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西的心思那么浅,只一个眼神,柳英华就知道他想歪了。
这个男人倒也厉害,第一次失忆后嚷嚷着自己不干净了,第二次失忆干脆往她头上扣了一个“偷生子”,将来若是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失忆,他是不是还得编出更多段子来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那么强大的编戏能力?
不知为什么,明明被这个狗男人污蔑了,这会儿柳英华却并不怎么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至于被认作是“偷生子”的简承佑就没那么高兴了,他真想扒开那个男人的脑子告诉他,他才不是母后不守妇道生的,而是他自己辜负了母后,和别的女人生的!
产生这样的想法,倒不是简承佑不孝顺生母,而是对于简承佑来说,养母的地位太特殊了,对方不仅教他养他,还是他最崇拜和尊重的人,是他的楷模,他余生都在学习和追忆的的老师,对于养母,他不仅爱着,更尊敬着,容不得任何人诋毁污蔑这位养母。
“父皇。”
简承佑面向简西重重地喊了一声,这个男人只是失忆了,并不是傻了,听到他这声称呼后,应该明白自己想歪了吧。
“天呢,我的梦境也太大逆不道了吧,明明我只想和英娘在边关快快活活地过我们的小日子啊,怎么梦里的我还坐上了皇帝了呢,这一定是个噩梦。”
简西像是被这一声父皇给吓到了,他才刚结婚一年,怎么可能蹦出这样大的儿子来,更让人心悸的是那个孩子对他和英娘的称呼。
“父皇”“母后”,这历来都只被皇子皇女们用来称呼皇帝和皇后。
他这辈子撑死也就是一个王爷,他的孩子也只能称呼他一句父王,梦境里的他可真是野心勃勃啊,居然还给自己弄出了一个皇子儿子来。
简西揉了揉眼睛,准备再次躺下睡觉,这在他看来,一定是梦境无疑了。
柳英华冷眼看着简西的一系列表现,对方的记忆显然是回到了新婚第一年,而且再次失忆的简西并没有之前失忆时的记忆,以至于现在的他和第一次失忆时那样,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边上的一群老太医已经完全迷茫了,他们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病症啊,如果不是大家都清楚英真帝自大愚笨到有些天真,根本没有这样精湛的演技,恐怕都要开始怀疑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个人表演了。
可见原身这些年蠢的有多离谱,不过现在简西倒是感激他,为自己创造了诸多便利。
“起来,这不是梦。”
柳英华绷着脸,只能再给他解释一遍。
“英娘,你凶我,梦里你还凶我。”
可简西显然不按常理出牌,睁开眼后跟个小媳妇似得抱着刚刚被扯过的那条胳膊,窝在床脚的位置,委屈巴巴地抱怨道。
这在当年,好像也是常态了。
原身真的没什么本事,但凡有点能力和野心的皇子,也不会放着皇位不争取,而是早早开府周游全国,最初原身吸引柳英华的,只是他比边城粗犷的男人们更为细嫩俊秀的外表罢了。
之后相处加深后,原身又靠自己平时闲来无事研究的奇淫技巧吸引了在感情上还很单纯的柳英华。
柳英华的性子让很多边关的男人都吃不消,他们不想娶这样的母老虎当媳妇,可不代表他们不尊敬柳英华这样的英雄,因此在两人互生好感的阶段,原身经历了一段被针对,被试探的艰难岁月。
几乎只要他出现在路上,总有那么几个高壮粗犷的汉子要找他干架,也不管他再怎么不得宠,好歹还占着一个皇子的名分,原身能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全靠柳英华无数次“英雄救美”,两人的感情,也在期间不断升华。
柳英华现在还能回想起当初简西看向她的崇拜目光,看着她挥舞着刀枪将那群挑衅的人赶走,男人的眼里好像有光。
可曾经他那么喜欢的一个优点,到了后来,就成了缺点。
他不满她身为皇后依旧舞刀弄枪,不满她一身粗糙的肌肤,身上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疤痕……
当他不喜欢她的时候,好像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柳英华在这一刻觉得有些乏力,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毒啊,怎么让她这个没有中毒的人感觉到心软,感觉到心痛了呢?
柳英华用无比复杂地眼神看着那个委屈地躲在床脚的男人,她真的不想再来一次钻心剜骨的折磨了。
旁人感受不到柳英华心中的纠结和痛惜,他们还震惊于皇帝记忆倒退后的表现。
这些年帝后失合,只要两人一碰面,那必然是一顿激烈的争吵,而且大多时候都是以无能的英真帝甩袖而去为结局。
他们都快忘了,曾经的九皇子夫妇,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妇唱夫随。
尤其是宫里伺候的老人们,甚至还回想起了当初柳皇后还是九皇子妃的时候,因为像闺中时那样训兵上战场,被一些守旧的老臣上折子训斥,说她不守妇道,还是九皇子替九皇子妃扛下了先皇的不满,以至于先皇更加不喜欢这个平庸无能的儿子,不仅在给更小的皇子封爵的时候漏过了他,就连年节时的赏赐,也没有这位皇子的份。
那个时候九皇子就跟透明人一样,因此也没有太多的人关注他的生活,这些年因为帝后决裂,愈发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的恩爱了。
可能有些人就是能够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吧。
自简承佑有记忆起,就不曾看到过父皇和母后恩爱的画面,身边的人更加不会跟他讲起这些,以至于简承佑看到简西记忆倒退后的态度时,忍不住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父皇就是一个没牙的狮子,自认为很厉害,其实只是在一群伥鬼的怂恿下冲着凶猛的老虎学猫叫,自大到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能力,只以为他是皇帝,就应该无所不能。
每一次父皇出现在雍雎宫中时,都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母后争执,暴躁张狂的样子,一度是他年幼时的噩梦。
简承佑从来不曾见过父皇在母后面前委屈示弱的样子。
或许也不该说是委屈,简承佑觉得可能是自己这具身体重病未愈,他分明从那张委屈的面孔里看到了极力克制的笑意,以及眼底透露出来的疼惜。
这哪里是示弱啊,分明就是一个男人因为喜欢一个女人,故意佯装出来博取怜惜的计谋,就好像是后宫中常见的争宠把戏,这个男人在母后身上使的手段,和后宫中那些妃嫔为了勾引皇帝使的小心计有什么区别呢?
面对完全换了一个人似得父皇,简承佑有些不适应,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强烈的愤怒。
他宁可父皇和母后从一开始就是相敬如宾,或者父皇只是碍于母后身后的镇北侯府,不得不尊着母后,敬着母后,也不愿意他曾经是发自真心地喜欢过母后。
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他可以轻飘飘地收回自己的喜欢,可母后呢,她要怎么忍受明明曾经那样深爱她,纵容她的男人忽然间变了面孔,将曾经给予她的深情给了别的女人,然后用仇视堤防的态度对待她呢?
那种痛,远比从来不曾拥有过时疼百倍千倍,叫人每当想起曾经的浓情蜜意,就承受一次钻心剜骨的疼痛。
到底是谁下的毒,怎么没把这个男人给毒死呢?
这已经不是简承佑脑海中第一次产生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了。
但是显然,现在的简承佑还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的这个渣爹,而且不管简西多么无能,他还是一个正统帝皇,除非他做出了让人实在无法容忍的暴行,或是他突然间得了什么重病暴毙,不然即便是现在已经掌握了大半权柄的柳英华,也没办法在不落人口舌的情况下让这个皇帝让位。
朝堂上依旧有一批刻板固执的保皇党,也有一批妄图投机取巧的奸佞小人,皇帝一旦出事,必然会被那些人作为闹事的旗帜高高举起,柳英华有信心镇压这些人,却不能保证期间的伤亡,那么多同胞的性命,即便柳英华在边关看惯了生死,依旧是舍不得的。
从一开始,她的计划也只是皇位的平稳过渡,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容忍那个负心的丈夫,和一群不断挑衅的女人的原因。
“英娘……”
简西喃喃了一声,这么长时间的安静,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周遭环境有些问题。他试探着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然后疼的龇牙咧嘴。
梦里怎么会感觉到疼痛呢?
简西张了张嘴巴,看着明显苍老了许多的柳英华,以及周遭许许多多穿着宫服的宫女太监,终于意识到了这可能不是梦。
“这比做梦还可怕。”
大家都老了,可他连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时候都不知道。
“英娘,我的脑子好像坏了。”
简西看着柳英华委屈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吧,来,让爹抱抱。”
说着,简西又冲着一旁的七皇子招了招手,露出慈父的微笑。
简承佑成功的被这个笑容给恶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