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刚到恕瑞玛城两天、双方只是见了一面,但卡尔亚却几乎摸清了这些摄政元老们的心思。
这些人对恕瑞玛城有着不错的控制力,至少沙贝卡和沙贝克所说的、街头巷尾所议论的谶言,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于之前那场战斗的调侃。
似乎摄政元老会在通过这种方式稳定人心,并已将自己极其顺滑地摆在了非常高的位置上——他们对于飞升者也没有任何尊敬,放任民众对其进行调侃和演绎,将一场大战彻底娱乐化,并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敛财。
然而,如果考虑到城墙上的破损,这种高姿态或许就多少有了那么几分打肿脸充胖子的意味了。
如果恕瑞玛城地位的确有那么特殊、如果摄政元老会的确那么有底气,他们又怎么会放任这场战斗发生在城下,甚至损坏了部分城墙呢?
说到底,这些摄政元老所依靠的,恐怕也只有“恕瑞玛城”这个名头罢了!
这一点从他们和希瓦娜的对话里也可以看出来,如果恕瑞玛城真的把自己摆在了高高在上的仲裁者位置,那当希瓦娜按照卡尔亚的计划,向他们表达瓦祖安的态度、并流露出要结盟的意思时,他们的表现应该是愤怒的、受到了侮辱的。
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淡定,仿佛毫不在意似的,完全不搭腔。
或许摄政元老会的元老们心里还有一些雄心,但现实已经不支持他们的想法了,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本分守好恕瑞玛城,维持着自己的姿态,仅此而已。
在得到了这个结论之后,在卡尔亚的眼里,恕瑞玛城就已经没有什么待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在第三天,卡尔亚两人一龙,在购买了一头骆驼之后,离开了恕瑞玛城,继续向而去。
……
可怜的骆驼在离开了恕瑞玛城之后的第三天就变成了烤骆驼。
在吃饱喝足之后,希瓦娜再次化身成了工具龙,载着伊诺和卡尔亚起飞,向着东南方的安塔希尔而去。
而在他们的前方,又有一片浩瀚的沙漠需要飞跃了——可哈利塞。
可哈利塞的面积虽然只有大塞沙漠的不到六分之一,但它地势狭长,而且绿洲的数量比之大塞沙漠要少很多,在大部分区域,生物的数量和多样性都比不上大塞沙漠。
不过,由于可哈利塞位于恕瑞玛河与巨神峰山脉南山山脉之间,雪山融水汇聚成了一条大河,由西南至东北,横穿了可哈利塞,给这片死寂的沙漠,带来了几分难得的生计。
这条河的名字叫可哈利江,是恕瑞玛河第二大支流。
在经过了三天的艰难飞行之后,希瓦娜终于横向穿过了狭长的可哈利塞,抵达了可哈利江的发源地。
此处坐落着整个南恕瑞玛地区最大的贸易市场,髓印集市。
从天空看去,髓印集市仿佛是一头横亘在大地上的、沉睡的野兽,而当希瓦娜落在了地上、和卡尔亚与伊诺一起,缓缓走进了这座集市之后,她们才意识到,原来髓印集市并不仅仅是“看起来”像是一头巨神。
它实际上,就是由一头巨兽的尸体为基础,被一点点搭建和扩展起来的巨型城市。
“难以置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这么大的生物。”在靠近了髓印集市之后,希瓦娜抬头看着巨兽高昂着脖颈的骸骨,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以为多满巨兽就已经是极限了……”
“多满巨兽的确已经接近陆地生物的极限了。”听见了希瓦娜的惊叹,卡尔亚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但髓印集市的这头巨兽骸骨,属于的却不是陆地生物。”
“不是陆地生物?”希瓦娜愣了一下,“难道这是一条鱼么?”
“是一头海兽。”卡尔亚也不卖关子,“当初帝国曾经对于这头巨兽的骸骨进行过研究,从它的身体结构来看,它应该是某种生活在海里的野兽,如此庞大的身体,也只有海水能够支撑得起。”
“也许是魔法?”希瓦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从鸟的形态推测,龙应该也是飞不起来的。”
“不,骸骨上没有丝毫魔法的残留。”卡尔亚轻轻摇头,“它只是单纯地依靠着肉体,将自己长到了这个地步——顺便说一句,从形态结构上看,潜砂兽很有可能就是它的后裔。”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希瓦娜忍不住啧了一声,“一头应该生活在海洋之中的巨兽,尸体却出现在了这片浩瀚的沙漠之中……简直就是一个奇观!”
“说得没错。”卡尔亚点头道,“的确是奇观,哪怕是在帝国时代,髓印也是最热门的旅游地点。”
说话间,两人一龙终于抵达了这头庞然大物的身下,来到了髓印集市的外围。
“在这里,我们要以什么身份行动?”在即将进入髓印集市之前,伊诺有些好奇地向卡尔亚问道,“还是瓦祖安的探险者?”
“不不不,不需要那么麻烦。”卡尔亚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需要任何身份,因为在髓印集市活动本身就不需要亮出身份,在这里,唯一需要注意的问题就是,不管集市内的商贩说什么,都不要轻易付钱。”
“啊?”
“在过去,髓印集市可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绰号。”卡尔亚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恕瑞玛最大的黑市——髓印黑市,黑到了骨子里那种。”
……
在向卡尔亚保证了绝对不会乱买东西之后,两人一龙终于走进了这座巨大的、由远古海兽尸体为基础所搭建的城市内部。
在这里,一根根如参天古木般扭曲指向天空的肋骨,就是最好的招牌,在一根根肋骨的下面,五颜六色的绸缎和织物迎风招展,一座座彩棚摩肩接踵,鳞次栉比,各色商人操着各地的口音,卖力地兜售着自家的“特色商品”。
从丝绸到毛呢,从肉干到奇怪的蛋,从宝石到矿物,从羊皮书卷到巨型鸢盾……
甚至在两个明显是新开的彩棚处,伊诺还见到了瓦祖安生产的禁魔石铠甲!
从商品的丰富程度来看,这座集市丝毫不逊色于新福斯拜罗城!
而如果考虑到这座集市的位置……能够在沙漠的深处,买到这么多符文之地各个地方商品,那简直就是一个商业奇迹!
抱着好奇的心态,伊诺尝试性地询问了一个摊主他所售卖的艾欧尼亚灵茶的价格。
“二百!”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你真懂行的表情,“实惠的价格,二百!”
“二百个什么?”伊诺有些奇怪,“金海克斯?”
“不不不,二百倍重量的黄金。”对方咧开嘴巴,露出了金闪闪的牙齿,“一口价,二百倍重量的黄金——金海克斯付账的话,要看成色。”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价格依旧让伊诺目瞪口呆——二百倍重量的黄金,而且是纯金,就算是金币都要融了才行。
就算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最顶级的艾欧尼亚灵茶,这个价格也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髓印黑市了吧?”当伊诺摇着头,目瞪口呆地离开了那座彩棚之后,卡尔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最贵,只有更贵。”
“在恕瑞玛帝国时期……髓印集市的价格也是这么夸张吗?”伊诺有些不可置信,“你都不管的?”
“帝国时代的髓印集市比较特殊。”卡尔亚闻言,摊开了自己的双手,“那时候这里可不卖这些普通的玩意。”
“什么意思?”
“在帝国接管了髓印市场之后,这里成为了整个恕瑞玛最大的奢侈品中心。”卡尔亚的面具上,一张大大的笑脸显示了他愉悦的心情,“甚至皇室都会将部分藏品在此售卖,那时候髓印集市商品的价格可比现在夸张多了。”
“那可太奢侈了,完全不像是你能允许的事情。”伊诺还是摇头,“你会放任这么一座奢靡的市场存在?”
“为什么不呢?”卡尔亚反问道,“髓印集市可是南恕瑞玛的纳税大户,这里交易税的比例高达68%,我没有任何理由关闭髓印集市,这种只坑富人的好地方可并不多。”
听到这,伊诺大受震撼。
……
和伊诺一样大受震撼的,还有跟随着内瑟斯一起在髓印集市里转悠的塔莉亚。
作为可哈利塞织匠部族年轻一辈最有名的天才,塔莉亚在离开石幔城、接受织母历练的时候,虽然已经预感到了自己这段旅程会很精彩,但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段旅程居然有这么精彩。
离开了石幔城后,塔莉亚见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和波涛汹涌的恕瑞玛河相比,石河就是一条小溪;和广袤无垠的可哈利塞相比,石城塞就是一片沙滩。
而且听说,北方还有更加广阔的大塞沙漠!
不过,相较于石幔城的父老乡亲,似乎外面的人心思也复杂了很多,对于怀有朴素正义感的塔莉亚来说,她需要更长时间来适应这个花花世界——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
就在塔莉亚旅行至维考拉城,打算好好游览一番这里被典籍记载为“典范”的古老城市时,一场非常意外的绑架案发生在了塔莉亚的面前。
在十四年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假事件,当时有人诈称皇室后裔,积蓄力量,结果却被路过的被飞升者撞破,惨遭吊打。
而十四年后,有一个自称是皇室后裔的人出现了,然后宿命一般地,有人奉了“恕瑞玛最后一个飞升者”的命令,要请这位皇室后裔去谈谈。
不过,从结果上看,似乎双方并未谈拢,于是,会谈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战斗。
路见不平的塔莉亚选择拔刀相助,拆掉了半座神庙,打跑了试图绑架皇室后裔的人。
然后,当她转回来询问皇室后裔有没有受伤的时候,对方却扑通一声给她跪了下来。
“呜呜呜,尊敬的飞升者,我不是什么皇室的后裔,我只是有一点换形者血脉而已。”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让塔莉亚一时之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我是走投无路才选择冒充的……呜呜呜——”
看着面前这个家伙,塔莉亚目瞪口呆,这是她第一次产生了“城市套路深”的感觉。
但事已至此,塔莉亚还是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态度,详细询问了对方整件事情的经过,然后意外得知一个自称最后一个飞升者的家伙,正在搜集皇室血脉,似乎要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虽然这个混蛋是冒充的,但想来恐怕也有不少真正的皇室后裔会有危险。
这种情况下,塔莉亚毅然决定从后面追击那些人,如果有皇室后裔被他们抓住,那就将这些人救下来!
就这样,塔莉亚沿着恕瑞玛河一路逆流而上,期间收拾了不少忠于泽拉斯的爪牙,直至在抵达了恕瑞玛城的时候,见到了正在战斗的内瑟斯和泽拉斯。
最开始的时候,塔莉亚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但由于泽拉斯一直在劝说内瑟斯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庇护恕瑞玛城,塔莉亚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成人形的家伙,就是一切绑架案的始作俑者。
于是,满怀一腔正义之心的塔莉亚毫不犹豫地参加了战斗——然后,随着大地翻涌、飞沙走石,原本落在下风的内瑟斯一举逆袭。
这种情况下,泽拉斯最终只能饮恨而逃,临走之时还不忘放狠话:“你们迟早会明白,我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而后塔莉亚就多了个旅伴——内瑟斯认出了她的身份,并邀请她同行。
在内瑟斯进行了自我介绍之后,塔莉亚也意识到了对方就是典籍上记载的恕瑞玛大学士,在思考一番之后,选择了与内瑟斯同行。
就这样,两人离开了恕瑞玛城,向南再次横穿可哈利塞,几乎是与卡尔亚一前一后地抵达了髓印集市。
番外篇·前传其五·广阔新天地
在做出了离开这片沙漠、去别的地方寻找出路的决定之后,恕瑞玛部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囤积粮食、准备饮水、打包行李……
这些事情对于习惯了在绿洲之间游荡的恕瑞玛部族来说,都是非常轻车熟路的事情,但这一次,瑟塔卡却亲自盯着一切,要求所有人必须拿出最为严谨的态度来。
尝试着走出沙漠是一次冒险。
而有的时候,决定一次冒险成败的,可能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与此同时,卡尔亚也在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尽可能地“敲诈”着其他部族,尤其是那些占有某一块绿洲、自身实力一般、非常担心恕瑞玛部族将自己列为目标的部族。
卡尔亚毫无底线地对他们施以威吓的手段,让他们战战兢兢地拿出资源来买平安。
为此,卡尔亚专门做了一批安全令,只要给恕瑞玛部族提供了足量的资源,那就能从他的手里换取一份保证安全的安全令。
由于之前卡尔亚一直是恕瑞玛部族的“外交官”,他的话完全能够代表恕瑞玛部族的意见,所以面对他的威胁,其他部族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咬牙拿出物资,换取一份安全令——卡尔亚拿捏得非常精准,对于这些部族来说,和恕瑞玛打一场的代价,总归是要比花点物资换一份安全令来得更大。
就这样,东拼西凑之下,恕瑞玛人硬生生地装满了所有斯卡拉什的驮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按照卡尔亚计算的、最适合出发的时候,到了。
恕瑞玛部族日常活动的这片区域外围,存在着非常大规模的沙漠风暴,而且绿洲数量也很少,所以世代生活在这里的沙漠居民,大多没有想要向更远处走的意思——那样会一头撞入沙漠风暴之中。
注意,这里的沙漠风暴可不是靠着斯卡拉什、忍一忍就能过去的那种,这种狂暴的风一旦刮起来,百米高的沙丘须臾之间就能平移上百呎,高大的斯卡拉什也会在数息之间被完全淹没,仅仅依靠着人力,是几乎不可能抵抗的。
但这种沙暴并非终年不息,根据卡尔亚的观察,它的存在是有一定规律的。
只要找到这种规律,那就能尽最大可能地规避沙暴。
卡尔亚很早之前就有了离开这里的想法,所以从有机会的时候开始,他就在关注着沙暴的诞生和平息——五年之后,他终于大致摸清了沙暴的空窗期。
上一场沙暴的余波已经彻底消散,下一场沙暴至少要三个月之后才会诞生,趁着这三个月的空窗期,恕瑞玛部族完全可以走出这片死亡之海!
就这样,做好了所有准备的恕瑞玛人,在卡尔亚和瑟塔卡的带领下,离开了最后一处补给绿洲,带上了全部的家当,奔向了南方。
……
在旅途的最开始,整个恕瑞玛部族都仿佛只是在绿洲之间进行例行补给,所有人都追随着最前面的那头斯卡拉什,保持着匀速的步伐,踩着沙丘的沙脊前进。
而领头的斯卡拉什背上的,正是作为此行总向导的卡尔亚。
和平日不同,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引导方向上的卡尔亚非常沉默,除了基本的吃喝拉撒,大部分时间都在摆弄着他手中那些各式各样的木质器具。
除此之外,卡尔亚白天还会举起器具对着太阳,晚上的时候则是对着星星,经常观察自己的影子,时不时还会在砂砾上写写画画,然后珍而重之地将一个数字记录在羊皮上。
虽然此时的沙漠民们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依靠着星象判断方位的能力,但卡尔亚做的,显然不仅仅是判断方位那么简单——哪怕部族里最有经验的向导,也并不能完全理解卡尔亚这么做的原因。
实际上,卡尔亚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估算着自己走过的直线距离,并准备绘制一张地图。
不是现在沙漠民那种标注着哪个方向有什么的地图,而是带有比例尺的标准地图!
当然,考虑到仪器的粗糙和卡尔亚在这方面也是个二把刀,他绘制的地图可能不是很精确。
但即使如此,那也非常有必要,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地图就代表了视野!
如果有了地图,有了能够精确判断方位的手段,哪怕是死亡之海,日后也有机会来去自如!
就这样,恕瑞玛部族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南走了整整七天。
而从第三天开始四处打探的斥候,终于在第八天的傍晚,带回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在东边,有一个小型绿洲!”
这是一个咸水绿洲。
绿洲之中有一个方圆不过半哩的小湖,湖水很深,仿佛是碗底的一块墨玉,镶嵌在一圈环抱的沙丘中间。
到达了绿洲之后,在瑟塔卡的催促下,一头骆驼被牵了过来。
饲养骆驼的族人试图让它低头喝水,但很可惜,在浅浅地尝了一口之后,骆驼打着响鼻,拒绝了继续喝水的命令——哪怕是对于骆驼来说,水也太咸了。
于是,一头斯卡拉什被牵了过来。
骆驼喝不了的水,斯卡拉什却喝得很畅快,甚至一边喝,一边开始甩着尾巴愉快地排泄了起来。
喝饱了水的斯卡拉什很快被牵到了一边,并由老牧民仔细观察,直至太阳落山,他才向瑟塔卡保证,湖水只是咸,应该没有毒。
得到了这个结论的瑟塔卡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恕瑞玛部族携带的水还很多,但在沙漠之中穿行,水这玩意总归是越多越好的——虽然这种骆驼都不喝的盐水人更是无法饮用,但只要斯卡拉什喝了没事,那就够了。
要知道,沙漠部族迁徙的时候,最关键的就是要满足斯卡拉什的饮水需求,这些大家伙可以十天二十天不喝水,但超过二十天不喝水,它们就会迅速虚弱。
所以,如果想长途迁徙、二十天都没有绿洲,那部族就要拿出宝贵的饮用水来喂斯卡拉什了,因为斯卡拉什一旦垮掉,那部族就再也别想更进一步了。
反之,只要能保证斯卡拉什的饮水,哪怕没有能供人饮用的淡水,必要时也可以宰杀少量的斯卡拉什,以血液作为淡水补充——在这些节约的沙漠民手里,一头成年斯卡拉什的血液,足够一百个人坚持三天以上;如果算上其他体液和内脏,这个数字可以达到五天。
斯卡拉什被一头接着一头地牵到了湖边豪饮。
恕瑞玛部族的族人们也迅速地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并就地砍了些绿洲之中的植物,升起了火。
今天晚上有难得的热食吃了。
在所有人都忙碌的时候,卡尔亚则是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盘膝而坐,将一条狭长的木板垫在了腿上。
然后,他摊开了一张全新的完整羊皮,比照着自己之前记录的数据,开始一笔一划地记录起了之前的那段行程。
“我们还在向南,对吗?”当卡尔亚终于完成了最后【咸水绿洲】的标注,小心地将羊皮卷起来的时候,在他的身后,默默看了很久的瑟塔卡终于开口,“一直在笔直地向南?”
“如果我眼睛没有问题的话,是这样的。”卡尔亚点了点头,“而且,已经走出了五百哩。”
“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五百哩就遇见了一个绿洲。”瑟塔卡笑呵呵地将一碗糊糊递给了卡尔亚,“这个咸水湖的水质不错,除了盐太多之外,没有别的问题——刚刚阿绰甚至抓住了一条不小的鱼。”
“啊,这个我也听见了。”卡尔亚将羊皮收好,接过了糊糊,然后笑着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那条鱼比我的胳膊还长】,这句话我都听了快十遍了。”
“可惜那条鱼不能吃。”瑟塔卡耸了耸肩,“库塔塔说它是盐湖鲶,皮肉都有毒——好在盐湖鲶本身虽然有毒,但它们生活的水却很干净。”
“就是有点咸。”卡尔亚尝了尝糊糊,然后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猜糊糊是泽尔做的。”
“你怎么知道?”
“他最节省了。”卡尔亚再次将一大勺糊糊塞进嘴里,然后直接将其咽下,“我敢说他在做饭的时候,淡水绝对放少了。”
“咸吗?”瑟塔卡有些意外,“让我尝——”
话说一半,一勺糊糊已经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不咸啊?”咽下了糊糊的瑟塔卡有些意外,“你是不是味觉出了……混蛋!我自己是吃的!”
“之前几天你吃的可是一天比一天少。”卡尔亚索性将一碗糊糊都塞回给了瑟塔卡,“以为我看不见么?”
“这不是担心物资不足吗?”被一语道破的瑟塔卡多少有点尴尬,“而且最近胃口的确不怎么好。”
“别这么紧张。”卡尔亚摇了摇头,示意瑟塔卡老老实实吃饭,“到目前为止,旅程的一切都很顺利——相信我,我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真的吗?”在卡尔亚的催促下,瑟塔卡吃了一勺糊糊,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只有出发之后我才发现,当你不知道下一步的目标是哪里的时候,心里就好像是没有底气一样。”
“……”
“而且,在冒险的不是我一个人。”瑟塔卡咽下了糊糊,继续道,“是所有人,三千个人,三千个人都在看着我……”
“才三千人而已。”卡尔亚在非常微妙的时机打断了她,并示意瑟塔卡多吃点,“你要习惯这份责任,主宰别人命运的权力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卡尔亚!”瑟塔卡忍不住提高了语调,“这不是玩笑的时候!”
“是啊,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卡尔亚点了点头,“更不是忧心忡忡、食不甘味的时候——既然承担着所有人的信任,那自然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
“可我……”
“瑟塔卡大姐头最好的状态,就是她充满自信,告诉所有人自己必胜的时候。”卡尔亚不给瑟塔卡说话的机会,再次将一勺糊糊塞进了她的嘴里,“如果你都不自信了,那恕瑞玛就无人可以相信了。”
瑟塔卡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噎住了。
“而且,你至少也得相信我吧?”卡尔亚从腰间拿下了自己的水袋,拔出塞子,凑到了瑟塔卡的嘴边,“相信我,我们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瑟塔卡机械的喝了一口水。
“继续向前,顶多三千哩。”卡尔亚给出了一个让瑟塔卡几乎无法想象的数字,“无垠绿洲,大河奔流——想点好的,我们或许能给那条河一个响亮的名字,叫恕瑞玛河怎么样?”
“你别骗我。”瑟塔卡眨了眨眼睛,“如果真的有一条大河,那恐怕它早就有自己的名字了……”
“那不重要。”卡尔亚轻轻摇了摇头,“只要我们找到它,它就叫恕瑞玛河了——我说的。”
说话间,一抹自信无比的微笑爬上了卡尔亚的嘴角,而看着他的笑容,瑟塔卡咬了咬牙,满满的舀起了一勺糊糊,直接塞进了卡尔亚的嘴里。
“我的门牙——”卡尔亚模糊不清地嚼着糊糊,“你去,给自己盛一碗……”
见到这一幕,瑟塔卡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没有再给自己盛一碗新的,而是笑呵呵地自己也吃了一勺。
……
一个月之后,恕瑞玛部族在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斯卡拉什之后,终于奇迹一般地来到了一条汹涌的大河面前。
当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条恍若神迹的大河、浩浩荡荡地从他们的面前流过之时,走在最前面的卡尔亚已经站在了斯卡拉什的背上。
“从今天起!”卡尔亚的声音沙哑,但语气却难掩豪迈,“这条河,就叫恕瑞玛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卡尔亚的身上,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恕瑞玛河”的呼喊响彻河岸。
“当然。”双手下压,兴奋的卡尔亚难得整了个活,“你们也可以叫它大姐头河——”
话没说完,又羞又恼的瑟塔卡已经化为了一道闪电,径直将卡尔亚扑进了河水之中,打断了他得意忘形的调侃。
“我不会游泳!”茫然落水的卡尔亚手足无措,“救……”
下一刻,就在他即将呛水的时候,面色微嗔的瑟塔卡扶住了他的腰和头。
她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卡尔亚,甩了甩被打湿的黑色长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微微闭上了眼睛,一面踩水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面给他送来了新鲜的空气。
河岸边上,见到了这一幕的恕瑞玛人笑的笑、叫的叫,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是……谁在意呢?
番外篇·前传其六·为什么恕瑞玛讨厌奴隶制
虽然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但在见到了滔滔大河之后,所有人恕瑞玛人都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之中。
水是生命之源,生在沙漠里的恕瑞玛人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有了水,就有了一切,有了绿洲,就有了未来。
而和面前的这条看不见边际的大河相比,恕瑞玛部族出发地的绿洲,简直就只能算是一个有围栏的小池塘!
卡尔亚和瑟塔卡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了波涛之中,纠缠在一起向着下游随水而去,其他恕瑞玛人见状,也纷纷来到了河边,伏下身来就开始开怀畅饮。
和恕瑞玛人一起喝水的还有骆驼,剩下的三十一头斯卡拉什也想要凑过来喝水,但考虑到它们喜欢上进下出的习惯,骑手们只能死死地拽着它们的缰绳,防止它们污染这甘冽的河水。
混乱的一刻钟之后,当卡尔亚和瑟塔卡都肿着嘴唇、从下游上岸跑回来的时候,恕瑞玛人几乎都喝饱了水,顺便还灌满了自己盛水的容器,焦躁无比的斯卡拉什终于来到了河岸边,半跪下来,开始开怀畅饮。
而在斯卡拉什大口喝水的时候,它们背后的驮包被纷纷卸下,恕瑞玛部族的众人开始准备起了临时的营地。
恕瑞玛人需要修整。
接近四十天的沙漠跋涉,几乎耗尽了每个人的体力储备,在临时营地初见成效、一股子亢奋劲过去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七扭八歪地倒在了营地之内,这种情况下,就连爬起来做饭,都是一项极其考验意志力的事情。
吃饱喝足的恕瑞玛人没有一点庆祝的心思,当夜幕降临之后,除了被瑟塔卡点名的守夜人之外,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躺在了河岸边的营地之中,呼呼大睡了起来。
一夜无话。
……
第二天早晨,当恕瑞玛人纷纷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过去积蓄的疲劳和痛苦似乎在一夜安眠之后,彻底地爆发开了。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腰酸腿疼、浑身不适。
好在由于斯卡拉什的数量还够、有河流的情况下,部族所需要携带的补给数量将大大降低。
所以,在短暂商议一番之后,一头受伤很重的斯卡拉什被宰杀,瑟塔卡当众宣布,部族将会在这里修整三天,再沿河前进,寻找一处足以作为永久营地的地方,到时候安顿下来。
听大姐头这么说,恕瑞玛人纷纷长出了一口气,在咬紧牙关、一定要走出死亡之海的那股劲泄了之后,大家现在的确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休整一番也是好事。
可惜,恕瑞玛人想要修整,但有人不让他们修整。
就在恕瑞玛人在临时营地休息的第二天傍晚,放哨的战士传来消息,说他们在河流的上游,见到了一艘小船——小船上有人,不过对方在远远见到了自己之后,就逆流离开了。
瑟塔卡在听到了消息之后,只是点了点头;但卡尔亚却第一时间提出,要求所有人都戒备起来。
“大家还没有缓过来呢。”对于卡尔亚的要求,瑟塔卡有些不理解,“保持警惕即可,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
“这里可不是我们的家乡。”卡尔亚摇了摇头,“在沙漠之中,生存是很艰难的事情,所以部族都会更加团结,对于部族之外的人往往不闻不问——但这里不一样,相较于沙漠中心的环境,这里更加险恶的,可能是人心。”
对于卡尔亚的话,瑟塔卡将信将疑,不过她还是下达了命令,要求所有人做好战斗的准备。
然后,在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上游的方向上,影影绰绰的身形排着长队,趁着夜色,向恕瑞玛部族的临时营地摸了过来。
什么食物都吃的恕瑞玛人大多没有夜盲症状,月色朦胧之下,他们依旧清楚地看见了这些不速之客手中明晃晃的武器,在咆哮的浪花声下,隐隐约约也回荡着锁链碰撞的叮当声。
恕瑞玛不是很清楚这些陌生人的来意,但卡尔亚却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随着这些人抵达了恕瑞玛临时营地的百步之内,火炬被纷纷引燃——然后,他们呼喊着恕瑞玛人听不懂的语言,开始向着恕瑞玛人的临时营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而和喊叫声一起抵达营地的,还有一波七扭八歪的箭矢。
黑夜之中张弓搭箭想要命中目标,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些人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杀伤——所有的箭头都带着火,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毁掉恕瑞玛临时营地!
当火箭从天而降的时候,众多恕瑞玛人简直目眦欲裂。
那些被引燃的,都是部族苦心经营所积攒出来的家底,恕瑞玛还要靠着这些东西,建立起自己的城市呢!
斯卡拉什受到了惊吓、亟需安抚,有一些物资和营帐被引燃,需要灭火,临时营地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
但恕瑞玛部族终究是雇佣兵出身,随着瑟塔卡一声令下,原本还有些混乱的局面,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能战之人离开了营地,主动迎向了那些陌生人;其余人则是在营地内灭火、安抚坐骑,尽可能减少损失。
随着瑟塔卡带人走出营地,远处的火把终于一阵摇曳。
伴随着几声不满的啧啧声,以及放肆的嘲笑之声,这些人毫不犹豫地熄灭了火炬,转身就走。
瑟塔卡带队追之不及,考虑到夜色逐渐深沉,她只能无奈返回。
于是,当恕瑞玛人终于熄灭了火苗、安抚了斯卡拉什的时候,这些人的身形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而经此一事,恕瑞玛人终于再也睡不着了,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有一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们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攻击我们?
……
“这是我们唯一的收获。”瑟塔卡将一根绳索递给卡尔亚,向卡尔亚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你能判断出这些人的身份吗?他们为什么跑过来试图放火?”
“首先,我们完全不认识,甚至语言都不通。”卡尔亚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眯着眼睛,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驱动他们主动攻击我们的,不可能是因为仇恨。”
瑟塔卡点了点头。
“其次,这里虽然是河岸,周围也有不少肥沃的土地,但之前已经都看过了,没有种植过作物,也没有经过开垦。”卡尔亚继续道,“这里甚至没有一点标志性的东西,就算我们真的进入了某个势力的领地,也不应该直接攻击。”
瑟塔卡再次点头。
“不是仇恨,不是领地,最大的可能就是财货了。”卡尔亚的声音渐渐地冷了下来,“但他们一上来就使用火箭,火焰会烧毁物资、惊吓坐骑,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我们携带的财货,火焰只会让他们的收获大打折扣。”
瑟塔卡继续点头。
“但是,除了坐骑和物资之外,恕瑞玛部族还有一笔宝贵的财富。”卡尔亚渐渐咬紧了牙关,“那就是人。”
“人?”
瑟塔卡眨了眨眼睛,完全理解不了卡尔亚的意思。
人算是什么财货?
恕瑞玛的绝大部分族人,都是大沙漠里被遗弃的流浪者!
“这里可不是大沙漠!”卡尔亚显然明白瑟塔卡的疑惑,“绿洲养活不了太多的人,所以人多了有的时候是累赘;但在这条大河的沿岸,想要养活多少人,都没有问题!”
瑟塔卡还是有些不理解,思维的定式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法理解奴隶和奴役的意义——毕竟在大沙漠的深处,养活族人已经是极限了,没人有那个闲置资源去养活奴隶。
为此,卡尔亚索性换了个说法。
“在大沙漠里,你知道有多少人会捕捉和驯化野生的斯卡拉什?”
“没人会捕捉斯卡拉什。”瑟塔卡摇了摇头,“太多的斯卡拉什养不活,野生的斯卡拉什不好驯服。”
“但现在如果河边有一头斯卡拉什,你会去捉么?”
“那是当然。”瑟塔卡点了点头,“在这里,有多少头斯卡拉什都养得活……等等,你是说?”
“没错,也许在这些人的眼里,我们就是那些野生的斯卡拉什。”卡尔亚面沉似水,“有这条河,多少人都养得起,那为什么不捉住一些外来者,养着他们为自己干活呢?”
“……”
瑟塔卡沉默了半天。
环境的变化让她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随着卡尔亚点破关键,她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些陌生人的很多举动都非常奇怪,但如果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抓住恕瑞玛人,那一切就都会解释得通了。
“他们怎么会这样?!”瑟塔卡怒不可遏,“这些卑鄙的大河人!”
显然,大河人就是瑟塔卡给这些袭击者随口起的名字。
“这是最有可能,也是最糟糕的情况。”卡尔亚耸了耸肩,“料敌从宽嘛,如果这样的话,我想他们白天应该不会贸然行事。”
“那些卑鄙的大河人白天肯定不敢正面进攻!”
“所以,趁着白天的时候,我们也许能做一点准备。”卡尔亚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脸上的表情也在火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有几分阴晴不定,“至少要给他们来一下狠的,并逮住几个舌头!”
……
第二天的白天,正如卡尔亚说得一样,那些人并未再次出现——只有河中下游有一艘小船、远远地看着营地的方向,只要哨兵奔向他们,他们就迅速掉头离开。
顺流而下的速度太快,哨兵就算骑着斯卡拉什,短时间内也追之不及。
而似乎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恕瑞玛临时营地之中,不少人都睡得七扭八歪的,看起来一片狼狈。
然后,随着夜幕降临,那些大河人再一次出现了。
他们依旧在靠近了恕瑞玛临时营地百步左右的地方,才点起了火把,并再次张弓搭箭。
不过,这一回还没等他们的火箭射出来,这些人就骇然发现,在距离他们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浅浅的壕沟,在他们张弓搭箭的时候,不少人已经从中一跃而出,拎着长矛就刺了过来!
明明白天侦查的时候,这里也没有修建工事啊!
(卧倒的斯卡拉什是非常完美的屏障,河上的船只侦查很安全,但由于距离太远,很多东西是看不真切的——比如在斯卡拉什的身后挖壕沟,他们就完全看不见。)
可惜,此时此刻,这些人已经顾不得咒骂那些探子办事不力了,面对着十步之内的长矛突刺,他们纷纷丢下了弓箭、甩掉火把,调头就跑。
而恕瑞玛人也见好就收,一点追击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将几个受伤的、腿脚不利索的倒霉蛋抓住,用他们腰间的绳索,将他们自己五花大绑起来,压回了营地之中。
对于这些俘虏来说,好消息是这些“野人”至少不吃人,只是想要从他们的嘴里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而坏消息则是,由于双方语言不通,哪怕他们再怎么配合,恐怕苦头也一点不会少吃。
审讯这方面,卡尔亚也算是专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