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花圃

很快,翩翩公子跟在陆危之?后,徐徐而?来,眉眼如?画,清雅脱俗,在众多公子中脱颖而?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卓宵目光轻垂,即使隔着一道轻薄的半卷垂帘,目光并不直视两位殿下,上前来见礼道:“臣苏卓宵拜见两位殿下,江央公主。”

等他们问过?了几个?问题,将人屏退后,赫枢才淡淡道:“那就是苏家的小儿子了。”

“是,就是那位新阳侯的次子,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内侍官的语气同方才相?比,就慎重多了。

赫枢转过?头来,对江央笑眯眯地?道:“江央,此人不错。”

一众人等的目光到了此刻,都?落在了江央公主的身上。

“是啊,父皇说好?,自?然就是好?的了。”江央公主意味不明地?道。

父皇有其他的目的,她作为女儿的,自?然也就跟着配合了。

不明真?相?的扶婉见她如?此,纵然父皇在旁,也忍不住冷笑道:“这人江央皇姐既然入了眼,又何必如?此冷淡作态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佯装喜欢呢。”

到了最?后,还?不是要委屈自?己。

扶婉公主约莫是被瑜妃娘娘“劝”得火气大了。

见下面哪一个?都?不顺眼,一想到日后,自?己也要在这种地?方,重复一遍,和?江央一样的历程,她就忍不住脊背发寒。

看似是她们挑剔一般,实则又是什?么呢。

宜章私底下头一次,对扶婉公主的话暗暗赞同。

就是,这些家伙看上去个?个?弱不禁风的,怕是连他一拳头都?扛不住。

明明阿姐看着也不怎么喜欢,为了一点体面这么说,耽误的还?是自?己。

“扶婉说的也不错。”赫枢闻言极为随和?道,并没有斥责扶婉出言不逊,反而?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道。

江央公主在明面上并没有反驳扶婉,只是在父皇之?后,清浅地?展颜一笑,像是没有脾气一样。

作为曾经见过?江央为了婚事而?大发雷霆的人,捧荷等人都?在想,真?是奇异啊。

仿佛这宫里?的人,都?会在某一刻瞬间长大,同时可以拥有一颗崭新冰冷的心。

江央公主根据皇帝的意思,陆陆续续又让人请了两三位公子上来,她看上去说喜欢也不喜欢,说不喜欢也没有表露出来。

中间,皇帝还?说起了前夜永宁宫走水一事,让人特地?赏赐了徐隐秀一些上贡之?物,但是没有将他召见进来,这个?行径怎么看都?有点突兀。

宜章看了这些人,大多是文质彬彬的,像是从画上做出来名士风流,唇红齿白,但是每个?都?能挑出缺点来,太轻佻,太傲慢,太迟钝……

人差不多都?看了一遍,内侍官看着江央公主在名册上面,抬起笔轻描淡写般的勾勾画画。

不由得心谙道,公主终究还?是公主,这世上,能有谁家摆出这么大的气派,切菜挑瓜一样的选夫婿呢。

过?了片刻,江央公主才撂下了笔杆:“好?了。”

“陛下,请过?目。”内侍官拿来了被公主筛选过?一遍的名册,双手向上呈递给了赫枢过?目。

赫枢审视着上面的名字和?身家,看了一时,信手丢给了内侍官,慵懒道:“你来念,朕来决议。”

内侍官很是乖觉的准备了笔墨:“是。”

接下来,内侍官一个?接一个?的念名字。

“否、否、否……”赫枢一手支颐,歪着身子靠在榻上,内侍官拿着笔,听着陛下挑剔无比的,一个?个?都?否决掉了。

身为这件事主角的江央公主,却始终温驯地?一言不发,端正地?跪坐在下首饮茶。

仿佛不是在为她遴选驸马一样,或者说,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一个?个?的,都?不大对劲。

唯有江央知晓,她不过?是看破本质,没什?么兴趣罢了。

温煦的阳光斜斜照耀在了陆危的半身,他们在这里?就是这样隐在阴影里?,他起初还?在因为无端的嫉妒,挑剔的打量着那些公子哥。

这些人连他都?比不上,不如?他长得好?,不如?他高,不如?他言辞温柔,或者是体魄还?不如?他。

便是偶然有一个?不错的,稍微可以入眼的,五殿下最?后说人家走路不好?看。

倒是最?初的那位苏家公子,样样出挑,饶是陆危有心挑剔,也挑不出什?么了,他的心陡然塌了一半。

最?后,赫枢在留下寥寥几人的名讳后,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朕乏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容后再议。”

说完,皇帝率先起驾带人回了琉璃泉殿,他身边的内侍官因为其他事情,留在这里?落后几步。

陆危心中微寒,可看这架势,虽然没有全部勾掉,另外几个?候选者恐怕也难过?去。

他又开始为公主殿下担忧,仅仅在自?小熟悉的宫殿里?,江央公主就已经如?履薄冰。

他不能去想,公主若是远离朝廷,前往繁国又该是什?么景象,那绝对不能是周全的。

陛下,会如?扶婉公主所言,将公主嫁给徐隐秀吗?

所有人都?对此不得而?知,他们只起身目送陛下,等到看不见了人影,殿中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之?前被压抑的声?音,霍然响亮了起来,连露台上伶人的清音都?高了些。

内侍官正要离开时,恰逢送行陛下的江央公主目光撇过?来,漫不经心地?唤了他一声?:“黄公公,请留步。”

“奴婢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内侍官很快就反应过?来,走过?来问道。

江央公主略微歪了歪头,用团扇半遮着侧脸,扫了一眼其他人,此时也都?有些疲倦了,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想必不会注意到他们这里?了。

不过?就算看见了也没有关系,她今日有什?么举动,都?不为过?的,只说是为了选驸马之?事就好?了。

她明眸善睐道:“本宫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黄公公呢?”

“公主既然有所问,奴婢自?然是知无不答。”作为人精中的人精,内侍官发觉公主的意思不简单,于是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故而?赔笑道。

“啊,这就好?了,”江央公主慢慢悠悠地?,摇晃着手里?的团扇,徐徐微笑道:“本宫想要请教黄公公的就是,不知父皇食用五石散,有多久了?”

“这,公主?”内侍官闻言先是惊异,但他伴驾多年?,神态并不惊慌,而?是迅速恢复了常色,并且做出了决定:“公主请随奴婢移步再叙。”

“好?。”江央公主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倘若黄内侍直接否认,才有些难搞。

“二皇兄怎么魂不守舍的?”四皇子涵定走到了二哥的身畔,轻挑了挑眉取笑道:“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二皇子的眸光正锁定在了,远处宜章和?陆危二人的身上,闻声?收回了视线,眸底波光涌动。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正适合咱们去打马球,不知道五弟去不去。”

四皇子拊掌道:“这容易,二哥等着,我去问他。”

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或许,五弟还?不知道,也对,即使一个?奴婢再聪明,也不是手眼通天。

顶多是对扶苏殿的一点琐事,了如?指掌罢了。

既然,宜章还?不知道,那就永远都?不要知道好?了。

“五弟,散了宴后同去打马球,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四皇子拍了拍宜章的肩膀。

他平素和?宜章玩得很好?,但更和?二皇子形影不离。

“我今日不去了。”宜章正在问陆危,有没有看见阿姐去哪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四皇子不屈不挠:“嗳,难得这么多人,再说了,没准皇姐日后的驸马就在其中呢。”

“他们?”宜章一撇嘴,别过?了脑袋去,轻蔑地?道,:“他们不配。”

“你看你这话说的,太不给人面子了。”四皇子失笑道。

二皇子步伐轻缓地?走过?来,笑着打趣道:“看来你四皇兄也请不动你了。”他们素日里?是最?玩乐到一起的。

“两位皇兄,我还?有事,明日再说。”宜章抬首四望,他眼下急着找江央公主,并没有空闲和?两个?皇兄戏耍。

“罢了,你忙你忙就是,急匆匆的。”二皇子状似玩笑地?抱怨了两句,心下大定,眼前的少年?郎,与平素相?比果然半点没有异样。

兄弟几人之?间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其乐融融,陆危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断摩挲着,他一时拿不定,究竟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了。

但是不待陆危多想,宜章就叫了他一声?,说:“陆危,你去找一找阿姐,我还?有话要问她呢,人就不见踪影了。”

之?前阿姐答应了他的,现在却不见人影了,真?是奇怪,她的芙蓉宴却跑开了。

“是,请殿下稍等,卑臣去去就挥。”陆危临走之?前,听见二皇子正在问起五皇子:“五弟,这是你殿里?的掌事吗?”

陆危很快就见到了捧荷,她却也没有跟在公主身边:“公主呢?”

“陆公公问这个?干什?么?”捧荷亭亭玉立,手指在身前交叠,俨然不打算告诉他的。

陆危抬眼寻顾:“是五殿下在找公主。”

“公主去见别人了”捧荷见陆危拔腿要走,突然指了指他衣襟上的花枝:“陆公公,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危骤然回首,眸中聚满了冷光,低声?克制地?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这里?人来人往,捧荷当然不肯明说,只面上浮起了淡薄的笑道:“我说我知道,可是,就是您这是知道,还?是不知呢。”

她故意说得颠来倒去,陆危若是知道公主的意思,自?然也了解她说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陆危默了默,若有所悟地?抬起手,就要将衣襟上别着的花枝取下来。

却被捧荷悠悠出声?拦住:“陆公公还?是慢着罢,一时见了公主,该怎么交代?答复,您想好?了吗?”

陆危余光瞥了她一眼,“你已经太僭越了。”

捧荷并不怕他,反而?振振有词地?道:“这不是您曾经说过?的吗,我们侍奉公主的,只要让公主高兴就可以了。”

陆危不意被她反将一军,便越发想知道,公主究竟和?她们说了什?么,怎么说的。

内侍官转身将公主请入了侧殿后,又亲自?奉上了一杯茶,才敛眸轻声?问道:“公主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确有其事了,是你做的?”江央公主面不改色,口中则不答反问道。

内侍官扯开脸上的皮笑了笑,故作颤钦钦的口吻,开脱道:“公主这可冤枉奴婢了,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这么做啊,更何况,哪里?有渠道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呢。”

“本宫不过?随口一说,公公勿怪。”江央公主足踏着轻软的绣履,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前,扇子缘轻轻抵着下颌。

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心里?也就信了五六分,她也不过?是信口一问。

若内侍官真?是这样的人,父皇恐怕头一个?,就不会将他留在身边了。

内侍官谦卑地?束手笑道:“奴婢哪敢怪罪公主呢,何况,奴婢知道,公主也是关心陛下,孝心可嘉才是。”

“父皇是因何开始服用五石散的?”江央公主追问道。

内侍官道:“想必公主也清楚,陛下早年?策马落了旧伤,遇寒天冷雨,关节总会酸软无力。”

竟然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江央记得,自?己也是这么应付乔婕妤的。

“本宫知道了。”也是因此,江央公主才会在学习马术时分外努力,以图能够让父皇为之?骄傲,略微弥补他的遗憾一二。

“本宫想知道这五石散,是谁第一个?给父皇服用的?”

内侍官没有犹豫太久,或者这个?场面,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过?了无数遍:“是皇后娘娘的母族进献。”

江央公主“噢”了一声?,心底竟然也不是特别意外:“母后进献时怎么说的,难道,竟然无一人劝谏父皇,这是害人的东西吗?”

“可不敢这么说的,到了现在,奴婢等人也只敢说是逍遥散。”内侍官慌忙摆手,又苦笑道:“奴婢等人何曾没有劝过?的,只是陛下要听得进去才行。”

“父皇哪里?会有那么不……”江央公主问完了黄内侍,也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自?欺欺人大概是人的本性。

明知道自?己是在找死,还?要告诉自?己是在找乐子。

黄内侍顿了又顿,吐出了一句:“公主……陛下向来不喜,秦家与两位殿下,有任何瓜葛的。”

话说,秦家那么冷漠,公主对秦家没什?么感觉,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陛下一直是怎么回事,还?一直在提防这件事。

“好?个?胆大妄为的秦家。”江央公主呵然冷笑,内侍官垂头不语,这些就不是他们所能够参与的话题了。

“嗯……多谢。”就在江央公主转身之?际,脸上溢于言表的激怒之?色,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抹去。

内侍官凝视着公主春纤玉白的背影,才摇了摇头,告退转身去见自?己的主人了。

江央公主从殿室里?走出来后,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陆危与她正是面对面的,在廊下角柱前碰见,自?己垂首揖礼:“陆危见过?公主。”

“你一直在这里?。”江央看见他半点不吃惊,第一句话也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陆危拱手称是,道:“卑臣奉了五皇子的吩咐,来寻公主。”

江央没有给陆危开口的机会,而?是先抬脚步下台矶,避开了人声?繁密之?处,陆危回首不经意间,就看见被公子们纠缠住的五皇子。

他顾不得想太多,忙不失迭地?跟上了公主,用挡住了她的身形,消失在了廊架拐角处。

二人并肩行至芙蓉绚烂的花圃间,芙蓉花的花枝上,挂着精巧玲珑的护花金铃,在花叶掩映间,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金色。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地?方,若是有人来了,立马就可以知道了。

江央公主转眸四顾之?后,才重新开口:“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没有,卑臣听到公主在说话,就避开了。”陆危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脸上也很平静,眼睛里?一望即可清湛见底。

他仿佛天然的不会欺骗她。

“只是宜弟的意思?”江央公主随性漫步,陆危只好?步步跟随。

听得公主质问他唯有哑口无言,固然他有意想见公主,想要看过?她人生里?的重要场合。

但是,他终究只是意识到,原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卑臣有一事回禀殿下,是有关于昨日永宁宫起火的。”陆危原本不打算告知公主的,可是今日见公主之?举,若自?己不说反倒要误了公主的。

等陆危言简意赅地?说完了这些事,江央公主问了句:“就这些,没有了?”

“就这些,”陆危停顿一息,轻轻地?吐纳出声?:“公主知道?”

江央公主:“你知道的,本宫就不了解吗?”斑驳明媚的光芒落在她的衣裙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宜章呢?”

陆危这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五殿下年?轻气盛,若是卑臣鲁莽说出,恐怕当时就要在二皇子面前露了破绽,况且,当初的许多事情,公主也是不想告诉五皇子了吧?”

他所说的就是江央在栖凰宫所说的那些。

江央公主听他反问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是了,这一直都?是她所担忧的。

五石散的事情,宜章恐怕都?,更何况与他的手足反目成仇了。

“你说的不错,宜弟终究还?是太小了,尤其是和?是遇晏、涵定二人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哪怕今日父皇给了我们体面,他日也说不得将我们抛却的。”

“所以现在,你可以看清楚我与宜章的境地?了,四面楚歌,敌意环伺,陆危,你尚且有后路可退,如?此,你还?要跟着本宫和?宜弟吗?”

她并没有恫吓他,甚至没有任何的威胁打压之?意,只是徐徐阐述自?己所处的状况,指尖抚过?一簇层层叠叠的芙蓉花瓣,声?线如?拨动的弦音。

陆危口齿坚定:“卑臣自?然要跟。”

“死也要随?”江央公主掀起的羽睫,筛过?了细密的金光,瞳孔熠熠生辉。

“是,死也要随,卑臣所说的一切,皆是肺腑之?言。”

江央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言灵,从前她一度很奇怪,明明人是会说谎的,为什?么有人还?是相?信誓言。

现在,陆危在她面前,她便了解了这种心境。

因为你是想相?信这个?人的,你愿意的,哪怕情知要赌上巨大的代?价,情之?所钟。

“你想说,本宫没有喜欢你的理由,是不是?”江央公主一语道破了陆危的心中悬念。

陆危心弦被勾了起来,喉头漫上了一阵苦涩,唇齿发干,欲言又止:“是,卑臣的确心中不解……”但他到了此刻,又不是那么希冀公主解惑了。

他想要一个?温和?的回答,但是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在这时,护花金铃被人行走间微微作响,清脆悦耳,陆危的话也被突兀的打断。

“嘘。”江央公主抬了抬手指,止住了陆危的话音。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了传来声?音的地?方,花圃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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