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主人的姿态主持这次宴会的,是身穿一身大红色长袍礼服的拉克丝。
德玛西亚人们喜欢蓝色,无论是帝国旗帜还是各家的家徽,蓝色往往是重要的底色和配色。
而与之相对的,红色在德玛西亚就比较少用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德玛西亚本土没有太好的红色染料,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蓝色和红色不是很好搭配。
尤其是在贵族宴会这样的场合。
所有贵族的服饰都要搭配着他们的家徽纹章,红色更是不好轻易使用。
然而,今天的拉克丝却穿着红色的长袍礼服,身上几乎没有太多多余的装饰,连代表着冕卫家族的纹章都没有,这让不少与会的贵族心下相当惊愕。
虽说拉克丝现在已经是自成一族的人,但这可是在密银城的宴会,拉克丝压根就不佩戴冕卫家族的装饰品,这多少有点不符合贵族典范的风度吧?
还是说,她这么做另有深意,是故意的?
考虑到皮特和奥格莎现在都没有出现,不少贵族心下已经暗自开始思忖起来了。
或许,这也体现了拉克珊娜小姐的某些态度?
和冕卫家族切割?
还是说至少要在表面上和冕卫家族切割?
在见到了拉克丝的这一身打扮之后,不少“聪明人”都站在贵族的角度上,开始了思考,试图弄清楚拉克丝要干嘛。
但非常明显的是,他们注定想不到拉克丝此行的真正目的。
终于,当密银城的钟声响起、所有来宾都已经就绪,宴会即将正式开始的时候,拉克丝终于微笑着来到了宴会大厅的中央。
“诸位!”她微笑着环顾四周,“很荣幸能邀请各位来到密银城,来参加这样一场鄙陋的宴会。”
非常经典的开场白,听见拉克丝这么说,与会贵族按照礼仪要求,纷纷开始鼓掌。
“密银城是北境重镇,各位也是国之栋梁。”拉克丝继续道,“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宴会,这是我所代表的主办者的莫大荣幸。”
掌声再次响起。
然而,在激烈的掌声之中,拉克丝却毫无征兆地话头一转。
“当然,以上只是客套。”她脸上的笑意更胜,但口中说的话却让人有点疑惑,“我本人的确发自真心地感谢各位的前来,但并非因为虚伪的客套,而是因为这极大地节约了我的时间。”
???
“让我能够免于一个个地拜访、然后将大家从自己的家里请出来。”
气氛有点不对劲。
看着脸上笑意不减,但话却越说越吓人的拉克丝,不少人都开始东张西望。
然后,就在他们东张西望的时候,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很快出现,并里三层外三层地完全封锁了宴会大厅。
为首之人,赫然就是密银城的北境第二军团统帅,波尔加!
见到这一幕,不少贵族已经整个人都傻眼了。
在德玛西亚,虽然军事政变这玩意极少发生,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而且,拉克丝和波尔加都没有任何掩饰可言,这种情况下,谁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干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之际,米茨终于站了出来,主动看向了拉克丝,“拉克珊娜小姐,您虽然是皮特和奥格莎的孩子,但现在早已贵为密银城领主,未来的姓氏迟早是拉克珊娜,如果您不愿意继续和冕卫家族保持血脉联系,那大可拒绝皮特和奥格莎的建议,不至于采取如此激烈的举措啊!”
米茨曾经和拉克丝一起唱过双簧,帮助拉克丝稳定了密银城的粮食价格,所以他很清楚这位姑奶奶对于冕卫家族的旁支殊无好感。
虽然知道拉克丝现在的姓氏还是冕卫,是冕卫家族的一员,但在米茨看来,族里总有人记吃不记打,非要仗着自己的族人身份嘚嘚瑟瑟,甚至指手画脚,这么张扬的行为,那迟早是会惹来麻烦的!
这次他出席宴会,并未推荐任何“青年才俊”,完全抱着和族人聚一聚、谈一谈的心思,结果却眼见着拉克丝已经联系了波尔加,似乎要展开一场军事政变了。
这怎么行啊?
密银城是冕卫家族的密银城,可不是你拉克珊娜家族的密银城!
看在过去曾经有所合作、大家还有一份香火情的份上,米茨觉得自己需要站出来谈一谈,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造成什么实际上的损失。
可惜,拉克丝这边早就有所准备,在米茨主动开口之后,当即露出了笑容。
“米茨·冕卫先生,我非常尊敬你在过去为密银城平抑粮食价格之时所做出的贡献。”拉克丝,“但是,关于这场宴会,我想您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
“……”
米茨心下一沉。
“或者说,在座的各位,都对我存在着一些误解。”拉克丝提高了声音,“作为登峰人,我拥有漫长的生命,也不需要一场政治婚姻来为自己提供任何帮助。”
“这次来到,密银城,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将各位聚集在一起。”
“不是为了召开一场相亲的宴会,而是为了发起一场神圣的审判!”
审判?!
当拉克丝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所有与会贵族都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见鬼的地狱笑话么?
审判?
你凭什么审判?
我们又有什么罪责值得审判?
大家尊敬你做北境话事人,那是因为你的确能赚钱。
但是,那不代表着你成为了生杀大权在握的北境皇帝!
而且,哪怕是现在风头无两的德玛西亚皇帝嘉文四世,也没有可能站在上百位贵族面前,张嘴就是什么见鬼的审判!
在场的冕卫旁支们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拉克丝言语的嗤之以鼻,哪怕北境第二军团已经完全封锁了宴会的大厅,他们自己也已经成为了阶下囚,但他们依旧不相信拉克丝会搞什么审判。
审判?
怎么可能!
……
可惜,审判是真的可能、可行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拉克丝拿出了之前福斯拜罗和北境各地签署的《罪犯联合缉捕协议》。
这份协议签署于之前搜魔人再次开始活动的时候,北境领主们担心嘉文四世搞什么幺蛾子,利用搜魔人给北境贵族身上甩锅,所以和福斯拜罗联合签署了这份协议。
协议的主要内容很简单,具体来说就是签署了协议的地区的通缉犯,可以委托由福斯拜罗的缄默人予以拘捕。
皇室别总想着用你们的蓝袍鬣狗给压力了,我们北境人自有办法。
而现在,拉克丝拿出了这份协议,并当场宣布了要按照协议内容,缉捕在场的大部分贵族。
“这不是胡扯吗?”听拉克丝这么说,终于有人再也顾不上表面的风度,大声咒骂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成为通缉犯了?谁会缉捕我们?拉克珊娜小姐,您是单身太久,憋得失心疯了么?”
拉克丝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然后出示了自己的第二份材料。
诉状和调查报告,整整一箱子。
原告无一例外都是曾经居住在北境各地、后来搬迁到福斯拜罗生活的平民。
这些原告起诉贵族们的原因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从违背合约,到人身伤害,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了。
拉克丝一份又一份地拿出了诉状和调查报告,一个又一个贵族开始点名。
最开始的时候,被点名的贵族还很不屑,他们有的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些给自己取了完整姓名的泥腿子是谁。
但随着一个又一个人被带走调查,剩余的贵族终于因为恐惧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作为贵族,在他们的眼里,这是拉克丝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什么时候德玛西亚可以靠着几个泥腿子的指控,就直接拿下贵族了?
就算拉克丝给出的报告非常详实,就算他们这些人过去行事从来都没有遮掩,他们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
出佃农田的时候,顺便睡几个农家姑娘,这不是给他们的荣耀么?
有人拒不交佃租,叫仆人给他们尝尝苦头,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仆人踩坏了花园里的花赔偿不起,吊起来打一顿有什么错误?
自称士兵亲眷之人却拿不出证据,没收抚恤做辛苦钱咋了?
……
……
一桩桩,一件件,也许对平民来说足以导致家破人亡,但在贵族们的眼里,完全就不是什么大事!
这些小事,怎么还能成为控诉贵族老爷的罪状,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曾经被人称为贵族典范的拉克珊娜·冕卫,此时就站在宴会大厅之中,认认真真地宣读着这些“罪状”,然后让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勾搭在一起的士兵将人拿下看押。
而由于有不少的“青年才俊”也在宴会现场,当那些带着他们参加宴会的人被羁押之时,这些青年才俊有的奋起反抗,被一同羁押;也有的当场反水,甚至主动承载拉克丝干得好。
可惜,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曾经经历了狄里和高坎一事的拉克丝都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声音都毫无波动,只是继续朗读着手中的诉状和调查报告。
宴会大厅内的人越来越少。
直至拉克丝读完了全部材料,偌大的宴会大厅内,人数已经不足宴会开始时的四分之一。
当拉克丝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份报告,抬起头环顾四周的时候,没有哪怕一个人敢于和她对视。
剩下的贵族未必全部干净,被带走的贵族也未必完全没有冤枉。
但大致比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世人说我是贵族典范,我也认为贵族典范就能让德玛西亚再次伟大。”面对着剩余的这四分之一贵族,拉克丝再次开口,“但很可惜,从现在看来,贵族典范毫无意义。”
“您不能这么说!”人群之中,有人愤愤不平地站出来,“您曾经是我最崇拜的人,您改变了福斯拜罗,只要贵族都是贵族典范,那德玛西亚必然会再次伟大!”
这是一个年轻人,看打扮应该也属于“青年才俊”行列的一员。
“只要贵族都是贵族典范,那德玛西亚就会真正伟大?”拉克丝笑着打量着对方金色的短发,以及身上款式有些老旧的礼服,轻轻地摇了摇头,“福斯拜罗的繁荣,和贵族典范没有丝毫关系,我可以告诉你,福斯拜罗有今日的繁荣,靠的是那些写了诉状的平民。”
“如果不是贵族典范,就不会给他们控诉贵族的权力!”对方下意识地开口道,“这不正是贵族典范存在的意义吗?”
“如果我真的是贵族典范,那我就不会接受他们的控诉。”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模样,拉克丝忽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按照贵族礼仪,我本不应该接受平民对于冕卫家族亲属的控诉,那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虽然是能被带到宴会的青年才俊,但看起来他并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研究德玛西亚越来越繁复的贵族礼仪——他也许有一份天然的善良和正义感,但对于德玛西亚、对于贵族、对于平民却并不了解。
“与其想当然地认为贵族应该做仲裁者和统治者,倒不如想想,如果平民也接受了贵族的教育,他们会不会做得更好。”拉克丝看着呆滞的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好了,今天宴会之前的前菜终于结束了,接下来,我们也许应该尝一尝正餐了。”
剩余的四分之一贵族都想走,但看着挥手叫人上菜的拉克丝,他们终究没有那个胆子直接离开。
很快,桌子被抬了上来,拉克丝嘴里的正餐也分列在了桌上。
燕麦粥、咸鱼干、杂色乳酪、不知名的浆果、调料缺乏的烤肉……
对于平民来说,这些无疑是一场还不错的正餐,但对于在座的大部分贵族来说,它们都难以下咽。
拉克丝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主位上,开始了大快朵颐。
而后,其他人也终于渐渐落座,或捏着鼻子硬吃,或津津有味地狂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