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亚来到托比西亚并不是巧合。
在逮住了倒霉的拉默之后,卡尔亚从拉默的嘴里了解到了正面战场的局势,也知道了德玛西亚此时已然锁定了胜局。
诺克萨斯人完蛋了,所以接下来,他应该给嘉文四世找点麻烦了。
毕竟如果让嘉文四世携大胜之威真的就拿捏住了贵族议会,那后续福斯拜罗的发展空间将会严重受限,所以卡尔亚就想利用一下拉默、靠着自己知道不少飞翼姐妹的信息这一点,将她们从德玛西亚赶出去。
结果在赶到战场上之后,卡尔亚只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正如同发疯一般,挥舞着大剑正在按着飞翼姐妹锤!
卡尔亚不在意飞翼姐妹的死活,但他在意亚托克斯的死活啊!
如果任由亚托克斯杀戮,恐怕他当场就疯了!
这种情况下,卡尔亚只能利用拉默的力量,通过隐秘之力,将亚托克斯暂时封印起来、丢进自己的小世界里。
在那一片漫天风沙之中,凯尔和莫甘娜趁机开溜,可惜卡尔亚已经没有余力去处理她们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亚托克斯第二次栽在恶魔的手里——但不同的是,上次他栽了是因为自己骄傲,这纯是亚托克斯自己的性格问题。
但这次栽了,则主要是因为控制着拉默的卡尔亚对他亦师亦父,实在太过了解他了。
卡尔亚掌握着太多亚托克斯的隐秘,以至于当他控制着拉默试图封印失去理智的亚托克斯时,亚托克斯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让卡尔亚产生了“难道他认出了我”的想法。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凯尔的缘故,他越战越兴奋、脱离了黑雾的庇护,一时之间虚空上脑,这种情况下就算卡尔亚站在他面前,那他手里的大剑也不会有丝毫停滞。
所以,卡尔亚在观察了亚托克斯半天、确认了这货就是单纯的被恶魔之力控制之后,直接把他丢在了砂砾之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亚托克斯终于渐渐醒来。
意识清醒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预想之中的尸横遍野,而是一片熟悉而陌生的黄沙。
熟悉,是因为亚托克斯似乎见过这片沙漠,哪怕在常人看来沙漠都是一副模样,但在亚托克斯的眼里,这片沙漠就是自己最熟悉的样子。
而陌生,则是因为亚托克斯最熟悉的沙漠,是他还是学生时,模拟训练的漫漫黄沙。
唔,等等,模拟训练?
亚托克斯低下头,然后惊讶地发现,虽然身体没有被黑雾所遮蔽,但他的意识却非常清醒。
哪怕因为见到鸟人而诞生的愤怒还未完全消退,但自己却并未失去理智。
难道,这里真的是模拟训练的世界?
隐约想起了之前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亚托克斯心头不由得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
下一刻,风吹尘沙。
没有给亚托克斯任何一点缓冲的时间,在漫漫黄沙之间,一个让他几乎无法抑制心头激动的身形就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如无数次模拟训练之后,他点评自己时候的样子。
亚托克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躯。
然而,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批评,而是一句问候。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
“多年未见,亚托克斯——最近还好么?”
亚托克斯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卡尔亚,看着他完全由砂砾所塑造的身躯,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腰间总是带着笑意的面具,看着他不再光亮的羽翼。
卡尔亚还是和之前一样,但却又完全不一样。
面对着自己的老师,亚托克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看此时此刻,他只能张大了嘴巴,但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亚托克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或者说,他又能说什么呢?
是像个孩子一样向老师诉苦,说一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颠沛流离和跌宕起伏?
还是骄傲地告诉这个老家伙,自己已经找到了冥界和避免被虚空侵蚀的办法?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亚托克斯曾经预想过无数次自己再见到卡尔亚的模样。
在那无数次的想象之中,有卡尔亚数落自己、有卡尔亚批评自己停止了终生学习、有卡尔亚找到了解决一切的办法、有卡尔亚做好了一切的计划、有卡尔亚复活了瑟塔卡、有卡尔亚摆平了虚空……
但他从未想过,卡尔亚会褪去自己所有的不朽之力,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笑眯眯地仰着脸,问自己一句“最近还好么”。
卡尔亚就这么平静地站在那里。
就仿佛他不再是那位摄政亲王,不再是那位校长,不再是那个严苛的老师,而是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说着一句普通人都会那么说的问候语。
“老东西,你的飞升之力呢?”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亚托克斯,只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剑,“是不是被别人打败、爆东西了?”
“我放弃了那份力量。”卡尔亚依旧非常平静,仿佛说自己丢了一件旧衣裳一样,“这么多年了,我累了,也该歇歇了。”
“你休息的已经够久了!”亚托克斯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他提高了声调,语气也有了几分急切,“几千年了,我们没有一个人、有你的哪怕一点消息——就算是你最偏爱的那个,阿织她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那可真巧。”卡尔亚点了点头,“我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在完成这个小世界之前,我一直身在混沌之中。”
“那现在呢?”亚托克斯的语速开始下意识的加快,“你终于回来了?”
“你看看你,从来都不把我教你的放在心上。”卡尔亚轻轻摇头,“还记得你屁股被羊顶的那一次么,离开奈瑞玛桀的时候你问我会不会再回来,我是怎么说的?”
“……”
亚托克斯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
“只要奈瑞玛桀人还在饲养磐羊,那我们就从未离开。”卡尔亚的嘴角微微上翘,轻声回忆道,“现在也一样,虽然恕瑞玛的荣光已经失落,但我从未离开。”
“沙贝克和沙贝卡那两个傻家伙去找你了。”亚托克斯心下隐隐有了一个糟糕的猜测,他不想求证,所以干脆转移了话题,“可惜看起来你更喜新厌旧,喜欢三只眼睛的乌鸦,而不是那两只傻鸟。”
“这是一个巧合而已。”卡尔亚倒是第一次听说沙贝卡和沙贝克的事情,“这只恶魔以为自己能用契约控制我,但很可惜,我不是你。”
虽然被卡尔亚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一句,但亚托克斯却诡异地产生了一种“对味了”的感觉——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卡尔亚老师!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迅速地摇了摇头。
“所以接下来你要干什么呢?复兴恕瑞玛么?”
“那是一个可选项,但据我考察,似乎不是最好的选择。”面对着亚托克斯,卡尔亚倒也没有隐瞒,“帝国的遗泽已经在无休止的内耗之中消耗殆尽了,恕瑞玛已经不是曾经的恕瑞玛了——反倒是你,亚托克斯,你似乎和死亡之力扯上了关系?”
“呵,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技巧而已。”恢复了“正常谈话节奏”的亚托克斯摆了摆手,做出一副这些都不值一提的架势,“虚空不会感染死亡,所以死亡就是规避那惹人烦恼的呓语最好的办法,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就知道。”
“那真是有意思了。”卡尔亚闻言,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和我说说,在想一想就知道之后,你作为一个不朽者,是怎和死亡扯上联系的?你现在依旧是不朽者,而不朽者几乎没有办法接触死亡,无论是死神,还是独属于亡者的国度。”
显然,卡尔亚轻而易举地洞察了亚托克斯言语之中带有吹嘘成分的部分,虽然他没有直接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你的魔法理论差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想到了什么、后续真正和死亡取得联系的也不是你”。
亚托克斯尴尬地眨了眨眼睛,颇有些张口结舌的意味。
别看当初亚托克斯的“模拟训练录像”几乎让拉克丝陷入自我怀疑,但卡尔亚却并未告诉过拉克丝,亚托克斯这货的理论知识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偏科无比严重,和门门优秀的拉克丝压根没法比。
(当然,这是卡尔亚怕拉克丝骄傲。)
而且从他随随便便失控、被隐秘恶魔的力量轻易捕获这一点可以看出,亚托克斯这些年来似乎在魔法理论上完全没有什么进步。
所以,所谓的“想一想就知道”,那绝对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之后的自我吹嘘。
卡尔亚可太了解这货了!
亚托克斯几次开口、想要找个委婉一点的说辞,但面对着卡尔亚平静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他最终也只能摊开双手,实话实话。
在这方小天地内,亚托克斯详细地向卡尔亚讲述了自己过去的颠沛流离,整个过程平静无比,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别人的苦难。
而卡尔亚也只是安静地倾听着,仿佛听见的不是自己视若子侄的学生千年以来的艰辛,而是吟游诗人的歌谣。
当亚托克斯讲完了一切之后,卡尔亚难得地拍了拍手。
“很精彩啊,亚托克斯,看来我的判断出了问题,你并非毫无长进。”他发自真心地表扬道,“这真是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啊!”
“无尽的时光之中,凡人的软弱和短视屡见不鲜,血脉可以继承力量,但却不能承载所有的荣耀。”亚托克斯轻轻摇头,“而同胞的背叛则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瑞贝赛变成了那个样子,恕瑞玛帝国也渐渐地四分五裂,哪怕内瑟斯都无法阻止……”
亚托克斯的声音越说越低,这个骄傲的暗裔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的,少数时候则是保持着高频率的嘴臭,几乎只有在卡尔亚的面前,他才愿意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思绪。
对于他来说,过去的颠沛流离并不是什么太难以接受的痛苦,反而是帝国的毁灭、同胞的背叛让他无法接受,再加上在卡玛维亚的统治失败,亚托克斯已经渐渐习惯了在保持理智的时候进行思考。
但很可惜,以他的性格,思考是思考不出什么花的。
“荣耀其实并不能传承,恕瑞玛帝国的千年荣光,其实也不过是千百年来,一代代恕瑞玛人为自己挣得的一份荣耀罢了。”卡尔亚豁达的笑了笑,“说实话,我本来是考虑过要你也来帮忙的,但现在看来,亚托克斯,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那就大步流星地走下去吧!”
亚托克斯眨了眨眼睛,再一次愣住了。
卡尔亚老师的意思是……自己可以继续统帅黑雾军团了?
这……这似乎是卡尔亚第一次认可他的某一项决定!
在恕瑞玛时期,虽然卡尔亚一直很看好亚托克斯,但他看好的只是亚托克斯的战斗直觉、正面战力,对于亚托克斯的脑袋,他向来是抱有不加掩饰的悲观认知的。
结果现在他却告诉亚托克斯大步流星走下去……这无疑让亚托克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以及几分不好言说的受宠若惊。
“但是注意,不要打破生与死的帷幕。”迅速收敛了笑容,卡尔亚随后语气严肃道,“另外,如果我还能坚持到主动打开封印、反攻虚空之地的那一天,我希望黑雾军团也能参与其中。”
“那老东西可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放心吧,死不了!”
“……”
“……”
满是黄沙的小世界,卡尔亚和亚托克斯聊了很久。
不过,他们的聊天却并没有涉及到太多双方接下来的行动和计划之类的,仿佛只是老友见面之后的寒暄和问候。
直到卡尔亚感觉亚托克斯的意识完全恢复、自己的小世界有点撑不住了,他才笑着给了自己的学生一脚、将他踢出了自己的小世界。
风再次吹起,裹挟着黄沙将试图浑水摸鱼开溜的三眼乌鸦再次封印,完成了这一切的卡尔亚仰面躺在了沙丘上,静静地注视着小世界内没有星辰的天空。
“人老啦。”他低声自嘲了一句,“连亚托克斯这种没脑子的小兔崽子都长大了,看来,我也要快一点啦!”
尾声·旧秩序与新秩序
随着诺克萨斯大军土崩瓦解,残兵败将退入托比西亚要塞坐困孤城,这场战争的胜利伺机即将以德玛西亚的胜利而告终,哪怕此时哀伤之门还被诺克萨斯方面所掌握,但随着主力军团被一锅包了饺子,诺克萨斯已经再无战争的余力了。
但是,对于嘉文四世来说,这场胜利的结果是不完美的。
因为在最后时刻,那个带走了德邦总管的暗裔和围困过雄都的黑雾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他带走了飞翼姐妹。
看起来好像战争结束、声望日盛的嘉文四世已经不怎么需要飞翼姐妹了,但实际上,越是这个时候,嘉文四世就越需要飞翼姐妹的背书——没有飞翼姐妹在,嘉文四世对于光照会的控制就不够直接!
在过去,德玛西亚的权力是层层向下的,从国王到贵族,然后从贵族的宗家到旁支,再下发到治安官,从而统治整个德玛西亚,王室想要控制整个德玛西亚,就必须仰赖于贵族的帮助,因为贵族是这个统治系统最重要的一环。
而按照嘉文三世临死之前的构想,王室想要收拢权利就要开辟出统治系统的另外一条通道,使之和贵族产生竞争,进而让王室以仲裁者的身份掌控全局、借力打力。
虽然嘉文三世已经去世,但他所提出的这种想法还是很有意义的,嘉文四世在完全理解之后,也一直按照这个思路行动。
但是,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那就是光照会可以利用,但如果让他们直接作为统治的一环,这些搞慈善的、搞宗教的、搞艺术的家伙,是完全不合格的,这一点从之前两茬税的出现就已经说明了。
本来应该更容易掌握基层舆论的光照会,并没有帮上王室一点忙,导致嘉文三世完全错判了局势。
经过数代国王的不懈努力,如今德玛西亚的光照会的政治实力已经非常弱小了,如果想要扶植他们和贵族较量,嘉文四世必须从两个方面入手。
一方面他需要加强光照会的政治属性,让他们有成法度的、有例可循的、影响基层统治的力量。
而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加强光照会的控制,避免光照会干脆和贵族们沆瀣一气,一起对抗王室。
前者需要通过政治手段解决,具体的方法嘉文四世已经有了思路;而后者则需要飞翼姐妹的支持。
毕竟哪怕嘉文四世登峰归来、地位等同于神使,但非要说起来的话,他也并没有直接指挥光照会的权力;反而是对凡间事务实际上没有任何兴趣的飞翼姐妹,偏偏是光照会法理上的最高领袖。
所以,嘉文四世希望在胜利之后,在光照会内部确定自己的地位,有飞翼姐妹的支持,他可以成为光照会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教皇!
在那之后,按照嘉文四世的计划,等战争结束、后续收尾都完成之后,自己就会携大胜之威,提携那些出身于各贵族麾下私军的有功战士加入光照会,让他们去基层做牧师,王室可以通过光照会与之直接联系,在一些问题上撇开贵族行动,从而削弱贵族的影响力,达到收拢权力的效果。
但现在随着飞翼姐妹的失踪,嘉文四世尴尬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太好的办法直接任命基层牧师,还需要从光照会主教那边绕一圈!
这极大地削弱了嘉文四世对于光照会的控制力,思来想去,嘉文四世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成为教皇的机会,转而由自己担任光照会的枢机主教。
只有这样,他才能直接地、完全地掌握光照会,从光照会和封建政体两个角度上实现最高权力的完全统一!
但这么做是有很大弊端的,毕竟枢机主教只是“最重要的主教”,理论上对于其他的主教是没有直接管辖权的,而在光照会内部,枢机制度也一向存在,无论是枢机主教还是枢机牧师,都和普通的主教、牧师地位相同,如果嘉文四世以枢机主教的身份主持所有工作,那必然又会引发不少风波。
作为统治者,嘉文四世显然不可能无视旧有秩序——他的一切地位都来自于德玛西亚的旧有秩序和传统,而他本人能做的,也只有通过登峰和战功所带来的个人威望,在此基础上缝缝补补。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可以预见的,战争彻底结束之后,嘉文四世会收拢政治和宗教的权力,但这个收拢的过程,恐怕不是三五年可以生效的。
……
而另一边,拉克丝在福斯拜罗的情况则完全不同。
最开始的时候,拉克丝来到福斯拜罗的确是以地方领主的身份。
但是,和德玛西亚的传统地方领主不同,无论是对于福斯拜罗人,还是对于她嫡系的御法者、北境行者,她的权力几乎完全来自于个人威望。
福斯拜罗人拥护拉克丝,不是因为她有国王的委任令、有福斯拜罗的地契,而是因为她真正地改变了福斯拜罗,改变了福斯拜罗人的生活。
拉克丝的确是德玛西亚敕封的福斯拜罗的领主,但是对于福斯拜罗人来说,拉克丝对于福斯拜罗的治理,却并非建立在她的领主身份上。
其他领主收税,那是田税、商税、过路税、人头税,花样繁多,收多收少全看贵族的自觉性。
但拉克丝不收税——或者说,她并不会平白无故地向福斯拜罗人索取哪怕一分钱。
虽然福斯拜罗的贸易、种植业、矿业、毛皮手工业的收益有超过一半都落在了拉克丝的手里,但别忘了,这些新的产业完全是拉克丝来到了福斯拜罗之后,带着御法者一点一点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经营起来的!
而御法者的劳动力拉克丝也没有白嫖,她将最正统的、传承自恕瑞玛帝国的魔法知识教给了御法者,以换取了这些人为自己效力。
正是因为这种和德玛西亚旧日秩序完全不同的关系,拉克丝在行事的时候不仅可以乾纲独断,而且完全不需要在意额外的行动阻力——如果嘉文四世了解福斯拜罗,他一定会惊讶于拉克丝统治的牢固。
但实际上,这种牢固的来源,是因为拉克丝有着明确的施政目的,而这个目的,和福斯拜罗人的利益方向一致、和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方向一致。
从统治者的角度上说,拉克丝是福斯拜罗最高法理的拥有者,是所有福斯拜罗人都认可的领袖;从民众的角度上说,拉克丝是更美好的新生活的缔造者,跟随她才有更好的生活、更值得期盼的明天。
如果说拉克丝刚刚来到福斯拜罗的时候,她和伊诺、娑娜还像是拉着福斯拜罗这辆破车的三匹小母马,那到现在,随着福斯拜罗的思想逐渐统一、随着她的工作显现出成效,她就从做牛做马的拉车人,变成了掌控福斯拜罗前进方向的舵手。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福斯拜罗建立起了全新的秩序。
如果说在祖安的时候,拉克丝是凭借着出色的理论和力量,整合原本就具有先进性的祖安工人、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祖安,那在福斯拜罗,她就真正做到了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在荒僻的北境,创造了一个和德玛西亚原有情况完全不同的秩序。
对于嘉文四世来说,托比西亚战役是他的立身之战。
在托比西亚河畔,这位年轻的国王统帅军队获胜,不仅从贵族手里收拢了军权,而且还真正拥有了声望、拥有了接下来大刀阔斧改革的基础。
等他得胜而归之时,完全可以昂首挺胸地告诉历代先王,他捍卫了德玛西亚的荣耀、捍卫了光盾家族的荣耀!
而在福斯拜罗,完全了思想统一和体制改编的拉克丝则是彻底完成了新秩序的编织,并做好了将其进一步步扩展,直至整个德玛西亚的准备。
等她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之后,也许所有的德玛西亚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将有机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荣耀。
是重振旧时代的列王荣光,还是步入新秩序下的人人如龙?
……
而放眼整个符文之地,除了德玛西亚这一隅之外,别处也并不平静。
诺克萨斯在失去了黑色玫瑰势力、没有了斯维因统帅全局之后,也许彻底的分裂近在咫尺,哪怕德莱厄斯还在,但没有了斯维因的帮助,这位诺克萨斯之手能否带领元气大伤的诺克萨斯走出困境还是个未知数。
失去了武力的弹压之后,各地的军事贵族恐怕将不可避免的卷土重来,是进行新一轮的征伐还是有底线的妥协,这将是德莱厄斯所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
而随着诺克萨斯的进一步衰落,艾欧尼亚鹰派和鸽派的斗争恐怕也将会进一步陷入白热化状态,这对于勉强建立起统一政府的艾瑞莉娅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其严峻的挑战。
冰雪皑皑的弗雷尔卓德平原,虽然凛冬之爪早已经分崩离析,但想要趁机继续扩大影响力、用更和平的方式团结弗雷尔卓德人的艾希遭遇了全新的困难,而在嚎哭深渊之上,霜卫要塞内的那位女巫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也依旧无人知晓。
或许这里的冰原旅者唯一知道的,只有今年的雷暴越来越激烈、失者越来越疯狂而已。
与此同时,随着艾欧尼亚贸易的利润渐渐为人所知,越来越多的商人将目光看向了海洋、看向了未知的地方,比尔吉沃特越来越繁华的同时,一些隐没于历史典籍之中的古老王国,也许很快要到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在南边的恕瑞玛大陆,个个打着恕瑞玛帝国大旗的城邦都宣称自己才是正统,但那些真正更接近于恕瑞玛正统的势力,则是有的在冷眼旁观、有的在准备着清扫这些诈称正统异端。
瓦祖安的城市规模进一步扩大,符文树的培育也来到了推广种植的阶段,为了保护商业机密、避免符文树的秘密外泄,瓦祖安内部召开了秘密会议,并决定向着雨林深处的方向扩张,在雨林深处展开符文树的大规模种植。
但瓦祖安的市民显然不会想到,在库莽古雨林的深处,一个古老而与世隔绝的魔法文明,会因为这些符文树的缘故不得不抛头露面——以绪塔尔用以隐蔽自己的魔法屏障将会是符文树最好的养料,一旦魔法屏障失效,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必然会和瓦祖安人有所接触。
同样即将再次出现在更多人视野之中的,还有向来如小透明一般的南恕瑞玛,在这片因为沙漠和海洋而与世隔绝的地区,被历史记载为恕瑞玛末代皇帝和背叛者的两个人将会再次联手,让恕瑞玛再次伟大。
而在他们的阴影之下,虚空信徒则是在谋划着一个“令人惊喜”的大计划,这一次,他们将目标放在了古老典籍所记载的、被封印在沙海深处的恶魔身上,希望通过恶魔的力量,再次打开虚空的通道。
同样觊觎恶魔之力的,还有一个刚刚离开了卡玛维亚的年轻姑娘,她和欢愉之恶魔签下了契约,为它收集其他所有恶魔的力量,并熔铸最纯粹的恶魔本源。
而在她的故乡,瑞兹发现了新的世界符文出现的征兆,比世界符文可能出现更糟糕的是,似乎卡玛维亚人正期待着这枚世界符文的出现,他们认为这枚世界符文会成为他们源源不断的魔力之源。
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时间的长河之中,有一双睿智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他们,这位时间旅行者在无尽的懊悔之中找到了那唯一的希望,并努力地说服所有人放下芥蒂、做好准备。
同样默默注视着一切的,还有高高在上的巨神,在经历了多次失败之后,他们终于痛定思痛,打算采取一点更加激烈的措施,来应对越来越不好忽悠的凡人。
也许,符文之地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
番外篇·前传其一·天上掉下个卡尔亚
多年以后,面对汹涌而来的虚空生物,飞升武后瑟塔卡准会回想起,霍洛克带她去见到卡尔亚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在那时候,恕瑞玛是个二十多人的小部落,一个个擎枪持棒地为人雇佣战斗,奋勇当先,在星罗棋布的绿洲之间厮杀,绿洲内的草木繁盛茂密,一如后来蒸蒸日上的恕瑞玛。
当瑟塔卡第一次见到卡尔亚的时候,他正穿着一件宽大而破烂的、系有腰带的灰黑色连帽长袍,由于从砾石戈壁的荒丘上一路滚下,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伤痕。
但即使如此,他也是瑟塔卡见过的,皮肤最细腻的男人——确切地说,这里的范围也许不应该局限于男人。
他似乎总有长长的、可以遮蔽阳光的衣服穿,否则他不会有这么白皙的皮肤;他似乎也从来都不会干重活,因为他的手脚都没有老茧,而在沙漠之中,能有这样条件的,只有那些祭司或者大部族首领的儿子。
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瑟塔卡的眼里,这家伙原本俊朗的面容忽然就变得可恶了起来,瑟塔卡讨厌那些大人物,也讨厌那些大人物的后裔,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瑟塔卡不过是一个流浪部族的首领,带着族人靠着不要命的被人雇佣战斗而生存;而这种大人物的孩子却可以在绿洲出生,从小到大都有人照顾,所以,哪怕瑟塔卡很喜欢他如黑碧玺一般的眼眸,但最终却只是斜斜的睨了他一眼。
这种货色,就需要尝尝在沙漠之中流浪的滋味!
而就在瑟塔卡打算离开的时候,恕瑞玛部族的其他人则是听说了消息之后纷纷围了过来。
对于这些为人卖命的沙漠流浪者来说,一个看身体仿佛是某位祭司或者部族首领儿子的家伙,显然是非常新鲜的稀罕玩意。
瑟塔卡本想告诉族人这没什么好看的,但转念一想,或许让他们知道那些大人物也没什么了不起也挺好,于是,就叮嘱了一句“别耽误了干活”,就转身离开了人群。
而面对着这么一大群人,这个细皮嫩肉的奇怪家伙最终面露苦笑,忍不住低声地说了几句“卡尔亚,卡尔亚”。
(实际上说的是汉语“坎儿呀,坎儿呀”,指的是坏运气导致的窘迫时机,即洗完澡之后尴尬的穿越。)
于是,卡尔亚就成为了他的名字。
……
对于卡尔亚来说,穿越其实并不是他所期盼的。
尤其是穿越到一片不知道多大的沙漠之中、穿越到了一群好像还处于原始社会的原始人之间。
这是一个不大的部落组织,当这些部落民如看猴子一般前来围观卡尔亚的时候,卡尔亚也在同时观察着他们。
可惜卡尔亚并不能听懂他们的语言,甚至因为几句低声的无奈抱怨,而有了一个卡尔亚的新名字——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向前看了。
首先,从围观者的排列上看,他们的领袖似乎是那个被专门引来、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女性,所以也许他们是母系社会的部族?
其次,卡尔亚发现,围观者大多以年轻人为主,但即使一个个看起来都年纪不大,但他们的手上和脚上却都布满了厚重的老茧,不少人身上都有伤疤甚至残疾。
从这一点上来看,也许这些人是一群经常战斗的人——有可能是狩猎,也有可能是和人进行的战斗。
然后,考虑到这些人的目光之中除了应有的好奇之外,还闪烁着微妙的戒备,再加上不少人虽然瘦骨嶙峋,但肚子却格外的大,他们的生存条件恐怕非常艰难。
最后,卡尔亚应该庆幸这些人虽然文明比较原始,但至少没有食人的癖好,他们在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干脆地转身离开、按部就班地忙碌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在这里扎下营地,对这些人来说,几分钟的微观似乎已经足以满足好奇心和娱乐的需求,他们需要抓紧每一分钟工作,而工作的目的,恐怕是活下去。
看着这些人离开的背影,感受着身下砂砾的逐渐冰冷,卡尔亚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
沙漠的气候注定是白天炎热、夜晚寒冷的,仅仅靠着自己身上这件破破烂烂的睡衣,卡尔亚可不认为能安全熬过寒冷的夜晚。
而且,考虑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漫漫黄沙、自己初来乍到对一切都不了解,卡尔亚也只能收拾心情,强行无视了身体上的疼痛,开始跟随那位领袖小姐。
这种生存艰难的部族,恐怕并没有救助一个路人的善良和余力。
若是没有他们的帮助,卡尔亚自己则完全走不出这片沙漠——为了活下去、为了走出这片该死的沙漠,卡尔亚打算看看自己能不能为这个部族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以换取一份庇护。
毕竟,一个身体健康、头脑灵活、愿意服从秩序的成年男性,在这种比较原始的社会,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劳动力吧?
……
瑟塔卡很烦,因为这个讨厌的卡尔亚似乎缠上了自己,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
虽然瑟塔卡几次停下来要求他离开,但无论瑟塔卡说什么,他都只是摊开双手,摆出一副不懂的样子,甚至瑟塔卡直接用脏话辱骂他,他都一脸迷茫,只是露出一个仿佛人畜无害的微笑,仿佛瑟塔卡说的是什么友善的问候。
他似乎听不懂自己的话。
难道,这是一个从沙漠另一端来的人?
瑟塔卡听说过沙漠另一端的故事,据说只要穿越无尽的大塞沙漠,在沙漠的另一端就有一条河,那里有无尽的绿洲,是一片没有饥馑的世界。
这家伙的细皮嫩肉,就是在那片没有饥馑的世界养出来的么?
可惜,瑟塔卡对于那片世界没有兴趣,恕瑞玛部族也没有资格穿越大塞沙漠——他们整个部族只有一头老迈的、被拿来抵佣金的斯卡拉什作为驮兽,而二十多个人的部族想要穿越大塞沙漠,至少要有四十头斯卡拉什。
而四十头斯卡拉什……那是瑟塔卡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想要养活他们,至少要有一小片绿洲。
现在的恕瑞玛部族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养活一个异乡人的富余,偏偏瑟塔卡听说过一些血脉诅咒、有些人杀死之后会受到诅咒,所以一时之间她也拿这个总是傻笑的人没办法。
跟着……就跟着吧。
然而,就在瑟塔卡下定决心打算无视这个异乡人的时候,这个异乡人却忽然变得热情了起来——他非常主动地加入到了营地的建立之中。
卡尔亚笨手笨脚地想要帮忙,但却发现自己一点忙的帮不上。
别说工作了,就连寻常人使用的工具,他都只能勉强拿起来,不捣乱就不错了。
见到这一幕,瑟塔卡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对于这种货色来说,打扫恶臭的斯卡拉什粪便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
卡尔亚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的身体虽然不能算是强壮,但至少也算是健康——但当他看明白了这些人搭帐篷的方式、想要上手帮忙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自己根本抡不动固定橛子的锤子。
怎么会这样?
明明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却可以抡着至少有三十公斤的锤子,轻而易举地将金属橛子凿进砾石滩中……
更让卡尔亚惊愕的是,在这些人拿出了一些看起来有点像是煤炭一样的玩意堆起来生火的时候,他们生火的方式,是搓个火球。
没错,搓个火球。
如此魔法而不科学的情况,让卡尔亚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处在一个有着超凡力量的世界,以自己原本的世界标准来看,这里的人很多都是超人!
而在这种超凡世界之中,卡尔亚自己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劳动力,恐怕完全不合格……
完蛋了。
从之前这个部落领袖的表现来看,他们并不愿意接纳自己,而在刚刚自己暴露了“孱弱”的一面之后,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也隐隐有了几分鄙夷,劳动力换取庇护和生存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卡尔亚有些着急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完蛋了的时候,部落的领袖却忽然向他招了招手,似乎示意他跟上。
有些疑惑的卡尔亚跟在了她的后面,然后很快在避风处看见了一头庞然大物。
那是一头体型比大象还大的骆驼——如果卡尔亚没有见过那些将铁橛子钉进石头的超人,他或许会对这家伙的身体结构产生一些兴趣,但在见识了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夸张的力气之后,他却产生了一种理该如此的感觉。
就在卡尔亚疑惑为什么对方会带着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看见了几个面色极差、在这头“巨型骆驼”后面铲屎的倒霉蛋。
铲屎官?
卡尔亚很想拒绝,但很可惜,他没得选。
刚刚从营地一路走过,他已经确定了,凡是体力劳动,自己一项都做不了;而不需要体力的脑力劳动,自己又不会这里的语言,这种情况下,似乎只有脏活累活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不过话说回来,这头大骆驼也太臭了点吧,在卡尔亚的印象里,食草动物的粪便都是没有什么味道的,他小时候也要出去捡牛粪的,那玩意湿的时候铲回来也有点味,等晾干了一般就能当做柴火用了,没什么味道。
但这头大骆驼的粪便……哪怕因为新鲜的缘故,也太大了!
怪不得刚刚清理的那个家伙一脸痛苦,自己一上手就逃也似的跑了!
努力屏住呼吸的卡尔亚拿起了对自己来说有点过于沉重的铲子,终于了自己穿越之后的第一份工作,而见到他真的老老实实地做起了铲屎官,本来想看笑话的瑟塔卡,则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真的做得很认真!
而且……为什么这家伙忽然开始吸鼻子了?
真是见鬼了,难道还有人喜欢这种新鲜出炉的恶臭吗?
卡尔亚当然不是什么变态的逐臭之夫,只不过在掩埋了一部分斯卡拉什的粪便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这玩意的味道在某种意义上给了他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捂住口鼻、努力屏住呼吸之后、气味淡到几乎微不可查的时候,如果不是卡尔亚的嗅觉出现了问题,那他应该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琥珀香。
而这种味道,来自于一种名字非常有诗意的香料。
龙涎香。
龙涎香的香味来自于抹香鲸肠道内的分泌物。
当抹香鲸吞食大型软体动物后,软体动物的颚和舌齿在胃肠内积聚,刺激了肠道,令其肠道分泌出一种特殊的蜡状物,将食物的残核包起来,慢慢地就形成了龙涎香。
湿润的龙涎香味道腥臭而腐败,但在海水中经过漫长的氧化过程,并遇到海洋中的盐碱而自然皂化、被捕捞之后经过晾晒干燥之后,就会产生一股独特的、带有甘甜琥珀味道的异香——卡尔亚有幸见过新鲜的龙涎香,现在想来其味道和这头“大骆驼”有着不小的相似之处。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卡尔亚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在将一切付诸实践之前,他需要先给自己清理一下身体、然后求一点吃喝。
就这样,在掩埋了所有斯卡拉什粪便之后,卡尔亚找了一处砂砾质地细腻的洼地,趁着砂砾温度还比较高,迅速地给自己洗了一个砂浴。
细腻的砂砾带走了他身体表面的油脂,也大幅度减轻了他身上的气味,在将自己的浴袍也在沙子里揉搓一番、抖落干净之后,他再一次找到了瑟塔卡,并做出了吃东西的手势。
虽然瑟塔卡依旧对这个身上有一股怪味的小白脸充满了鄙夷,但考虑到他的确干了一份大家都不爱干的活,所以在今天的晚餐里,她加上了卡尔亚的一份。
就这样,卡尔亚在沙漠之中,吃到了自己来到符文之地的第一餐。
恕瑞玛沙漠的经典菜式,大塞浓汤。
而和拉克丝喝到的美味版不同,卡尔亚用的是一个浅浅的石碗,喝的是一份黏黏糊糊的“汤”。
很咸,很浓,味道一言难尽。
番外篇·前传其二·融入恕瑞玛的异乡人
卡尔亚融入恕瑞玛部族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甚至包括了卡尔亚自己。
仅仅不到五天之后,卡尔亚就变成了一个香饽饽,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而从铲屎官变成香饽饽,这一华丽转身的背后,是卡尔亚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对斯卡拉什的粪便进行了很多种处理。
包括但不限于烤干、晒干、焗干在内的干燥,以及研磨、燃烧、发酵等后期处理。
恕瑞玛人并未给他分配更多的工作,只是在他打扫完毕之后为他提供一天一顿饭和一点水,所以卡尔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而通过大量实验,卡尔亚发现在将恶臭的粪便用温热的砂砾焗到干燥之后,再进行闷烧,这个过程中所散发出的味道就会由臭转香,而且在燃烧之后,灰烬里也会有不少黑色的、散发着异香的粉末。
得到这一结果的卡尔亚兴奋地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找来了一块不少石块,在地上挖了个坑之后,搭建起了一个炉灶,随后他将自己控制温度焗干的排泄物放在了这个地下炉灶之中,引燃之后将灶膛完全用沙子堵死,等香气先出现再消散、地面先温热再冷却,他这才再次打开了炉灶。
通过这种方式,在石质炉灶的上炉膛,他成功收集到了薄薄的一层黑色香粉。
将这些香粉撒入了他的“砂浴坑”之后,再次进行一番砂浴之后,臭臭的铲屎官完成了自己华丽的转身。
对于卡尔亚的改变,恕瑞玛人显然不会知道你其中的奥妙,站在他们的角度上,他们只发现卡尔亚在今天晚上的吃饭的时候,忽然就变得香喷喷的了——有两个年轻的小女孩想从卡尔亚这里打听一二,但由于双方语言不畅,最终交流无果。
而在晚餐之后,卡尔亚则是再一次缠上了瑟塔卡。
虽然双方语言不同,但这一回的交流却出奇的流畅,当卡尔亚拿出了一部分这些黑色的香粉之后,瑟塔卡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思索片刻之后,找了一柄小孩子训练用的、估计卡尔亚比较趁手的武器,摆出了交换的架势。
对于这种交换,卡尔亚自然是不会接受的——开什么玩笑,这么可怕的地方,就算你给我二十根这样的长矛,离开了这个部落自己也活不下去,经过了五天的观察和思考,他已经完全确认并接受了这是一个超凡世界、而自己在这里只是一个弱鸡的事实,在掌握超凡之力前,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离开的。
拿出这些香粉,他最重要的目的是学会这里的语言。
于是,他强硬地将这些黑色的香粉塞给了瑟塔卡,然后在瑟塔卡用疑问的语气向他询问的时候,非常认真的、如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瑟塔卡的话。
最开始的时候瑟塔卡还以为这家伙疯了,但眼见着卡尔亚无比认真地完全按照自己的声音和声调重复着自己的话,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要学习我们的语言!
对于这个交换,瑟塔卡最开始是不感兴趣的。
作为恕瑞玛的首领,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她并没有时间搭理一个外乡人、教这个外乡人学外语。
不过,就在她打算拒绝的时候,看着卡尔亚身上长袍和手里的香粉,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些香粉是哪来的?
初见卡尔亚的时候,他除了这件长袍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前几天他都臭烘烘的,怎么看都不是有香粉的样子——而且从他今天才找到自己也可以看出,他似乎是刚刚得到了这些香粉。
站在瑟塔卡的角度上,卡尔亚应该是无中生有地“变”出了这些香粉!
思及此处,瑟塔卡终于瞪大了眼睛。
能够变出香粉,还穿着长袍,而且一副身体弱不禁风的样子,难道这个异乡人是一个巫师?
在这片沙漠之中,有巫师天赋的人不少,像是恕瑞玛部族内,就有两个孩子能制造火焰和微风,但有巫师天赋和成为巫师之间,那可是横亘着一条天堑的——随着有巫师天赋的孩子越来越大,他们会很快陷入“巫师的诅咒”中,要么天赋消失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活下来,要么天赋失控随着魔法的暴走而死。
只有真正掌握了自己天赋的那些人,才有机会长大成人、穿上长袍,成为一个巫师。
对于恕瑞玛部族内的那两个孩子,瑟塔卡一直很担心,虽然他们现在还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场考验迟早还是会来的,如果撑过去了,哪怕成为了普通人倒也没什么,就怕万一没撑住……
而如果卡尔亚是个巫师的话,那他应该有成为真正巫师的办法。
或许自己可以多和他交流一下、看看他能不能教教那两个孩子?
思及此处,瑟塔卡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了卡尔亚的请求。
她收下了这些香粉,然后开始了一对一的恕瑞玛教学。
“咩。”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咩。”(恕瑞玛语,我)
“咩。”卡尔亚点了点头,也指了指自己,“咩。”
“喏。”瑟塔卡这一次指向了卡尔亚,“喏。”(恕瑞玛语,你)
“喏。”
“塞。”瑟塔卡这次抓起了一把砂砾,任其从掌心滑落,“塞。”(恕瑞玛语,沙)
“塞。”卡尔亚也抓起了一把沙子,指着掌心之中的砂砾,“塞。”
“……”
“……”
学习语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在卡尔亚并不了解其语言逻辑的情况下——当卡尔亚终于能实现正常交流、基本了解恕瑞玛语言逻辑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在此期间,卡尔亚依旧兼任铲屎官的工作,而恕瑞玛部族也进行了两次迁徙。
路上的这段时间卡尔亚吃了不少苦头,学习的时间也短了很多,但他依旧一有机会就找瑟塔卡学习,而当第二次迁徙结束、恕瑞玛部族来到了一片绿洲的外围之后,卡尔亚也终于知道了他们长途跋涉的目的。
这座绿洲的主人死了,他的两个儿子要争夺绿洲的继承权,所以约定在绿洲之外展开一场战斗,以“兄友弟恭”的形式,来决定这座绿洲的归属。
小儿子一方雇佣了瑟塔卡,所以恕瑞玛部族是以雇佣兵的身份来到这里的。
战斗开始之前,雇主向瑟塔卡承诺,如果他最终获胜,他将会接纳瑟塔卡的部族进入绿洲,让他们成为绿洲居民。
然后,在这片看起来宁静而美好的绿洲,卡尔亚亲眼见到了一场原始而野蛮的厮杀。
整个恕瑞玛部族,除了卡尔亚这个纯废物之外,其他人无论年龄大小、身体强弱,全都拿起武器参与了战斗——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卡尔亚顶多学会了用投石索投掷石块,虽然准头不错,但因为力量不够,连作为远程火力支援的资格都没有。
和敌人相比,恕瑞玛部族没有作为防御的铠甲防具,只有长矛、锤子之类的简易武器,但为了能够以后在绿洲里生活,所有人都发了狠、拼了命,瑟塔卡和最开始发现卡尔亚的霍洛克更是勇猛无敌、千军辟易。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恕瑞玛获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虽然大儿子雇佣的战士看起来更加强壮,但在瑟塔卡和霍洛克的带领下,恕瑞玛部族站到了最后。
兴奋的瑟塔卡向着绿洲的围墙上喊话,要对方履行承诺、接纳恕瑞玛部族,但意气风发的小儿子却并未并未履行他的承诺。
“嫁给我吧,瑟塔卡。”他得意洋洋地开口道,“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成为我家族的一份子,到时候你的部族就是我的家族,我们将永远生活在这片水草丰美的绿洲之中!”
如此臭不要脸的回答几乎让瑟塔卡气炸了肺,她愤怒的集合了人手,想要直接找这个出尔反尔的混蛋算账,但面对着绿洲外的围墙,瑟塔卡没有任何机会。
整个恕瑞玛部族就这么点人,他们没有攻击围墙上敌人的武器,更没法撞开加固过的大门,反而是绿洲的主人和他的嫡系战士们却可以居高临下地投掷石块,甚至拉弓射箭。
要知道,在沙漠之中,制造弓箭的材料是非常宝贵的,至少以恕瑞玛这种体量的部族,阖族上下都没有哪怕一张弓。
就算再怎么生气,瑟塔卡也只能忿忿地向围墙上丢些石块而已,她这时候算是彻底明白了,人家亲兄弟之间的斗争根本就没必要你死我活,这场流血的战斗对于他们来说,和一场野兽的厮杀最大的区别只在于赌注有些大而已。
然后,就在瑟塔卡暗暗发誓一定要后续报复回去的时候,一枚经过热焗干燥、还未进行燃烧处理的、气息非常浓郁的“香石”被卡尔亚用投石索甩了出去。
正在围墙上哈哈大笑的小儿子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格挡,但却正好遂了卡尔亚的心意——香石炸开,这家伙第一次尝到了“死到淋头”的滋味。
虽然这一手并不足以给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在离开了这片绿洲之后,卡尔亚还是正式被恕瑞玛所接纳,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恕瑞玛人。
而经历过这些的卡尔亚,心中也终于确认,这个恕瑞玛就是自己知道的恕瑞玛、这个瑟塔卡就是自己知道的瑟塔卡。
意识到了这一点,卡尔亚的心中终于有了努力的方向。
当天晚上,没有得到预想之中报酬的恕瑞玛部族众人都非常沮丧,所有人在扎下营地、匆匆吃了些东西之后,就都陷入了沉默。
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卡尔亚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在了篝火前——面对着死气沉沉的众人,卡尔亚大胆进行了直言不讳的锐评。
“如果因为一个卑鄙小人的出尔反尔就陷入自我怀疑,那恕瑞玛才真的是马上就要完蛋了。”
“都将脑袋抬起来,这不应该是一群刚刚战胜了另一群比自己更强壮者的勇士该有的表现!”
“大姐头面对着成为绿洲民的招揽,都没有选择放弃大伙,难道现在你们要放弃自己了么?”
“……”
“……”
在煤石暗红的火光之中,在失落的恕瑞玛战士们的面前,卡尔亚用自己刚刚学会的恕瑞玛语,煲了这片沙漠有史以来的第一碗鸡汤。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风味特殊的心灵鸡汤,在恕瑞玛内部,瑟塔卡有了一个“大姐头”的绰号。
而在煲心灵鸡汤之余,卡尔亚也顺势提出了可以去出售香粉,给部族找一项额外的收入,面对着这个提议,“试用”了很久的瑟塔卡当场拍板做了决定。
他们将会去南边的一处绿洲,补充物资,并试着出售卡尔亚制造的香粉!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再次打起精神的恕瑞玛人迅速收拾了行囊,踏着细密的黄沙,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迈开了继续向前的脚步。
第六卷 喧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