同火烧,心虚的不敢看周海逸的眼睛。
周海逸为了自证,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锦袋,双手递给程姝。
程姝手指微颤着接过,见锦袋上写着周海逸的名字,将袋子打开,里面一只红笺上工整写着“程姝。”
这是何物,程姝自然明白,虽然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每年花宴节,我都亲自去仙女庙写上一只带着你名字的红笺,可每每都不敢挂上,只写好后偷偷带回家中藏起来,”周海逸指了指程姝手中的这只,“这是今年才写过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外面是我的名字,里面是你的,哪怕只有你和我的名字挨在一起,我都会很开心。”
周海逸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甜蜜又憨实的笑意。
程姝的耳根红的似这红笺的颜色。
程姝心跳的快要冲破喉咙,只能干咽两下,仿佛这样就能将狂跳的心压回肚子里一般。
“我……我……我……”程姝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周海逸对她的答案既期待又害怕,将手紧紧贴在身侧,手指忍不住偷偷揪起了自己衣襟。
“程姝小姐,我不奢望你的答复,我只是想将我的心里话告诉你罢了,更不想让我的心意成为你的负担,”周海逸正说着话,天空一阵闷雷响过,将这原本就神经紧张的二人各自吓了个激灵,“程姝小姐,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记得多吃饭……”
话音未落,周海逸头也不回的窜进雨中,不顾脚下踩踏的水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跑出去,才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程姝直到他离开才敢将头抬起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手中红笺,似乎才有什么,从心中蔓延开来。
周海逸找了个拐角躲了起来,眼下四处无人,他用潮湿的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摸着自己狂跳的心口,恍恍惚惚的傻笑起来。
***
郑寒问天才刚亮便匆匆去了三皇子住所,他来的突然,倒让三皇子有些意外。
三皇子慕容默生母早逝,当今皇后膝下无子,他便一直养在皇后身边,与二皇子慕容慎不同,他为人温厚谦和,常怀慈悲之心。
朝中一派大臣皆有意拥立他为储君,这与另外一派则水火不容,导致现在两方僵持不下。
安北候府则站在三皇子这边。
“寒问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要事?”慕容默问道。
郑寒问直言不讳:“三皇子,寒问这么早来叨扰,是想向三皇子求一件事。”
“你说。”
“寒问听闻之前去南方仲江剿匪患的大人身负重伤,寒问便想前去仲江尽些绵薄之力。”
慕容默一愣:“仲江一带,接壤几国,地形易守难攻,匪患层出不穷,山中数不清的山贼各据一方,仲江上又有许多江匪,层出不穷,多少年来,朝廷派去许多人剿匪,都铩羽而归,多少官员将领死在仲江,旁人避之不及,怎的你非要去呢?”
“正因如此,寒问才更要前去,仲江是朝中苦恼的毒瘤,若是寒问在那里有所作为,便能为三皇子多挣得一份荣耀,”郑寒问又道,“若不幸像前几位大人一样或死或伤,寒问也毫无怨言。”
慕容默听闻,心中一阵触动,上前一步拍上郑寒问肩膀:“寒问,你有心了,只是你父亲可知道你的决定?”
“他还不知,我也没打算告诉他,待我走后,劳烦三皇子知会父亲一声。”
“这……”慕容默面露难色,“从前你每每提及此事安北候则极力反对,毕竟担心你的安危,如今你要先斩后奏,若是安北侯问起……”
“无妨,三皇子直说便是,我相信父亲一定会理解我。”
慕容默见他意志坚定,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况且这阵子在仲江剿匪的官员接连受创,仲江元气大伤正需人手,有些人能躲则躲,朝中一时无人可派,皇上命他安排此事,他正焦头烂额,郑寒问此时挺身而出堪称雪中送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慕容默心头大喜:“你打算何时动身,我给你摆酒送行!”
“寒问打算今夜就走。”郑寒问干脆道。
“今夜,这么急?”
“是。”
“为何?”慕容默不解。
郑寒问目光忽然失神,低沉着声音道:“只是想快些离开这里。”
***
从三皇子那里请命回来,郑寒问便遣了严路简单收拾了一些行囊,自己也悄然回府稍作准备,不声不响的有序进行,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到夜正浓时,郑寒问一人一匹快马从后门出行。
行了会,严路觉得不对,这并非是出城的路,便提醒道:“世子,城门在北,咱们走错方向了。”
“我知道,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你先去城门等我,我去去就来。”郑寒问说着,策马而奔。
严路一点即透,明白郑寒问是奔着程府去了。
郑寒问来到程府后门,翻身下马,轻步来到门口,呆呆望着程府宽厚的门板。
半晌,从马鞍处掏出一个纸包,弯身/下去轻轻放在石阶上。
随后在口中轻念道:“茵茵,我走了。”
说罢,郑寒问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夏末的风轻轻吹过,将石阶上的纸包吹开一角,里面的粉色绸缎在夜色下略失色,花环的轮廓若隐若现。
在马蹄声声远去的时候,程府后门内程茵朝门口望去,若有所思。
素莲提着灯守在院中养金鱼的瓷瓮旁,见程茵久久不回神便问:“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素莲,你有没有听到马蹄声?”程茵问。
“没有啊!”素莲直言。
“许是我听错了。”程茵回过身来,低头借着素莲手中的灯光接着看着瓮中鱼儿产子。
“我就说这天鱼肚子大的吓人,盯了它这么久,它总算生了。”素莲喜笑颜开道。
程茵浅笑:“也不枉费咱们这么晚还不睡觉在后院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