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卡尔亚来说,混入一群铁匠之中并不是难事。
与之相对的,反而是从这些家伙的嘴里不着痕迹地抠出关于那条通道的过程要来得更加困难几分。
虽然不少工匠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从掘沃堡到德鲁涅的通道”相关的消息,但其中的九成九都是在酒馆里听到的酩酊之语。
真正因为工作内容的缘故、亲眼见到过那条通道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打探相关消息的时候,卡尔亚必须仔细分辨才行。
还好,这些工匠没有任何保密意识,只要一杯酒就足以让他们说出所有他们认为准确的消息,卡尔亚要做的,只是不疾不徐地向着每一个北方口音的人打听。
结合所有人的回复,他相信自己会找到准确的答案。
……
卡尔亚在寻找着去往掘沃堡的通道。
而在弗雷尔卓德,联军的战线依旧在稳定地向东推进。
虽然发现了掘沃堡的冰要塞,但联军显然并未决定改变作战计划,卡尔亚出发之后,拉克丝和艾希依旧亲率大军,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地“登门拜访”。
对于这些被拜访的部族来说,这可能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抉择。
东弗雷尔卓德的部族自古以来,都以霜卫部族马首是瞻。
但现在,联军兵临城下,但霜卫部族所能提供的支援却很有限——虽然霜卫祭司在过去为部族付出了很多,但这显然并不足以让战母赌上整个部族的命运。
当然,真正站出来跳反的部族也不多。
大部分部族都倾向于“如果联军愿意保留我们原有的猎场,那我们可以主动让开通道、提供向导”,以合作的方式,目送联军通过自己的地盘。
在瓦罗兰大陆,这种行为无疑是不可接受的。
德玛西亚北伐军所至之处,补给线涉及到的国家都会被一份份条约捆绑到的德玛西亚的阵营内,但在弗雷尔卓德,艾希却欣然接受了这些部族的提议。
对此拉克丝自然是颇有微词的,她认为联军应该和这些本地人“建立起更加稳固可靠的联系”,而不是简简单单地让他们和过去一样。
但作为地头蛇的艾希却非常清楚,拉克丝的说法是不可能的。
“这里可不是西弗雷尔卓德,更不是拉克斯塔克!”对于自己的决议,艾希显然有明确的理由,“你不能指望着他们如此轻易地弃暗投明,传统的力量不是那么容易违背的!”
“我们也可以用一点传统的手段。”拉克丝自然没有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在这里照搬西弗雷尔卓德的那一套,“就像是丽桑卓的选择一样,重新划分猎场,或者相互调换猎场的位置,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秩序。”
“……”
艾希看着拉克丝,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比较传统的、所有部族都可以接受的方式,对现有的格局加以调整。”拉克丝解释道,“增加一些部族的猎场、减少一些部族的猎场、改变一些猎场的位置……只要保证大部分部族都对于新秩序更加满意,那他们就会彻底站在我们这边。”
拉克丝所提出的办法,是德玛西亚王室过去用以平衡贵族势力的手段,通过增封、减封、移封、插手继承人等方式,平衡和调整贵族的势力,让其中足够数量的贵族始终站在王室这边。
“那……那不可能。”听完了拉克丝的解释,艾希最开始眼前一亮,但随后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丽桑卓,也没有那么多的霜卫祭司去联系和影响每一个部族。”
拉克丝眨了眨眼睛。
“我不知道东弗雷尔卓德有多少个部族。”艾希继续道,“但哪怕不算是那些没有固定领地的劫掠者,少数三五百个部族还是有的——除非我们可以举行一次大规模的会盟,否则我们根本没办法了解每一个部族的情况。”
这个问题让拉克丝皱起了眉头。
“而且,大部分的部族甚至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猎场的范围。”艾希似乎想起了某些不怎么愉快的过去,“丽桑卓可以划分猎场,那是因为她手下的霜卫祭司有很多,这些霜卫祭司会进入每一个部族之中,表面上作为治疗师和仲裁者,实际上却打探清楚了部族的所有信息。”
“而我们没有。”拉克丝叹了口气,“是的,是我太着急了。”
“对,我们没有。”艾希点了点头,“你手下的那些商人很厉害,但这里不是西弗雷尔卓德,我们手中也没有那么多可以拿去交易、获取信任的东西,贸然地用你说的办法重建秩序,很有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而彻底激怒当地人。”
拉克丝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
在弗雷尔卓德,不同部族之间的习俗类似,但也不乏差异,如果联军在重新规划势力范围的时候,把某个部族非常在意的“圣山”或者“圣树”划分给了别的部族,那这就会被视作挑衅,进而引起战斗冲突。
而且似乎是因为经常有劫掠者肆虐的缘故,东弗雷尔卓德的风气更加直接,这里的部族往往也更有攻击性。
拉克丝所提出的重建秩序是为了稳定补给线,不是为了找麻烦。
所以,在艾希的劝说下,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不够接地气的想法,转而专门划出了两支队伍,配合空军一起进行大面积的巡逻,以避免补给线遭到袭击。
但即使如此,联军的补给线也频繁遭到了骚扰——在上次伏击劫掠者成功之后,时隔多日丽桑卓终于派出了另外一支骑兵,而这支骑兵的坐骑不再是厄纽克,而是冰原狼。
狼骑兵劫掠者的机动性更强,而且还吸收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哪怕夜间行军也绝对不会大大咧咧、肆无忌惮地向着目的地直愣愣扑过去。
和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支劫掠者利用自己的高机动性优势,把骚扰玩到了极致——虽然雪鸮的确能在夜间维持一定程度的侦查,但这种侦查的结果是非常模糊的,这些北地饭桶只能带回来有无敌人的信息,但更进一步的信息却需要后续侦查才行。
狼骑兵劫掠者利用的就是两拨侦查之间的空隙,或是制造混乱,或是吸引注意力,或是疲劳敌人,绝对不贸然接战,而且就算战斗,那也是小规模的斥候战。
狼骑兵的行动并不会直接破坏补给线。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支机动部队的存在,的确牵制了三倍于己数量的联军。
期间联军曾数次尝试布置陷阱,如之前一般伺机歼灭这支讨厌的“骑狗跳蚤队”,但由于其一方面不愿意正面战斗,另一方面狗鼻子也够灵,三次布置陷阱的伏击都只能以失败告终,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却没能取得任何战果。
无奈之下,联军也只能对他们听之任之,干脆就和他们玩起了躲猫猫游戏。
而随着战线的不断拉长,类似的情况开始在不同的地方上演,虽然联军并未遇见任何成规模的抵抗,但他们的脚步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慢。
如果不是德玛西亚这边的辎重部队训练有素,恐怕这场远征已经来到了强弩之末的边缘——而且就算德玛西亚的辎重部队可靠,辎重部队的人手也出现了明显的不足。
这种情况下,如果联军要在掘沃堡进行一场攻城战,除非他们能速胜,否则结果只能是在大雪降临之后,因为后勤的难以为继,最终一败涂地。
就是在这种局势稍微有些尴尬的时候,卡尔亚带回了关于掘沃堡隐秘通道的消息。
……
“确认了,在德鲁涅以北的山地内,的确有一条通道去往掘沃堡。”
卡尔亚的消息对拉克丝和艾希来说,都无异于一针强心剂——她们都非常清楚,只有拿下了掘沃堡,将最前线的阵地推进到掘沃堡一线,联军才能顺利地度过冬天。
而强攻一座寒冰要塞,那绝对是个愚不可及的想法,这时候沿着隐秘通道突袭、来个中心开花才是最好的手段!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丽桑卓知道这条通道吗?”兴奋之余,拉克丝也问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如果丽桑卓也知道那条隐秘通道,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丽桑卓应该是不知道的。”卡尔亚摇了摇头,“或者说,至少诺克萨斯方面,从来都没有向丽桑卓透露——我想德莱厄斯还不至于蠢到在明知丽桑卓知道那条通道的前提下,还准备精锐士兵趁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来一场渔翁得利。”
“但丽桑卓会进入人的梦境之中。”艾希明显松了口气,但拉克丝显然还有别的顾虑,“伊诺当时的遭遇,我们都是清楚的。”
“那也是我所担心的事情,所以我花了点时间,去那条密道内转了转。”卡尔亚的面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我认为丽桑卓应该是不知道那条通道的——那是一条以废弃矿道为基础挖掘出来的通道,并不是全程都在地下,通道内部没有太多的魔法痕迹,而且在靠近掘沃堡的部分,明显被人堵死了。”
“被堵死了?”
“应该是之前自称是铁刺王国王室的家伙干的,看起来并不是丽桑卓的手笔。”
“所以,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再次去诺克萨斯借道,走德鲁涅到掘沃堡了?”听卡尔亚这么说,拉克丝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我们确定不用花大价钱围攻一座寒冰要塞了!”
“不,不是从德鲁涅。”卡尔亚摇了摇头,“还记得我说的吗,那条通道并非全部都位于地下——实际上,在铁刺山脉南边的一处垭口,就有一个暴露在地面上的出入口。”
说着,卡尔亚在地图上点下了一个红点。
“就是这里,这里应该是距离铁刺山脉最近的、可以进入通道的入口了。”放下了笔,卡尔亚用手比划了一下德鲁涅到这个红点与这个红点到掘沃堡之间的距离,“从这里走,能少绕路,也能给诺克萨斯人送上一份惊喜。”
拉克丝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卡尔亚似乎又算计了诺克萨斯人一波。
“你是说,在这里截断诺克萨斯人坐收渔利的计划?”
“还能展现出德玛西亚的慷慨。”卡尔亚顺着她的话继续道,“这一回,我们需要彻底将诺克萨斯的保守势力驱逐到政局之外,只有这样,诺克萨斯人才能老老实实地放弃小心思,和其他的瓦罗兰公国城邦一样,在条约的约束下协助我们维持补给线。”
听卡尔亚这么说,拉克丝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诺克萨斯的政局之内,还有不那么保守的势力?”
“那是当然。”卡尔亚非常得意地点了点头,“普雷希典、托比西亚、黑森林三场失败,虽然还不至于让诺克萨斯完全调转方向,但至少新生代已经有所思考了——实际上,我在不朽堡垒和新一任大统领进行了不少交流,相较于过去的斯维因或者德莱厄斯,那是个很能看清楚问题的小姑娘。”
拉克丝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种说法有点熟悉。
“而且,虽然我没能光明正大地进入黑暗之井,但从诺克萨斯人的表现上,我还是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卡尔亚继续道,“还记得你亚托克斯师兄吗?”
“被羊顶了的那个?”拉克丝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些不礼貌,“我是说,用一柄大剑的那位?”
“没错,就是他,他的情况你也见过。”卡尔亚笑眯眯地解释道,“他位于不死者之地,而在不朽堡垒,我发现诺克萨斯人和死亡的联系,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密。”
“呃,这又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卡尔亚没有进一步解释,“总之,我应该可以请亚托克斯吓唬吓唬他们……真有意思,给符文之地带来了无数死亡的诺克萨斯人,其实却最害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