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连天,大?雨磅礴,琉璃泉殿内一片寂静,等轮值的侍女进入殿中?,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江央公主醒来时,浑身无力,只能听见?一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他还记得自己只是喝了一杯,侍女端来的茶,就昏了过去。
“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
有男子沉声道:“如果不这样做,咱们怎么能引出那个狡狐呢。”
“你确定,他会?来这里吗?”
她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通身冰凉彻骨。
“那个阉人?跟了我们的踪迹许久,如今,有这江央公主在手,”说着声音的主人?顿了顿,扫了一眼昏迷的江央公主,冷笑道:“他一定会?来!”
难道他们说的是陆危?可是,他们引陆危来做什么。
“不愧是狡狐,我们藏匿的如此隐秘,他居然这么快就能跟来。”
“你以为呢,他们如此重用一个太监,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江央公主紧闭双眼,漫无边际的想,原来,陆危居然还有狡狐这种?名号吗?
但是这些人?凭什么以为,陆危会?因此就被引来呢。
他们又是什么目的。
她的思绪像是被外面?的大?雨声,浇成一团混沌了,迟迟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原因来,这批人?是很少的,
“这个太监如何?”
“性?情不大?好,喜怒无常。”这是她身边某个宫人?的声音,江央脊背僵硬,无端的想起了捧荷,一直在重蹈覆辙,总是有旁人?的眼线。
而此时的院落之外,已?经来了他们要等的人?。
火把四起,火光亮堂堂的,落在二人?身上?,谢湖长发披散,横眉冷目扫过面?前的人?,人?影幢幢,在夜雨里,随着被风吹动的灯火摇曳。
“死太监。”
谢湖神色微变,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对方说:“我就说,你怎么瞧都不对劲呢,原来是个没?根的东西,不管多久,爬到多高的位置,你都只是个太监。”
这成为他们攻击谢湖最?有力的武器。
他忽然侧首而笑,轻轻捋过颈边一缕墨发,意味不明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毕竟,也怪辛苦的。”
谢湖沉眉敛眸,他的脸颊被划出了一道血丝。
“这可不好,”谢湖反手以指背拭过颊上?的细伤,瞬间煞是恼火,咬牙切齿道:“你可叫我如何去见?殿下呢。”
他对这张脸的在乎程度,不亚于自己的性?命。
这时候的江央公主面?前来了一个人?,先是彬彬有礼的说了一句:“委屈殿下了。”
江央警惕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您不认识在下,在下却是对您早有耳闻,您也一定知道自己的母族秦家吧,我们今日?所为,无非就是想要请公主与我们共襄大?业。”对方的口中?虽然说着合作,但是对待她的态度却是漫不经心的,没?有什么诚意可言。
江央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声气:“是吗,倒是不知你们有什么大?业可谈。”
“这就不必与你多说了,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公主懂什么。”
江央公主缓缓吐出一息,冷然凉薄道:“一条争夺我父皇留下的残羹冷炙的狗,本宫为什么不懂。”
“你……闭嘴。”
就在这时,门扇突然被一把推开,有人?裹着冷风大?步走进来:“我看,该闭嘴的人?应该是你吧。”
紧接着,谢湖拧腰错身,夺步而出,抬臂从?江央面?前青年的颈前绕过。
手上?长剑悬腕一转,剑锋吻颈,血色扬洒。
他谢湖的墨绿色斗篷染了血色,厚实的面?料已?经湿漉漉的:“殿下,我来迟了。”
“谢湖?”江央公主闻声才要站起来,就因为浑身无力向地上?跌去,却没?有落在冰冷冷的地上?,而是被人?腾空抱进怀里。
带着佛手柑清香的披风,包裹住了江央公主,那种?温暖的气息,令她顿时有些安心了。
她乌黑纤长的眼睫上?,笼着冰凉细密的雨雾,垂头半靠在他的肩上?,发丝贴着惨白脸颊,微微喘着气。
他抱着江央公主,视若无睹地越过去,只淡漠地留下两个字:“处死。”
江央公主早晨醒来后,发觉自己的眼前似乎有了光,如同笼了一层水雾般,朦朦胧胧的,虽然只有大?概的轮廓影子。
她竭力睁大?了眼睛,渐渐的,依稀能够分辨帘帐柱子在哪里,哪里可能是门扇。
江央一摸果然是门扇的位置,她能够看清楚陆危的脸,他知道一定很高兴。
琉璃泉殿外,一道颀长清瘦的背影,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面?前的人?正回禀什么:“公子,这是下虞那边传来的消息。”
片刻后,她听见?了男子沉静沙哑的声音:“如此,我知道了,尔等不必在公主面?前多言。”
天光遮蔽了谢湖的面?目,谢湖亦是不比平日?,只着了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头上?束了白玉冠,多了些名士墨客的风流蕴藉,像一个闲散写意的清贵公子。
江央公主扶着柱子,想要看看这个谢湖,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等了半晌后,她看着谢湖缓缓转过身,骤然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咬紧了唇瓣,将身子背了过去,通体发寒。
她唇瓣颤动,犹自不敢置信:“陆危?”
陆危怎么会?是谢湖?
午后的琉璃泉殿,江央公主屏退了所有的侍女,独自一人?,抱着双膝在琉璃泉殿里,盯着眼前的宝相?花承帐出神。
殿外青翠摇曳的竹影映进来,微微晃动摇曳着,像是在地砖上?游移的鱼儿。
陆危觉得哪里怪怪的,一如往常地走近到了公主身边。
明明听到了动静,江央公主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会?抬起头来“看”向他,浓长的乌睫低垂,掩住了眸中?明灭的光色。
陆危当她没?有发觉自己回来,便一如既往地去握住她的手腕,这时江央轻飘飘地问道:“这么装,不累吗?”
陆危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迎上?了江央公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女子平日?游离的眼眸,此时此刻目光如炬,仿佛可以将他穿透:“谢……不对,应该是陆危,你就是这么欺骗本宫的?”
“公主,您可以看见?了?”陆危大?喜过望,
江央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他的喜悦是不是也是一种?随机应变。
这个对她说永远忠诚的人?,已?经如此游刃有余的,在她面?前伪装欺骗。
她终究也是和父皇同一种?命运。
为了这无上?的权力,与爱人?近在咫尺,心如千里。
“我不这样做,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娶到殿下呢。”陆危说到这里,越发的腰身挺直。
“卑臣深知,唯有谢湖的名字,才能与您的江央二字并存。
陆危,陆危算是什么呢,是一个奴婢,即使他是江央公主的情郎,爱人?,也只配做殿下的奴婢。”
他野心昭昭,他想要做她的驸马,接手她的余生。
“为何不一早就告诉我真相??”江央疑似有些心软了,目光也不那么冷若冰霜了。
陆危苦涩地笑了笑,说:“卑臣的身边,都是谢淮真的眼线,他不放心我的,殿下,我不能暴露。”
唯有在那个寝宫的时候,他才能做她的陆危,才能听她唤一句陆危。
“不过素日?私下里,殿下继续唤我陆危也无妨。”
他们将陆危当成了宜章,捧荷的尸体被他指认为了江央。
而谢淮真,大?抵对秦月禅真的疯魔了,说只要他愿意改姓谢氏,自己愿意留他一命,甚至将他视为亲子。
彼时的陆危,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秉性?聪慧,借着养伤的时机,谢淮真对他当真是倾其?所有,他是值得称道的那个人?。
他不是男人?,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太监。
江央公主依稀明白了,为何谢淮真突然消停了下来,而那公主陵,又是从?何而来,里面?葬着的是捧荷:“你的声音?”
陆危抚了抚自己的喉咙处,悻悻地笑道:“当初在大?火中?熏哑了,怕他们识出破绽,将错就错没?有治过,顺便也骗过了公主。”
彼时,谢氏也形势严峻,秦家被吞噬的一干二净,余下的秦家子弟,也臣服于谢氏。
他以谢湖之名,招揽贤能,为谢淮真奔走,极尽所能。
“谢淮真自是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我已?经为他立功无数,成为了他的心腹,也有了亲信,我与谢淮真说,我是五殿下的伴读。”
谁会?把信任交付给一个太监呢,毕竟一刀杀去骨气的人?,谢淮真对太监之流更是鄙夷轻蔑,
当日?,接到了他们重新定都的消息,宜章和江央公主还活着的消息,自然传到了谢淮真的耳中?。
谢淮真逼问他的身份,陆危真假掺半地说了,
“我说我有一个心上?人?,是五皇子的皇姐,江央公主,渴慕已?久。”他的最?后几?个字,说的极为深沉恳切。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这就涉及到卑臣的私心了。”
江央公主几?乎能够猜出,陆危想要说什么,但她不愿意去想。
陆危淡淡道:“因为我也想知道,公主对我,究竟情深几?何。”
有了一个处处对她忍让,安稳熨帖的青年才俊谢湖,和一个残缺的太监,他也想要知道,公主会?如何抉择。
江央敛了敛眼帘,淡淡地问道:“倘若本宫变心了呢?”
“那就变吧,能为殿下走到今日?,是陆危的福分。”陆危见?她眼眶微红,立即
“别哭,殿下的眼睛才好,哭不得。”
江央公主渐渐冷静下来了,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陆危,你好好的回答本宫,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什么?”
陆危:“您依旧是我唯一的殿下,因为有殿下在,这世?间才变得如此动人?心怀。”
江央似是不安地向他确认:“果然?”
“果然。”陆危格外的笃定。
她说不好该不该相?信,但眼下她唯一的反应,就应该是随着他的解释叙述,佯装涣如冰释后的相?信。
倘若是真的,自然是万事?大?吉。
倘若是虚言托词,陆危能在这里花费时间解释,那对她来说,就有拖延转圜的余地。
“公主,我命人?将几?个胆大?妄为的秦家子弟处死了,您不会?怪罪卑臣吧?”陆危沉吟半晌,除去恼怒之外,还有就是为了守住自己的身份秘密,以及立威。
但他想,秦家人?可能对于公主来说,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你做的很对,”江央公主顿了顿,没?有丝毫犹豫地笑道:“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陆危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他的脸上?和眼中?浸满笑意,仿佛春和景明。
可是,江央只从?中?看见?了悲哀。
“你们今日?在说什么,什么是不能在我面?前多言的?”江央恍然想起了陆危今日?在殿外说的话。
“不是为了隐瞒公主,只是,怕殿下听了受不住。”陆危的脸色蓦然黯淡下去,带了两分愧疚之色。
“你只管说就是。”
陆危先是握紧了她的手,才说出了那个可立时令人?若天崩地裂的消息。
就在江央公主出降后不久,她的父皇就驾崩了。
江央公主乍然听闻这个消息,颓然倒坐在了榻上?,五内俱焚,从?心脏到指尖传来绵密的隐痛,令她不得喘息,眼中?洇了泪:“你说什么,父皇宾天了?”
“是,”陆危迟缓了一瞬,一面?顾忌她的心情,一面?小心地继续道:“卑臣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惊愕,还请公主节哀顺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他是无法体会?这种?父女之情的。
因为,他也了解,陛下早就已?经命不久矣。
“早知有这一天的,早知就有的。”江央公主口中?这般说,但她的手却在发抖,绵密的隐痛字心上?阵阵袭来,面?若金纸。
她不知道,这令她难过无比的,究竟是因为失去了那个被他们怨怼的父皇,还是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
纵然她曾如此畏惧,忌惮他们的父皇,她依旧有些不舍的眷恋,父皇如同天际滑落的星子。
再也不见?。
自赫枢死后,他苦心孤诣一手布置的局面?,就立马会?四方而起,就是这样的损人?不利己。
他自己过得不舒坦,就是死后,谢氏、秦氏这些各方势力,也别想轻易得到他的东西。
想要?就先夺个你死我活好了。
他不擅长为他人?作嫁衣裳。
帝王将相?无法拒绝死亡,可他们会?令自己的死亡带来价值。
死亡带来的,也是死亡。
他死后,乱象丛生的时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