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冷清。
大抵是占寒衣视线太过灼热,南诚昭擦手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皮来。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睑裂细长,下眼睑微微上翻,洗手间的灯光斜落进他漆黑如深潭似的眼中。
南诚昭的目光先是在占寒衣的眼睛上停留,片刻,才往下移将占寒衣整个人收进眼底。
不等占寒衣错开眼,他侧开身让出出入口,又垂下眼睑,继续擦手。
他擦得很仔细,擦身而过之际,占寒衣余光瞥见南诚昭指甲剪得圆润的细白指尖被擦得泛了红。
***
从洗手间出来,南诚昭已经不在洗手间外。
占寒衣原路返回大厅,阿姨换好地毯,正将换下的地毯抱下去。
季老爷子坐在沙发前,面前摆开一盘围棋。看护站在一旁安静观棋,时不时注意季老爷子的状态。
季老爷子是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人物,除书画外,他还喜欢下棋,听说在他那一辈里,棋艺还挺好的。
闲暇之余,季老爷子很喜欢拉着小辈来一盘,只是随着年岁渐高,精力跟不上,占寒衣已经很久没见他下过了。
占寒衣放轻脚步走过去,这才看见和季老爷子下棋的人。
***
季老爷子正面大厅正门位置,最先注意到占寒衣。占寒衣在洗手时,衣兜里的柠檬水滑落出来。
装柠檬水的瓶身透明,两节指节长短,一路走过来,占寒衣两指合捏着瓶身,淡金色的柠檬水汁轻轻晃荡。
季老爷子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对面和他对弈的人,含笑捻棋落子。
“我和阿昭正说到你呢,你师承于我,不继承我的衣钵倒也罢了,总不能一幅画也不再画了吧?你和我这个老爷子有代沟,和同是年轻人的阿昭该是没有,赠他幅画怎么样?”
占寒衣捻着柠檬水瓶的手一顿。
南诚昭捻棋的手也停在棋盒上,棋盒边缘略带棱角,卡住虎口,带来些微刺痛。
南诚昭几乎是立刻转过了头。
和刚才在洗手间里略有不用,他的领扣解开了一颗,侧面线条锋锐隽秀,往上,墨黑如潭的黑眸波涛翻滚。
不知怎么的,占寒衣忽然感觉头皮发麻,像是被什么盯上了般。
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看过,占寒衣一向清明的脑袋反应有些迟钝,她不自觉搓了搓瓶身,等南诚昭收回视线,慢条斯理落子,玉石棋子敲击棋盘发出清脆响声,才回过神来。
南诚昭:“季老,该你了。”
季老爷子看着他被浓密睫毛遮起来的眼睛,笑眯眯跟着落子。
占寒衣收好柠檬水瓶走到沙发前时,他们已经各有来有回落了好几子。
“别都往我身边靠,挤,去阿昭那边。”
在占寒衣站定前,季老爷子先一步开口赶人,下围棋又不是打麻将,还担心牌被人看了去,泄牌。
占寒衣:“……”
占寒衣往对面瞥去,南诚昭捻棋在落子,闻言手顿了顿,大厅的灯光铺落在他睫毛上,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等了会儿,没见占寒衣动,季老爷子正要再催,阿姨过来请他们去用早餐。
季老爷子只好把话咽回去,背着手离开沙发。
他一走,看护也跟着离开,占寒衣暗暗松了口气,转过眼,却对上一双墨黑的眼眸。
被盯上的感觉瞬间又盘上占寒衣的心头,像是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
饮食明显是按照季老爷子的喜好来的,都是些清淡食物。
用完餐,才七点多,离寺庙开门还有一段时间,季老爷子又拉着南诚昭继续下未下完的棋。
占寒衣没学过围棋,只知道些浅显规则和棋位,其他的一概不懂,看了一会儿,便将目光投向身旁南诚昭下棋的手。
肤色偏白,肌理偏薄,两指捻棋时指节绷起分明的线条感。
“我刚才的提议你还没回答行不行呢。”季老爷子说。
占寒衣心不在焉,没怎么听清:“嗯?”
季老爷子嗔怪地瞪她:“我说看在阿昭这么喜欢你画的份上,赠他一幅画。怎么,阿昭手上有花儿不成,紧盯着做什么?”
当面被戳穿,占寒衣几乎不敢再去看南诚昭。
“啊,哦,当然可以。”她假咳了声,目光漂移开去,含含糊糊说:“我最近正好没什么事,打算画画。”
占寒衣拍卖的画用的是笔名,季老爷子并不知道,只以为占寒衣终于要重新拿起画笔,眉目舒展开,高兴起来。
季老爷子边下棋,边一股脑地传授经验技巧,还让阿姨找出他带来的几套罕见的画笔,一并送给占寒衣。
南诚昭沉默听着,捻着棋子的指尖不着痕迹地碾了碾冰凉的玉石棋光滑凸面,让指尖上的温度降下去。
能再得占寒衣一幅画,他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他总觉得,占寒衣似乎有点……眼熟?
***
一盘棋下完,在一个多小时后。
季老爷子让阿姨收起棋盘:“年纪大了,一盘足矣,来不了第二盘了。”
雨后初晴,天空被冲洗干净得纯粹。
“上一回遇到这样的好天气还是远山在宜山的时候。”季老爷子看向面露惊异的南诚昭:“对,临城宜山。当年听说我在南山置办了套别院,远山也在宜山买了套别墅。临城近些年才发展起来,加之宜山山势陡峭,上山的路不好走,没什么人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远山在临城。”
还有一个原因,对于闻远山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国家一向重视,是重点保护对象,当地政府也配合地有意无意隐藏起闻远山的踪迹。
故而,很多去找闻远山的人都无功而返。
“我对你们的研究不懂,昨晚之所以不立即告诉你,是因为我问过远山,他并不愿出世。”
季正则叹气:“不瞒你说,在你之前,不少人上门去找过远山,他们的目的和你差不多,但是都被拒之门外。”
既然目的都一样,季正则不觉得南诚昭会成为例外。
南诚昭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神色并未改变:“有些事,总要试过才知道。”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刘备请诸葛亮出山尚且三顾茅庐,他效仿古人又有何妨。
并且,南诚昭也不认为他会失败,从他决定将盛阳跨行到芯片行业,他就没想过他会失败。
自研光刻机也是如此。
虽然国内光刻机技术确实发展落后,近几年一直受到发达国家的技术限制,纯靠自研技术,还无法达到目前市场的使用需求。
但是这个限制,也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从国内开始研发光刻机那一刻开始,这种限制就一直存在。而这也是国内光刻机技术发展日渐落后的原因之一。
目前,国内光刻机技术和世界顶级技术相比较而言是还存在着不小的差距,但是近几年以来,在研发方面也已经有了重大突破,特别是对于自主技术的研发,也同样有所突破。
如今国家更是出台了各项政策,加大对半导体行业的扶持力度,同样对于光刻机的研发也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历史无数次证明,封锁和打压只会加大国人自主研发的决心。南诚昭坚信,真正属于国人自主研发的光刻机站上世界舞台的那一天不会太远。
“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作为前辈,看到有潜力的后辈总归是欣慰的。
季老爷子沉默半晌,道:“远山拒人千里,但是对于老朋友总是会给几分薄面的。远山最近要去和儿女团聚过年,人不在临城,这样吧,等过完年,我亲自给他打个电话,引荐你过去。至于之后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
谈完私事,季老爷子也没忘记要去寺庙上香。
红枫别院在南山腰上,属于私人领地,并没有车辆往来,本来司机要开车送他们上山去,季老爷子不让,徒步上山。
“阿昭要不要一起去?”季老爷子接过阿姨递过来的外衣穿上,看着西装革履的南诚昭笑眯眯道。
季老爷子这话很大程度上只是礼貌性的询问,哪知南诚昭在扣西装手指卡住纽扣,看了一眼季老爷子,又看了眼占寒衣,反方向将纽扣拨开:“好。”
占寒衣和季老爷子都愣了下。
还是季老爷子先反应过来:“……你来陵市比我时间长,听说南山顶上修了路还有学校,一会儿带我们师生两个去瞧瞧。”
南诚昭:“义不容辞。”
***
山路是无数级水泥阶梯,昨晚落了雨,阶梯上铺落了些落叶和沙砾,踩在上面莎莎的响。
季老爷子和占寒衣有些年没见,一路上都拉着她在说话。南诚昭和看护跟在他们后面,目光时不时落在占寒衣身上。
天虽放晴,但是南山林木丛立,枝丫葱郁,阳光是一点没洒进来,山林间的气温较低。
出了别院占寒衣就把衣袖放了下来,小香风西装很修身,袖子稍短,她的手腕骨露在外面,腕骨上的凸起玲珑轻巧,肌肤几近透明。
占寒衣看起来高挑,实际也不矮,但是就是看起来小小的,站在季正则身边,尤为明显。
南诚昭微阖下双目,墨黑眼眸中情绪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