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是什么?”达尔躺在床上,攥着芬恩给他的纽扣一样的东西问道。

“我们用以偷偷接近詹金斯的方法。”芬恩说着,把剩下的分发给众人。“这些是运料车上的车身识别收发器。我把它们从报废的车辆上撬了下来。货道门每次开合都会被记录,而且需要身份验证。如果你是船员,靠通讯机进行身份识别就行了。如果是运料车的话,就靠车身上的这玩意儿。”

“为什么我们不能不带通讯机进出呢,那样不就不会被识别出身份了吗?”汉森把收发器举到光线充足的地方细细端详着。

“那样子的话,就会造成无法解释的货道门开合。”芬恩说,“如果詹金斯就像达尔描述的那样细心和偏执,他一定会注意到异常之处的。”

“所以我们不能带通讯机,带上这个芯片,去追踪他。”达尔说。

“我想到的方案就是这样的,”芬恩说,“除非你有更好的提议。”

“我这两周忙着康复,根本没闲情想这个,”达尔说,“我觉得这方案挺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这家伙呢?”杜瓦尔问。

“如果他一直在追踪定位舰长和其他高官,他们活动的时候他也一定在行动。”达尔说,“那就是第一次换班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在第三次换班开始时去找他,就有机会在他睡觉时抓住他了。”

“这样他会从梦中惊醒,发现有五个人正从上方凝视着他。”赫斯特说,“这应该不会吓到他吧。”

“也许他不会睡觉的,如果他发现了我们,可能会想办法逃跑。”达尔说,“如果我们只去一个人的话,也许会让他逃脱。不过如果我们五个人分别从不同的走道包围,他应该不太可能逃脱了。”

“大家准备好,雪人抓捕行动就要开始啦!”芬恩说,“我们要抓住这个毛茸茸的大家伙。”

“除此之外,我想尽快弄明白这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达尔说。

“所以,第三次换班时行动,”杜瓦尔说,“今晚吗?”

“不是今晚,”达尔说,“给我一两天重新适应走路。”他伸展了一下身体紧接着痉挛了一下。

“你还要请多久病假?”汉森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今天是最后一天。”达尔说,“你们都走后,他们还要对我做一次终检。我已经痊愈了,只是因为躺得太久导致四肢比较僵硬。过几天我就能准备好了。在此期间,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出院后到外星生物实验室打个照面,问清楚为什么从我受伤以来我的上司们都不愿露个脸来慰问我一下。”

“也许是因为那两个被吃掉的组员吧,”赫斯特说,“当然我只是猜测。”

“我同意,”达尔说,“不过我想要弄清楚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达尔刚刚来到外星生物实验室的门前,就听到柯林斯上尉说:“你不必过来了,你已经不隶属这个实验室了,我把你调到了别的岗位上。”

达尔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柯林斯正堵在他的面前,敌视地看着他。她身后的工作台前,特林正一副全神贯注地分析数据板上信息的样子。其他的工作台前出现了两张新面孔,正怯生生地看着达尔。

“替代凯萨维和贝奇的新人是吗?”达尔把视线收回到上尉的身上。

“杰克和菲奥娜是无可取代的。”柯林斯说。

“当然不是说可取代,只是可消耗而已。”达尔说,“至少在执行外勤任务的时候。”达尔扭头示意了一下新来的成员,“还没有告诉他们关于金的事情吧?或者关于舰长的?你给他们揭示了某些人出现的时候你们突然玩消失的举动了吗?那个神奇的魔盒已经有机会出场了吗?上尉?”

柯林斯看起来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终于挤出一句话:“这些都不关你的事,少尉。你已经不是这个实验室的一员了。舰桥的准科学官迪少尉,一周前在外勤任务中牺牲。我向金举荐你接替她的位置,他批准了。你明天就到新岗位任职。严格来说,这是一次升迁,恭喜你。”

“曾经有人告诫我离舰桥远点。”达尔说着,朝特林的方向点点头。“实际上有两个人这么说过。但有一个人的态度尤其强硬。”

“无稽之谈。”柯林斯说,“舰桥对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最合适的场所。你每天都能接触到舰船上的高层。他们会渐渐熟悉你,也会让你得到很多次外勤任务的机会。几乎每周你都会有外勤任务,甚至更频繁。”柯林斯皮笑肉不笑地说。

“好吧,上尉,”达尔说,“您把这个升迁名额给我,表明了您对我的看法。”

“别多想,”柯林斯说,“这是你应得的。而现在,我建议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上尉。你得为你的舰桥生涯第一天养精蓄锐。”

达尔站直了,干净利落地行了个军礼。柯林斯毫无反应地转身走开了。

达尔转身正要朝门口走去,突然改变了主意大步向新成员走去。“你们来这儿多久了?”他询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位。

她看了看另一个同事,对达尔说:“四天了,我们从洪苏号调来的。”

“还没有参加过外勤队伍。”达尔说。

“没有,长官。”她说。

达尔点点头。“给你们一个小小的建议。”他指着身后的柯林斯和特林说,“当他们突然说要去打咖啡的时候,你们最好赶紧去那个储藏室里清点库存。你们俩都去。我想他们不会费心告诉你们这件事,事实上他们俩应该再也不会告诉实验室的任何一个人这件事了,所以由我来告诉你们。盯紧他们,别让他们出卖你们。”

达尔说完,转身走出了实验室,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新人和两名咬牙切齿的长官。

“慢点,安迪!”杜瓦尔说着,加快了脚步免得落下。“你才刚痊愈。”

达尔哼了一声,继续重重地沿步廊迈步走。杜瓦尔赶紧跟上他。

“你认为她把你赶去舰桥是为了替实验室的两个手下报仇吗?”她问。

“并不是。”达尔说,“她把我赶去舰桥,是因为我会令她想起被派去执行任务的杰克和菲奥娜,她的内心都会暴露无遗。”

“内心·”杜瓦尔问,“怎样的内心?”

达尔瞥了她一眼。“充满恐惧的内心。”达尔说,“这整条船上的人,都在恐惧,玛娅。他们躲藏,消失,他们也想方设法不去思考到底有多少时间耗费在东躲西藏上。有朝一日,无处可逃了,他们就只能面对自己。他们讨厌这样。这才是柯林斯把我调去舰桥的原因。不然,每次她看到我,她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他再次加快脚步。

“你要去哪儿?”杜瓦尔问。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玛娅。”杜瓦尔停了下来,达尔径自向前走去。

其实达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心中的挫败和愤怒早已燃烧殆尽,他现在只想尽快从拥挤不堪中逃出去,到无畏号上能一人安静独处的地方去。

正是因为如此,当眼前的人群变得稀疏,当达尔终于意识到他经久不用现在已疲劳不堪的肌肉正发出酸胀的警告时,他发现自己已站在货道大门外,离詹金斯的秘密藏身所最接近的地方。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偷偷接近詹金斯并问出一切来龙去脉的集体行动计划。

“见鬼去吧。”他说。他重重地砸下进入按钮,打开了通道的门。

一个雪人正站在门的另一侧。他一把抓住达尔,把他拽进货道。达尔吓得大叫,但他的身体十分虚弱,无力反抗。他跌坐进货道,认出那个雪人就是詹金斯。身后的货道门被关上了。

“安静点。”詹金斯用手指紧紧塞住耳朵,“天哪,吵死了。”

达尔看了看关上的门,又看了看詹金斯。“你怎么做到的?”他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就在那里?”

“因为我是人类社会的学习者。”詹金斯说,“以人类的眼光来看,你的行为是很好预测的。何况我一直通过你的通讯机持续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这个白痴。”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你指的如果是你们自作聪明打算偷袭我的缜密计划,我早就知道了。”詹金斯说,“一部分原因是你朋友芬恩取走的那些身份验证芯片。他不知道的是,已不再服役的运料车的芯片被扫描时,我立刻就会收到警报。他并不是第一个企图用这种方式通过货道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试图找到我的人。”

“我没试图找你。”达尔说。

詹金斯仿佛要吸引达尔注意似的打了个响指:“我之前刚说过的吧?废话并不会给我们带来好处。”

“对不起,”达尔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其他人也试图寻找你,但是都失败了。”

“是的,”詹金斯说,“我并不想被他们找到,那些从我的程序中获益的人们也不想我被找到。我们已经形成了默契,我能避开所有我不想见的人。”

“所以你想见我。”达尔小心翼翼地说。

“更准确地说,是你想见我,而我不介意被你见到。”詹金斯说。

“为什么是我呢?”达尔问。

“你刚被调职到舰桥去了。”詹金斯说。

“的确,”达尔说,“而且我也想起你曾经特别叮嘱我要离那地方远点。”

“这就是你到这儿来找我的原因。”詹金斯说,“即使这么做会全盘毁掉你和朋友们定下的计划。”

“是的。”达尔承认。

“为什么?”詹金斯问。

“我不知道,”达尔说,“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

“不对,”詹金斯说,“你曾经想明白了,只是那会儿你并不是有意识地在思考。现在有意识地思考一下然后告诉我为什么。但得快点,我觉得这里并不安全。”

“因为你知道根本原因。”达尔说,“无畏号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这船的某处出了毛病,他们已经有了避免卷入麻烦的应对方案,但他们并不知道根本的原因。而你知道。”

“也许我知道吧,”詹金斯说,“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如果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因,那就不会真正理解它。”达尔说,“在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一切伎俩和迷信都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好处。条件一变化,就死定了。”

“这可真是平淡无奇的推论。”詹金斯说,“这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你决定现在就来找我。”

“因为现在有人蓄谋杀掉我。”达尔说,“柯林斯把我调到舰桥,因为她已经决定要我的命。”

“对,在外勤任务中送命,在这艘船上非常有效。”詹金斯说。

“我明天就得去舰桥就任。”达尔说,“从那时起,我要关心的不是是否会被杀,而是何时被杀。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现在就得弄个明白。”

“然后你就能避开死亡。”詹金斯说。

“那样的话最好。”达尔说。

“柯林斯不想去送死,你因此称她为胆小鬼。”詹金斯说。

“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叫她胆小鬼的。”

“我想也是。”詹金斯说。

“如果我能弄清楚这一切,也许我可以让自己免遭一劫,也许我也能让别人也免遭一劫。”达尔说,“这里有我关心的人,我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

“好吧,那么,”詹金斯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达尔。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想法,而你觉得都是疯话,该怎么办?”

“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达尔问,“你曾经为柯林斯和特林效力,你告诉他们你的看法。他们听了之后并不相信你。”

詹金斯轻声笑了,“我说的是疯话,并不是谎话。”他说,“而且我觉得,至少柯林斯是相信它的。”

“你怎么知道?”达尔问。

“因为正是如此,她才变成了你所谓的胆小鬼。”詹金斯说着,用目光细细打量着达尔,“但也许你不会。不,也许根本不会。也许你的朋友们也不会。所以把他们集合起来吧,达尔少尉。今天晚上在我的藏身处碰头。和你们打算偷袭的时间完全一致。到时候见。”接着转身就走。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除了事情的真相以外,你还有想问的?”詹金斯问。

“准确说来是两个。”达尔说,“凯萨维说他们之所以被派去执行任务,是因为你没有告诉他们金正在接近。他说这是对我试图找到你的报复。是这样吗?”

“不。”詹金斯说,“我没告诉他们金往那儿去了,是因为那会儿我正在上大号。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盯着所有的事情。第二个问题呢?”

“你让我和芬恩远离舰桥,”达尔说,“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呢?”

“唔,我告诉了你的朋友芬恩,是因为那会儿他正好在那儿。我想就算他是个混账东西,说了也没什么坏处。”詹金斯说,“不过对你呢,好吧,我对外星生物实验室有着特别的兴趣,或者可以称之为眷恋。我也可以说,你对于飞船上周遭事情的反应远比单纯的害怕来得有趣。所以我断定给你一个警告和一点私人的忠告不会有坏处的。”

詹金斯做了个明白了吗的手势,接着说:“看看现在,至少你还活着,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伸出手打开了货道的门,把达尔推回无畏号的世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