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不朽堡垒时候的嚣张与张扬不同,来到了德鲁涅的卡尔亚非常低调。
配合着他在不朽堡垒练就的那一口流利的诺克萨斯语,以及关于不朽堡垒的大量商业信息,任谁见到他,都会以为这是个来考察市场的、有着高雅艺术品味的诺克萨斯商人。
巧的是,诺克萨斯的商人虽然不多,但德鲁涅的商人却不少——这里是诺克萨斯的北方贸易中心,和政治气息浓郁、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不朽堡垒不同,德鲁涅位于达尔莫平原的中心地带,是诺克萨斯为数不多的内陆商业城市。
靠着达尔莫河的水运优势,来自于不同地区的商品在这里集中销售,然后又被运往各地,这里有诺克萨斯规模最大的粮食市场,超过三分之二的、在缴纳了赋税和战团额外税的私人粮食都在这里进行批发交易。
这个比例曾经是四分之一,只不过在诺克萨斯失去了瓦罗兰海峡沿岸的一系列国营农场、而贝西利科等沿海城市也纷纷独立之后,德鲁涅的交易额虽然并未大幅度增加,但交易占比却显著增加。
从这一点上也不难看出,在帝国分裂之后,诺克萨斯的经济有多么糟糕。
虽然德莱厄斯对旧贵族下手又黑又狠,不仅在物理上赶尽杀绝,而且还会将其财富完全充公,但对于商人,他却相当宽容——甚至和斯维因相比,他在商业方面的政策也堪称宽松。
哪怕这其中的确也有帝国的实力不足、基层控制力减弱的缘故,但至少在德鲁涅,德莱厄斯本人的风评还是不错的。
甚至被大部分诺克萨斯人视为耻辱的黑森林战役,在不少德鲁涅商人看来,也算是“识时务”的表现。
从某种意义上说,德鲁涅的商人的确挺“不像是诺克萨斯人”的。
当然,这只是表象。
随着卡尔亚在德鲁涅待得时间越来越长、对这里的商人渐渐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他很快发现,其实德鲁涅的商人和别的诺克萨斯人也没啥区别,他们也一样热衷于战争,只不过相较于胜利与功勋,他们更在意的是战争的收益。
如果说诺克萨斯的军事贵族是通过战争直接攫取地位的人,那这些诺克萨斯的商人就是诺克萨斯消化战争成果必不可缺的一环。
他们不仅帮助诺克萨斯给战争的收益变现,还会在必要的时候,作为包税商人,和因为立下功勋而成为贵族、但对治理领地一窍不通的诺克萨斯军功贵族提供包税服务。
而从这些商人的角度看去,那也就不难发现,虽然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曾经是数百年的仇敌,但双方却在很多地方有着明显的趋同性。
将税收和治理交给包税商人,这就是双方很神奇的共同之处。
提前出发、假装回去回报拉克丝的卡尔亚,在德鲁涅以一个商人的角度观察着这座城市,同时也在等待着德莱厄斯所露出的破绽。
而当他对于德鲁涅这座城市有着比较清楚的认知之后,卡尔亚非常确信,不管那条连接着掘沃堡和外界的隐秘通道终点在哪,那些黑铁矿石也绝对不会绕过德鲁涅。
找到了线索的卡尔亚,开始从黑铁矿石的角度出发,寻找可能的信息。
说实话,这个角度探索起来并不容易,因为黑铁矿石这个东西如今是诺克萨斯的违禁品——掘沃堡还在手里的时候,诺克萨斯是允许少量黑铁制品流入市场的,但随着铁刺王国独立,诺克萨斯的黑铁制品产量一下子只剩下零头了,这种情况下,存量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宝贵了起来。
所以,德莱厄斯第一时间签署了黑铁禁令,禁止民间买卖黑铁制品,并制定了黑铁回收价。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黑铁制品被禁止交易,但在黑市之中,黑铁往往会以其他的名义被摆上交易摊位,只不过它们的名字会有所改变——当然,不朽堡垒当局也知道这种事情是无法完全禁止的,对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这种情况下,卡尔亚毫不犹豫地改变了身份习惯,然后凭借着几件去掉了标签的黑铁铠甲和武器,以一个卖家的身份进入了德鲁涅的黑市之中。
事情顺利得超出了卡尔亚的想象,以至于最开始他还有些担忧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不过很快,他就弄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卡尔亚才刚刚进入了黑市,就有人提出要收购他手里的黑铁铠甲。
“西边来的,对吧?”对方打量了一番卡尔亚从拉克丝那顺来的铠甲,目光从卡尔亚的面具上一扫而过,脸上马上露出了一副自己啥都知道的模样,“现在倒是个脱手的好时候,但要打折处理。”
“哈?”卡尔亚反应很快,当即表现得如同一个炸毛的公鸡,“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用紧张,你不是第一个来这里卖铠甲的人。”见到卡尔亚这副模样,对方似乎更有把握了,“实话说了吧,你最开始其实没什么破绽,但当你拿出这两副铠甲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这段时间,你这种人可太多了。”
卡尔亚很好地表现出了木讷的姿态。
“我说个地名。”对方凑近了卡尔亚,低声开口道,“黑森林。”
“你!”
“不用紧张,这里可不是治安所,也没有勤务官。”对方似乎很满意于卡尔亚的表现,“虽然要打折,但出于对你们的尊敬,我还是能给出一个公道价的……放宽心,至少在德鲁涅,你担心的不是什么问题。”
卡尔亚已经完全确认了对方的想法,干脆顺坡下驴。
“公道价不够,我需要找医师。”他也压低了声音,仿佛是一头野兽一般,“这是两副铠甲,你应该明白。”
“你让我肃然起敬。”对方似乎一副很感动的模样,但卡尔亚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隐藏的不屑,“生意是生意,但我愿意提供一点个人的补贴——如果你还有别的好东西。”
“一柄黑铁战斧。”卡尔亚咬着牙,仿佛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如果你真的足够神通广大,那就证明给我看。”
“我的确认识德鲁涅最好的医师。”对方主动宽慰起了卡尔亚,“放心,他的治疗是不记名的。”
……
在付出了两件黑铁铠甲、一柄黑铁战斧的代价之后,卡尔亚得到了一笔少得可怜的金鹰币、一个记录着隐秘医师位置的字条,以及一系列宝贵的信息。
托了这位“熟练的黑心商人”的福,卡尔亚对于德鲁涅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对方这副自来熟的模样,显然是将卡尔亚当成是黑森林之战的逃兵,而从他如此熟练的话术和反应来看,最近这段时间,在德鲁涅的黑市想要出售铠甲和武器的逃兵数量相当不少。
甚至卡尔亚有理由怀疑,对方可能和诺克萨斯的官方也有一定的联系,这一判断一方面来自于黑铁铠甲的销售途径,另一方面则来自于利益的判断——对诺克萨斯来说,与其将这些黑铁铠甲留在逃兵的手里,倒不如在黑市把它们收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诺克萨斯没有直接派人抓这些逃兵……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抓了也没啥用,反而浪费粮食。
在黑森林之战中,被德玛西亚打崩的西线战团士兵,几乎都陷入了情绪上的崩溃,真的把他们抓起来,那结果也只能是扩散恐慌,所以还不如干脆回收了他们手中的武器装备、消除了不稳定因素之后就随他们去了。
至少从黑市收购黑铁铠甲的价钱,已经比遣散费来的便宜不少了。
这个发现相当有意思——它从侧面证明了黑森林之战对诺克萨斯的打击有多么沉重。
虽然黑森林的确不过是诺克萨斯的一隅,而且就算把黑森林握在手里的时候,诺克萨斯也不能从这片深山老林得到什么,但从那些老兵的选择和诺克萨斯后续的应对来看,这一场战役之后,诺克萨斯所失去的可不仅仅是一片黑森林。
帝国的衰落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恕瑞玛帝国从衰落到完全四分五裂,也经历了近千年的时光、诺克希帝国虽然看起来是一场符文战争就彻底崩盘,但那场符文战争从爆发到结束,也持续了数年之久。
而现在,随着普雷希典、托比西亚和黑森林的三场失败,诺克萨斯完成了由盛转衰和内部分裂的过程,现在已经走到了彻底完蛋的十字路口前。
可惜,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卡尔亚不仅不打算施以援手,甚至还打算给这台轰隆隆走在下坡路上的战争机器踩一脚油门。
毕竟,在卡尔亚的心里,符文之地不应该存在这样一个秉持着军事主义的国家。
……
在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标记之后,卡尔亚“恋恋不舍”地出售了这几件黑铁铠甲。
然后,遵循着标记的指引,卡尔亚很快就对黑市的流转有了一个大体上的认知。
当三天之后,卡尔亚再次见到这两副铠甲的时候,它们已经被打包进了巨大的货箱之中,货箱的外面贴着【大麦】的标签。
真有意思,你管这个叫大麦?
卡尔亚有心再打听一下这些“大麦”的运输目的地,但在远远地观察了一番运送的人员之后,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些人虽然看起来只是常见的商队护卫,但卡尔亚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的军人痕迹——显然,这些家伙有着明显的军方背景。
要么是某个自谋生路的战团的白手套,要么是战争石匠给不朽堡垒牵线搭桥的铠甲回收通道,反正卡尔亚已经可以完全确认了,这些铠甲很快就会再次成为诺克萨斯人的装备,出现在战场上。
当然,虽然不能直接打听,但盯还是要盯着这些铠甲的。
毕竟甲胄是需要保养的,卡尔亚相信这些“大麦”在回到诺克萨斯军人的身上之前,肯定要去工匠的手里走一遍,而工匠所在的地方,很有可能与去往掘沃堡的通道有联系。
在这一点上,卡尔亚的猜测完全没有错。
一天之后,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标记移动。
似乎是沿着达尔莫河离开了德鲁涅。
只不过还没有离开多久,标记就停了下来。
当天晚上,通过标记的指引,卡尔亚迅速找到了铠甲下一步的集散地。
这是一处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位于达尔莫河北岸的村庄。
远远看去,这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庄,村庄位于一片微微凸起的土丘上,从达尔莫河上看去,那座被麦田所包围的村庄看起来一片宁静祥和。
唯一的小问题是,当卡尔亚抵达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但深夜的村庄却依旧有着袅袅炊烟,似乎有夜猫子在大半夜烧火做饭。
这肯定不正常。
标记的位置在地下。
在已经知道答案的情况下,再去反推过程就变得简单了很多,确认了标记的位置之后,卡尔亚回到了村庄的码头处,沿着车辙的痕迹一路寻找——最终,他成功地找到了诺克萨斯人的隐秘基地。
一座位于地下的锻造工厂,看形态和不朽堡垒的黑暗之井颇有几分类似。
从这个角度上说,卡尔亚有理由怀疑它是诺克希帝国时代遗留下来的古建筑,被诺克萨斯人改造之后成为了装备锻造和维修的基地。
在这里,卡尔亚也还发现了之前他一直疑惑的、在不朽堡垒消失的那几支精锐战团。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座小小的村庄之中,此时正在隐秘的基地之中驻扎,等待着进一步的列装。
虽然还没有深入到这个基地最核心的区域,但卡尔亚已经可以确认,这次诺克萨斯人真的下了血本,因为他出售的那件黑铁铠甲整个都被拆解、熔炼了。
而从定性工坊的情况来看,诺克萨斯似乎也打算搞一批铁罐头出来。
很好,就是这里!
番外篇·福城往事·新年演出
近些年来,随着符文之地海运贸易的越发兴盛,货船船长之间逐渐流传起了一句话。
“福斯拜罗永不眠。”
这座曾经的德玛西亚西北边陲小城,如今已然成长为了整个符文之地都举足轻重的重要商业城市。
无数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各色商品都在这里集散、称量、批发、销售,有的从陆地通过码头送入船舱,有的从船舱通过港口销往内陆,而福成三镇就像是一颗强劲而有力的心脏,在每一次跳动之中,都会吸入和泵出由金币所构成的血液,滋养着无数与之相关的人。
金钱的流通不会休眠。
所以福斯拜罗也永不眠。
不过,这个说法其实是有些偏颇的,因为福斯拜罗在连续的扩张之后,如今已经成为了福城三镇——而福城三镇之中,只有新福港永不眠。
福斯拜罗城哪怕时至今日,依旧保持着不少福斯拜罗的北境传统,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猫冬。
猫冬,顾名思义,就是在冬天躲起来。
在拉克珊娜来到福斯拜罗之前,一到冬天,当艾尼维亚之息的余波抵达这座边陲小城的时候,福斯拜罗人就会停下绝大部分的生产工作,回到聚居地内,在有着厚实墙壁的家里,度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而这种传统的产生,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福斯拜罗的生产水平低下,无论是狩猎还是采集,在冬天都难以进行;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气候寒冷,出门不易,而且福斯拜罗本地燃料也比较匮乏,冬天的时候待在自己家里可以尽可能减少消耗。
虽然随着经济的发展,福斯拜罗有了更多的产业,冬天也有诸如培育榛茸之类的工作要做,但每当第一场大雪纷纷而下、拉克珊娜结束了冬日演讲、学校彻底放假之后,福斯拜罗城与新福城都会进入“低能耗”的模式。
只不过,和过去有所不同的是,猫冬模式下的福斯拜罗人不再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赌博、酗酒和造小孩上——早在福斯拜罗历四年,拉克珊娜就在春日演讲上提出了“利用漫长的冬季,发展北境独有的文化产业”这一目标。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福斯拜罗从艺术支援协会邀请了不少不得志的艺术家来到了北境;修建了第一座福斯拜罗专业艺术中心·福斯拜罗大剧院;第一次将艺术作为专业课程加入到了义务教育之中。
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福斯拜罗正式拥有了第一座公共剧场。
和专门建造起来的大剧院不同,这座公共剧场是在当时北境第三军团的军营旧址上修改出来的,它并不华丽,甚至外表看起来还有点土里土气的,内部连座椅都是简单的小板凳。
但实际上,这座其貌不扬的公共剧场,却是对当时福斯拜罗风气影响最大的设施,而为了做到这一点,拉克丝甚至咬着牙从母亲那里借来了不少私房钱。
为了把居民从赌博和酗酒的深渊之中拖出来,拉克丝在卡尔亚的指导下双管齐下,一方面大力禁赌,只要达到标准就施以重罚;而另一方面则是将公共剧场免费开放,并用罚款购买了足量的燃料,做到了24小时的暖气开放,并立下了酒鬼禁入的规矩。
这种手段不可能完全解决问题。
但却能扭转风气,引导福斯拜罗人告别过去的陋习——虽然公共剧场最开始的剧目只能用俗不可耐形容,但它的确给福斯拜罗人的公共娱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时至今日,虽然大部分的福斯拜罗人已经不再需要去公共剧场蹭暖气了,但那里依旧是冬天来临之后,低能耗模式的福斯拜罗人除了自家之外,最喜欢去的地方。
当然,时代在进步,现在的公共剧场早就没有了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剧目,虽然深夜场也偶尔会有年龄限制的狠活,但绝大部分的剧目都已经脱离了最原始的冲动。
而且,和最开始闹哄哄的大场子不同,如今的公共剧场也分门别类地增加了不少自己的业务——从集体婚礼主持,到毕业晚会、行会联谊。
很多需要场地、又不太好去大剧院或者大酒店的活动,都会在公共剧场里租一个偏厅。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座曾经被福斯拜罗人视为时髦场的地方,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寞了下去。
表演大厅不再24小时开放。
剧目上演的频率也明显降低。
公共剧场越来越像是一个老年活动中心了。
……
时至今日,布尔茨·伯恩还记得福斯拜罗历四年的那一场新年晚会。
那是公共剧场建成的第一年,拉克珊娜陛下说要邀请大家一起搞一个什么联欢晚会。
那时候的布尔茨和所有福斯拜罗人一样,并不知道什么是联欢晚会,不过出于对陛下的信任,所有人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提供了可以表演的节目清单。
那份手写的清单去年被放入了福斯拜罗城市博物馆里。
虽然以现在的目光看来,那一年的表演堪称粗俗不堪,俚语小调和颜色段子甚至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份额,最特么离谱的是还有相扑摔跤环节,十几个彪形大汉给身上抹了猪油之后滚成一团,但每每想起那段过去,布尔茨的嘴角都会忍不住向上翘起。
不过,现在的福斯拜罗公共剧场却越来越冷清了,哪怕新年将至,公共剧院的大厅也没能坐满观众。
甚至留在这的观众,放眼看去至少都是中年人以上。
这种情况应该是从十四年开始的吧?
那时候北境贸易如火如荼,金钱如流水一般流入了福斯拜罗,整个城市都焕发出了让人惊讶的活力,福城三镇之中,新福城和新福港更是成为了整个符文之地都为人所知的大城市,不少毕业生都离开了福斯拜罗,去了新福城。
对很多福斯拜罗人来说,新福城和新福港是更加宽广的天地,而福斯拜罗旧城只是他们启航的地方。
当时的很多同事也离开了公共剧场,不少人还劝过布尔茨一起走,但布尔茨却微笑地拒绝了他们。
布尔茨更喜欢待在公共剧场。
虽然同事们会为他的选择而感到惋惜,惋惜他的才华浪费在了公共剧院这种下里巴人的场合,但布尔茨却总是笑着摇头。
他打心底里不认为公共剧场的剧目有什么问题。
语言直接、剧情简单、正邪分明,这些因素在很多有艺术追求的同事们看来会让作品变得无聊,但在布尔茨的眼里,这些因素却是让更多人更容易欣赏的关键。
心下思忖着今年联欢晚会的剧目,布尔茨掏出了备用钥匙和海克斯核心,激活了剧院的设施,打开了剧场的大门。
他来得有点早。
不过没关系,随着海克斯核心激活了剧院的一体化外设,供热中心第一个开始了工作,就在布尔茨不怎么熟练地控制着自动帷幕打开的功夫,剧场大厅就已经热起来了。
“呼——”
长长地出了口气,布尔茨脱下了大衣,将自己挤在了角落里,对着舞台的情况,对自己的剧目开始了最后一次的修改。
精确到步伐距离的修改。
长时间从事编剧工作、在这座剧场工作了十五年的布尔茨眼睛已经比尺还要准确了,他只要坐在自己熟悉的角落位置,眯起眼睛向着舞台上瞧一瞧,就足以对自己笔下的剧情有一份清晰的判断。
于是,就在这个寂静的大厅,布尔茨时而抬头眯起眼睛注视着舞台,时而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偌大的演出大厅,此时只有笔尖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然而,没过多久,演出大厅的门就被推开了。
布尔茨抬起头,似乎想要和来人打个招呼——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来到这里的人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几个提着王之断言棋盘的老家伙,而是一伙年轻人。
这倒是稀奇啊。
虽然公共剧场和学校一直有合作,但近些年来,学生们已经越来越少来到这座古旧的剧场了,随着生活条件的提高,曾经高不可攀的大剧院、大酒店对年轻人来说也不再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五年——还是六年之前来着,学生们的毕业晚会就被改在大剧院进行了。
公共剧场已经越来越少有年轻人愿意来了,他们不喜欢这里的剧目,也不喜欢这里的大厅,对那些朝气蓬勃的小家伙来说,这里太不酷了。
忽然看见这么一群小家伙来到了公共剧场的表演大厅,布尔茨相当意外,所以他暂时盖上了笔帽,转而观察起了这些年轻人。
这是一群活泼的年轻人。
从进入演出大厅开始,他们就叽叽喳喳了起来,仿佛一群喧嚣的小云雀,挤在一起各抒己见。
布尔茨努力地分辨着他们的谈话内容,然后发现这些小家伙似乎是在准备着一出大戏?
期间有人注意到了布尔茨,并主动问他会不会打扰,布尔茨当即收起了自己的笔记本,笑眯眯地朝着对方摆起了手。
“不打扰,不打扰,还很热闹。”
听布尔茨这么说,学生们变得更加活泼了起来。
而在这份叽叽喳喳声中,布尔茨终于意识到,他们似乎是在为毕业晚会准备着表演项目——不是他们的表演晚会,而是他们上一届学长学姐们的。
这些小家伙似乎想要在表演之中一鸣惊人,所以哪怕新年将近,他们还是聚在了一起,趁着早上公共剧场没什么人,过来排练一番。
于是,布尔茨眯着眼睛,成为了这出剧目的观众。
嗯,这是一出相当简单的戏,讲的内容似乎是德玛西亚的第二位皇帝,森图·光盾在福斯拜罗战胜恶魔的故事。
听学生们的描述,这似乎是他们历史课程的拓展阅读,是“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怀着几分好奇,布尔茨尝试着根据学生们的表演复原起了他们的剧本。
嗯,如果去掉了部分带有浓厚中二气息的、明显经过了加工的改编部分,这出戏的原著应该是去年最流行的那本《恶魔战争》。
那本书的作者是一个来自于边沟镇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布尔茨曾经读过那本书,而他的评价是“很有趣”。
这本书从一个边沟镇孩子的视角,讲述了那些流传在童话、神话和传说之中的恶魔故事,描述了一番人类和恶魔战斗的往事,书籍本身的文学水平并不算多么出众,但布尔茨却非常欣赏作者的讲述角度。
听着恶魔传说长大的孩子,最终选择团结一起对抗恶魔、甚至在最后选择了自我牺牲。
但很可惜,这本书在福斯拜罗艺术支援协会上被很多人大加批判——布尔茨不好说这份批判到底是来自于《恶魔战争》流畅但缺乏内涵的文笔,还是在于其中为了故事性而进行过处理的改编,又或者只是因为那个作家的身份。
所有批评似乎都集中在了前两点上,但在布尔茨眼里,这些批判的背后所折射的目标,却永远是第三个。
文学批评可不是单纯的发泄,评论的风向是会影响各种奖项归属的。
有资格参与会议的人,没谁希望那个来自于边沟镇的家伙得奖。
作为拥有投票权的评委之一,布尔茨会给这本《恶魔战争》投票,但他并不看好这本书获奖。
恐怕连最佳新人奖都未必能拿到吧?
摇了摇头,布尔茨努力不去想那些蝇营狗苟,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学生们的表演上,而随着表演的进行,布尔茨有些惊喜地发现,这些学生的演出虽然稚嫩,但却极好地表达出了那本书的部分内核。
看着舞台上的学生一面在入戏之后哭得泪流满面,一面还在模糊不清地念着那些略显中二的台词,布尔茨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福斯拜罗历十八年的新年,福斯拜罗公共剧场的联欢晚会多了一个由学生们表演的节目。
这个改编自畅销书作品《恶魔战争》的剧目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
很多人都说,当年的最佳畅销作品奖颁给《恶魔战争》和这出戏有很大的关系,甚至那本书的作者也曾经对布尔茨公开表示过感激。
当然,也有人说这是布尔茨“拯救福斯拜罗公共剧场时的无心插柳”,边沟镇的那个家伙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但布尔茨却始终认为,《恶魔战争》本就值得如此。
能让还没有毕业的孩子就沉浸于故事之中,愿意为之进行表演……最佳畅销书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