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于江江傻傻地站在原地,感觉背后像被人放了一块冰,一股阻挡不了的寒意直冲头顶。于江江整个人都开始微微抖,话都说不全,哆哆嗦嗦地求助于周灿:“灿……6鑫……6鑫能出什么事呢……一个男孩子……”
周灿表情凝重坐在那里,手上还握着于江江的手机,“我也不知道,6予正在路上。他联系不上6鑫已经有三天了。”
于江江吓得瘫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那些钱不是交到医院了吗……”
“6予那样的人,不是手脚断了,怎么会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交几万的钱,更不可能找你拿钱。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周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于江江:“我叫你一定要和6予说,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于江江完全傻了,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6予自尊心强,我怎么好意思找他要钱。他有了就会给我了。我以为会是这样。”
“哎。”周灿无奈地叹气,皱着眉满面愁容:“如果6鑫那孩子是自己把钱乱花了,不敢回家,那可能会是最好的结果。我最怕的是他被什么坏人利用了,或者和钱没关系,他遇到什么不测,那可就糟了……”
“……都怪我……”
两人在家里坐了没一会儿,6予就风尘仆仆地到了。头发跑乱了,衬衫上也不知道在哪蹭到了一道黑印子。于江江从来没有看过6予这么狼狈。他急得什么风度都忘了。一进门,看到于江江就问:“周灿说得到底失怎么回事?”
于江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一五一十地说:“那天6鑫说要给阿姨交住院费,找我拿了三万,说你到医院就给我。”
6予眉头紧紧地皱着,一时急了,说话的声音也拔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怎么能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三万?”
“我以为……以为真是你要的……没想那么多……”
6予爱弟心切,忍不住责怪于江江:“你是一个成年人,怎么能问都不问我,就直接给他三万?他才几岁,十八岁还差月份。我要是找你垫钱,怎么可能不给你打电话?”
于江江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自己莽撞糊涂。鼻子瞬间就酸了,委屈和后悔一瞬间涌上来,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对不起……我太糊涂了……都是我的错……”
周灿见此情景,皱着眉头上来,隔在于江江和6予中间,不动声色地护着于江江。她对6予说:“现在骂她也没有用,报警吧,找人要紧。”
……
6鑫失踪,6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6予给6鑫江北的朋友打过电话,所谓同学回国聚会的理由完全是谎言。6鑫亲近的几个同学都表示6鑫根本没有回江北。于江江和6予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却还是一无所获。报警后,整个事情的严重性上升了一个档次。于江江完全陷入恐惧之中。如果6鑫真是因为她的疏忽出了什么事,她怎么能原谅自己?
6予一直隐忍着,也没有再责怪于江江什么。可他越是不说,于江江越是自责。这么憋着比痛打她一顿还让她难受。两人找了两天没有结果。6予让于江江去上班,他自己再想办法。于江江明知他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也不能再忤逆他,只能去公司。
6鑫的事让于江江彻底没有上班的心情。她人虽然在公司,魂却完全飞走了。坐在工位上,完全心不在焉。同事和她说话,也不管人家说什么,她只知道嗯嗯和不停地点头。
公司为了给婚博会参展造势。在主流纸媒上刊登了广告。会为1oo对新人免费策划婚礼。这次的主题叫做“裸婚时代”,为那些在北都打拼,有爱却没钱的新人举行集体婚礼。这个主题的策划于江江献了很多计也熬夜写了好几份策划。于江江是个感性的人,她总是希望每个人都能收获美好的爱情。最看不得那些因为物质的问题最后遗憾分手的爱情。
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是牵扯到钱的问题,都是能解决的问题。
周灿曾评价她:“因为从来没有缺过钱,所以才会以为讨饭的人也会有爱情。”
于江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切实际。可她想,以她的能力,能帮一个是一个,希望每一对有情人都可以终成眷属。
北都这样的城市,很多人很辛苦的工作却只能供给自己最基本的生活,租着房子、挤着地铁、穿着洗旧的衣服、想着过年才能回去的家乡。爱情和婚姻,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的话题。
很多人在这座城市失恋,也有很多人在这座城市找到一生的归宿。这是一座埋葬激情的城市,同时也是一座点燃梦想的城市。
组长看她热衷于这个项目,也算是有心提携,几次先锋活动都带上了于江江。这个项目在城中的反响非常大,微博里官网活动的地址转发已经过了十万。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之间不少地方的媒体也竞相追踪他们的新闻。
对于这样的喜人结果,公司自然是高兴的。集体婚礼的场地、必需品几乎都靠赞助完成了,因为声势浩大,不少厂家甚至付钱打广告。公司可以说又赚名又赚利,大老板乐得完全合不拢嘴了。
最近公司业务量剧增,一方面来报名的年轻人多了,另一方面,作为“良心企业”,名声更好以后,生意也变好了。
大堂那边忙得像菜市场一样,组长过来调人过去。于江江也是其中一个。原本她被组长派去跟另一个项目,这几天可以不接新的。
“你不是一直挺上心‘裸婚时代’那个项目吗?maggie那边太忙了,还有很多报名的人,你去接待吧。”组长解释着自己的调度。
于江江心里有事,脸上自是藏不住,呆头呆脑地看着组长:“您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组长一眼就看出来于江江有心事。他并没有体贴于江江心情不好,也没有关切她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十分严肃地对于江江说:“要挣钱的话,作家不能等有灵感了才写作,妓/女不能等有感觉了才接客。出来上班,不能有心情了再工作,这是最基本的业务素质。我给你五分钟去洗个脸。五分钟后,我要在大堂看到你。”
于江江捏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
按照组长的话,去厕所洗了个脸。趁机给6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的他不知道正在哪个网吧,电话那端满是敲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几天他班都没上,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
明明完全没有6鑫的消息,他比谁都还要急,却还安慰于江江:“警察也在找,一定会没事的。你上你的班,不要管这件事了。”
于江江自责得话都说不上,只能不住地说对不起。
6予忙着,对她的道歉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两人没说两句就挂了。
于江江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挫败至极地到了大堂。
maggie的区域等了不少人。双双对对的。于江江程序地为那些来报名的年轻男女登记。来来去去的人太多,她谁也记不住。
中间休息了五分钟,于江江正在喝水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了于江江对面的沙发上。一个看上去很朴素的女孩,穿着很土气的紫色T恤和一条七分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很旧的凉鞋,松了款扣,缝过的痕迹难看得有些明显。她扎着马尾辫,长相倒是眉清目秀,算得年轻漂亮。
于江江放下水杯,也没赶那女孩,只是提醒她:“一般我叫了才开始的。现在是休息时间,我要整理之前的。”
那女孩有些抱歉地看着于江江,不好意思地说:“那边有一位准妈妈,我把位置让给她和她爱人了。我看你这边没人就过来了,对不起。”
于江江向她眼神看向的方向瞟了一眼,果然有一位孕妇,瞬间对眼前的女孩印象好了几分。她微笑着说,“等我两分钟。”
快速地把前面填好的表格归档,然后抽出一张空白的登记单,“你爱人呢?上厕所去了吗?”于江江随口问道。
那女孩讪讪捋了捋头发,小声说:“我就一个人来的。我爱人没办法过来。”
于江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结婚这么大的事,抽一天都不能吗?”于江江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们的活动是有选择性的。目前报名的已经有好几百对了,只抽一百对。人都不到,很难被选上啊。”
女孩脸上有为难和遗憾的表情,她嗫嚅着,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来试试,不行的话……过几年我们有钱了再结婚……也行。”
女孩语气中难掩的失望让于江江有些触动。于江江轻叹了一口气,拿着笔对她说:“破格给你登记吧。你和你爱人的名字。”
“淡姜,沈悬。”女孩脸上有甜蜜的表情,念着恋人的名字,舌头轻轻一勾,满是缠绵的味道。
于江江一个字一个字地询问,认真地填着表。填到一些细节的信息。淡姜怕记错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破旧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两人的证件,递给于江江。
在她拿出的几张卡片里。于江江无意看到了她的学生证,诧异地问道:“你是北都大学的学生?”
淡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耿直地说:“我在念研究生,明年毕业。”
于江江停了笔,问她:“北都大学的学生,未来前景无限。为什么急着赶这次的集体婚礼呢?”她想了想,很委婉地说:“我们这次的活动,主要针对的是那些来北都务工,实在没钱结婚的人。”
淡姜捏了捏手指,低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腼腆地说:“我就来试试,不行也没事……”
于江江心想,这对多半是选不上了。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再等几年。按照活动的宗旨和原则,应该会选真的穷到结不起的,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录制出感人的故事,营造媒体宣传的效应。
填着二人的资料,于江江看了一眼淡姜给她的证件。身份证上那个叫沈悬的男人英俊而硬朗、眼神有力而坚定。和眼前这个柔柔腼腆的女孩,倒是挺般配的样子。
那天下午于江江太忙,登记了十三对来报名的准新人。对淡姜的印象之后也渐渐淡去。她的资料和大家的都放在一起。于江江并没有另眼相看。
下班后,于江江和周灿一起加入了扫网吧的行列。大海捞针一样,只要看得到的网吧、旅馆,都挨个去问。
卓阳区是北都农民工聚集最多的区,也算是北都比较鱼龙混杂的地方。卓阳中学附近有七八家网吧。于江江和周灿一个一个的找着。
穿过卓阳中学门口。正是放学时间,孩子们补完课背着书包从学校里一涌而出,门口小摊贩一排排有序地在那做着生意,油烟漫天,他们等的就是下课这么一会儿。
于江江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周灿见她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疑惑地问她:“怎么不走了?饿了吗?要不去买点炸的或者什么垫垫肚子?”
于江江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贩身上。
破旧的围墙墙面已经被常年的油烟熏黑,裂了许多缝,露出内里的红砖,这背景看上去有些脏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年轻男人正在麻利往锅里倒着油,黄澄澄的油咕噜噜就倒了一半下去。他有条不紊地补着不够的食材,等待着有学生光顾他的摊位。
于江江觉得男人的脸有些眼熟。这眼熟的原因,从他身旁的一个女孩身上找到了答案。
此刻,淡姜正在专心致志地帮忙。只是她做得并不顺利。因为她要做什么,那男人就抢什么。那男人英俊而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对淡姜的不耐烦。
推了几次推不开,那男人输给了淡姜的固执,只好由着她去了。
他自己则转了个身,去换煤气坛子。他的步子迈得并不顺畅,一崴一崴地绕到另一边,换煤气坛子的动作却很熟练,他蹲在地上,快速拧着管子。
透过来来往往孩子们穿行的缝隙,于江江分明看到,那男人的右脚露出的一节脚腕子,此刻在傍晚的昏暗光线里,泛着假肢才会有的金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