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天色露白，春寒料峭。
林曦耷拉着眼皮，一只手松松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和人聊天，听到玻璃窗被敲的声音，她才侧过头来。
占寒衣拉着行李箱，拢在口罩下的下巴往车后面稍抬：“开后备箱。”
“你声音怎么软绵绵的？没睡好？”林曦随手把手机放在储物格，打开后备箱后，将副驾驶座车门一并打开。
占寒衣细长手指捏了下眉心骨，眉目疲倦：“被吵醒了。”
拍卖行一早把合同送来她签字，特殊时期，酒店不允许非酒店员工和住客进入，前台便把电话打到她的房间。
占寒衣作息本就不规律，昨晚又睡得晚，电话响起时她才睡下没多久。
“去我那儿补眠，正好我今天休息，下午我带你出去逛逛。”林曦往储物格瞥了下：“这不快要过年了么，市内不许燃放烟花爆竹，分局下达通知把陵市的景观灯改换为烟花状的灯，特别漂亮。”
占寒衣家在首都，每次来陵市只是看望林曦，逗留个一两天就离开，所以，一般林曦都拉着占寒衣和她住。
来陵市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撞上过年，占寒衣“嗯”一声，说：“先不回去，去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刚联系她，小奶猫的情况不太好。
*
宠物医院。
小奶猫的情况比占寒衣预想的严重，两后腿都有中度骨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多，有几道深入皮肉，血液和毛发滚在了一起。
宠物医生正在给小奶猫修剪毛发，小小的一只，医生一只手就能抓住。它反抗不了，只能冲着门口的占寒衣和林曦软软地叫唤。
占寒衣下踩过膝长靴，隔着口罩对它弯了下眼睛，长至腿根的风衣摆顺直而下，内搭素白纯手工定制毛衣，毛衣长至双膝，腰间深蓝色细皮带勾出腰肢曲线。
医生动作很利落，随着混杂血水与污垢的毛发脱落，小奶猫露出它原本的模样，也让人能看出它的品种，居然是一只布偶猫小猫崽。
浑身毛发白偏灰，在尾巴和头部有些咖啡色条纹，占寒衣先前看到的它耳朵上两撮橘色毛实际上是不知在哪儿沾上的黄油漆。
油漆不好清洗，医生顺手也把那两撮毛都给剪了，小布偶两只耳朵各光秃秃一块，连对小动物不感冒的林曦都觉得它可怜又有些滑稽。
林曦没忍住，拍了几张小布偶的“丑照”，新建好相册，转回眼却见占寒衣面露沉思，“担心小布偶？医生说了，好生修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占寒衣摇头：“不是，我在想，小布偶丢了，猫主人现在应该很着急。”
布偶是名种猫，每只价格至少上万，吸猫族赠爱称行走的人民币，能买得起布偶猫的，对猫基本都是真爱。自然这只小布偶也不是什么流浪猫。
“你想把它还回去？”林曦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说：“我帮你找找。反正我在社区办工作，这种事情我擅长。”
占寒衣没意见，过了会儿，她说：“陵市最近有什么好的楼盘要开吗？”
“？？？”林曦：“你问这个干什么？”
占寒衣：“买房。我要在陵市开猫咖，当然要在陵市住下来。”
这倒是。
林曦和占寒衣认识快十年了，虽然占寒衣从没有透露过她的家庭背景，但是从她平时的消费不难看出占寒衣家里非富即贵。
林曦不介意占寒衣和她住在一起，住多久都没关系，但是占寒衣不会同意，说实话，她觉得自己的狗窝根本配不上占寒衣一身优雅清贵。
林曦想了想：“没有。不过，我记得我们辖区里山海纪别墅区好像有栋别墅要卖，登记有好几年了，也没有人买。别墅离市中心有点远，三层楼，三面采光，环境清幽。除此之外，还有东原高级公寓，公寓在市中心，交通便利，安全性高。你选哪一个？”
“别墅。”占寒衣偶尔要画画，比较倾向于环境安静的地方。
林曦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神情：“我帮你问问所里的前辈，如果还没卖出去，再带你去看房。”
山海纪别墅区在社区办负责的辖区里，地址林曦很熟。
林曦说完就出去打电话了，医生在给小布偶处理伤口，占寒衣抽空上微博。
刚登录上去，上千条私信瞬间弹跳出来。
占寒衣有个私人微博号，偶尔用来分享她的新画或者草稿，陆陆续续的涨了近十万的粉丝。
有时她太久不更新微博，粉丝会私信催更，但那也只是少数，一次十几二十来条，还从没过这么多。
占寒衣愣了下，点开看了几条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盛阳的拍卖会没有邀请任何媒体记者，全程没有公开，直到凌晨，才有些私人号和营/销号发文章爆料。
很快，关于拍卖会的讨论就上了微博热搜，热度持续上升，到现在还没有从热搜上掉下来，挂在尾巴上。
其中不少是关于她的画的讨论，褒贬皆有，不一而足，占寒衣画作卖出三百万虚高价的消息，也这样不胫而走。
粉丝知道占寒衣拍卖出的钱会用来做慈善，但是其他人不知道，纷纷给她留言，问热搜是否属实，拍卖的钱是否全部用于做慈善。
自占寒衣做慈善以来，没少收到这样的质疑。
【Chill：画已拍出，全款捐。】
发完微博，林曦正好打完电话进来，医生已经处理好小布偶的伤，在它的脖颈上戴了个圈，防止它舔毛时舔到伤口。
“社区没有别墅登记修改记录，别墅还没卖出去，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林曦说。
占寒衣收回捏小布偶耳朵的手：“明天？”
林曦遗憾地摊手：“临时通知，下午要回所里，晚上我要去蹲投臭犯。”
“还没抓到？”占寒衣记得，林曦去机场接她那天，就是在蹲那什么投臭犯。
林曦摊手：“没有。”
提起这事林曦也很无奈，社区隔三差五就有人投诉小巷恶臭，可是她次次去蹲又蹲不到人。
好巧不巧，那条巷子还是在监控死角，镜头拍不到。
林曦暗暗咬牙，再蹲不到人，她就向所里申请，单独在巷子口安一个监控摄像头。
*
盛阳大厦。
初春天气，常阴伴雨，下午三四点的天和早上八/九点的没什么区别。
杨宇照例将南诚昭过目后的文件抱离总裁办公室，又拿出件新的文件：“总裁，这是拍卖行送过来的交易合同，宋经理问，拍品是送到盛阳大厦，还是……？”
宋经理宋阳，拍卖行的负责人。
南诚昭抬起眼皮，捏着钢笔笔帽的手指稍微用力将笔帽旋开：“送到盛阳。”
合同在敲定之后发来南诚昭看过，此时，南诚昭不需要再细看，他极快扫了遍合同，便签上字。
合上合同时，他的目光不经意扫到甲方的签名。
除非条款有义务规定，第三方见证律师不需要签字，作为交易主动方，合同上甲方是第一个签字。
字迹娟秀，起承转合间自成风骨，很容易认出“占寒衣”三个字，南诚昭不由又多看了眼。
南诚昭将合同递给杨宇，杨宇接过合同，没有立即走。
南诚昭：“还有事儿？”
杨宇抱着合同的手指绷紧，小心地看了一眼南诚昭：“中午陵市派出所所属的社区办来过一次电话，问盛阳名下的山海纪别墅还卖么？”
“卖？”南诚昭皱眉。
“王总在任时见山海纪别墅空置太久，把山海纪别墅挂出去卖了。由于定价太高和地理位置等原因，挂出去后再没消息。”
杨宇的语气更为吞吐：“派出所那边说，有人想买山海纪别墅。”
不怪杨宇有这样的反应，前任盛阳总裁王立成王总是盛阳第一批股东，从盛阳在陵市生根就存在的元老级人物，南诚家主对他很信任，当初南诚家将重心转回首都，甚至将盛阳执行权交给了王立成。
前几年王立成尚算守本分，把盛阳打理得井井有条，到后来，王立成的野心逐渐暴露出来，打压盛阳其他高层，驱逐盛阳老员工，替换上他的人，最后甚至意图脱离南诚家，完全掌控盛阳。
南诚家派过几任调查员过来，都被王立成拒之门外。不得已，南诚家主将自家宝贝儿子调到陵市，空降成盛阳总裁。
顶着“南诚太子”的头衔，盛阳即便有人不服，也是敢怒不敢言，无人敢反对。
可万万没想到，南诚昭到达陵市开的第一场会议，竟然是将盛阳发展方向从经融改为芯片研发，直接跨行跨业，还是个特别烧钱的行业。
这好比什么呢，好比让新生婴儿拿着一把巨剑去砍金子，从头到尾都力不对等。
第二天，王立成等人就集体发动内讧抗议，表面称病实则罢工，盛阳陷入混乱。
当时外界不少人猜测南诚家“太子创业”要血本无归，盛阳要毁在“太子”手里，连杨宇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南诚昭接下来的举动却惊呆了所有人。
高层要罢工，他就让他们永久罢工，空出的位置由原来被打压的高层顶上。盛阳最不缺的是人和钱。
短短几天，南诚昭动用雷霆手段，将盛阳肃清，还跨了个业。
至于山海纪别墅，是陵市发展起来后新开发的别墅区，盛阳作为开发商，当初留了最好的一栋归属盛阳总裁使用。
王立成任盛阳总裁，山海纪别墅也归他使用，可是山海纪别墅区离市中心偏远，来回不方便，王立成没住多久就把别墅挂出去卖，搬到了市中心住。
王立成被“罢工”突然，挂出去的别墅没来得及收回处理，就这么一直搁置挂着，要不是派出所打电话来问，杨宇也没想起来这件事。
不过，他记得，南诚昭平时住在东原高级公寓，但山海纪别墅好像也在用？
“不卖。让派出所撤销登记。”南诚昭淡淡道：“另外，让拍卖行将画送到山海纪别墅，时间我再行通知。”
杨宇连忙应下，心想着南诚昭口里的“时间”最早也是在晚上九、十点之后，没想到一个小时不到，南诚昭就拨内线，让他通知拍卖行。
下午五点半，杨宇开着车送南诚昭去山海纪别墅，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不真实。
他偷偷往车内后照镜瞄去，后座宽敞，南诚昭坐在靠左位置在看手机，屏幕荧光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神情淡漠清矜，明明旁边还余出大片空间，却依旧让整个车厢都显得逼仄。
不知看到什么，杨宇注意到，南诚昭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点完，又上下滑动屏幕，极快的蹙了蹙眉。
*
拍卖行的人比他们先一步到山海纪别墅，四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护着一块包装严实矩形状的东西规规矩矩站在别墅门口，看起来像是电影里的保镖。
“东西给我……”杨宇自觉要接过画，一只手从旁边拦过来，将画截了过去。
南诚昭单手抱着画，另一只手搭着领带结，曲指往上顶了顶，声音低沉不容违背：“谁都不用进。”
别墅雇有保洁定期打扫，从玄关隔栏到内部纤尘不染，南诚昭抱着画直上二楼，才小心拆开外包装取出画。
*
林曦从社区办回到家，占寒衣还没睡，小布偶身上有伤，早早趴在猫窝里，安静又乖巧。
“回来了？”听到玄关的响动，占寒衣放下电视机遥控板望过来。
林曦自诩自己家是狗窝，但作为编制公务员，她不仅有公积金还有政/府购房补贴，买下的房子并不差。
比不上高级公寓，也是九十几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自带电梯的中等公寓。
“你怎么还不睡？”林曦看了眼时间，都快凌晨两点了。
占寒衣眨眨眼睛：“下午睡多了，睡不着。”
林曦：“……”
她噎了下，想起什么：“对了，山海纪别墅不卖了。”
“不卖了？”
“嗯，下午别墅所有人突然撤销登记，不卖别墅了。”
具体的情况林曦也不是很清楚，社区办只负责登记保存信息，方便人口管理：“不然，我带你去看看东原高级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