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突然回来了,还是这个时辰!辛娆揣着疑惑匆匆穿衣开了门。
是陆峙的随身侍从恩泰,她也不及细问,便跟着恩泰去了,从前她与恩泰虽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因二人都是陆峙的近前伺候,所以关系是最好的,只是自从她及笄后,恩泰倒是与她疏远了些,这份疏远来自于恩泰有时会莫名的对她恭敬。
比如此时他道:“搅扰了姑娘的清梦,实是不该。”
辛娆觉得他们之间这样客套很奇怪,有些好笑,便笑着问道:“不是说两日后方回吗?”
恩泰道:“原定的是明日晚间回的,但相爷路上一刻没有耽搁,”他说着回头多看了辛娆两眼,见辛娆脸色平常,还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他嘴角僵了僵又道,“谁知时辰又晚了,恐惊动了隔壁府里的老夫人,便没声张,待会相爷还要出去的。”
“哦?”辛娆这时睁眼去看恩泰,想着这么晚还要出去,自然是急事,可又这么回来一趟不是费时了?她在陆峙身边待了六年,是越来越搞不懂他的心思了。
就想问问陆峙这么回来一遭是做什么?可恩泰已经领着她到了房门口,辛娆只得作罢走进屋里。
甫一进门,就看到万里山河的屏风后人影晃动。
陆峙身姿颀长,大概是离得屏风近了,露出他半截额头来,辛娆看不见他的脸,走近了两步,屈膝行礼:“相爷。”
屏风后的人影微顿,半晌后人影在屏风上偏移,辛娆抬眼间,陆峙已然从屏风后步出。
公子只应见画。不管何时见他,辛娆都会惊叹于他得老天眷顾,一分眉眼一寸肌理都是精雕细刻的好相貌。
她很能理解那些女郎见到他想看又羞涩的矜持模样,但她不同,她从十岁起就跟在他身边,早已经敢明目张胆地直视他。
辛娆端起一抹挑不出错处的笑容来,又屈了屈膝:“恭迎相爷回府。”
陆峙掀眼看她,见她脸无铅华,首无珠翠,却是清丽娇媚,那一点笑意宛然天真,不曾藏着半点情绪......没有乍然见到他的欢喜,只有因睡梦中被喊起的红血丝。
他平静无波的眉眼就皱了一下,语声低沉:“没睡好就回去接着睡。”
见他眼中布上不悦,辛娆端着笑容一愣,恩泰也是一愣,方才还好好的......
辛娆揉了揉酸酸的眼睛,睁着眼睛:“相爷,我不困。”
陆峙是她的主子,是她的银钱,是她的衣食父母!她还指着陆峙给她涨月俸,可不能得罪的!
见陆峙身着雪白中衣,她想他回来大概是换衣服的,立刻上前从衣架上拿下靛蓝的锦袍,转身,却看到陆峙换下来的衣服上几处红点,她莫名,拿起来凑在鼻下闻了闻,骤然白了脸色,血腥味刺激了她着筋脉。
“相爷你受伤了!”情急之下她顾不得尊卑上前拉住陆峙的袖斓,扯开手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
冰冷的眼底倏忽间照进一束暖阳,将那不悦软化了,陆峙从她手里拿过换下来的衣服扔给了一旁的恩泰:“不是我的血。”
辛娆顿时松了一口气,没有去问他那是谁的血,这不是一个丫鬟该问的,但见他眉眼的寒霜似有消融,看来是消气了……
因此,辛娆伺候地更加卖力了:“相爷明早回来用膳吗?我让人准备你爱吃的点心。”
陆峙淡淡应了一声,辛娆已经帮他穿上了外袍。
“拿着。”陆峙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一个掌心大的锦盒,送到辛娆跟前。
辛娆双手接了过来,这也不是陆峙第一次赏她东西,以往陆峙出京办差,回来总会赏她一点东西,她立刻欣喜地谢了:“多谢相爷赏赐!”
陆峙清冷的眼眸睨了她一眼,气息有一瞬凝滞,但没再说什么,走出房门去。
辛娆送他到院儿里,见他的背影列松如翠,宛若披着月光的谪仙般矜贵出尘,真是好看又出手大方的主子啊!辛娆喜滋滋地将锦盒捧入了怀中。
陆峙送的东西,定然不是便宜货!又是一笔丰厚的收入啊!
猛的她又想起什么来,急忙追了上去,陆峙听到脚步声,停下了脚步等她,见她跑得娇喘吁吁,他也没有作声,像是在等她平复气息。
也对,他离家十多天,再怎么她也该有些话要跟他说一说,虽然他政务在即,无妨,可以先听她说完。
他难得有这样的耐性。
辛娆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声息,抬眼看向他,她身子娇弱,跑这么两下,脸颊自然酡红,瞧着分外娇憨:“相爷,老夫人送来一位姑娘,叫池烟,明早让她来伺候相爷用膳……”
陆峙方才的耐性顿消,眸色骤沉,不等她说完,沉声训斥道:“做好你分内的事!”
怒色沉沉压下来,辛娆脸色一白,不自觉捂好了怀里的盒子,生怕他一怒之下收回赏赐,垂眸点了点头。
那模样旁人看上去就有些委屈。
陆峙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之感,他眉宇间萦绕的某种情绪几乎疏散不开,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恩泰多看了一眼辛娆,看着挺水灵的一个人啊,怎么是颗榆木脑袋?
陆峙心思难以捉摸,她没有去深究,被主子凶一下也没什么,只要没有收回赏赐就好了,回去后她就迫不及待打开了锦盒。
顿时人都惊呆了,一对金丝飞燕晶珠耳坠稳稳当当地躺在红绸里。
那一对飞燕惟妙惟俏竟像是要飞出来似的!女孩子嘛,对漂亮的首饰没有抵抗力,对于这样漂亮又贵重的首饰更是没有抵抗力,辛娆摩挲了好久,实在是很喜欢……
双手托着腮喜滋滋地看着耳坠,不时点一点飞燕的翅膀,然后抱着锦盒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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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峙赏赐了她这样贵重的礼物,她自然是要卖力地干活的!一早起来就去了大厨房,跟张厨司商量着今早给陆峙的早点。
掐着时辰,辛娆就出来去了西凌阁。
西凌阁临水而建,这样的天气,陆峙喜欢在这里用膳休息,反正左右这偌大的相府,只有陆峙一个主子,三十二院落随他心意罢了。
辛娆也喜欢西凌阁,她临水而坐,微风自湖面拂开,温柔拂过她的脸颊,她等着陆峙回来。
“阿娆。”
身后传来细柔的声音,辛娆回头,梨梦秀气地站在那儿朝她笑了笑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听说相爷回府了,我就猜到你在这,待会相爷要回来用早膳吗?”
辛娆点头:“嗯,他说会回来的。”
梨梦看着她玉软花柔乖乖巧巧的模样,低一回头道:“不如让池烟来帮你?”
辛娆有些意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梨梦昨晚上陆峙的态度,却见梨梦也一脸为难的样子,她奇道:“怎么了?”
梨梦语重心长道:“今日不知谁在池烟跟前嚼了舌根,她哭的不能自已。”
“说了什么让她这样伤心?”既然说了嚼舌根,必然不是好听的话,辛娆问道,“她又担心什么?”
梨梦看着她:“怕你将她丢开了......”
“丢开?”辛娆不解,“怎么说?”
“如今府里有些个碎嘴子,胡说八道的,说前些个老夫人送来的女郎,连相爷的面都没见成,就被赶了出去,如今都说是你在从中作梗。”
辛娆立即站了起来气得跺脚:“胡说!我图什么!”
梨梦也跟着起来安抚道:“好妹妹,你别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你知道底下人总是爱搬弄是非的,说些你怕别人分薄了相爷的宠爱的话,忌惮池烟,她初来乍到听了难免害怕。”
辛娆急得红了眼圈:“相爷是主子,要谁伺候不要谁伺候,哪里是我说了算的,是谁说的,我要去跟她对峙!”她虽然与人为善,但也最讨厌被冤枉,恼起来也会耍性子。
梨梦拉着辛娆的手道:“你瞧瞧你这样闹开了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也是一片好心,体恤池烟一片孝心,又怕你被人误会,将你想坏了,要我说你趁此机会,将池烟好端端送到相爷跟前,不就证明自身了。”
辛娆实在委屈,怎么说到头来,她倒是里外不是人了。之前送来的女郎,她哪回不是卖力地要完成老夫人交代的任务,可每每在陆峙跟前提起,他都是冷漠疏离,人也没见,直接就让外头管事将她们打发了,她还得受一两日陆峙的冷落,如今想来,她这几年月俸不涨兴许就是这层缘故!老夫人虽然不曾责怪她办事不力,但一声声叹息,也让她惭愧,她也很委屈,怎么倒成了她的错了?
一想到这些,辛娆喉间一酸,眼眶一热,当下就红了眼,她侧过脸擦去眼泪。
梨梦只她的眼泪说掉就掉的,也没太担心,只是道:“我也知道你难做,只是我瞧着这回这个池烟不太一样,兴许真能入得了相爷的眼,你就多提点她几句,不让她触怒相爷就是了。”
辛娆抿紧了唇,不想说话,默默点了头。
这时外园的管事走了过来,辛娆已经擦去了眼泪只是不去看他,好在他是个外男,不敢盯着辛娆看,垂眸道:“阿娆姑娘,相爷回府了,随行的还有几位大人,说是不过来用膳了,让你沏了茶去扶光居。”
梨梦知道辛娆还在气头上,挡在辛娆跟前摆摆手道:“知道了。”
辛娆看着那一桌子的早点,想着自己被冤枉死了,才压下去的委屈顿时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了上来,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拎着裙摆急急忙忙就往扶光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