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争吵

梨梦和池烟被罚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相府,她们走出规戒院时,梨梦的脸色尚且稳定,她毕竟是府里管着一众丫鬟的管事,但池烟脸色就不大好了,她哭得眼睛都红肿,脸也臊红了,回了房间就躲着不出来。

姜梅看着她关上门,对着禁闭的门冷笑一声,还妄想飞上枝头呢,摔死你!转头见如锦翻箱倒柜:“做什么?”

如锦也是大丫鬟,和姜梅梨梦是同时进相府的。

她找出一瓶金疮药:“我去拿给梨梦,你要一起去吗?”

姜梅背过身:“我不去。”

如锦也没强求,自去了。

十板子是打在手心,不妨碍行走,如锦帮梨梦上药:“你素日里最是精明的,做什么都不乱方寸的,相爷也曾夸过你行事稳妥,怎的今日犯下这样大的疏忽?”

梨梦轻慢地将药粉倒在手心的伤口上:“不过是可怜她处境困难,想着提点她几句,本以为她会寻个花园假装偶遇,谁知她这般愚钝,可惜了那副好相貌。”

如锦抿唇道:“她好看吗?我倒不觉得,庸脂俗粉罢了,相爷定然不会喜欢她的。”

若说相貌,两府里如锦着实排不上号,如锦长得一双大眼睛,脸有些大,嘴唇也有些大,偏生皮肤还黑,那双大眼睛反倒不美了,竟不像是比梨梦大了几个月,倒像是大了几年似的。

梨梦知道她素来不愿承认别人的美貌,也没说什么,只是苦笑一声,柔声道:“相爷喜欢谁都好,总之不会是我们,你别忘了我们为何能来相府?”

如锦笑了两声,她自然不能忘。

那年陆峙十七岁,正是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光荣回府,先帝龙颜大悦,破格提拔他进入内阁,陆峙回府时身后就跟着一个柔柔怯怯的辛娆。

相府初立,正当大家都以为陆峙会将辛娆丢在国公府时,他却带着辛娆去了相府,至此相府只有辛娆一个小姑娘和其他粗使丫鬟,其余管事都是上了年纪的妈妈。是三年后,陆峙才让辛娆在国公府选了几个丫鬟过来,那三个就是梨梦,姜梅和如锦。

梨梦看向如锦:“说白了,我们三个不过是过来给辛娆作伴的。”

如锦拧眉:“你太妄自菲薄了。”

梨梦笑道:“不然你去问问姜梅,她是否也这样想。”

如锦掌管着相府的绣房,一手绣技出神入化,有了技艺傍身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也不愿在姑娘们跟前低了一等,此时听梨梦这样说,神色默了默。

梨梦没去管她的脸色,她想起了池烟,经此一遭,池烟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了。

她过府来,大家心知肚明是为了给陆峙当侍妾的,她们虽觉得几率不大,但也秉持着机缘难测,对她尚且有几分尊重,这才不过一日,就惹恼了陆峙,看来绝无收房可能了,是以小丫鬟们走到她门前都要冷嘲热讽两句,池烟受不住,又不敢发怒,憋着口气听得快要吐血,又担心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回不去,留下来吗?正当她六神无主时,梨梦来了。

梨梦一来就拉着池烟赔不是,池烟虽也怪她,但如今处境困难,她是唯一一个来看她的,况且梨梦也受了罚的。

“姐姐,我该怎么办?”池烟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我来便是想告诉你,日子还是要过的,我手底下有个采买绣线的差事,原先的人回家生养了,空出缺来,你愿不愿意先顶上?”

池烟擦着眼泪满是惊讶,只要能留下来她还有什么满不满意的,连连点头。

这时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只听到一声又一声欢喜的声音喊着“阿娆姑娘来了”,池烟脸色一白,急忙走到窗前,就看到金台园里有品阶的丫鬟都围着辛娆,仿若众星捧月一般,池烟咬紧了牙关。

她虽身份低微,心气儿却是高的!

梨梦走到跟前轻声道:“她是阿娆,在她跟前,你是卑微的,别犯傻。”

“卑微”二字狠狠戳进池烟的心,梨梦已经开门走了出去,和辛娆说了几句话一同进来,辛娆见池烟眼眶红肿脸色苍白,生了恻隐之心:“你还好吗?这是金疮药,你擦着,有效的。”

辛娆眼底的怜悯在池烟看来就像是胜利者的姿态,她冷冷道:“梨梦姐姐已经给了我一瓶了。”

梨梦笑着拿过辛娆手里的金疮药塞进池烟手里:“我那个算什么,阿娆给的自然是顶好的,快拿着。”她在辛娆看不见的地方给池烟眼神示意,仿佛在告诉池烟别得罪了辛娆。

池烟攥紧了手指松开将那金疮药捏的指关节泛白,语气生硬:“谢阿娆姑娘赏。”

辛娆知道她心里委屈,安慰道:“相爷那你先别急,我再帮你说说情。”

池烟虽有些心机城府但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受了屈辱哪里还忍得了,顿时胸腔快要炸了,只觉得她还在她跟前炫耀,甩手就将手里那瓶金疮药扔到了桌上,圆鼓鼓的瓶身咕噜噜滚到了桌边掉了下来,砸成了碎片,药粉散了一地。

“阿娆姑娘是觉得自己能左右相爷的想法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说情就有用是吗?”

一开始辛娆还念着她的处境,念着她送的糕点,此时被池烟愤怒的劈头盖脸一通冷嘲热讽震懵了,当即冷下脸来:“姑娘显见的是在跟我置气了?”

到底是跟在陆峙身边的,辛娆平日里玉软花柔的一张脸突然冷下来竟显出几分高位者的气势来。

池烟早已气疯了,发泄着心里的恨意:“若不是你在相爷跟前使心眼,相爷何至于恼怒至此!你嫉妒我!你见不得我受宠是不是!”

辛娆气得心肝都在颤:“我可是提醒过姑娘的!”

“你还说提醒!你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你真歹毒!”池烟眼见着就要上手,梨梦急忙拦住了她。

“你这样的性子留在相府不如早早打发了出去!”辛娆冷然道。

她说完转身走出门去,池烟追了上去叫嚷道:“好大的口气,我能不能留在相府全凭你一句话了吗?你不也就是一个丫鬟吗!”

满院子的管事都震惊了,说实话,这么多年,还没见有下人敢这么跟辛娆说话的,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来往的大臣也会对辛娆客客气气的。

辛娆转过身,寒凝的眸看向梨梦:“你还是好好教她规矩吧。”

梨梦笑道:“池烟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又受了罚,难免有些气性,你别放在心上。”

辛娆自然不会和梨梦置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这件事传到了陆峙耳里,恩泰问他要不要直接将池烟捆了乱棍打死,他布满寒意的眼深不见底:“先不急,阿娆性子软,借此机会也让她长个记性,你盯着点。”

恩泰颔首:“是!”

夜间陆峙半躺在软榻上看书,翻页时掀眼看向一边的辛娆,她坐在一边,拿着团扇低着头神思不属地给他扇风。

“后悔吗?”

辛娆恍然惊醒地抬头:“相爷问什么?”

陆峙放下书凝视着她:“后悔替池烟求情吗?”

原来是问这个,辛娆垂眸摇了摇头:“若是被发卖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被发卖出去,哪里还有清白去处,辛娆在那种地方待过,时过境迁,她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她嗫嚅道,“我是幸福的,十岁时能被相爷带回来,可是她未必能遇......”

陆峙的心尖像是被羽扇轻轻拂过,目色微沉后,执着书卷抬起辛娆的下颚,一点灯烛跃进他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目,语声低沉:“你觉得幸福?”

辛娆理所当然地点头:“吃穿不愁,还有赏赐有俸银,不用受辱,可是天大的幸福啊!”

陆峙看着她满眼的烂漫天真,莹莹流光当真如她说的是幸福,他又好气又好笑,书卷敲了她的脑袋:“你就这点志向?”

辛娆见他心情好像不错,得寸进尺:“相爷不如把池烟也安排进院子吧?也好成全了老夫人她老人家的心意,我看池烟对相爷也爱慕得紧,定然会好好伺候相爷的。”

陆峙眼中闪过寒光:“你懂什么是爱慕?”

“我懂啊!”

陆峙冷哼,显然对她的回答很是不屑,他复又躺回软榻,唇角的笑意已然冷却:“爱慕本相的女人多了去,难不成本相都收回来?”

辛娆眼前一亮:“只要相爷愿意,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陆峙手里的书突然扔到了辛娆的扇面上,压在了她的膝盖上,辛娆一愣,就见陆峙闭上眼从齿缝间喝出两个字:“出去!”

怎么又恼了?辛娆颓丧地抱起团扇和书站了起来:“那我就在外间候着,相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是了。”

陆峙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不带一点犹豫,心中冷嗤,她倒是个尽职尽责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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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峙自然不会将池烟安排进院,栖迟院依旧只有辛娆一个大丫鬟,和一并几个清扫屋舍庭院的小丫鬟。

“阿娆姐姐,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戴那副飞燕耳坠?”小丫鬟明依握着扫把站在一簇绣球花前,笑得明媚灿烂,朝气蓬勃极了,她是辛娆最喜欢的小丫鬟,还未及笄,辛娆打算等她大一些收她做心腹。

辛娆眼一眨笑道:“太招摇了,怕贼惦记!”

明依扛起扫把:“谁敢,我拿扫把打她!”

辛娆不过是一句戏言,谁知一言成谶了!

桑榆时分,陆峙回府时,眼角撇过一抹身影,他停下了脚步,在人影转过廊下时,冷冽开口:“你过来。”

恩泰看过去,有些不可思议陆峙竟会唤一个丫鬟近前,等走得近了,他才认出正是前些时候差点被发卖的池烟!

那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池烟盈盈屈膝行礼时,耳下那一对飞燕耳坠栩栩如生,他的心顿时如油锅里泼进一瓢水,炸了开来,那对飞燕他认得真切,正是陆峙在川渝一掷千金买下的!

他震惊地看向陆峙,陆峙眼底是彻骨的寒意,眼风似刀睨向池烟。

恩泰厉声问道:“耳坠哪来的!”

池烟慌乱一寸连忙道:“回相爷,是金玉楼买来的。”

“胡说!”恩泰喝道。

“奴婢不敢!”池烟已然跪下,“金玉楼的掌柜说是前些时日有位女郎卖去店里,奴婢看了喜欢得紧买来的。”

恩泰瞪大了眼睛,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突突的快要跳出胸口。

陆峙清隽的脸寒冷如铁,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压制不住眉眼间的怒火,他拂袖离开,震怒声传来:“让她来见我!”

恩泰哭丧着脸赶紧去了,池烟慢慢跪直了身子起身,眼中逐渐冷凝:辛娆,这一回,你能保得住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