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靳羽的最后一句歌声彻底落下,悦动的音乐声渐渐归于寂静。
乐器手们站在舞台边缘的黑暗里,呼吸是依然控制不住的急促,他们甚至忘了要退下去,依然站在靳羽身后的阴影里。
还是林哥在后面轻轻拍了拍他们,提醒了几人,随即,他们带着乐器退出了舞台。
这是刚才靳羽上台前和林哥商议过的,尽量不让人注意到他们。
像他之前说的,要找茬也只会找他的茬。
靳羽站上这个舞台就是想让自己成为靶子,并不打算让他们跟着一起直面靳家人的怒火。
让他们在靳博洋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厅内,对他们影响最小。
大厅里,众人还没有从强烈的音乐刺激中脱离出来,耳边似乎依然在回荡着节奏声,那种血脉喷张的感觉仿佛留在了骨骼里,似乎会引起颅脑共振。
靳羽独自站在舞台上,顶着聚光灯,隔着人群,远远地和靳博洋对视上了。
哪怕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靳博洋的表情也清晰可见。
那双眼睛里,那压抑不住的怒火,看起来似乎近在眼前。
但靳羽却毫无畏惧,眼神躲也没躲一下,直直地回视他。
靳博洋被他这么嚣张的眼神看着,一时心中气闷,呼吸剧烈起伏起来。
靳羽这副叛逆且无畏的行为举止,一如往昔,就好像他刚刚去靳家时那样。
他其实早该想到的。
靳羽从来就不过生日,今天却突然异常的跑进来说什么要和小钰一起过生日。
摆明了就是想搞这一出气死他,顺便破坏小钰的生日会。
而且,当年小小年纪,从南城来到几百公里以外的北城,人生地不熟孤零零一个人的情况下,就不服管的靳羽,如今成年了,毕业了,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下安分呢,怎么可能还怕他呢。
只是可惜,大概是他太久没有和这个儿子打交道了,所以他忘了。
忘了那些年这个儿子是怎么反抗他的了。
酒吧里十分安静,众人还在思考着,不知道靳博洋接下来会怎么对待靳羽。
然而,还没有想出个头绪,转瞬他们就看见靳博洋转过了头。
他脸色很僵硬,但却控制住了没有当场发火,只是咬牙强作冷静地对这些人说:“今天辛苦大家来小钰的生日会,不好意思,多有怠慢了,让你们看了些丢人现眼的玩意。”
众人安静地看着他,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靳博洋说完场面话,开始赶人。
他强撑着笑道:“想必大家今晚都很忙,就请回去早点休息吧,耽误大家的时间,我就不多送了。”
靳博洋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面色一紧,连连点头,不敢继续逗留。
于是,纷纷做出告别的姿态,然后快速地退出了酒吧大厅。
厅内一下子空了。
靳博洋转过身来,冷着脸,对还在发呆的酒吧老板说:“不好意思,这里借我用一下,请带着你的人离开。”
老板还没从靳羽的歌词里反应过来呢,这会听到这话,虽然有心想留下来,甚至想帮靳羽的忙,但是到底是靳家人,惹不起。
所以他还是对四周招招手,将人带走了。
屋子里人更少了,只剩下靳沈两家的人。
大概是靳羽本来就是从靳家出来的,靳博洋一时也没有赶沈家的人。
沈希站在后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不免担忧起来。
从刚才靳羽上台开始,他就挪到了后门处,他怕后门被人关了,靳羽到时候想跑跑不了。
这会,看着靳博洋的脸色,沈希就觉得不太妙。
他也不知道靳博洋到底是个什么个性,会不会动手打人。
虽然看着样子不像,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就莫名想起了当年——沈方鸣在靳羽生日会上突然发火打了沈翼的事。
有时候人就算不是喜欢暴力的在盛怒之下也有可能会动手的。
更何况,刚才听小羽的歌词里的意思,靳博洋显然是一个控制狂,并且他很不喜欢小羽,还贬低小羽。
沈希担心靳羽会挨打,虽然沈翼在这肯定不会让靳羽收到伤害。
但是,还是先走人更合适啊,不用起冲突当然是更好的。
可惜的是,沈希想的却不是靳羽想要的。
此刻他要是直接走了,那岂不是浪费如此好的机会。
靳羽打算以后都不再和这些人来往,这才是他今天晚上留下来的目的。
实际上,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以来也没有好的机会去实行。
既然今晚出了一口气,又把靳博洋给气狠了。
他倒觉得是一个好机会,那既然如此,免得以后麻烦,不如趁机把话都说清楚。
他实在是厌恶靳博洋太久了。
靳博洋这个人,性格霸道又□□,极具控制欲,特别喜欢树立家长威严。
他不喜欢调皮不乖的小孩,不喜欢家里有人忤逆他不听他的话,也不喜欢事情不按照他想的来,哪怕一点点也不行。
除了长辈,其他人在靳家生活,只要是在这个屋檐下,都得按照他的要求来。
总体来说,靳家对靳羽来说就像一座牢笼。
而他不喜欢牢笼,因为会束缚住他的自由。
以前,他在沈家的时候,沈翼对他向来是纵容的,对他并没有什么要求,所以,他在家从来不讲究,行为举止随意得很。
以至于他从小就养成了随心所欲的个性,是个在生活上散漫惯了的人。
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没有规矩。
他这样的人,注定在靳家过不好。
在靳家吃饭有吃饭的规矩,说话有说话的规矩,甚至出门、见客……不论大事小事,就连睡觉,都要按照靳博洋的规矩来。
靳羽刚去靳家的时候,真的很不适应。
一方面要面对靳铉地针对挑衅,一方面还要应付靳博洋的脾气。
相比较有徐妍护着的靳铉,无人在意的他就成了这个家里被针对的优先人选,也是唯一人选。
在那短短的一个月内,他不知道犯了多少靳博洋的忌讳,又因此受到了不知多少惩罚。
因为靳铉针对他的事,他吃饭吃吐了,就被靳博洋拉去花园外在夏天的旭日下曝晒罚站。
半夜因为虫子惊叫把他们吵醒了,就被惩罚在院子里呆一晚,不让进屋睡觉。
……
那些惩罚多种多样,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是不触犯规矩的。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感觉什么事没做就莫名其妙被罚了。
甚至是来家里的客人和他说话,完了客人走了,他就会被罚。
他只能猜测是因为他回答的不对,或者是因为别人问他的问题他回答不出来。
总之,都有可能。
哪怕后来没事时想想,靳羽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靳博洋这样的父亲?
他心里完全不能把这个人当成自己的父亲。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就连沈氏夫妇那种冷淡他的父母都比靳博洋这样的好。
当时,年少的靳羽一身反骨都被靳博洋给刺激了出来。
他本来就是天性不喜束缚的人,所以靳博洋越是如此对他,他就越加触犯禁忌。
就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他越是被罚就越是倔强的不改,继续犯错,越是犯错就越是不招靳博洋待见,越是被罚。
那一段时间,他过的很不好。
短短一个月,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把一个人一生能吃得苦都吃完了。
一直到后来,因为他打了靳铉,靳博洋大概觉得他实在无药可救,打算狠狠整治他。
他因此被靳博洋关了两天禁闭。
其实要不是靳老爷子回来的比较早,他可能被关的更久。
但是,相较于其他被惩罚的手段,被关禁闭算是比较舒服的模式。
虽然那两天,他在禁闭室里饿得很难受,但是从禁闭室出来以后,他就被靳老爷子安排搬了出去。
这对他来说,反而是因祸得福。
而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迈进靳家的大门,一直一个人漂在外面。
.
靳羽站在舞台上一动不动,就只是盯着靳博洋的动作,这会,见靳博洋赶人,他觉得好笑起来。
“怎么,迫不及待地赶人了?”他举起话筒,毫无畏惧地挑衅道:“怕丢脸啊?还是说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动手打孩子?”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又是一静。
相较于刚才的歌词内容,这么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更大。
沈翼蓦然侧过头看向靳羽。
那一刻,难以形容他脸上的表情,说是后悔一万次也不为过。
他明白靳羽话里的含义,正是因为明白,所以痛苦。
沈翼的脸色倏忽间变得苍白起来。
像是被刀刺中了心脏,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
沈翼忍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转过头,毫不犹豫地上前几步,走到了靳羽身边。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靳博洋,看起来像一只随时待命准备捕猎的野兽。
这一刻,他似乎回到了过去,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曾经坚决要保护弟弟的兄长。
他的身影看起来似乎从未变过。
然而,这一切在靳羽眼里却是那么的可笑。
他已经长成了可以靠自己保护自己的年纪,不会再被任何人的拳头吓到。
沈翼的保护,他不需要。
他无视沈翼的背影,直接从舞台上走下来。
靳羽正面对着靳博洋,然后,他举起话筒,犹嫌刚刚的话语不够刺激人似的,继续说:“你是不是很生气?哎,我戳破了你在别人心里的形象,让他们知道了你是一个控制欲爆棚并且还会家暴的人,是不是觉得特别厌恶我?是不是很想打我?”
靳羽说完这话以后,靳博洋的脸反而冷静了下来,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
靳铉早就躲到了他妈妈身后,他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知道,这代表他爸爸气怒到了极致了。
虽然要面对这一切的是靳羽,但靳铉还是感到颇为胆寒。
他不敢置信,靳羽居然敢这么做,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敢这样做。
胆子太大了,不想好了吗?
靳铉心里腾起一阵害怕,把他妈妈的衣服抓的更紧了。
没有人注意靳铉此刻小小地举动。
靳博洋确实怒极,他瞪着靳羽,冷笑道:“看来是我一直太过放纵你,让你在外面野了这么久,无法无天的,不知道家法规矩了。”
靳羽听了,同样冷笑一声,讥讽道:“你是不是太会往脸上贴金了?”
靳羽指了指靳博洋,又指了指自己,嗤笑道:“你,放纵我?”
“我跟你有关系吗?”
靳羽摇摇头,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至于家法规矩……不好意思,我今天站在这里,此刻还没走,不是要让你来给我讲规矩的,我是要告诉你,就算今天你不赶我出家门,我也要正式地通知你,我早就从你们家搬出去了。从此以后,我没有家,什么家法规矩,都跟我没有关系。”
“哦,对了。”靳羽说完,语音一转,强调道:“以后在外面,我不会自称是你的儿子,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跟别人说是我爸,我们就此断绝关系。”
靳羽最后决绝地补了一句:“就这样。”
“你!”靳博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敢!
怎么敢说这种话!
靳博洋怒极,抬手一巴掌挥过去,想要给靳羽一个耳光,让他知道厉害。
但这巴掌并没有如他想象地落在靳羽身上。
他挥出去还没靠近靳羽,就被沈翼一把掐住了手腕。
不知道沈翼这小子怎么长得,力气大的他都反抗不了。
靳博洋的怒火硬生生被逼停了。
靳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知道靳博洋会忍不住动手,本来准备抬手挡回去,沈翼却快了他一步。
就好像从前在路上遇到陌生人看他长的好看上来就想掐他脸时一样,沈翼的反应向来很快。
沈翼紧紧扣住了靳博洋的手,指责道:“你没有资格碰他。”
他的声音很冷,完全没有以前他面对靳博洋时的那种尊重。
“我没资格碰他?”靳博洋听完气笑了,转过脸看向沈翼,不屑道:“你哪来的胆子和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翼却沉着脸,将靳博洋的手丢回去,毫无畏惧地冷声道:“靳老先生给的胆子和身份。”
没想到沈翼会把他父亲拉出来扯大旗,靳博洋一时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沈翼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靳羽今晚想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现在这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停留的意义。
见沈翼和靳博洋对峙上了,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不想管沈翼做了什么,他只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可以摆脱这些人。
于是,他便趁着沈翼被靳博洋拖住的机会,转身直接从后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