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只猫

“那这种动物喜欢碰瓷吗?”许久没有开口,年轻人的声音像是久浸水渍的铁器生了锈,有点沙哑。

说话时,顾弋习惯性地偏头,去望肩头的小鸟。

下颌在半空中走过一个曲线轨迹,于空气中无声地划了一道半弧形,最后碰触到什么冰凉的东西。

两种数值上相差十几的温度在交汇碰触的那一刹那,如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般,给双方都带来极大的感官上的冲击。

像是时间也在那一刻凝固,两人的身子也随之僵化。

“对、对不起!”

带有歉意的弱音响起,打破这一片沉默。而这时,时钟才像重新换上了电池似的,指针继续向前走。

于是,世界恢复正常。

他找到正常节奏的呼吸。而她拉开距离。

手背肌肤碰触到男人的下巴后,任鉴温才意识到,刚刚她竟然主动走上前来,离他离得那么近!

近到他只是一偏头,两人就发生了本不该发生的接触。

肌肤接触的那一刹那,她如同兔子伸出前肢打探一番,结果发现是个陷阱后,立马背身逃跑。

一小步、两小步……

看到从那双鞋到自己脚尖拉开了一个能容下戴着小黄帽的小学生的距离时,任鉴温才微不可闻地长出了一口气。

听到女生道歉,男人“昂”了声,言外之意大概是“无所谓”,反正就是原谅的意思。

“所以说,喜欢碰瓷吗?”

“嗯、嗯?!”任鉴温一时犯傻,全然忘了他刚刚说了什么,还以为再说她,有些慌张无措地解释,“我、我不是……”

“不是说你。”他笑,大概也觉得她傻,“我说这鸟。”

“……哦。”任鉴温讷讷点头,稍稍冷静了一下,才继续,“大部分野生动物都是怕人的,更别说主动碰瓷了。这是少之又少的现象……”

“我看她,胆子挺大。”语气不善。

任鉴温:“……”

悄悄看了眼小鸟。

……好像还真是。

她没法反驳。

但这确实很奇怪。不符常理。

“你是怎么……捡到它的?”

“捡?”

“嗯。”

“请你不要用“捡”这种好像是我主动的动词,会影响到后面的责任鉴定的。”

“……”

任鉴温:“?”

好、好吧。

她只能换个说法,“就是……你怎么遇到它的?”

幼鸟应当有鸟妈妈照顾。

不过,也不排除鸟妈妈出去觅食,把宝宝单独留下的情况。这种时候,确实容易产生一些危险。

然后,她就听他大致阐述了一下他和小斑腰燕相遇的经过。

当时顾弋在长椅上坐了会儿,这鸟儿就直接倒在他旁边装死。他检查了一番,也没什么受伤的地方,然后小鸟睁眼了,他瞧着好好的,就没管,自个儿走了。

结果这鸟就一路跟着他。死皮赖脸,怎么“骂”都骂不走。

于是,这就被他定义为“碰瓷”了。

听他这么说后,任鉴温心里的猜测初具成型,“它应该是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你,所以把你当妈妈了。”

“……”

顾弋:“?”

任鉴温见他脸一沉,又头疼得纠正了一下措辞,“啊啊,不好意思,我说错了,应该是爸爸。”

顾弋:“……”

所以这是重点吗?!

“它竟然没点看人的眼力界,没感觉到我是为所欲为的大恶人吗?认贼作父不太好吧?”年轻人又说。

而且听语气还很认真,说的像真的一样。

“……”

任鉴温:“?”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怎么能做到有板有眼地说这种话啊?!

女生皱着眉,又用猎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了眼年轻人。

可、可是明明感觉他看小斑腰燕的眼神……很温柔啊。

至少比瞥她时候的温柔多了TT

当任鉴温还在计较着这一点“区别对待”的时候,年轻人又喊她了,问她:“你喜欢小动物?”

任鉴温像是课堂上被老师突袭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般,手贴裤缝线贴的好好的,老老实实地点头并“嗯”了一声。

“这样吧,”说着,顾弋伸出左手将右肩上的小鸟轻轻揪了下来,并置于右手掌心,像是餐厅服务员送餐时单手托着餐盘一般将东西送到她面前,“我把亲子关系转移一下,以后,你就是它的妈妈了。”

年轻人垂眸看鸟,耷拉着眼睑,“此后,它的人生由你负责怎么样?”

“……”

任鉴温:“?”

他几乎是声情并茂了,“为了让他避免惨遭我这样的爹的无情虐待,请富有爱心的你一定要接手它的生命。”

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富有爱心这样的前置定语她可不爱听!

任鉴温在心里强烈地抗议,但脸上表情却没太多变化,只是眉间稍稍泛起一层层浅浅褶皱,因为她不太知道该如何应对。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见小斑腰燕它抖了抖一侧翅膀,又抬了抬脚,屁股稍稍撅起了一点,“啾啾”叫了一声之后,在顾弋的掌心上留下了它引以为傲的记号——

一坨白色混着些黑点点的不明糊状物。

在阳光下,显得如此醒目。

顾弋:“……”

任鉴温:“……”

小鸟如此行为,像是在主动反抗些什么。

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任鉴温在心里为小斑腰燕默默地画了个小十字架。她隐隐能感觉到男人的心头必然已经窜出火苗。

而夏季的高温无疑会是最好的燃料。

然后小鸟肯定要变成烧鸟了!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

“你、你不要生气……”任鉴温安慰,并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片湿巾纸,撕开包装,取出纸巾,递给男人,“对不起,请擦一擦吧。”

还好她出门扔垃圾都会备一包湿巾纸用来擦手,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下一秒,她举出一个不知是否贴切的例子,试探着问:“你知道李敖当年为什么和胡因梦决裂吗?”

顾弋:“?”

这突如其来的转移话题让年轻人分神了刹那。

“因为他发现即便是那么漂亮的女人都是要吃饭上厕所,还可能便秘。于是,女神的形象在他心中崩塌了。”

顾弋:“……”

“这、这是人之常情。”

——吃喝拉撒嘛。

哦,绕来绕去还是在为某鸟洗白嘛。

“所以,放在鸟身上,也要谅解。”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偷换了概念。

顾弋呵呵冷笑了一声。

显然是不吃这套。

任鉴温:“……”

TT。

她向犯下大错而浑然不知的小斑腰燕投去一道怜惜的目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大着胆子为它辩解了一句:“你真的不要怪罪它。鸟类都是直肠动物,没有膀胱,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排便,所以它也不是故意的。”

他没说话,于是她又接着说。试图靠自己来填满沉默的空隙。

“那个……不是有一句俗语叫,走了鸟屎运吗?这是吉兆。”

天哪,她怎么能面不改色地鬼扯出这种话来!

顾弋:“……”

“你在侮辱我的智商吗?是狗是鸟我还分得清。”

任鉴温:TT

她只是想开个玩笑让气氛不要那么僵硬……

——虽然失败了TT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的目光落在小斑腰燕上,明显在说它。

正在用纸巾擦拭着手背上污浊的顾弋动作一顿,只是轻飘飘地瞥她一眼,任鉴温却立马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缩回了目光,怯生生的。

像是很怕他。

顾弋淡声,字里行间没带任何感情:“一会儿扔路边上自生自灭。”下了最终判决。

“这样不太好吧……”闻言,任鉴温声音轻如蚊吟般得说出自己的反对意见。

只是,她的反对似乎没有任何价值,因为眼前那人像参悟了人生和宇宙真理的大哲学家一般,理所当然道,“不经历大自然的毒打它是不会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的。”

任鉴温:……

“还不会飞的燕子找不到妈妈是很危险的,因为没有飞行技能,所以生存能力变弱了很多,很容易被什么流浪猫啊叼走吃掉的。”

“太可怜了。”强调了一番小斑腰燕的弱小无助,任鉴温又偷偷去打量男人的神色,想看看他是否神情缓和了一些,有没有动恻隐之心。

结果那束目光一下子就被捉住,无处遁形。

他像是装了什么感应装置似的,速度快得可怕。吓得任鉴温不禁往后瑟缩了小半步。

心里难免惆怅地嘀咕着,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是心虚呢?

“你该不会想让我帮它找妈妈吧?”顾弋轻嗤一声,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我只能找你了。”

啊?

任鉴温呆了一下。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否定了这个说法,“其实只要照顾它几天,按照它的体型来看,过不了几天就能飞行,也就可以自己觅食生存了。”心里嘟囔,又不是在编小学课本,还会有小蝌蚪找妈妈的情节。

“哦,我知道了。”

“那你就是想让我把它带回家好吃好喝的供着?是吧?”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的笑容看起来却并不友好。

和那天送外卖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任鉴温:“……”

不要那么说啦TT

“我说——”顾弋尾音拖长,满是揶揄,“你这么有爱心,怎么不去当假面骑士?嗯?”

诶?

任鉴温斜了眼手上的垃圾袋,“因、因为我要先去垃圾分类……”

顾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