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居是议事堂也是陆峙的书房,里头伺候的下人都是经过陆峙首肯的亲信,旁人没有允许是不得进入的。
辛娆在扶光居旁边的茶室沏了茶,摆好了茶盘端过来,门外的护院见是辛娆,立刻笑呵呵地放她进去了,辛娆端着茶盘在书房外站定一会,深吸了好几口气,确定没有想哭的感觉了,轻车熟路地敲了三下门,推门而入。
房内的交谈声停止了,辛娆低头走进房中,先是福了福身,才往正中的书案走去,感受着两边的注目。
朝中品阶高的官员辛娆都见过,所以也不陌生,那些大人也知道进来的丫鬟就是陆峙身边的辛娆,如今这丫头是越发的水灵了。
陆峙见她一进门就将头低得低低的,只看得见头顶如云的青丝,整个人似乎丧丧的,不像往日进来奉茶时,总是看着他如朝阳般笑着,然后脚步轻盈地给他奉茶,看着她此时沉重的步伐,一丝不苟的给在座的官员奉茶,他平静无波的眼眸微不可查地沉了沉,复又低头看向案上的卷宗。
直到辛娆将茶放在他的手边,他掀眼看过去,只看到她侧着脸瓷肌透亮,眼尾染着一点红,他的脸色便沉了沉。
坐在一边首位的荆山梧摇着折扇挑了下眉,稀奇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游走。
辛娆将所有大人的茶都上了后,后退几步,屈了屈膝:“奴婢告退。”
虽然三年前陆峙说过让她不用自称奴婢,但有外人在时,辛娆还是会守规矩。
半晌陆峙低首翻过卷宗,淡淡应声:“嗯。”
辛娆转身离开,谁知走到门口时,身后又响起陆峙微凉的声音:“在外头候着。”
辛娆微讶转身,眼中清亮一片,屈膝道:“是。”
等她关上了门,荆山梧端起茶杯闻了闻,含着不羁的笑:“阿娆这丫头奉的茶,总有一股清甜的香味。”
调笑着抬眼,陆峙冷冽的眸光正看过来,他干咳一声招呼众位大臣:“喝茶,喝茶。”
能坐在这里跟陆峙议事的官员,久经官场,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主儿,大理寺正卿正色转了话题:“严力源嘴硬得很,连番拷打也不肯认罪,连我们说有他通敌的信件,也能硬挺着喊冤枉,真是平日里瞧不出他那样的心性,竟是滴水不漏。”
荆山梧冷笑:“那还不是你们大理寺疏忽,连那么重要的罪证都能磕绊着浸了水!”
大理寺正卿脸臊:“是下官疏忽。”那保护证据的小官已经被他乱棍打死了。
陆峙掀眼看向大理寺正卿,意有所指:“从严家搜出的证据是他亲眼所见,他还能咬死了冤枉,可见他很有信心证据已然不做数了。”
荆山梧折扇豁然一收,哼笑了两声:“看来,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得清查一遍了。”
大理寺正卿陡然一怔。
陆峙又看向刑部尚书:“听闻严力源有个年仅五岁的儿子?”
刑部尚书立刻道:“是,是个有不足之症的小儿,一直靠药物吊着,常年送在外头治病,如今也失了踪迹。”
陆峙缓声道:“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众人吃惊,莫不是相爷要利用幼儿威胁严力源?但目前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也不怪他们这样想陆峙,毕竟一个病歪歪五岁的稚子能有什么用?
只有荆山梧觉得陆峙不会用这样的下策,莫不是陆峙还有其他的计划?
荆山梧倒是想多问一嘴,但见陆峙已然合上了卷宗,似乎急于结束会议,他了然,罢了,陆峙做事总有他的考量,任何棘手的事仿佛到了他手里就能迎刃而解了,他想,这大概就是先帝托孤命他为首辅摄政的信任感吧。
会议散,荆山梧最后一个走出书房,他可以不过问陆峙的计划,但有些事他倒是有兴趣问一问:“阿娆,过来。”
辛娆俯首等着那些大臣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抬眼看去,就见荆山梧含笑朝她招手,大有诱骗小姑娘的架势,辛娆无奈叹息乖乖走过去福了福身:“小侯爷有何示下?”
荆山梧是永宁侯的独子,永宁侯武将出生,年轻时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是先帝的生死之交,奠定了崇高的地位,也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听闻当年夫人生他时难产,遭了老大的罪,把永宁侯心疼坏了,所以膝下只有这一根独苗,经此一事,永宁侯唯恐陪伴妻子的时间不够,故此早早致仕带着妻子去游离山川,难得在京城,荆山梧又是从小被疼宠着长大,故此养成了放荡不羁的魔王性子,满京城,除了陆峙,还真没有能拿的住他的人了。
辛娆在他跟前自然听话的,免得这魔王又想出什么法子戏弄她一番。
“怎的,和你家相爷吵架了?”荆山梧调笑,不顾辛娆惊讶的面容,挑眉道,“小阿娆,好样的,要我说你就晾着他,治治他傲娇的性子.....”
辛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小侯爷言重了,奴婢卑下,怎敢和相爷吵架!”从来只有相爷生气的份......这句辛娆自然是不敢说的。
荆山梧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杏眸睁得圆圆的,分外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一下,但他素来有原则,有底线,所以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拍了拍辛娆的肩,做出不符合他性情的语重心长:“你好自为之吧。”
“阿娆,进来。”
陆峙清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辛娆连忙向荆山梧屈了膝小跑进房了。
荆山梧轻笑一声,这两人真是有趣。他一把展开折扇,风流倜傥,罢了,他也去找他的红颜知己逗弄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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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娆刚进房,就对上陆峙暗藏神光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瞧着她,陆峙执笔的手停在了卷宗的某一处:“加水。”
他指的是在砚台里加水,辛娆应声走到他身边,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翼翼偷瞄他,心里思忖着荆山梧的话,为何他要说她和相爷吵架了?昨晚相爷是恼了,难道现在还没消气吗?
陆峙生的好看,是好看极了,纵是瑶阶玉树都难匹敌,只是气质清冷如雪,令人不敢近前,此时外头的阳光洒进来,染上他的眉眼,却是中和他的冷意,让人有一种温润如玉的错觉。
“为何哭?”
辛娆猛地回神,才发现陆峙不知何时已然停下了笔看着她......
“我没哭......”本来已经调节好情绪的辛娆听他这么一问,又勾起了委屈,眼眶就湿了,她慌忙低下头去,手里的墨条慢吞吞在砚台里画着圈。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相爷不愿将老夫人送来的美人收房,而让她受误解受委屈?那岂不是在埋怨主子的不是,她还想不想涨月俸了!一想到月俸,辛娆吸了吸鼻子,抬眼攒起一抹委屈:“昨晚我惹相爷生气了,所以害怕......”
原来是为了他。那束阳光照进了陆峙眼底,冷冽的眸光裂了一道,乍暖还寒地浮上一点笑意,很快消失不见,他重新提笔,没有怀疑辛娆的话,毕竟辛娆情绪丰沛看到别人死了一条爱犬哭得伤心,她都会被带着滴两滴眼泪,那知道他恼了,怕他生气她哭两声也理所应当。
“可知本相为何生气?”陆峙慢条斯理问道。
辛娆杏眼一睁,她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知道他为何生气?相爷的心如海底深,她咬了咬唇:“阿娆愚钝。”承认自己笨总是没错的,还配上谦虚的表情,陆峙手腕微顿。
陆峙默了半晌,掀眼看向她:“本相离家十来日,你可有话要对本相说?”
辛娆闻声抬眼,眼中是被眼泪清洗后的澄澈天真,她想了一会,后退一步,双手交叠贴在腹前,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端起最是甜美的笑:“恭迎相爷回府。”
陆峙捏了下狼毫笔,重重搁下,撇过眼去不看她冷冽开口:“奉茶。”
辛娆连忙将案桌上的茶恭恭敬敬奉上,陆峙没有看她,端起茶杯呷一口茶,不一会将茶喝了见底,辛娆是个优秀体贴的丫鬟:“相爷还要吗?”
谁知陆峙抬眼,眸光如早春蓄起的细雪:“本相送你的耳坠呢?为何不戴?”
辛娆不知话题为何骤转,下意识道:“太贵重了......”
“去戴上。”
主子有命,即便做丫鬟的不懂,也不得违抗,辛娆“哦”了一声,回去栖迟院取耳坠,看到耳坠的那一刻,辛娆心中的阴霾忽然就一扫而空了,她觉得有这样大方的主子,即便喜怒无常了些,偶尔受点误解委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喜滋滋戴上耳坠,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然漂亮的东西能让人心情愉悦!
栖迟院和扶光居离得不远,她小跑着来回很快。
“相爷,好看吗?”辛娆跑进书房,婷婷袅袅站好,摇了摇脑袋,那一对飞燕在她耳下晃悠,阳光偶尔擦过金丝,反射到辛娆桃花面上当真是熠熠生辉。
陆峙坐在书案后看着她,刚好一丝光亮射进他的眼底,不辨情绪:“过来。”
辛娆乖乖走过去,陆峙已经起身,二人面对而立,陆峙的身形高大遮去了辛娆面前的大片阳光,她仰着头,陆峙逆在光里,像是云雾里的谪仙,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忽然陆峙抚上那一只飞燕:“本相选的,自然是好看的。”
“相爷?”感觉到飞燕在转,辛娆莫名。
“歪了。”
辛娆在心里“哦”了一声,正想说她自己来,突然耳珠触及一片清凉,她浑身战栗地僵住了身形。
陆峙捏住了她的耳珠,不轻不重的力道,她的耳珠饱满小巧,揉一下温热熨帖,手感很好。
辛娆微微偏了下头,躲了躲开口道:“相爷,痒。”她的声音不自觉轻软细柔,一出声,她竟觉得有些陌生,心跳了一下。
谁知陆峙不查似的捏着她的耳珠,辛娆一躲一退间感觉耳珠被扯了扯,她怕痛,又乖乖回来了些,这样无意识的主动让陆峙胸腔鼓动一瞬,缓缓松开了手,辛娆就挠了挠耳珠,将那股痒意挠开。
大概是离得近,刚刚只觉得空气有些热,她挠的耳珠一片滚烫,连着她的脸颊都红了,眼眸还是莹澈水亮,天真地看着陆峙不夹杂一丝情丝。
“下去吧。”陆峙恍然一瞬失神,语声低沉。
辛娆愣了一瞬,瞥见他已然坐回了圈椅上,清冷的眼看着卷宗,神色无常,她应声:“是。”辛娆转身离开,没看到陆峙抬头,在她跨出门槛时,飞燕晃进了陆峙的眼。
辛娆走出扶光居只觉得耳珠还有些痒,不禁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挠了挠。
转角处对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池烟,她讶异一声,池烟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耳坠上一瞬,才笑开:“阿娆妹妹。”看着她脸上的薄红笑意顿了顿。
“听闻相爷回来了?我去给她请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