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让这个缄默人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他第一反应就是伊诺在胡说八道。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伊诺就加快了语速,用一种“懂的都懂”的腔调,继续说道:
“我和塔里克那种彻底失去自我意志的人不一样,既然缄默人和光照会不是一条心,那看来我们才是一条道上的。”
“……”
这个被冻得哆哆嗦嗦的缄默人很想回一句“谁跟你是一条道上的”,但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哪怕缄默人并不认同光照会的部分理念,我们也都是为了王国效力。”
缄默人最近的确不好过。
因为塔里克的归来,之前一直被排挤在政局之外的光照会终于有了发难的时机,他们认为这是不折不扣的“神迹”,是“神祇依旧眷顾德玛西亚”的表现,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扩展光照会的影响力才行!
这里的扩展影响力可不是吸纳更多的信徒,而是通过加深对信徒的影响,从而影响政局——换而言之,继之前那次决斗之后,光照会又一次向世俗权力发起了冲击。
由于是德玛西亚的秘藏传承组织,缄默人对很多事情的历史渊源都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愿意和光照会合流行动。
但问题是,偏偏这件事中很多地方都涉及到了缄默人,不管是登峰人身份的鉴定,还是他后续地位的确认,这些都需要缄默人来认定。
这种情况下,只要缄默人履行自己的职责,那看起来他们就在和光照会携手。
光照会搞事情,是为了插手世俗,但缄默人因为出身特殊,成员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施法者,在施法者见不得光的德玛西亚,他们注定了无法插手世俗!
换而言之,在这件事上,无论光照会的打算能否实现,缄默人都没有任何一点利益。
在禁魔的德玛西亚,缄默人的职责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吃饱了撑得才会和光照会一条道走到黑。
这种情况下,缄默人可以说是相当委屈了,他们很有自知之明,对政局没有任何兴趣,偏偏身处漩涡之中,不得脱身。
和曾经的呼风唤雨、守卫法典不同,如今的缄默人权力已经萎缩到了极致,甚至有部分功能已经落到了搜魔人的手里,这次光照会的行动成功了还好,顶多缄默人没有损失;万一光照会花里胡哨一通操作,再次如上一次被收拾,那恐怕缄默人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权力,接下来就又要被划走一部分了。
如此尴尬的境遇之下,提起光照会的时候,缄默人的语气自然好不了。
也正是这种无法掩饰的愤懑,让伊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光照会挟登峰人自重的行为注定是不现实的。”伊诺一语道破了光照会的算盘,“不管他们想要采取怎样的手段,德玛西亚的局势也不是靠着一位守护星灵就能彻底左右的。”
缄默人心下赞同,但脸上还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
“作为登峰人之一,我倒是认为,现在的德玛西亚,对于魔法的管制太过严苛了。”伊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缄默人会是现在这幅模样,但想来应该和世界符文的失控有些关系——自那之后,缄默人逐渐失势,沦为了边缘组织,对吗?”
“……”
“就当你是默认好了。”伊诺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缄默人,继续开口道,“光照会依靠着一个登峰归来之后六亲不认的登峰人,就产生了和贵族议会争夺世俗权柄的想法,那现在,如果有两个登峰人法师支持,缄默人愿不愿意站出来,主持德玛西亚魔法的正常化呢?”
听伊诺这么说,这个缄默人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面无表情的姿态了,他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伊诺,嘴唇颤抖着,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魔法并不危险,失控的魔法才最危险。”很满意这个缄默人的反应,伊诺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看法,“这一点缄默人应该比谁都清楚。”
“禁魔……禁魔是德玛西亚的根本。”缄默人努力强辩道,“如果魔法泛滥,结果将必然是失控,这一点缄默人的历史已经证明,所以德玛西亚才要实行禁魔制度,让一切失控的可能都被消灭在萌芽之中。”
“那是因为缄默人没有正统的魔法传承。”伊诺摇了摇头,“第一批缄默人应该来自于恕瑞玛吧?为什么曾经的恕瑞玛帝国魔法那么繁盛,却从未出现过魔法失控的情况呢?”
这句反问仿佛是一记重击,彻底击垮了面前这个缄默人的心理防线——如果不是见到了曾经恕瑞玛帝国的辉煌,当初缄默人也不会铤而走险地试图利用世界符文的力量来维系《德玛西亚法典》啊!
我们都是为了德玛西亚,结果却被国王连通外来者一起镇压,最终从法典的保卫者,沦为了如今躲藏在阴影之中、只能和宗教疯子混迹一处的缄默人!
“这位登峰人小姐。”他深呼吸了两次,努力地平复了个人的情绪,“缄默人从不为了自己的权力行事,我们是德玛西亚的根基,要为这个王国负责。”
伊诺挑了挑眉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魔法可以正常化,这对于德玛西亚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缄默人继续道,“所以,请跟我来——元老团应该很乐于和您当面交流。”
……
在这个缄默人的带领下,伊诺在这处地下实验室内,一间看起来像是阅览室的房间里,见到了缄默人的元老团。
似乎是因为信任,又似乎是对于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这些缄默人元老在见到了伊诺的时候,并未准备任何特殊的安保措施,双方就这么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仿佛初见的朋友一般聊天。
“这位就是登峰人小姐吗?”元老团之中看起来地位最高的一个老太婆在见到了伊诺之后,笑眯眯地露出了一副慈祥的模样,“能够赤足攀登巨神峰,当真是年少有为呀!”
“得天光眷顾而已。”伊诺也会以微笑,“和您这种将寒冰血脉开发到极致的人还是比不了的。”
被人直接道破底细,这个笑眯眯的老太婆表情当即一滞,片刻之后才摆出一副夸张的愣神模样。
“我可真是老糊涂啦!”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副大得夸张的眼镜框,颤颤巍巍地戴在了鼻梁上,“原来是同族的小姑娘……看你的年纪,不像是我这种流放者,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我伊诺就好了。”伊诺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呢?”
老太婆扶了扶眼镜框,两片晶莹剔透的坚冰迅速填满了镜框内——然后,她看向伊诺的眼神里再没有了之前的浑浊:“我啊,大家都喜欢叫我凌奶奶。”
“凌奶奶。”伊诺并未在意对方的倚老卖老,“如果没有见到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缄默人元老之首居然是一位弗雷尔卓德人。”
“嗨,我都说了,我就是个被放逐的老骨头。”凌奶奶也不在意伊诺言语之中的冒犯,而是摆了摆手,“你说的事情,小塔格都和我们讲了,的确是年轻人的想法,有冲劲。”
伊诺不说话,等待着对方后续的“但是”。
“但是,缄默人的事情,其实远比你想象的更加复杂。”果不其然,半句夸赞之后,【但是】如约而至,“光照会的宗教疯子一直是那样,有个机会就跳出来蹦跶一番,这种蹦跶是没有用的,随他们去了就好,缄默人不应该掺和在这种事情之中。”
“那缄默人对于魔法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呢?”伊诺并未对这种评价发表意见,“认为德玛西亚维持现在的局势就好?”
“自然是挺好的。”凌奶奶点了点头,“平平安安,没有战争,秩序井然……”
凌奶奶的态度让伊诺有点摸不准,她似乎真的是这么认为的,神情也渐渐地从锐利转为柔和,而在她的身边,其他的缄默人元老也似乎怀有同样的看法,听到凌奶奶这么说,面上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对劲。”伊诺一面微笑着很有耐心地听着凌奶奶的絮絮叨叨,一面瞧瞧握住了佩剑的剑柄,“卡尔亚老师,他们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肯定不对劲!”卡尔亚迅速催促道,“赶紧起身,直接拿下那个老太婆——她在动用世界符文的力量!”
虽然伊诺没有找到任何一点能量流动的痕迹,但出于对卡尔亚的信任,她还是双手一撑桌案,整个人猛然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大片坚冰如冰川崩裂一般,猛然袭向了对面笑呵呵的凌奶奶。
“现在的年轻人啊……卧槽!”
面对伊诺的法术,这位凌奶奶似乎本想着挥挥手就可以轻易化解,但随着坚冰即将加身,她这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控制不住伊诺制造的坚冰!
崩裂的坚冰如剃刀般激射而出,如果不是这个老太婆身手敏捷得惊人,此时已然被这些冰刃洞穿了!
再无了之前的游刃有余,身形爆退的凌奶奶只觉得满头雾水。
怎么会这样?!
要知道,寒冰血脉之间的战斗,尤其是寒冰血脉施法者之间的战斗,血脉浓度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这关系着施法者对于寒冰的掌控能力。
血脉越浓之人,越能掌握坚冰,甚至可以简单粗暴地夺取对方坚冰的控制权!
凌奶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搞不讲武德的袭击?
因为她在认出了伊诺身上的寒冰血脉之后,认为自己可以完全拿捏这个年轻人。
不管她是不是登峰人、不管她是怎样的身份,凌奶奶都有信心用世界符文的力量压制住她。
如果没有发现,那她将会被关进符文囚牢之中;如果发现,那就被自己当场镇压!
正如伊诺之前控制住那个缄默人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一般,凌奶奶拿下伊诺也并不是为了取伊诺的性命——在她看来,兹事体大,不管要不要和伊诺合作,主导方都必须是缄默人才行。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她才会悄无声息地调用缄默人秘藏的世界符文之力,试图压制伊诺;她才会在伊诺当机立断地出手之后,仿佛清风拂面一般任法术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才还击。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伊诺使用的的确是冰元素魔法没错,但使用的冰元素魔法却并非是寒冰血脉所带来的!
伊诺施法的路数是堂堂正正的元素魔法!
原想着云淡风轻地拿下伊诺,结果误判了情况的凌奶奶直接失了先手,整个人都灰头土脸地向后爆退。
然而,她这边身形爆退,伊诺那边却得势不饶人。
大片大片的寒冰宛若荆棘林一般在这间还算宽敞的会议室内蔓生开来,逼得缄默人元老们不得不狼狈离开——而在伊诺清场的这段时间内,凌奶奶虽然几次试图发动了反击,却难有效果。
只消片刻之后,这位凌奶奶就被逼到了墙角里。
“你真的是登峰人!”制造了一面冰墙、控制着它向前碾碎了不少冰荆棘,凌奶奶的语气终于不再如之前一般平静了,“如此充沛的魔力,如此年轻的年纪……你可比那个塔里克棘手不少!”
“你也和塔里克交过手?”伊诺一面击碎了对方制造的冰墙,一面颇有些意外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他也想要和缄默人合作?”
“星灵怎么会看得上一群藏在阴影里的凡人……自然是为了检验他登峰人的身份啊!”凌奶奶再次施法,一颗圆滚滚的冰球扫荡而过,碾碎了大量冰碴,“否则,你以为我们是怎么确认登峰人身份的?”
“?!”
“好了,停手吧,我不会再动用世界符文的力量了。”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伊诺停止战斗,“这一次,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再打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被你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