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稍晚,徐明月被皇后拉着用晚膳,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回了清凉寺。
主仆二人沿着寺庙的台阶散步,“白季消息灵通,可是救出来了?”
蓉妞叹气:“来的匆忙,只说是进了兵部,只是失手打伤了狱卒,这几日盯得益发的严了,怕是不太好办……”
徐明月抬头望着在云朵里穿行的圆月,一张脸儿迎着晚风,以前遇到这等子事儿怕是手脚都要颤抖了,可是现在心中却毫无恐惧,一双炭黑的眸子里全是平静。
“无事,从长计议便是。”徐明月习惯性的触了一下荷包,可是手中却是一空,她眉头微微一皱,“方才皇后要看本宫的荷包,我倒是真忘记拿了。”
蓉妞忙差人去皇后那里取,别的也就算了,那个荷包是先皇后亲手给徐明月缝制的,说是带着那个荷包就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那个荷包绝对不能丢。
“大长公主。”一声清朗但是威严的声音传来。
徐明月微微转身,看到来的人是徐佑,便微微一笑,“表哥可是来找我道谢的?”
坐到了龙椅上,表哥也不是表哥,而是君王,可是徐明月的称呼却直接拉近了两人的干系,若是外人瞧见了,定然以为这对表兄妹是无比和气的。
徐佑稳步走过来,睨了蓉妞一眼,沉声道:“退下!”说完又示意徐明月跟着他走,徐明月不怎么情愿,却被他扣住了肩膀,“朕有要事要跟‘表妹’说。”表妹二字故意加重了语气,明显他在要挟她。
蓉妞不敢忤逆徐佑,便转身守在了大门旁,任和瞧见后笑眯眯的走过来,嘴里说着不咸不淡的笑话。
徐明月侧身躲开他的大掌,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能来说明一定知道了兵部的事儿,她要小心谨慎,要不龙吟和莫千秋只有一死百了了。
徐佑薄唇微微一勾,一股子冷冽阴鸷从眼底流窜出来,“兵部那两个废物可是你的人?那夜探天牢,打伤狱卒的人……”他故意拖着长音儿,眼光扫过徐明月的脖颈,“朕要一刀一刀剐了他。”
徐明月脸上的笑收敛起来,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的迎上了他的。
见她这般紧张,徐佑眸底闪过一丝愉悦,抬头赏了好一会子星辰,才慢条斯理道:“看的出来,明月你很在乎他们,朕特意给你一个机会,我们表兄妹一场,来做个交易。”
徐明月本是想彬彬有礼待他,可是他这一番话却让她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慈悲悉数散尽,她拧着眉,质问道:“皇上空口无凭的,说是本宫的,本宫就会承认么?!”她故作镇定,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徐佑素来狠辣歹毒,听到她这般讲话,笑了笑道:“既然不是表妹的人,朕还真是要让他走的‘刻骨铭心’些。”
徐明月脸色变了变,强忍慌张,又笑问道:“看来本宫于你还是有用的棋子,不知明月怎么做,皇上才会放了他们三人?”
听到徐明月开门见山,徐佑唇角微微一勾,“够聪明,朕要辅国公姚總翔!”
东魏朝臣多半是西魏的旧臣,皆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且爵位世袭,只有辅国公姚總翔浴血征战出身,是当年震惊朝野的寒门将军,不过数十年就形成了与仕族贵家相抗的力量,如今徐佑要挥刃百岳、革新图治,最不可少的就是姚總翔这样的治世能臣。
“表妹若是答应,朕立刻放了兵部那二人,且不会追究那个白季!”
他不去直接逼迫那辅国公,是因为姚總翔这个人不是一般人物,当年在北地战争结束后,被文臣陷害,落入圈套,最终被先帝削夺了军权,再加上往日出征的同僚恶毒刻薄,让他冷了心,徐佑差人多次邀请出仕,可是他永远摆手推辞。
只是,徐明月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年姚總翔和清和夫人的婚事还是她一手撮合的,算起来,他是徐明月的亲姨夫。
徐明月冷笑看着徐佑,眸底一股子那逼人的怒气,“你六亲不认,不要把本宫也当成那般可耻之人!本宫不会悖逆姨夫的心愿!”
其实,先不说徐佑的目的,单纯重用姚總翔,也给了姚家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姚總翔无人匹敌,可是膝下子嗣却是目不识丁,整日沉迷在斗鸡走狗中,还差点儿把府邸赌光。
徐佑早就摸清楚了姚家的底细,也料到徐明月权衡利弊后会答应。
她不是寻常后宅妇人,深深明白朝廷中的风起云涌,自打父皇任用奸臣,姚家就渐渐没于尘埃……如今,已然衰败的不成样子。
“今日事出突然,本宫还要考虑一下……”徐明月脸色异常,只是言语间已经有了答应的端倪。
徐佑自然看到了她避开的神情,“明日务必给朕消息,要不表你收到的将会是三颗红盈盈的人头。”
徐明月皱眉回头,看到徐佑斜靠在汉白玉石的栏杆上,肃容审视着她。
看到这种阴鸷又冷漠的眼神,徐明月第一次心中没谱儿,这个工于心计的男人,真的变了。表面上,他依旧那么残忍狠辣.可是骨子里明显变的阴沉多谋,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杀机重重,让人无路可逃。
徐明月这次真觉得自己被他牢牢按在了爪子下,稍稍疏忽,就会被撕得七零八落。
待回到房间,便吩咐蓉妞磨墨,立刻修书送到了姚府。
蓉妞静静的看着,明显眉宇里带了浓浓的担忧,“皇上心思难测,公主您不能轻举妄动……”
“不妄动也得妄动了。”徐明月抬指尖捏着太阳穴,淡淡道:“能同时保住姚家和皇陵暗军,本宫这趟也算不亏。”
从一开始,徐佑就筹划好了,说出来那刻,徐明月就没了退路,退缩一小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雕花的茶杯一下坠在地上,皇后夏氏听说皇上和徐明月月下谈话,当下脸色就苍白了。
夏香轻轻一叹:“听说是聊了一个时辰……大长公主出来时,神情有些不对劲儿……”
“对劲儿?!做了那等子事儿能对劲儿才怪!”夏皇后脸色极其阴沉,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她真是没想到这一层,“表兄妹!青梅竹马!怕是打老早,皇上就把她当成心中明月光了!”
夏香微微一怔,“这事儿也不能肯定,大长公主参知政事,兴许皇上跟她商议朝政了。”
“商议朝政?!笑话!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不擦枪走火才怪!”皇后变了脸色,深沉地死盯着窗外的月。
“………不过平日也没见有什么干系。”
“干系让人家看出来才怪,做见不得光的事儿不得躲着!?”
夏香听到皇后这般气恼的讲话,当下便起身关上了窗户,生怕被外人听了去。
“皇上权倾天下,徐明月又是清媚惹人,招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嫁过人的!男人就是这般,别人用过的,倒是拿着当宝儿了!将来,怕是要力排众议的扶持那个嫁过人的上位,本宫这凤位怕也会成了她的!”
皇后紧紧攥着掌心,忽然觉得希望渺茫。
不是她瞎想,而是徐明月太深不可测,要知道她当年可是不费吹灰之力手撕前朝华妃的,再加上又扶持皇上登基,实在是无法轻易撼动的人物。
“差影卫监视清凉寺,绝对不能让她怀上龙种!”
“是,主子。”夏香赶忙下去安排了。
皇后那边儿人仰马翻,徐明月倒也没闲着,毕竟让自家忠君的姨夫再去辅佐新帝,有些不太妥当。
“公主,姚大人和清和夫人来了。”蓉妞笑着走进来,凑在徐明月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徐明月眉开眼笑地走到门口,“这般快,本宫还想着晌午才到。”
辅国公姚總翔一身朴素的长袍,两撇英气的眉宇,透出一股侠士气概,看到清凉寺后嘴唇紧紧抿着,一抬头看到徐明月倒是脸色一缓,“微臣叩见大长公主!”
徐明月忙走过去,扶起他,“您这是做什么,该是明月早去拜访您二老的。”
清和夫人挽住徐明月的手,笑道:“他可是死板的很,自家外甥女,哪有那么多规矩,都说了他不下一千遍了,总是不听。”
听到这句话,徐明月眼睛笑的弯弯的。
“虽说烦心事多,只要坚持下去,总有解决的办法,年纪轻轻的来这等青灯古佛的地方,先帝瞧见了该是多难受。”姚總翔见到她住在寺庙里,肚子里的火儿一下流窜出来。
徐明月听完,微微一笑,“姨夫这话说的我伤心,明月是心甘情愿来的,先前母后再世时,最喜欢的便是这里,我常年随着母亲礼佛,现在算是来这里为母后和父皇祈福。”
清和夫人听到这里,顿时红了眼圈儿,有些心疼这个外甥女
徐明月轻轻皱着眉头,一脸忧愁,“其实,明月这次是想向姨夫姨母求助,此事太过棘手,明月的确为难。”
清和夫人收起了情绪,看了看徐明月道:“你姨夫是辅国公,虽说不在朝廷,但是爵位是在了,你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
徐明月清楚知道辅国公的性子,若是为了江山,为了黎明百姓,邀请他出仕绝对会万死不辞,便轻声细语的提到了邀请他出仕领政的事儿。
辅国公抿了下唇,犹豫了片刻道:“老夫多年未领政,虽说当年与权贵抗衡,可是现在手下并无多少人。”
没有多少人,可是剩下的各个都是忠诚异常的心腹。
清和夫人摇摇头,“你姨夫可不去!当年那场子闹的我现在还没法见人,再说如今又是乱世,朝政不稳的,仔细丢了小命。”
“治乱军方彰显英雄本色,姨夫当年可是震惊朝野,您不也是瞧上了吗?”徐明月毫不吝惜的夸奖姚總翔,“姨夫最是英勇,用三千兵马破外敌一万,以前是被奸人陷害,现在领政,无可悱恻!”
辅国公有些她夸得有些心动了,“行,老夫就按你说的做。”
清和夫人抬手拧了徐明月一下,“这个熊孩子,竟是和弄你姨夫。”
徐明月笑着拍了拍姨母清和夫人,“这不是坏事,丽妃在后宫,万家荣宠至极,先前二表姐退了他们万家的婚事,想必缓过气儿来就要打压姚家,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等他们万氏欺负到头上就晚了。”
“说的就是,你就是眼珠子窄,瞧明月的心境!”姚總翔想到自己的二女儿,不由的说了清和夫人一句。
清和夫人默默叹气,转身埋怨道:“别死在外面便是!”
说完又是一怔,直接道:“先前皇上差人来过几趟……明月,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在帮徐佑?!”
“不是帮,而是父皇的暗军首领被他抓了,那五万兵马是我们全身而退的利器,断断不能丢,所以明月只能出卖下姨夫大人。”徐明月一双眉眼里泛上了少有的少女可怜模样。
清和夫人笑看她,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你年纪尚小,就这般懂事,你母后在天之灵,也算是瞑目了。”
徐明月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无从掩饰。
如果用现在换母后重生,她宁愿不懂事……
说了好一会子话,两人才离开,徐明月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了皇宫。
不过三日,圣旨便送到了姚府,灯火辉煌的姚府围满了朝臣,从此,朝中又多了辅佐徐佑的强有力助手。
龙吟和墨千秋来站起来,冲徐明月作个揖:“公主,我二人冲动,坏公主大事,现在来负荆请罪,请公主处罚!”
”本宫不怪你们,你们与本宫本是一体,你们且回皇陵,将来助姨夫一臂之力。”徐明月端起茶,细细抿了一口,“记着,姚家于我们有恩!”
作者有话要说:
徐佑:荷包引领找到命定之人…看来朕是。
明月: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