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娜打量着蒙娜丽莎。蒙娜丽莎打量着她。
博士等待两人之一开口说些什么。
“好——好吧,”罗曼娜最后说,“挺好的,对吧?”
“挺好的?挺好的!”博士气得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他的嗓门可真大。“全宇宙最伟大的无价宝物之一,只是挺好的?”
他又来了。罗曼娜挥舞双臂,疯狂地打着手势。多么愉快的一天,结果你看,他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样。右手边三点四米外是个有点好斗的男人。他们背后二点四米外的长凳上是个衣着完美无瑕的女人。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博士。“全世界,博士,全世界。”罗曼娜咬牙切齿道。
“胡说什么!”博士声如雷鸣。
每次博士变成这个样子,罗曼娜就会把精神集中在更琐碎的细节上。她计算那位体格强健的肌肉大汉的体重。她估算展馆墙壁的油漆厚度,对比画布上颜料的平均厚度。她有一分心思在琢磨那位衣着入时的女人为什么如此精确地转动细瘦手腕上的手镯,还有一分心思在琢磨博士一旦忘乎所以,为什么就会变成一个幼稚的小丑。“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全宇宙’,博士,”她提醒道,“会引来注意的。”
“我不在乎!”有时候博士完全就像个八十岁的小孩。“这就是全宇宙最伟大的宝物之一。”拉塞隆救救我,他开始对着人群讲演了。“让他们盯着我,让他们伸脖子看!让他们目瞪口呆!”
罗曼娜无奈地望向那幅画,心想她是不是看漏了什么东西。哦,对,确实有。“她为什么没有眉毛?”她问。
几个世纪以来,许多人写过有关蒙娜丽莎的文章。有些评论家说这是因为相貌平平的人因相貌平平而画的第一幅肖像。也有人声称画里包含了神秘的隐藏符号,从金字塔到画家自画像不一而足。还有人猜测过这幅画为什么一直籍籍无名,却在20世纪初突然声名鹊起,价格飞涨。但基本上没有人研究过这个滑稽的论题:为什么列奥纳多·达·芬奇没有画她的眉毛。这也许是因为,直到1979年的地球星巴黎市,从来没有人把这件事看作一个问题。
“什么?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没有眉毛?你面前这幅画可是《蒙娜丽莎》啊!”博士猛地转身,惊吓了一个葡萄牙人,这家伙正想打破不许开闪光灯拍照的禁令。博士盯着那幅画。他不久前面对黑色卫士时恰好也用过画中人的表情,当时他正在修补宇宙(手段是关掉然后重新开机)。“蒙娜……我的好老天,你说得对,她没有眉毛哎,对吧?说起来,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博士被难住了,愣在那里。
罗曼娜本来想不动声色地转移博士的注意力,现在这样显然是个巨大的失败。博士有时候真的很难应付。要是K9在就好了。K9可以对颜料发表言简意赅的评判,可以声称电池要耗尽了,或者有不开眼的游客上来问能不能把K9卖给他,等等等等。但现在她和博士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她已经看见了七个监控摄像探头和十四个困贼装置,还有个保安在疯狂地按墙上的隐藏按钮。好在有塔迪斯的心灵感应传输线路帮忙,过一会儿需要的时候,她可以用流利的法语说“请把我叔叔从拘束衣里放出来”。
就在这时,几件非常值得一提的事情同时发生,博士和罗曼娜的假期计划就此彻底告吹。
第一件事情
正如昂丽耶特夫人后来向猫咪说的:“他真的想霸占那幅画。我很确定他是英国人。”
在巴黎解放战役期间,昂丽耶特夫人曾经把一位英国飞行员藏在阁楼水箱背后。这是她生命中最激动人心的几天,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最多的烦恼,因为在飞行员离开后,她发现飞行员喝光了她父亲精心藏匿的所有陈年好酒。它们躲过了搜查、掠夺和好几次轰炸,但没有逃过英国人的黑手。
假如卢浮宫的珍宝无人看管,美国人会来买走它们,日本人会来拍照留念,而英国人会兴高采烈地把它们一股脑全塞进出租车后座,然后连一分钱小费都不给司机。这就是昂丽耶特夫人经过思考后的结论。大英博物馆和全世界最贪婪的盗窃狂的展览场地有什么区别呢?对,确实有人说《蒙娜丽莎》应该属于意大利,但这是两码事。一个人在巴黎住了那么久,巴黎怎么能不成为这个人真正的家乡呢?
这一趟精挑细选的高级游览终于来到了《蒙娜丽莎》面前,但昂丽耶特夫人却没有望向那位女士。她感觉到展室里不安定的气氛,眼睛寻找着混乱的源头,嘴里念着多年前就连做梦都不会忘记的解说词。
“女士们先生们,这大概就是整个博物馆最著名的展品了。”停顿片刻,等待笑声。“《蒙娜丽莎》——乔孔达夫人——由列奥纳多·达·芬奇绘制——”她在这里插入括号内容。所有人都喜欢日期,哪怕刚过耳朵就会忘记。“(1452—1519)。”一切都很顺利。
然后她停下了。引发骚乱的不是那个身穿褴褛雨衣的英国佬,也不是那位来卢浮宫似乎是为了读《费加罗报》的迷人女士。肯定不是那个一脸可怜相的女学生,也不是跃跃欲试想开闪光灯拍照的那群游客。更不是正在疯狂打手势的圆鼻头保安克劳德。
不。
而是一个癫佬,也就是那双眼睛的主人,脸贴着脸站在《蒙娜丽莎》面前,像是被她招惹到了。
昂丽耶特夫人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她会用各种各样的花招和文雅措辞,将某些特定的客人引向卫生间。她轻声说:“不好意思,先生……”
她没能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于是她试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猛地转身,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我就知道!要是告诉他就好了”,然后用那双眼睛盯着昂丽耶特夫人。他的视线过于灼人,昂丽耶特夫人忍不住轻轻惊叫。不,没关系,我能解决。她有一次成功地引走了一帮澳洲佬,他们居然竖着大拇指在《蒙娜丽莎》前摆姿势合影留念。区区一个围巾怪人怎能难住我?
“怎么了?”男人吼道。
“不好意思,先生,你能让一让吗?其他人也想欣赏这幅画。”
女孩似乎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她说什么?”
男人正要回答,这时
第二件事情
伯爵夫人希望她的手镯不会发出怪声。不是你能听见的怪声,而是你能感觉到的那种怪声。就一件首饰而言,手镯非常搭配脖子上的金项链。唯一的区别在于,金项链不会发出怪声,而且很容易取下来,但手镯有个很古怪的搭扣。卡洛斯总说要找人修好它,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唉,对,他有太多的其他事情要做了。手镯在其中会扮演重要的角色。
伯爵夫人在融入环境上从来不会遇到任何问题。这也是卡洛斯说他爱慕她的原因之一。无论走进哪个房间,她都有能力显得轻松自如。哪怕在这儿,整个卢浮宫里最拥挤的展室,她看起来也很自在,超然世外,翻看杂志,默不作声地细数有多少报道直接或间接提到卡洛斯。
手镯怪声的音调渐渐升高,说明任务即将完成。她优雅而谨慎地微微转动手镯,这个轻巧的动作非常熟练,然后翻过一页《费加罗报》。啊,找到了,有一小段文字提到根特的那个集装箱。
读完这一段,她抬起头,瞥见达根的眼睛,她转开视线,忍住笑容。对英国佬来说,她心想,他还蛮好看的。要是他能再风趣一点,她或许会请他喝一杯。他多半愿意接受。只要斯卡列奥尼伯爵夫人开口,谁会不接受呢?
海蒂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与瑞士的冰封山坡有着天壤之别。没有任何东西会准时出现,餐厅的菜单总是变来变去,人们对待金钱永远那么不屑。她生活在充满浪漫和兴奋的无穷漩涡之中,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自己活着。当然,这不等于她的生活没有计划。不,绝对不是这样。
她早就学会了无视骚动。引发骚动的往往是法国人所谓的“乡下人”和瑞士人口中的“没钱人”。这些吵闹极少与美丽的事物有关,但就算有关,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今天的叫嚷变得越来越让她难以置身事外。首先一点,保安在东张西望,想知道那个放浪小丑是不是什么调虎离山的诱饵。就算是又如何?只有门外汉才会尝试这种花招。
她看见达根因为困惑皱起眉头,她的回答是微微摇头。你怎么可以这么小看我。
手镯发出哔哔声。任务完成。很好。她可以离开了。她站起身,抚平裙摆的褶皱,但就在这时
第三件事情
达根正在厌恶巴黎。他知道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最后一场豪赌,但为什么非得是巴黎呢?是啊,等事情出了岔子,至少说都怪巴黎听起来会足够有派头。
“你不会喜欢巴黎的,”队长这么对他说,“你的灵魂里没有一丝浪漫。”
队长说得对,所以达根更生气了。他望着巴黎,心想他们要是肯花上一个周末认真打扫卫生就好了。整个城市看着像是装满了青少年,等待其他人替他们收拾残局。连狗都显得无比慵懒,把每一条散步道都变成了让人皱眉的跳房子游戏。
他最后的指望是旅馆好歹可以看到风景。但可悲的是,斯旺西能批准的最好的住处位于巴黎北站背后,是个散发着豚鼠恶臭的阴森地方。
但至少巴黎让他有机会能近距离跟踪伯爵夫人。他把二和二放在一起,终于认定他得到了四。坊间传闻说有人在策划一场胆大包天的艺术品盗窃。与上述传闻有关的所有情报源最近都面朝下漂在了塞纳河里。另一方面,斯卡列奥尼伯爵夫人这几天花了许多时间在各种画廊里看时尚杂志。他开始跟踪伯爵夫人,尽心尽力得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老猎犬,等待事情发生。此刻他终于等到了。
达根努力拼凑起线索。有事情正在发生。绝对有事情正在发生。可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他说不清楚。但肯定有事情正在发生。伯爵夫人必然与此有关。她来到这个房间,要巧合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一个小丑恰好在这会儿装疯卖傻,冲着导游嚷嚷呢?有一点达根必须佩服这个白痴。你必须很有本事才能让昂丽耶特夫人大呼小叫。他见过夫人从一件罗丹雕塑的胸口冷冷地揭下一团口香糖,还给来自俄亥俄的一名高中生,这个学生抖得像筛糠似的。
这个男人在蒙娜丽莎的画像前闹得不可开交,而伯爵夫人就在报纸背后望着他。伯爵夫人。他从来没见过她把同样的行头穿上两次。每一身衣服都完全合身。每一身衣服都衬托出她的格调和美丽。她苗条优雅的身体在夏日飘荡摇曳,迈着清爽的步子走过冬日。这会儿她望向他,他也回望伯爵夫人,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白痴肯定和她有什么关系。除非,两个选项冒了出来。其一:竞争对手在扰乱她的行动。达根很喜欢这个猜想。另一个就让人担心了:另一个机构在追查伯爵夫人。会是谁呢?他对此颇为抗拒,甚至有点想保护她。她对他露出罕有的笑容,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面对围巾怪人的离奇行径,年龄偏大的女学生尴尬得打了个哆嗦。是什么信号吗?达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枪柄,同时
第四件事情
“不好意思,先生,你能让一让吗?其他人也想欣赏这幅画。”
博士吃了一惊,猛地转身,没止住又转了回去。
昂丽耶特夫人走进展厅,看见他站在那里,挡住了那幅画。她提起她鸟儿似的娇小身躯,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但这一下似乎让他飞了出去,他旋转着穿过整个展厅。她只看见他的双眼一次次闪过,但射出的视线会永远停留在她脑海里。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惊恐。
他身旁的女学生抬起手按住额头,痛苦地皱起眉头。她想抓住那个男人,但怎么也拦不住他。一个女人从长凳上起身,那男人倒向她飘拂的裙摆。她的叫声中有着惊诧和愤怒,男人摔在她脚边。
“对不起女士,实在太对不起了。”倒下的男人晕乎乎地嗫嚅道。
那女人吃惊不小,像是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更加让昂丽耶特夫人困惑的事情发生了:另外一个男人,也就是非常需要处理一下个人卫生问题的英国佬,上前伸出援手。
“行了,大家都退后。”啊哈,她心想,这种腔调不可能听错。是个条子。
那位警察漫不经心地抓住倒地男人的一条胳膊,拉着他站起来。男人起身的时候,脑袋撞上了警察那件破烂雨衣里的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惊呼。
“没事吧?”警察只问了三个字。
倒下的男人揉着脑袋,无力地点点头。“啊,谢谢,只是脑袋恰好撞上你的枪柄,没什么。”
警察悄声咒骂。女学生做个鬼脸。迷人女士脚不沾地走出展厅,朝一个男人点了点头……昂丽耶特夫人猜想是她的保镖。男人跟着她出去。险恶的气氛笼罩了展室。天哪,多么不幸。她望向她那批精挑细选的高级游客。骚乱和“枪”这个字让他们纷纷举起照相机。违反规定的闪光灯亮了又亮,警察气得面容扭曲。保安克劳德向前移动,将人们推向一侧,企图阻止他们拍照,可惜徒劳无功,他们连克劳德也一起装进镜头。她带领的一名游客发现宝丽来相机不见了,于是掀起好一阵波澜。
“哎呀我亲爱的,”昂丽耶特夫人向猫咪发誓,“那场面可真是吓人。”
博士可怜兮兮地坐在地上揉着脑袋,希望整个世界能快点做个决定,想明白它打算干什么;他痛苦地呻吟一声。
罗曼娜俯身问他:“你还好吧?”
博士没有回答她。
她连忙对穿雨衣的壮汉说:“别管他。他就是有点发神经而已。”
博士再次呻吟。“发神经?整个世界刚才都发神经了。”
有朝一日,克伦斯基教授心想,我要就科学与金钱的关系写一部让人望而生畏的专著。当然,等他腰缠万贯之后。
直到今天之前,只有时间这个维度躲过了发展的无情步伐。换句话说,到了今天,终于有人冒出来朝它砸钱了。没有钱,维度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你是女王还是女仆,穿过维度的速率都相当稳定。马匹的驯化改变了状况。突然之间,你只需要买一匹马,就能以足够快的速度穿过维度,虽说穿过的维度也许不止是你想穿过的那一个。马匹到今天依然被用来衡量速度不是没有原因的,它是富人想出来的第一条作弊手段。
事实证明,想要又快又舒服地穿过一个维度,最好的手段莫过于现金。假如你很有钱,你可以跳上协和号飞机,都来不及闻一口香槟的气味就已经到纽约了。假如你的钱不够多,你的选择恐怕就比较有限和令人厌恶了,而且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香槟。
事实同样证明,时间是马匹唯一无法进入的维度。直到今天之前,科学只允许你测量时间。金钱可以让你在更舒服的枕头陪伴下,以更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但无法改变你在时间这个维度中前进的速度。也无法增加你拥有的时间总量。有钱人突然觉察到可以靠金钱玩耍的时日不够多了,于是把数量可观的金钱砸向时间,但时间根本不理睬他们。无论贫富,所有人都以同一个速度朝同一个方向穿过时间。在其他的维度中,你有可能会弄丢钥匙,然后回去做点什么事情解决问题。但时间只会坚定不移地带着你一步一步远离钥匙。
到目前为止,科学只想出了一些非常昂贵的办法来测量时间。你的手表会以无情的瑞士精度告诉你,你离钥匙已经有多远了,但绝对没有办法解决你缺少钥匙的问题。
但随着斯卡列奥尼伯爵走进克伦斯基教授的生活,这一切都结束了。尽管克伦斯基有些害怕他,害怕他语焉不详的威胁和让人惊慌的笑容,但多亏了伯爵,他才能够在时间中漫游,能够稍微玩弄一下时间。对,他们确实向着这个问题砸下了巨量金钱,但伯爵厉害就厉害在他知道应该朝什么地方砸钱。
伯爵第一次接触教授是一顿非常美妙的晚饭,克伦斯基在饭桌上警告伯爵,想在这个项目中取得进展,你必须富有得难以想象。小小的一点进展(他友好地晃动手指,伯爵露出微笑),对,想完成小小的一点进展,就需要消耗一个非常富有的人的全部家当。假如你想彻底实现这个项目,想真正控制住时间,那么,嗯,你就需要把全世界的资产全砸进去。
“好的,教授,”伯爵微笑道,“完全没有问题。”
克伦斯基揉着疲倦的眼睛,望着又一块冒烟烧毁的电路板,背后的超级电脑朝他吐出打满数据的纸舌头。他忧心忡忡。一方面,他建造的这台机器无疑非常强大。另一方面,它的行为不完全符合他的预期。
可是,伯爵似乎没那么在意。“好极了,教授,好极了,”他用手指摸着打印纸叫道。
克伦斯基很谨慎,不敢贸然下结论。“多么不幸的效应。”他说出他的看法。
伯爵挥手表示不值一提,就像钢琴独奏会后的客气谢幕。“不是的,教授,不是的。研究进展很好。”他手指一弹,打印纸飞上天,像缎带似的缓缓飘落。伯爵将微笑变成灿然笑容。“现在,你必须找到办法,极大地增加时间跨度。”
增加?他疯了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至少——“可是你确定吗,伯爵?爱因斯坦说——”
“呸!”伯爵嫌恶地摆了摆手。“我雇用的不是爱因斯坦,而是你,教授。”他搂住克伦斯基,拉着他在实验室里跳舞。“我!雇!用!的!是!你!”他放开克伦斯基,克伦斯基终于感觉到了一瞬间的喜悦。真的吗?他真的认为我更优秀?他真的是这个意思吗?喜色从伯爵脸上陡然消失,他揉着右眼说:“现在,请继续工作吧。”
比翻书还快的变脸伤害了克伦斯基。他很愿意多听伯爵夸奖几句他的天才。哪怕只是一句也行。不是想听恭维话,当然不是,只是想确认他的雇主正确认识到了他的能力。他们一天内试运行了两次。两周一次大概更符合现实。但今天他们取得了多么了不起的成绩!为了采集他们的成果,为了搜刮并留住一小滴时间,哪怕只是短短一……哦,他不能说“一瞬间”。他们需要新的度量单位。一个克伦斯基?天,多么动听!第一次试运行得到了一个克伦斯基。第二次试运行得到了四个克伦斯基。不,等一等。这样对雇主太不公平了——应该把衡量延时单位的命名权留给他吗?斯卡列奥尼因子?装置名称给我就行了——克伦斯基处理机。也许。有可能。但哪一样能永远载入史册呢?每次换灯泡都会用到詹姆斯·瓦特的姓氏。差不多自从人们开始测量时间,“秒”这个单位就存在了。为时间想出一个新名词……哦,那可就厉害了。难道不该是他本人的姓氏吗?多么难以取舍的抉择啊!他真的想要这个名声吗?
事实上,克伦斯基真正想要的东西要简单得多。“可是,伯爵,你把我逼到极限了。”他恳求道,攥紧拳头按住眼珠,希望它们不要掉出来。
伯爵的情绪显然还很好,拍着他的肩膀说:“等我们取得真正的进展再说,教授。你是科学家,应该第一个欣赏到自己的成就。”
克伦斯基停顿了两个克伦斯基,然后回答道:“可是我愿意,伯爵,我真的愿意。我能欣赏许多东西。我欣赏睡眠,一日三餐,欣赏乡间散步。”
这傻瓜说得像是单身汉求偶广告,伯爵心想。好吧,也许我也可以慷慨一次。有什么不行呢?今天是个好日子。他拉了一下牵绳,管家赫尔曼立刻在台阶顶上出现了。
“啊哈,赫尔曼,请你给教授准备……”一大杯强酸,几副电极,一个烙铁。赫尔曼一转眼就能准备好这些。伯爵停下,给笑容加了百分之十七的喜庆。“半打黄油蜗牛,然后是波尔多式肋骨牛排配青豆和脆炸土豆。直接送到实验室来。”教授像猎狗似的流着口水。“哦,还有一瓶香贝丹——我的私藏——哦,还是半瓶吧……”他朝教授使个心照不宣的眼色——朋友对朋友。“我们可不希望让任何事情妨碍了工作,对吧,教授?”
赫尔曼鞠个躬。伯爵的笑容里透出十二万分仁爱,照亮了整个房间。我这个雇主也可以非常慷慨嘛。
克伦斯基沉浸在伯爵唤起的饕餮美梦之中,忍不住试探了一下他的运气。“可是伯爵,我很想稍微睡上一会儿……”
笑容瞬间消失,伯爵原地转身,大踏步走上台阶,离开地下室。“赫尔曼,酒不送了!拿维生素药丸来。我们要赶时间。我在楼上等着。”开一瓶什么酒,保证你能听见瓶塞弹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