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观察者条例中是有一条悖论存在的。
那就是“观察者不得干扰世界正常进程”和“在必要时刻观察者可以实施一定的手段予以援助”,这两个其实是互斥条例,而这么明显的互斥不可能是bug,因为这个条例在半人马文明已经存在了一千四百多年,历代先贤都遵守着它,不可能没人发现如此明显的漏洞。
但它始终没有被修复,那是因为这里头其实是有故事的。
首先,能够被选定为观察者的人,一定是具备三个非常突出的优点。第一:具有个人道德优势。第二:具有文明道德优势。第三:具有较完善的守序善良人格。
那么假设一个观察者在执行观察任务时,发现了某个文明发生了足够毁灭其文明的瘟疫、病毒传播时,他应该不应该施救,这曾经引起过长达三百年的讨论,可始终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
因为按照条例中不得干涉文明进程的规定,如果施救的话,就等于外部势力介入了文明发展,这会让一个星球或者一个世界的文明发生本质的变化,这是被严格禁止的。
那如果不施救,本身具有高道德标准、高善良水平的观察员会因此产生强烈的负面情绪以及应激创伤综合症,对未来的探索和评分会出现严重的偏差,甚至评分会影响到对其他文明的综合评定。
探索者、观察者理论上是不能够用机械和人工智能来替代的,因为人工智能在某种程度上无法进行同理心思考,所以很多方面无法给出综合评价得分。
可一旦观察者的心理健康出现了问题,那么如果一旦因为某种原因未能查明,那么很可能会因此导致其他文明的灭顶之灾。
于是乎,两个阵营的人为此吵闹了几百年,最终谁也无法说服谁,最终这两条互斥条约就出现了。
假设观察者在执行任务时,发现被执行者文明出现了瘟疫,他可以使用温和的手段进行处理,“尽可能”不“过度”干扰文明进程。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文明星球的历史上都会出现那种突然出现的神人、神医,他们提出了符合时代的解决办法之外,本应该封侯拜相的他们却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甚至连姓名都没有流传下来。
这就是高级文明之所以高级的地方了,那就是利他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压制了利己主义,当不再缺乏资源为前提的利他性成为文明主旨时,这个文明就可以被称之为高级文明。
比如零号宇宙的地球文明,它是低级文明中的准高级文明,因为这个文明的利他性和利己性已经达到了五五开的地步,再提升一个阶层就可以进入到高阶文明行列。
而谷涛现在遇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他们走进庐州境内时,发现周围不少村子里都集中了大量的流民,按照正常的情况,流民的出现一般会出现在旱灾、水灾、蝗灾之后,但如今显然没有出现这些灾害,那么谷涛都不用去问,那就一定是传染性疾病的蔓延了。
“戴上。”
他将一个高滤口罩递给毕青,然后还有一双橡胶手套:“不得摘下口罩手套。”
“师父,这是什么啊?是干什么的?”
“看到前面那个村子了没?”
这里离庐州府大概还有一百二十里的范围,但已经算是庐州地界了,庐州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看,应该算是大区了,繁华之地。但现在看来……应该是这几天突然爆发了急性的传染病。
谷涛带着毕青走入村子,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幡儿,路边也有不少没能处理的尸体盖着草席就这么列在屋檐下,哭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家家大门紧闭,野狗在到处觅食,街道荒凉、阴森可怖。
“师父……”
毕青看到这个场面,哆哆嗦嗦的牵住了谷涛的衣角,她不怕活人,但到底是个生在和平年代小女孩子,突然看到这么多面容扭曲的尸体,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师父了,所以尽可能攥住了师父的衣角。
“记住三‘不’原则:不触碰、不喝生水、不吃冷食。”谷涛仔细叮嘱道:“别好奇。”
谁要去好奇啊!这都是死人啊!
可还没等毕青缓过来,就见谷涛居然一定蹲在了一具尸体前面,撩开了上面盖着的草席,居然开始辨识起来。
“师父……您……”
“哦,我没事。”
谷涛当然没事也不会有事,他早就用自己做过实验了,他的细胞和DNA几乎是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除了毒素无效之外,就连那些可怕的病毒、细菌都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侵害。当然了。不光侵害不可能执行,强化也是不可能了,修行者身上的特殊蛋白质对他也无效。
“你站在旁边。”
“嗯……师父你小心。”
谷涛点点头,蹲在尸体面前仔细检查起来,他发现尸体出现有明显的皮疹、皮下出血、淋巴肿大等症状,而耳朵里也流出有黄褐色脓液,下体有明显的坏疽组织。
他皱起眉头起身,然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师父……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离我远一点,离尸体也远一点。”谷涛抬手阻止毕青上前:“斑疹伤寒。”
斑疹伤寒啊,这玩意虽然没有黑死病可怕,但其实这当年可也是让数百万人死亡的高传染性瘟疫,哪怕是在“十月革命”之后的近现代都造成了差不多三百万人死亡。
在瘟疫里大概可以排到第四、第五的位置。
斑疹伤寒主要多发于春夏季,它从潜伏期到发病期不如黑死病那么快,但前期极容易被误诊为普通伤寒而延误治疗时机。
跟很多瘟疫一样,它的病因都是因为跳蚤等小型昆虫传播,是极性传染疾病,而且传染度非常高。
谷涛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消毒液在手上身上喷了一圈,然后又给毕青喷了一头一脸,然后转过头看着不远处还有人声的地方:“疫情发生大概有一个月了,不然不会造成这么大规模的传染,看来……有一批人要掉脑袋了。”
说完,他一招手:“加快脚步,快点去庐州府。”
“那师父……这里不管了吗?”
“你有办法?”
“没有……”
“那我也没有啊。”谷涛摊开手:“瘟疫一旦开始扩散了,就不是几片药、几个人能控制了。去找当地父母官吧。”
一路上,毕青再也没有了平时那种欢脱的样子,越往里头走,情况愈加严重,有些村子里甚至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下了,尸体杂乱的堆积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而谷涛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按照瘟疫的扩散速度,现在越到中心自然是越可怕,而幸好这个时代的人口流动性不是那么大,而且看样子庐州府的官员是知道了这些事的,他们也在想办法解决,不过他们显然不是在想办法解决瘟疫,他们在想办法解决人。
之前谷涛他们一直走的山路,这种路正常人是不会走的,而当他们临近官道时才发现这地方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虽然看上去一切正常,但这明显是不正常的,因为临近官道的村落居然没有一个村落出现疫情,反倒是偏远一些的地方,惨烈的很。
“他们在控制人口流动。”谷涛笑了一声:“看来是早就知道了啊。”
“真是可恶!”毕青恶狠狠的说道:“他们怎么能这样!”
“不然他们怎么办?”谷涛反问了一句:“今年是你那个小皇帝继位的第一年,加上这个月才不到四个月,如果真的传出来说发生大规模的瘟疫,天下人怎么看他?是不是他这个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是不是大宋气数已尽?瘟疫和国本比起来,哪个重要?至少如果我是皇帝,那我也会觉得国本更重要。”
“可是这么多人……”
“人可以再生嘛。”谷涛笑着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家小皇帝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啊?那个昏君!回去我要踢他屁股!”
谷涛没有再哔哔,只是加快脚步,背着他的包包,一路顺着官道去往了庐州府。
两人在傍晚时到了庐州城下,此刻本不应该大门紧闭的城门是紧闭着的,周围都有重兵把守,每个过往的人都需要仔细盘查,谷涛他们自然不例外。
只不过盘查的时候,他的假身份十分逼真,再加上有钱,一路撒钱就撒过去了,两个人很顺利的进了城里。而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庐州城里现在可以说的一片萧索,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一个个都低着头,还时不时有一队士兵巡防而过。
“我记起来了,庐州守臣是我爹爹的旧部,我带你去寻他!”
“那然后你就乖乖的回临安好不好?”
“啊?”毕青一缩脖子:“不了不了,单凭师父安排。”
“你怎么就不想回去呢?在外头风餐露宿的,你个女孩子家,还跟着我这么个大男人,你也是不知羞。”
“师父师父,为师为父,跟着师父走天下,又谁能说出点什么呢。”
谷涛轻笑一声,背着小包一路来到了刺史府,然后二话不说哐哐砸门。不多一会,里头有个家丁模样的人探出头,看了一眼谷涛,不耐烦的说:“谁呀?敲什么敲?这门是你能随便敲的吗?”
毕青眼睛一瞪:“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谷涛按着脑袋推到了后面,而谷涛也不废话:“请去通报一声,就说如再不遏制瘟疫,庐州刺史恐怕就死到临头了。”
那个家丁愣了一下,毕竟谷涛说的也太直白了,这么大不敬,说实话……弄他个大不敬生生打死他都是可以的,不过现在这事也算是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只好面色古怪的去通报,并让谷涛在门口候着。
“师父,您说话也真不客气,他不知道您的来路,恐怕要被您给吓死呢,而且要是这刺史不开眼,治您个大不敬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
谷涛笑而不语,治一个观察者的罪,那是真的牛批哦。反正看他态度吧,态度好给出出招,态度不好明天京城八百里加急就过来了。
很快,还是那个家丁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一圈谷涛,然后小声说道:“大人有请。”
谷涛笑了笑,捏了点碎银放在他手中:“通报的时候难为你了。”
哟……这书生,不愧老子刚才给他把话圆回去,会做人,不错不错!
目送着这个狂傲的书生进去,家丁倒是叹息了一声。心说这读书人就是好,要换成其他人敢那么说话,怕不是要挨板子打到死为止了吧。
而谷涛在侍女的引路下,很快来到了偏厅中,很快一个脸色蜡黄,满脸憔悴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倒是气度不凡,但总感觉看上去像要死了一样。
谷涛看到他出来,拱拱手,而他也只是轻轻点头,然后在当中主位坐下:“方才你说瘟疫怎么了?”
“我从临安府游学而来,一路上见路途多有流民,而不少村落十室九空,想必刺史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刺史眉头一皱,临安府来的?
“大人别忙着杀人灭口。”谷涛笑着摆摆手,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侍女:“来杯茶如何?”
被戳中了刺史眉头皱得更紧了,但脸上却还是故作镇定:“大人应该是官家的亲信了,为了官家的名,以一己之力瞒而不发,我说的没错吧?”
刺史没说话,但此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别慌张,大人。”谷涛指着身后的毕青:“这小丫头你可认得?”
毕青一愣,赶紧扯了扯谷涛的衣裳,但谷涛根本不管她,只是继续说道:“未来官家的皇后,灭口您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刺史愣住了,仔细打量了一圈,发现还真他娘的是毕青,他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小姐……”
“曹叔叔……”毕青低着头:“是我……”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哎哟……”刺史急得团团转:“我这怎么跟将军交代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