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氏当家家主膝下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六年前长女出事后,就只剩下王星若一个,加之王星若年幼,去年才办了及笄礼,自然是宝贝的紧,养成了她娇纵蛮横的性子,一点不如意,便对下人非打即骂,半点委屈也是受不得。
王家与陆家乃是世交,她自小就爱跟着姐姐缠在陆峙身边,自从姐姐出事后,她便生出了心思,谁知陆峙带回来一个辛娆,起初她还没什么感觉,只是看着这个比她漂亮的丫头很生气,便生了争竞之心,处处与她作对。
那时她倒还有些分寸,让辛娆跪个半个时辰,趾高气昂道:“你不过是个捡回来的破烂,就算去表哥跟前告状,表哥是会护着你呢还是会护着我呢?到时候表哥嫌你碍事就将你丢出去!”
果然就将辛娆吓住了,以后不管她怎么欺负辛娆,辛娆都能忍住不去告状,直到去年,她瞧见了一件事,整个人都怔住了,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扎满了刺,从每个肌理狠狠扎着她,她疯了,失去理智一般将辛娆丢进了陷阱里,她要她死,她是真的要她死……
“辛娆,将那坛子米酒搬到柳树下去,别磕碰了贵人的脚。”王星若颐指气使着。
辛娆看了看到她膝盖的酒坛,又看了看王星若,咬紧了牙关捏紧了手指,转身去搬。
一旁的小厮见她香温玉软,不忍心倒是想帮忙,但也不敢得罪了王大小姐。
余清珞正和几位夫人在说话,像是没注意到这边。
而其余的夫人,年长的那些家中正有待议亲的女儿,哪一个不眼巴巴盯着相爷夫人的位置,未来女婿房中有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美人,到底不是好事,王星若又家世显赫是个劲敌,乐得坐山观虎斗。
至于年轻的少夫人,未出阁前哪个不曾肖想过陆峙,曾经倒是还想过和辛娆交好,如今没了指望,自然不愿多管闲事惹王星若记恨。
可怜的辛娆娇嫩的手指压得通红,那酒坛子愣是没有移动半分……
王星若就是要看她出丑。
辛娆从十岁起就跟在陆峙身边,虽是侍婢,但平日里也就端茶研磨,红袖添香,莫说搬重物,就是连扫把也不曾拿过,养的那双手白皙滢润,连一个茧子也没有。
这会搬酒坛子,辛娆不得窍门又使不上劲儿,只一口气堵着不愿求饶,一鼓作气就去推那坛子。
果然坛底松动了,一边倒去,辛娆箍不住力,脚也挪不动分毫,眼见着那坛子就要压砸她脚上去……
“小心!”
一阵风掠过,斜刺里伸过来一条手臂稳稳扶住了坛身,另一手又按住了另一边,不让翘起来的坛底压回去压伤了辛娆的脚。
“你先松手退开。”谢复之看了眼她的脚,沉声道。
辛娆惊惶地看着他,方才正害怕收不住这坛子心跳得厉害,现在听到他这样说,立刻收手乖乖退了一步站好。
此时在悠然轩的众人看到突然出现的谢复之都惊讶地看了过来,辛娆也愣愣地看着他:“谢公子?”
等谢复之稳定好了酒坛子,才直起身朝她微微一笑,着人来搬了酒坛子,回头看了王星若一眼,温和的眼中冷了几分,王星若自然不会怕他,冷嗤一声:“多管闲事。”
余清珞适时走了过来揽过了王星若含笑看向谢复之:“谢侍御史怎么来了?”
谢复之这才走上悠然轩朝各位年长的夫人行了礼,他如今也是满京主母中意的女婿人选,年少有为又风度翩翩,自然对他很是客气,各种问候寒暄,谢复之端方守礼,即便急于去见辛娆,还是耐着性子妥帖应答。
寻了契机才告退出来去找辛娆,辛娆正在河边洗手,等洗干净了左右去找手绢,才知今日忘了带,她正不高兴,眼前却送来一方叠的整齐的干净手帕,她抬眼,阳光下谢复之垂首看着她笑得温柔。
辛娆盈盈一笑接过手帕道了声谢。
“阿娆姑娘。”
他这样唤她,倒是把辛娆喊得愣了回,虽然这个称呼不陌生,但都是在与她身份相同之人才会这样喊她,谢复之这样的贵公子这样喊她,倒是让她有一瞬脸红。
她脸一红当真如晨光下沁了露珠的蔷薇,又娇又俏,谢复之心底一软。
“谢公子怎么会来?”辛娆屈膝行了礼,仰脸而笑。
谢复之道:“家母病了着我来尽一份心意,没想到你也在这。”他语气温和似有轻叹,仿佛在感叹这就是缘分。
辛娆道:“我是来帮忙的。”
她话音刚落,谢复之已经掏出了一张千两银票:“既如此,我也该尽一份心才是。”
辛娆看着那千两银票,瞠目结舌:“不用那么多......”
她瞧着那些员外商户都是捐些个几百两的。
谢复之朗朗一笑,眼中尽是柔和:“为国为民,怎能算多。”
这时余清珞已经走了过来含笑揽过了辛娆的话头:“谢侍御史的一片心,阿娆你收下,登记在册就是了。”
余清珞末了朝谢复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谢复之顿时有一种被猜中心事的不自然,他干咳一声,余清珞既然来了,再见那些的夫人的目光已经逐渐投注过来,他也不好久留给辛娆惹麻烦,便出声告辞了。
等他离开,余清珞搂着辛娆往悠然轩边走边说笑:“今日可是托了阿娆的福,超额完成了。”语毕笑出了声。
几位年长的夫人会意附和着笑了两声,心底却有些不痛快,这辛娆丫头到底是命好,是相爷唯一的近身侍婢也就算了,连谢家的儿郎都护着她,好在她只是个侍婢,没什么威胁。
因着今日筹集的结果不错,聚会也早早散了场,余清珞让辛娆将今日的名录再誊录两册,辛娆回了栖迟院先是沐浴,整理了一下仪容衣裳,又随意用了些点心,等坐到院子里的凉亭下时,太阳也快下山了。
这样的时节正是不热不冷的时候,偶尔一点微风,也很是温柔,辛娆坐在凉亭下细细誊录名册。
陆峙意外的回来的早了些,甫一入院就见辛娆坐在凉亭下,夕阳灿灿笼罩在她身侧,如娇花照水,他静静望了她片刻,恩泰正要出声,被他制止,朝她走去。
辛娆正一门心思在誊录上,并未察觉身后站了一人,等意识到时,陆峙已经弯腰俯身手停在了她的身臂外侧,握住了她的手。
“相爷?”辛娆回头惊讶,这样的姿势她像是被陆峙圈在了怀中,她要抬头才能看到陆峙棱角精致的下颚。
“许员外的名字写错了。”陆峙语声清冷,像是在说公事,视线看着簿子上,手把着她的手圈出错字,再将正确的字写在旁边。
辛娆愣住了,直到陆峙低下头与她四目相接,她的心突然顿了下,然后红了脸。
陆峙凝注着她还是公事公办的端方模样:“重新誊录一遍。”
辛娆慌忙低下头去,陆峙的手离开了她的手,她一阵恍然,手背上还有余温。
陆峙看了眼她绯红地脸颊,坐到她身侧的石凳上,心情不错,淡淡道:“奉茶。”
辛娆正要放下手里的笔,恩泰已经眼尖地跑了上来:“阿娆你做正经事,我来。”
从前辛娆也经常在陆峙身边写字,方才虽然有一瞬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很快被辛娆忽略了,她又重新誊录,只是心思不太专一了,偶尔眼尾微抬,余光瞄到陆峙,他正看着她写字,面色......好像不生气了。
她心情一阵松弛,连下笔都轻快了些,很快重新誊写好一册,正要放到一边晾干墨迹,却听到陆峙微冷的声音:“等等。”
辛娆不解,捧着册子看向他,陆峙已经从她手里拿过了册子,眉眼又似浮上了一层冰霜,辛娆的心就瞬间提了起来。
“谢复之?”他轻念掀眼看向辛娆,“他去了悠然轩?”
辛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啊,她点头,就听陆峙轻嗤:“一千两,他倒是出手大方。”忽然他扔了册子按在了手掌下。
气氛一阵凝滞,陆峙略有不快,微冷的眼眸凝注着辛娆,按在册子上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一下一下点着。
“相爷有何问题吗?”辛娆识相地站了起来。
恩泰沏了茶来,就见气氛不对劲了,低着头放下茶盘,赶紧退出了凉亭。
陆峙没有应答,执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像是闲聊般开口:“本相倒是忘了问你,你哪里来的银子赎回那些首饰?”
辛娆见状,立刻老实道:“是谢公子借我的,相爷,谢公子人很乐于助人。”
“你和他是何关系?”陆峙垂眸看着手里的借条,面色平静像是闲聊一般。
辛娆便道:“我这样的身份哪里敢跟谢公子攀关系,只是他为人热心肠顺手帮了我罢了。”
热心肠?陆峙冷笑:“写借条了?”
“写了。”
“拿来。”
辛娆虽然不明白相爷为何要看借条,借条不都长一个样嘛,但她还是乖乖回房拿了借条。
陆峙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对之处:“利钱呢?”
辛娆欢喜道:“谢公子人可好了,他说不要我的利钱。”
她的笑容在陆峙看来分外扎眼,眉心微拧,语气更冷了:“不要利钱要什么?”
“他说让我绣个荷包作为谢礼。”
陆峙眼底闪过一抹戾色:“他倒是会想。”他冷眼看向恩泰,“去拿银子。”
恩泰立刻领命去了,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低头道:“相爷,如今您的私库是阿娆在管呢。”
陆峙竟然也有疏忽的时候,他看向辛娆:“自己去银库拿了银子还回去,五分利还给他,荷包不必绣了。”
辛娆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一喜过后,又觉得肉疼:“相爷,他不要利钱的!我的荷包不值五分利啊!”
陆峙睨了她一眼,不容置疑:“本相的人还要在外欠银子,你不嫌丢人,本相都嫌。”
辛娆只好闷声道“是”,又乖乖道:“阿娆让您丢人了......”
她虽有些肉疼,但相爷毕竟是自己人,欠相爷的总比欠谢公子的好吧?这么一想,她还挺轻松的。
这时又见陆峙抽了张宣纸过来,两指并拢在空白的宣纸上点了点:“写下欠条。”
“嗯?”辛娆一脸懵地看着他。
陆峙好整以暇:“本相替你还了银子,你自然该写欠条,连本带利。”
辛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突突跳了起来,连本带利连本带利......
“相爷......我能不能不借?”辛娆小嘴一扁,可怜巴巴期期艾艾隐含希冀地乞求他。
“不能。”陆峙眉峰微挑,“你是觉得欠外人的比欠本相的好?”
这还用问吗!一个不要利钱,一个要五分利!傻子都会选啊!但是辛娆看着陆峙不敢说,还要哭脸带笑:“自然是相爷的好。”
陆峙轻应一声:“嗯,写吧。”
辛娆第一次脑海里跳出两个字“狗官”,但也只有一瞬,她很快摇头抹掉了,悲催地慢吞吞地写下了欠条,落款她忍不住咬住了手绢。
陆峙轻笑一声,抽走了欠条,叠整齐放进了袖襕中,心情不错地拍了拍她的肩:“就从你每个月的月俸里扣。”
“相爷!我的月俸已经很少了!再扣我就存不了钱了!”辛娆欲哭无泪在后面喊着,“相爷......”
陆峙充耳不闻,恩泰表示同情地看了她两眼。
辛娆吸了吸鼻子,忽然无力地问恩泰:“最近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吗?”见恩泰不明白,她道,“我有一把伞好像找不到了,那是谢公子的,趁着去还钱,也好把伞还了。”
恩泰语重心长道:“顺便把伞的钱还给人家吧。”
辛娆不懂,恩泰没有细说就离开了,辛娆只得去私库里取了钱准备出门去,穿过花园走过长廊的拐角处,猛地撞上了王星若,辛娆怀里的银票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