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杀手

作为我们这代人,常常回忆从前的日子。那时候互联网才开始起步,电脑正逐渐走入普通家庭,大哥大正在向手机转型;书是拿在手上看的,情书都是手写的,还带着芳香。电视里樱木花道大声叫嚷着,街头巷尾每周都会有好听的流行歌曲,乔丹还在NBA打球。用现在的眼光看来,那真是一个热闹又不浮躁的年代。

每个人都会回忆过去,回忆那些所谓的“最好的,也是最坏的岁月”。对于八零后来说,不过是回忆八十和九十年代,对于更老的人来说,就是再前推个十年二十年。你讨厌的当下,就是未来孩子们怀念的过去。无论世事如何艰难,“回忆”这东西未必真实,但一定美好。

有人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但一味留恋过去,也会让日子变得艰难。十年百年千年,如果你的心被遗落在了从前,那当下又意味着什么?

1996年,伟大的死灵法师查理·诺兰已去世三年,异能世界的权力真空依旧无人填补。1996年,诸葛羽刚刚离开奥隆戈监狱,时飞扬则终于从遥远的时空归来。

1996年,香港正式废除死刑的第三年。我们的故事,就从那时候开始。

开始

香港荃湾西楼角路的路灯上,挂着一具尸体。死者被挂得很高,秋风里花白的头发将脸遮着,看不清面目。第一个看到尸体的路人,是个早起摆摊的小贩,吓得连摊子也撒手不管,飞奔逃开。街上行人陆续增多,终于有人打电话报了警。

不多时警察来到现场,迅速拉开警戒线,警戒线周围的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许多本地的居民指指点点,眼中透着恐惧。这时一个漂亮的女警探走入警戒线,该女子眉目姣好,个子高挑,短发随便一扎,褐色小夹克深色西裤配着高跟鞋,将她窈窕的身段玲珑尽显。女警探绕着吊尸体的路灯转了一圈,仔细观察尸体悬挂的方式和绳索打结的手法,苦着脸道:“这下麻烦了,那家伙回来了……”

女人吩咐边上的其他警察赶快给现场拍照,自己则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寻求帮助。不多时,路边开来一辆黑色賓士车,车上走下一个穿灰色风衣,身材高大,面部轮廓鲜明俊朗,剃着平头的男子。

“你是诸葛羽先生?我叫雷萌。有个长辈向我推荐你们异现场调查科。”女警探迎了上去,她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年轻,但仍然微笑补充道,“当然,其他部门最近半年也常跟我说起你们。听说你们原本是在伦敦工作的,最近才来到香港。”

“是的,我们E科最近才把工作重心向亚洲转移。”诸葛羽面无表情地望了望犯罪现场,那边的警员已经把将尸体放了下来。他皱了皱眉,道:“基本情况卫先生在电话里简单跟我交代了一下。既然叫了我,干吗不等我来处理?”

雷萌娇俏的鼻子微微皱起,低声道:“这里是市区,尸体一直挂着给路人围观影响太坏,上头要我们赶快清理现场。”她秀气美好的五官随之露出动人的笑容,“现场我让他们仔细拍照了,应该不会差很多。”

诸葛羽耸耸肩,越过警戒线,从口袋里拿出橡皮手套戴上,俯身查看被放下的尸体。死者脖子上有道明显的勒痕,初步观察手腕上有被捆缚的痕迹,其他暴露的皮肤上没有伤痕,指甲里也没有血肉。死者的左腿有处旧的枪伤,这枪伤直接导致他成了瘸子。那张面孔因为死亡变得扭曲,不过除了白发略多外,显然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死者是四方脸,宽阔的嘴唇和蒜头鼻显示此人生前颇有点生勐。

“能认出是谁吗?”诸葛羽问。

雷萌道:“这个人叫陆勇,绰号‘白头翁’。”

“道上的人物?”诸葛羽问,他微微后退一步,站在他身边原本就高挑的雷萌,穿着三寸跟几乎赶上了他的高度。

“在洪胜的辈分很高,以前算是风云人物,现在嘛,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前些时候,警方抓过他,说他拦路抢劫杀人,但证据不足又把他当庭释放了。他是荃湾那个狮牙拳馆的训练师,是拳馆有点股份的小老板。听说狮牙拳馆最近和另一个帮派和兴社开了一个黑市拳的赌局,赌得很大。但因为还没开打,所以很难说是因为赌局而被杀。”

诸葛羽的目光在围观群众身上扫过,杀人凶手很喜欢作为旁观者重温案件,那个杀手此刻会不会就在人群里?他慢慢道:“杀他的人做得很干净,普通黑社会仇杀,也不会把尸体吊在大街上。我知道你之所以找我们来帮忙调查,是因为之前有类似的案件发生。不如先给我说下之前的案子吧。”

雷萌把他拉到角落,低声道:“三年前,也是在这附近,出过一个街道上挂尸体的案子。死者是个女毒贩,被割喉杀死后,挂在路灯下,所以有媒体称其为‘路灯杀手’。凶手对街道环境很熟悉,避过了街头的摄像头。案子做得很干净,凶手没留下指纹和DNA。我们当时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结果他没有再作案。那个案子,我跟着师兄早晨巡逻第一时间发现的尸体,所以对细节记得很清楚。今天这个案子,尸体的悬挂方式和绳索的打结手法都和前次一样。但绳索只是普通捆货物的绳子,并不特殊。”说到这雷萌微微吸了口气。她还记得三年前那个阴冷的早晨,那时候自己还是刚入行的新丁,跟着师兄在街上巡逻,第一眼看到挂在路灯下的尸体,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诸葛羽摸了摸鼻子,单从这些细节看,的确像同一个人干的。“没道理会隔上三年啊,会不会是模仿作案?”

雷萌道:“这我不敢打包票,需要调查了才知道。诸葛先生,你觉得该从何入手?”

“你把相关文件送到中环广场的我们异现场调查科,包括前个死者的详细资料。”诸葛羽眯着眼睛看着尸体,低声道:“另外杀人的第一现场不在这里,我想去死者家里和工作的地方看看。”

雷萌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没有问题。但我们对前个死者调查得很清楚,你不用重复劳动。”警戒线外面已经有大量的记着来到现场,她戴起墨镜,又道:“由于杀的是涉案但逃脱审判的人。凶手一度被当作英雄,那些记者又有得写了。这个案子上头压力很大,我希望能全程跟随你一起办案。”

“亲力亲为,是我们E科的原则。当然,你可以跟我一起查案。”诸葛羽抬头看天。

当尸体收十好装车离开后,阳光也慢慢重现大地。怎么样的杀人者,会被称为英雄呢?

(一)

“路灯杀手案”,是E科香港分部搬到中环广场后接的第一个案子,也是ECIS和香港政府的第一次正式合作。铁南作为广东人,来到香港后如鱼得水,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把E科搬入这栋1993年才建成的热门建筑。

香港小组作为ECIS经略亚洲的第一站,号称日后还会辐射日本、韩国等地。但其主要成员目前只有诸葛羽、铁南和文职工作人员艾米·张三个人。铁南平日要负责和伦敦E科总部,以及香港警局保持密切联系,原本想在办案时大显身手的他,变成了半个外联人员。艾米·张的中文名字叫张米瑶,英籍华人,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但外勤并非强项。

诸葛羽一度非常努力地想在本地招募探员,然而试用过若干所谓“精英”警员后,让他对那厚厚的人事档案不再感兴趣。在找不到合适人手的情况下,大多数的外勤都由他自己去跑,让粤语一般的他很是吃力。这使得他想起1992年,和伦敦苏格兰场合作的日子,那时候他同样英语也没完全过关。更让他想念的是初入E科时,经常在身边的那个美丽的血族女子。当然这样的日子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由于经常在外跑,性格逐渐变得开朗,不再如刚出狱时那么郁结了。

即便是香港这样的法制社会,法庭也经常做出荒谬的判决,一些本该轻判的人可能意外获得重罪,一些罪大恶极的人则因为有钱而抹杀证据,被从轻发落。1993年4月香港正式废除死刑,尽管在之前他们就已基本不执行死刑了,但明文废除时依然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在所谓“文明”得到彰显的同时,也必定遗留下很多社会问题。

两个死者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在他们被法庭宣判无罪后,都上了报纸的头条。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为何会隔了三年才再次出手,这更是个谜。

诸葛羽手上有两份死者的档案,第一个死者是女毒贩,她在运毒过程中,利用未成年人帮助送货,并因为未成年人半路遇到了警察,而杀人灭口。由于该毒贩招出幕后老大,转而成为污点证人得以脱罪。第二个,也就是今天的死者是个抢劫杀人犯,杀死外地来港旅游的一家三口。但凶器和赃物却一直没找到,辩护律师又很强势,并找出其他可能的嫌疑人,提出了合理怀疑,导致罪名不成立。

这两个人都死有余辜……诸葛羽合上档案,沉默了几分钟,又打开档案看里面的照片。香港是世界上破案率最高的城市之一,这里的警察很专业,照片从各个角度将陈尸现场很好地保存下来。正如雷萌所说,一看就会觉得是同一个人做的。

艾米看着照片,纠结道:“文明这种东西非常奇怪,你能想象我们自诩为文明古国,但死刑之后把尸体挂在外面三天的刑罚,居然存在了几千年吗?”

“西方的绞刑,公开执行不也是几千年,你又何苦妄自菲薄?”铁南撇嘴道。

“但现在,好不容易香港废除死刑了,却又有人想要倒退回去。”艾米苦着脸道,“他们不知道文明要前进一小步有多困难啊?”

“杀人偿命是千年铁律,我其实觉得没啥不对。”铁南耸耸肩,丝毫不理睬女文青的纠结。

“这个人手法相当熟练,很难相信他之前没有前科。但他作案手法很独特,如果有前科,香港警方不可能遗漏。”诸葛羽打断铁南他们的讨论,认真说道,“他能在闹市区出没,不引人注目,显然长相和举止都能融入社区。有没有办法扩大搜索范围,查一下大陆或者台湾有没有类似的案件?”

铁南道:“是啊,如果是金发碧眼的老外,一定会显得比较突兀。我联系一下国际刑警,以及大陆的警方。只要他不是第一次作案就一定会有线索。但接下来该怎么做?”

诸葛羽道:“我想去他三年前挂尸体的地方走一遍,看看能不能仿真出他弃尸的过程。另外还要去拜访一下死者家属,以及经手那两个案子的警员和法官。”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千头万绪,“艾米,你跟我一起去。”

艾米是香港出身的英籍华人,算是半个地头蛇,带着她可以解决诸葛羽的很多问题。

“那个叫雷萌的警花,接着要去调查陆勇周围的情况。你不跟去?”铁南微微有些诧异。

“现在是两个死者,而连环杀手的第一个案子,往往和他自身关系更密切,所以我想把重点放在第一个死者身上。”诸葛羽道,“那个雷萌据说是很能干的警察,我跟她强调了需要了解的内容,我先把第一个死者的进度追上,再来了解今天这个。不过她踩着三寸高跟出来办案,我真是怀疑她追嫌疑犯的时候怎么办。”

艾米抿嘴笑道,“老大,一个女人做警察是很容易被排挤的,警察局侦缉科是男人的势力范围,雷萌是需要那双鞋来给她挽回一些气场吧。反正女人天生就是有本事驾驭各种鞋子,老大就不要为那个操心了。”

“说的也有道理。”铁南拿着咖啡走到诸葛羽的桌子前,“马上就要97了,要开的会也越来越多。这个雷萌其实是刑事部的老总特别推荐过来的人,如果你能合作好,那是最好了。”

诸葛羽看了铁南一眼,然后起身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脑瓜子。

“某人开会多了,就老是忘记谁才是科长哟。”艾米就是喜欢看铁南被打。

“我只是……算了。”铁南抓了抓头,苦笑道:“不过老大,至少对方也是个美女吧?据说她是卫先生的表侄女。卫先生在香港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传奇人物,他夫人还是当年的经典组织非人协会的成员。”

非人协会……诸葛羽笑了笑,他也认识好几个会员呢。

“老大,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做什么?”艾米翻看着档案,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诸葛羽愣了一下,低声道:“现在是十月底,三年前我在为即将去端木家纠结。”他又想了想,“嗯,那时候,正在调查一个涉及克格勃的无头案。”(详见《1993血族革命》,大战前夕,当时诸葛羽和血族美女端木笙的恋情发展到了见家长的程度。)

艾米没想到会触痛对方的伤心往事,赶忙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更不用说三年前了。而且那时候的很多人可能都不在本地了,所以我们不能对接下来的重新调查,抱有太高期望。”

诸葛羽扬了扬眉,三年又不是三十年,他拍了拍档案,不过这次的事真是有点麻烦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时间的长短并不决定一切。有时候你努力了很多年,事业却在原地踏步。而一旦时来运转,所有的阻力都可能变成助力。有些人被人遗忘只需要一天,有些人则可能很多年都还被人记着。对一些执着的人来说,有太多的事情难以忘记。

今天的死者陆勇,是个三十三岁的本地男子,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很难想象大城市里这个年纪的人还会铤而走险。通常到了这岁数的古惑仔如果还没上位,一般都会找份闲差,或者开始计划收手。即便依然在第一线,也很少会做拦路抢劫那种事。陆勇孤身一人,之前一直是洪胜的金牌打手,直到他受了一次枪伤瘸了左腿。有目击者看到他打劫,但由于侦破此案时,已经过了一个半月,赃物和武器都没找到。他有个很厉害的律师,再加上他是伤残人士,罪名便没有成立。

没人在意他的死活,在审判的时候如此,在他被挂在街口的今天仍然如此。几个月前办理他案子的警探,得知这个从法官手里逃脱的罪犯被挂在街头后,只是皱了皱眉。

女毒贩梁月英则不同,在被告之前,她是社区里有名的好人,有丈夫有儿子。很难想象她会做出让未成年人运毒和下手灭口的事情。直到今天,诸葛羽去拜访她的家人,她丈夫尽管已经再娶,仍然一口念着那女人的好,并且责备警方没有尽到保护污点证人的责任。

两个案子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在荃湾的法院审理的,以及他们都被挂在荃湾的街道上。可是两个案子并不是同一个警局,负责的警探不同,结案的法官不同,辩护律师也不同。但是诸葛羽怎么都不相信,凶手会是随机杀人。连环杀手的第一个命案,从来都不会是随机的。

陆勇的家已经空置了很久,至少一个月没有人住。诸葛羽转了一下午,分别去了两个死者住的地方,没有得到什么可靠的线索。每当这种时刻,诸葛羽就有点怀念那可以读取他人想法的“心灵倾听”能力。只可惜该能力在一年前奥隆戈监狱暴动时失去了,至今仍没有恢复。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过,失去了心灵倾听,自己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诸葛羽。

大街小巷播放着风火海演唱的电影《古惑仔》的插曲。香港就是这个样子,各种各样的犯罪,背后都涉及社团,涉及“字头”,每一个罪犯都不能孤立地去看。

诸葛羽走在荃湾的街道上,从这个路灯走向另一个路灯,加上今晨这次案子,他在地图上把两处地点连线画了个圈,圈子里还有荃湾法院和荃湾广场。这点路说远不算远,但可以算是覆盖了荃湾的大部分地区。

站在曾经挂着尸体的路灯下,诸葛羽脑海中把眼前的景象和照片的画面重叠起来,转身望向街道远端的摄像头。在香港,街道摄像头的普及比大陆要早很多,但即便如此,也主要安装在海岸线和闹市区。

“不管怎么说,都要有车子才行。不过老大,你不用太关注摄像头,三年前这里的摄像头应该没有那么多。”艾米低声道,她跟着诸葛羽一路走来,两条腿酸得要死。工作和逛街果然不同。

“三年前或许没有那么多,但是那个案子后,荃湾路上加了很多摄像机。所以这次他把尸体挂在了相对冷清的地方。”诸葛羽道,“第一具尸体是在深夜被挂出的,第二具尸体是清晨,你让警局查一下案发地点的两个小时里,附近路口摄像头即便没拍下他挂尸体,也总有拍下他经过吧?否则难道凶手本身是鬼吗?”

诸葛羽注视着摄像头的位置寻找死角,仿真对方背着一具尸体可能行动的范围。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对方是个异能者,那样的话活动范围就会大很多。

“老大……我们E科在香港不管用,警署不同意我们调用录像。”艾米拨了两个电话,都被对方拒绝了。

诸葛羽只得联系铁南,折腾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得到授权前往荃湾警署。也许带一个本地的警察办案,能够解决很多问题,诸葛羽不由想到了雷萌。

下午四点多,雷萌来到陆勇工作的狮牙拳馆。这个位于荃湾闹市的拳馆有十六年的历史,曾经出过两三个黑市拳的拳王。当然,什么范围的拳王则是仁者见仁。陆勇死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馆里,原因很简单,自从上次的官司结束,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上班了。

拳馆四周的墙壁,贴满了一个月后拳赛的大幅海报,吊顶的电视机里放着过去历代拳手的比赛录像,其中就有当年陆勇去日本打拳的画面。

从前风光的时候陆勇和很多人称兄道弟,但其实他们走得并不近,真正照顾他的是狮牙拳馆的大老板谭叔。然而雷萌同样没找到谭叔,他今天也没来上班。雷萌在记事本上记录了一笔,并没有太在意。谭叔名叫谭克强,本地挺有名的一个商人,在旺角和油麻地有三家餐厅。这种人能逃到哪里去?她从拳馆里了解到,半年前陆勇牵头安排了同和兴社的擂台,那是注册过的比赛,不是什么黑市拳。比赛主要有六轮,一场表演赛,五场正赛。

这一点,警察局已经调查过,狮牙拳馆同和兴社的铁肩拳馆是世仇,几乎年年的香港搏击赛他们都会发生冲突,去年冲突主角之一就有陆勇。和兴社的线人卧底更表示,那边一直在盼着比赛,因为和兴觉得自己稳赢。但若说为了这个就把陆勇杀了,挂在街头示众,则没什么可能。

雷萌问不出更多东西想离开,却又有些不甘心,她可不想面对诸葛羽的时候,啥都拿不出来。拳馆大门外忽然进来了十来个人,那批人全都身着铁肩拳馆的服装,人虽然多但并不很喧哗。为首一人穿着黑衬衫,鹰钩鼻配上柔和的五官,本该非常俊朗,却偏偏把不算短的头发染成金色,像扫把一样高高竖起。

“烂肩的,你们来做什么?陈到,别以为拳赛要开始了,我们就不会动你!”狮牙拳馆的人立即迎了上去。

“我听说你们的陆瘸子出事了。”扫把头慢条斯理道,“陆勇死了,我来纪念他。另外也想来问,他死了,不影响后面的比赛吧?”

“屁话,广告都做出去了,怎么可能不打?”

“这就好。”扫把头微笑道,“这场拳,你们一定输。我还担心你们会借机放弃。毕竟家里死了人那么大的事情,你们要找借口放弃比赛,我们也不好说啥。”

雷萌认识这个人,和兴社的陈到,又叫陈小刀,很能打,是这两年特别红的一个古惑仔。她小心靠近了闹事的人群。

“你不要那么嚣张啊!你这明明是上门挑衅。”

“啊,被看出来了。我还真是来挑衅的。我警告你们,这场拳涉及好几百万的场外盘口,你们别想躲。不打也得打!”

扫把头忽然旋动身子,跃起一脚踢在挂于高处的电视机上。“嘭!”,固定在架子上的电视机被他一腿扫落下来。但那电视机并没有掉在地上碎开,而是被个长发青年像接篮球一样接住,那动作快得不可思议。长发青年将电视机放在地上,站直身子迎向陈到。“我们当然会打。”他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戴着无框眼镜,面目清秀,长发梳理整齐。说话时候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丝毫不把对方看在眼里。

“丢你老母,谭青山。这话是你说的!但你又不是当家,说了算不算数?”陈到狠狠道,他没想到对方能把电视机接住,面子上老大的挂不住。

谭青山抬起右手,手掌平摊,做了个颇有古风的动作,淡然道:“不管拳赛是否如期进行,陆勇的头七过后,你随时都可以来跟我打。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陈到拳头握紧,身子微微散发出一层寒冷的气息。但他力量刚刚运起,忽然脑袋一阵剧痛,他扶住额头几乎弯下腰去。

雷萌亮出警徽,挤到人群当中道:“好了好了,散开散开!人家刚死了人,你们就讲点道理,别这时候给人添堵。”

“靠,条子了不起……”边上有人起哄道。

“哎!你说对了,警察在古惑仔面前就是了不起。”雷萌冷笑道。

陈到头疼难忍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指了指谭青山,冷笑着离开拳馆。狮牙拳馆的人叫骂了几句也纷纷散去,谭青山看了雷萌一眼,默默从后门离开。

雷萌很敏感地觉得那谭青山和别的混混不一样,但当她跑出拳馆,却失去了对方的踪迹。她只能通过询问其他人来收集此人的资料。比赛表上所谓五场正赛,一场垫赛,那场表演赛就是“谭青山VS陈到”。根据雷萌的经验,其实盘口的主角可能会是那场垫赛,又或者其他根本没写入文件的拳赛。按常规说,如果这场擂台能赢,这个谭青山就能从众多小弟中脱颖而出,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这时,诸葛羽打来电话,叫她回荃湾警署一起查看今早的街头录像。

陆勇的死并不算大事,洪胜作为香港三大社团之一,在全城老老少少拥有五万七千多名成员,陆勇只是个不得志的小弟而已。警方的问询过后,洪胜当前的龙头庆老大,叫谭叔去总部做例行问话,但打了谭叔一天的电话,却始终不见人影。作为一个古惑仔,失踪一两天,甚至十几天,原本都不是很意外的事,但现在陆勇和路灯杀人魔搅和在一起,这个时候有谁不见都让人心头一惊。庆老大傍晚时分打电话给谭叔的把兄弟黎方,不料黎方也不见了,这下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生不入官门,伤不进医院。”这是黑道的传统信条,所以洪胜并不把希望寄托在警方办案上,而是动员自己的力量,对该事件进行调查。近年来谭叔手下的头马谭青山,理所当然地成了负责摆平该事件的人。

“你老大在的时候,一直跟我夸你,听说他现在银行保险柜的密码都交给你保管了。这次事关社团声望和谭叔安危,靓仔,你尽快把他找回来。找的时候低调一点,但是结果一定要漂亮。”洪胜的龙头庆老大吩咐道。

深夜,谭青山站在黎方的屋子外眼望巷口,昨晚这个时候,谭叔执意要和黎方回家继续喝酒,自己一直送那两个家伙到这里才走。但屋内并没有他们回过家的迹象,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这说明谭叔他们是在这条巷子被凶手带走的。事情发生在他谭青山以为一切正常离开之后,前后不会超过五分钟。

谭叔平时保持锻炼,打拳的时候两三个小伙子轻易近不了他的身,普通人能把他无声无息掳走?更不用说身边还有胖子黎方。谭青山拿起一个脸盆在屋前空地上一扔,嘡啷一声,周围灯光相继亮起招来一片叫骂声。他苦笑皱眉,如有争斗,周围的街坊又不是死人,一定会有所察觉的。

谭叔四十五岁,作为古惑仔来说算是高龄,所以若非社团重要的场合一般是看不到他的。他一辈子三起三落,青年时期曾代表狮牙拳馆去日本拿过一届拳王,用奖金投资日本房地产,很是威风了一把。后来因为日本房产泡沫爆掉,导致生意破产。他也曾作为洪胜的大哥在西环做过老大,后来被人陷害入狱,蹲了五年苦窑。他入狱的时候,把兄弟黎方一直为他打理外面的生意,这几年虽然没有大扩张,却也算是上了轨道,原来的荃湾茶餐厅进军湾仔,从一家变成了三家连锁。出狱后谭叔已年过四十,他甘于平淡,除了那个拳馆外,其他生意都是黎胖子在继续管,就连住的地方也还是在棚户区的老宅子。

人生再精彩,最终还是黄土一堆。这是谭叔最近常挂在嘴边的话。

谭青山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一跺脚掠上了房顶。人在屋顶上,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老房子,若凶手不是普通人,那又会从哪里出现呢?月色下他看到一片瓦是翻开的,上面隐约有新的裂痕,这片瓦外一步不到的距离,还有一片裂开的碎瓦,再向前就有没有其他痕迹了。他半侧身做出踏足的动作,然后又后退了两步,从那个角度望向天井,花坛的阴影处足够躲一个人的。他飘身落在花坛里,然后上前一步,做出袭击的动作,又飞身掠向屋顶,总共只要三秒钟。

地上没有血迹,那家伙没有在这里下杀手。但即便如此,那杀手带谭叔他们去了哪里?谭青山望着瓦片裂开的方向,凶手是去了东南面,那家伙提着两个男人,只踩碎了两片瓦,这身手实在了得。他走出街巷,对守在巷外的几个小弟道:“让各堂弟兄们一起打起精神收风,尤其是荃湾东部的。告诉他们,如果谭叔真的出事,洪胜谁都没有面子。”

(二)

周围一团漆黑,雷萌的呼吸有些困难。挣扎了几下,她心头一沉,脚是悬空的。突然周围亮了起来,她眯着眼睛看四周,这是在街道上……为什么那么亮?那白灿灿的冷光……这是在……在路灯下……寒风从脖子后吹过,雷萌觉得全身阵阵发冷。脚下的街道闪过一条暗影,她努力想看清对方的样子,但影子虽然越靠越近,却越发模煳。唯一清楚的是对方手里有一把明晃晃的屠刀。刀锋上还有鲜血滴下,血滴的声音清晰可闻。

雷萌开始努力挣扎,人在路灯下不停摇晃。突然!她直挺挺地从路灯下坠落下去。

“啊!”她睁开眼睛,前面的电视机依然开着,诸葛羽和艾米·张同时看着她,她只是从沙发上摔了下来罢了。雷萌全身都是冷汗,急促喘息了几下,沙发另一头的房门被风吹开,正对她躺着的方位。她脸微微发红,扭头再看了看诸葛羽,对方又开始工作了……

香港这样繁华的都市,清晨时分第一批走上街道的是清洁工,然后是送快件的车子和小贩。所以初步估计,对方是在清晨四点到五点行动。他们花了四个小时,快进看了七个街口的录像却一无所获。

清晨马路上车子不如白天多,但也绝对算不上少。挂尸体的那条街正好是摄像头的死角之一,但长街两端的位置并没有拍到可疑的车子停靠。

“你们去休息吧。吃点东西,我再看一次。”看到两个姑娘不停抹眼睛,诸葛羽低声道。

雷萌已经睡了一觉,怎么可能再去,那还不被人看扁了。“一起再看一遍。如果没有发现,你也去休息。”雷萌点了两滴眼药水。

于是三人又看了一小时,“等等……”雷萌忽然叫道。

艾米把录像暂停,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她带着疑惑望向雷萌。雷萌示意她重新放一遍刚才的片段。他们放慢了录像的速度,画面上仍然什么都没有。诸葛羽却恍然道:“你果然比我们细心,不愧为梦里神探!”

在画面的当中,也就是一处路灯下有一团黑影晃过。

这男人真刻薄……雷萌红着脸“呸”了一声,“但这代表什么?”虽然是自己发现的问题,她却不明白画面上是什么。这的确和细心没关系,只不过是她精力有所恢复。

诸葛羽看清楚这个路灯的位置,然后选出相邻的几个摄像头同时间段的录像,发现有类似的黑影沿着西楼角路高速移动,断断续续呈现,跨度大约十五到二十米,追溯源头一直到了荃湾政府合署大楼。

雷萌小嘴微微长大,露出有些俏皮的牙齿,又重复问了一遍:“这代表什么?”

诸葛羽道:“这代表凶手可能是从合署大楼那边,由房顶跃上路灯,然后沿着路灯移动,从而避开了街上所有的摄像头。将尸体挂在了我们今早发现尸体的地方。他移动的方式可能只是长距离跳跃,也可能是其他方式。”

“这……什么叫其他方式?难道是飞行?”雷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黑影扛着尸体在路灯上飞掠的情景,她自语道:“我说出去,有谁会信我?除了我那个疯子卫叔叔,有谁会信我?”

“我以为你们香港警局让我们异现场调查科介入,就是相信世界上有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诸葛羽反而松了口气,弄明白对方的作案手法,让他轻松了不少。但是眼前仍然有很多谜底要揭开,他拿起风衣向外就走。

“你去哪里?”雷萌赶紧道。

“我去找那个路灯,看看对方有没有在上面留下线索。”诸葛羽兴冲冲道。

凌晨一点,霓虹熄灭的街上空无一人。

重新站回早上挂着尸体的路灯处,雷萌觉得非常压抑。反而是艾米·张已经因为习惯了跟着诸葛羽奔波,此时正坐在摩托车上,拿了个苹果认真啃着。

四下无人,诸葛羽一个纵跃攀上了路灯顶端。那狭小的区域并没有脚印,他小心的一个旋身,站在了顶端。灯顶居然够他两只脚同时站在上面,这更坚定了他之前的猜想。

下面的雷萌道:“就算你站得上去,又有什么人能扛着一百多斤,从这边飞到那边的路灯呢?中间至少隔了二十五米啊!”

夜风中诸葛羽短发被根根扬起,他淡然一笑,忽然从灯上掠到雷萌身边,托住女人的小蛮腰,高高弹起掠回路灯。他将雷萌扛在肩头,吸了口气,凌空跨出几步,居然是传说中的八步赶蝉,他脚踏人行道旁的树枝,在长街上空御风而行。雷萌几乎要惊叫起来,但她叫声还没发出,就已到了另一盏路灯的顶上。

诸葛羽展望前方,沿着先前录像里观察到的路线,一路逐月而去,每一步都轻快平稳。雷萌心如小鹿乱撞,双手牢牢勾住对方的脖子,直到诸葛羽停在一处房顶,她根本不知道过了几个路口。

“那边就是政府合署大楼。”诸葛羽飘身下地,指着远端的办公楼道。

雷萌久久说不出话,她挣扎着从诸葛羽背上下来,道:“你能做到,别人未必能做到。”

“这你就是抬杠了。”诸葛羽低声道:“只是陆勇和合署大楼不沾边,难道凶手和这里有关?”

“你知道涉及警察问话,古惑仔都是一问三不知。我们警方在他家里勘查过,陆勇很久没回过家了。”雷萌道,“这栋楼里有很多机构,还有图书馆,不排除凶手带着尸体一早潜入此地的可能。”

“很好。我们可以查一下,昨晚这里进出车辆的具体时间。这个排查范围会小很多!”诸葛羽挥了挥拳。

“我们总算拟出了一种作案的可能。”雷萌咬着嘴唇道。她开始了解表叔卫先生的世界了,那个传说中的异能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忽然,她心头掠过狮牙拳馆里谭青山接过即将落地的电视机的画面,那个拥有不可思议速度的家伙能不能做到?

这时候诸葛羽的E科联络器响起。

“国际刑警那边有消息了。”铁南在另一头飞快道,“一个月前,加拿大温哥华有个案子。一个从大陆逃到香港,又从香港辗转到温哥华的官僚,被吊死在街头。细节就有点重口味了,和我们这边有些不同。”

“怎么个重口味法?”诸葛羽把联络器调到免提,让雷萌一起听。

“死者是在活的时候被剥皮的,然后被绞杀,再被吊在路灯下,路灯边上他的皮囊里塞满了杂草。马上都二十一世纪了,剥皮这种事非常罕见,而且死者不是加拿大公民,所以被国际刑警记录在案。至于绳索和打结的手法,据说是和我们这里的类似。”

“类似?”诸葛羽眉头紧锁地问,“剥皮揎草”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现代,而且还是加拿大?

“打结手法相同,绳索不同。”铁南道,“加拿大方面会把档案发给我们,并欢迎我们飞去看证物。”

诸葛羽扭头对艾米·张道:“你对这个案子很熟了吧?”

“是。”艾米点头。

“回家收十一下,搭早上第一班飞机去温哥华,那边E科会照顾你。加拿大人做事很慢,凡事你都要盯着点。”诸葛羽道,“飞机上睡一会儿,万一刚到加拿大,我们这里就破案了,你就交涉把那边的证物带回来。”

“好。”艾米笑了笑,丝毫没有迟疑,跨上摩托就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阿铁,我这里有一个摄像头录下的黑影,有影子大小和路灯高度,你能计算出那个人的大概身高吧?”诸葛羽对铁南道。

“会有点麻烦,还要考虑到凌晨的月照。不过出入不会很大。”铁南道。

“我们不是做裁缝,不用太精确。”诸葛羽点头道。

雷萌有些诧异E科的工作强度,但她更不解的是为何杀手在加拿大会剥人皮。“铁南先生,那边案子确定是一个月前吗?那样就比我们这儿今天的案子早发生,为何暴力程度会不同?连环杀手通常手段变化都是越来越激烈,而不会激烈过后,又恢复到过去的程度。”

“这我也不太明白。”铁南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中国古代杀贪官,就是用剥皮作为惩戒方式。他这个只是用了一种古老手段吧。”

“剥皮作为惩罚贪官的方式?”雷萌皱了皱眉。

“据说明朝朱元璋时期,贪污六十贯就以剥皮揎草来处置。六十贯大约不到现在五千港币的样子。”诸葛羽解释道,“据说明朝用这种刑法的时候,剥皮没完成行刑人不能让受刑者死掉,否则行刑人就要被株连。”

雷萌脑子飞快转动,问道:“那挂尸体在路灯下有说法吗?明朝没有路灯吧?”

诸葛羽道:“这么说起来,可能是另一个古代刑法,弃市。简单说就是杀死之后,暴尸三日示众。但这个是秦汉时期的做法。隋朝之后明文里就没有了,就像你们香港从93年之后明文废除死刑一样。”他说到这里心头一动,“第一起挂尸案,是不是在1993年香港废除死刑后发生的?”

雷萌点头道:“不错,大约是废除死刑后两个多月发生的。”

“他杀的人至今为止都是法院放过的人。”诸葛羽自语着看着远处的灯火,仿佛有一个模煳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他点起一支烟,慢慢道,“这个人,痴迷于古代刑法,擅长功夫,正义感超出常人。他对付别人都手段残忍,但对女人是一刀割喉,若不是认识那个女人,就是不忍对女人下杀手,所以加快了杀人的过程。以此推测,凶手是男子。他作案手法谨慎而有控制力,应该不是毛头小子,废除死刑对他影响不小,说明他还没到不受外界刺激的高龄,因此他的岁数大约在二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案发地点都在荃湾,他应该在这个区域工作或者居住。”

“这种人的确应该不多。但在这个时代,只怕很少有人能有你刚才的身手,即便有大多数也都隐姓埋名,我们很难找。”雷萌苦笑道,“更不用说他还要了解古代的刑法,还要熟悉这里的街道。”

“的确……但也不完全没有头绪。”诸葛羽道,“明天一早我和你去拜访一个人。”

“谁?”

“在香港,当然是卫先生,你的表叔。”诸葛羽眯着眼睛道。

这时,雷萌的手机响起,她听了听皱眉道:“洪胜那边的线人传来消息,今天洪胜的高层找了一整天狮牙拳馆的谭叔都不见踪影。现在社团把他定性为失踪,据说他是和把兄弟黎方同时不见的。”

(三)

“你问我这个问题……只怕我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啊。”

次日早晨十点多,湾仔大坑道的一处宅邸里,卫先生拿着一杯红酒,思索良久后说出一句让诸葛羽和雷萌非常失望的话。“香港虽然不是风名岛,又或者西伯利亚老营那种天下四大异能者圣地,却也是四方龙蛇汇聚之所……不说本地的怪物,只是每日在香港机场转机的高人,就有几十吧?你要我说一些可能符合你测写特征的人,实在太难。我说熟悉的人,就是在埋汰朋友,说不算熟悉的人,就摆明着是瞎说。”

“你不如就说,听了我们的测写后,第一个想到的名字。”诸葛羽道。

“除了年龄和痴迷刑罚这两条,他自己倒挺符合的。”美丽的卫夫人从厨房走来,手中捧着新鲜的各式水果。“诸葛、雷萌,你们一定要问,不如我们反过来说一下。”

“反过来?”雷萌微微皱眉。

“是的,我们就来说,哪些人绝对不可能……”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的,卫夫人温柔微笑,侃侃而谈,除了眼角淡淡的笑纹,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首先。这个人不可能是经常在外抛头露面的人,因为我们也好,警方也罢,甚至那些帮派社团也动员起来了,各方面综合在一起,也算对香港的怪人了如指掌,却无法从第一时间弄到可怀疑的人。第二,他应该不是古惑仔,此人自认为是惩罚者,为民除害,他如果自身是道上的弟兄,不太可能有这种道德洁癖。第三,这个人不太可能住在荃湾以外,因为荃湾以外的人不会那么执着于荃湾的案件。第四,此人三年没有行凶一定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原因,要么是病了,要么是入狱了。”

“等等……你说他不是道上的兄弟,那他怎么会入狱?还是病了或者受伤了比较可靠吧?”雷萌道。

“入狱的又不全是道上的兄弟。但这种人真的会因为犯法被关进去?”诸葛羽摇头道,“不太可能。还有第五吗?”卫夫人说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依然过于笼统。

“这个杀手就是太高调了,他是想靠杀人警示世人,却不知道这是最没可能做到的事。”卫先生抿了口红酒,“我老了,现在的世界说死刑不够文明,我是挺难认同的。就好像说随便开车撞死人不偿命是文明的,说随便卖点假药吃死人了,不用偿命,也是文明的。杀人偿命是千年铁律,有时候是必要的,只有有限制了,那些富家子在外面才会低调一点。否则不管他们做个十几年牢,或者用更短的时间,出来后还是烂人一个。”

“你真是年纪大了,那么多牢骚。”卫夫人嗔道,“这个凶手,是纵容不得的。”

“诸葛羽,我觉得你关注错了方向。你一直把调查的方向,放在异能者和武林高手身上。或者说你的注意力,太多的放在凶手身上。”卫先生认真地说道,“但你却没意识到,异能者和武林高手这两种人都是极其隐秘的,如果你没有具体线索,那么不断这样追问,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当凶手没有露出破绽的时候,换个调查思路?”

“比如说?”诸葛羽侧头问道。

“目前的死者,一个是女毒贩,一个是洪胜的打手抢劫犯,一个是贪污高官,看上去毫无头绪。但世上任何事都有一个理由,凶手杀人不会毫无原因。就算他只是看他们不顺眼,但为何不顺眼总要有一个道理。一定有某条线索将他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电视里报到过那么多模煳的案子,那么多逃脱法网的人,为何目前只有他们三个死了?三个人的背景里,一定隐藏着某种联系,只是你们没找到而已。鉴于他们三个人的联系是摆在那里无法抹杀的,调查他们,总比调查一个暗中的杀手要方便。你还是应该认真排查死者。里面一定有你遗漏的东西。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除非对方继续作案,你是不会有更多的线索来追的。”卫先生冷笑道。

“这就好像如果我做一道菜没有做好,不好吃的原因,可能是我的水平问题,也可能是菜的原材料有问题。但你不能老是追问我是不是水平不好嘛。”卫夫人微笑补充道,“也许去厨房看看原材料,就能明白菜做砸掉的真正原因。”

对面的夫妇和师父赵东临是同一辈的人,更是华人世界传奇中的传奇。诸葛羽看着窗外的雨水,微微发呆。换一个角度,也许是目前最需要的变化。但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三个死者的共同点……大概只有阎王爷知道吧?这不正常的雨水从昨天下半夜开始,一直下到现在,而他也一整夜没合眼,真是烦人……

午后雨越下越大,诸葛羽和雷萌又重新走了一次犯罪现场,这个世上是没有完美犯罪的,杀的人越多破绽就越多。两人都在琢磨先前到底遗漏了什么?街上行人匆匆,荃湾的街道在雨水冲刷下,变得愈发阴冷。一些路人打着伞,蜷缩着身子在风中前行。

“香港很少有这种天气。”雷萌抱怨道,但诸葛羽却停在那里没有说话,她顺着诸葛羽的目光望去,左前方的街道深处有一家香烛店,店里摆放着一具华贵的棺材。

诸葛羽拨通联络器,飞快说道:“阿铁,我们之前对比了那些有前科死者的资料,你想办法理一下那些家伙生前犯的案子。抢劫犯杀了人,女毒贩也杀了人,看他们的受害者有没有共同点,你给我做出表格来对比。另外,艾米到温哥华了吗?”

“看时间就快到了。不过去警局收集资料,只怕还要些时候。”铁南道,“你这个对比要求有点复杂,陆勇抢劫杀的人可是外地客……这个我尽快给你答复。”

两人走入香烛店,除了安排丧葬事宜和零售香烛纸钱外,这里还提供骨灰坛临时停放。这其实是很常见的一种买卖,几乎每个社区都有一到两家香烛店。小店老板上前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是警察例行巡视,就不再言语。

“你说香港的香烛店为什么还有棺材铺的功能?这里居然可以寄存骨灰坛。”诸葛羽问。

雷萌耸耸肩道:“香港地少人多,这几年说是找地皮造新公墓,但各个区都不喜欢自己的地变成墓地。所以事情就扯皮搁置下来,很多人死了葬不起,只能就近寄存在棺材铺和香烛店。开始时都说是临时寄存,但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解决,于是就变成了长期行为。”

诸葛羽点点头,看着那香烛店里的长棺材,脑海中一下浮现出从前和端木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深深吸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为何走到哪里心头都是她的影子?

突然,前方的街道上传来尖叫声,诸葛羽第一时间冲出店铺,望向长街远端。雷萌辨别了一下,说道:“是法院附近!”

二人一起向前,难为雷萌踩着三寸跟,还丝毫不慢地一路狂奔。阴冷的雨水打在两人脸上,转过街角,前方的震撼景象让他们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法院东墙路灯下挂着一颗人头,周围铁栅栏上插着一排肢体,躯干被分成三段,四肢一字排开。那些切开的伤口很平整,一看就知道凶手对分尸游刃有余。死者身上有许多文身,但由于年纪偏大皮肤松弛,许多文身都走形看不太清楚。

“这里只有一个人的尸体。”雷萌小声道。

诸葛羽扭头望向马路对面的摄像头,那探头已被砸歪,尸体挂在法院门口绝对是一种示威。

雷萌上前几步,仔细端详路灯下的人头,拨打999道:“我是警探雷萌,荃湾法院东墙发现新的罪案现场,初步估计死者是洪胜社失踪的黎方,请求警力支持控制现场!”

看着那些被分解的肢体,诸葛羽低声道:“这是大卸八块。从昨天下杀手到今天才一天而已,那家伙已经失控了。”

“凶手的行为越来越激烈了,他是想告诉我们,他才是这里的执法者吗?”雷萌焦虑地扫视四周,“尽管雨不小,但仍然算是白天,他是怎么躲过路人眼睛的?”

“雨天就是他最好的掩护。”诸葛羽顿了顿,苦笑道,“而且那么大的雨,眼看尸体上即便留下了追查证据也会被雨水冲掉。”

但即便是大雨,也阻挡不了越来越多的群众聚集在周围,甚至许多法官检察官和法警都闻讯赶来。同时闻讯赶来的还有许多洪胜社成员,他们几乎就站在尸体旁,两边人员原本就立场不同,所以很快就发生了冲突。远处驶来许多警车,众多巡警过来维持秩序,但古惑仔实在太多,警员人手严重不够。

诸葛羽正同人群对抗,耳边联络器中传来铁南的声音:“老大!我按你说的追踪那些受害人的状况,找到了共同点!女毒贩杀死的孩子,丧事是一个叫‘西照’的香烛店经办的。而陆勇杀死的一家三口,由于是外地人,同样是由那家店经办的。这家香烛店还提供骨灰代存业务,目前死者的骨灰还都在这家店里存着!”

“那家店在哪里?”诸葛羽大声问,他迅速记下铁南说的地址,又道,“查一下新的死者黎方。看他和陆勇,以及同时失踪的谭叔到底是什么关系!”说完他和雷萌打声招呼,直接朝那家叫西照的香烛店跑去。

人群中的谭青山扫视着那些被切开的肢体,死者左臂上一处字符让他一愣。那并不像文身,而是六个潦草的字符:“XZHY49”,那字符不仅歪斜而且很淡。谭青山如中电击般地想到了些什么,并没有管其他人独自转身就走。

名叫西照的香烛店,在荷笛街附近。店外停了部跑客人的小巴,店面不算大,店中烟雾缭绕,香案上的香早该换了,电视机没开,很安静。

诸葛羽满身雨水的冲入店里,一脸杀气的他把老板吓了一跳。老板名叫沈慈,看上去年近五十岁的样子,花白的头发留得挺长,扎了辫子系在脑后。诸葛羽询问起关于骨灰坛存储的事情,老板给他解释了一下大概的流程。然后诸葛羽就表示自己是警察,拿出了警方顾问的证件,并提出想看一下存储柜,以及如果方便再看一下客户账册。

“你觉得……我是杀手?这……还是我的顾客是杀手……”老板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警察……我还以为是古惑仔。年轻人,你吓死我了。”

诸葛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杀手肯定不是你这样子的,但你的顾客可能和杀手有联系。具体我不可以告诉你,你如果需要我去申请搜查令,我也可以马上去申请。但这个恶魔出现在荃湾,弄得人心惶惶的,实在不成样子。想必你也希望早点结束这个情况吧。”

“那个扑街,的确把街坊弄得人心惶惶。”老板苦笑了下,从桌台下拿出一本账目,账本是用端正的毛笔小楷书写。“我在这里开店有二十年了,这是今年的账目,你如果要从前的我给你去找。”他看上去并不很老,但走路有些慢。

诸葛羽扫了眼周围的货架,各式各样的东西杂乱的摆放着,除了香烛年画银纸元宝,还有些是古老的典籍。

“我还要三年前那个女毒贩杀死学童的,那个Case的情况。”诸葛羽又道,“那件事很有名,孩子的葬礼是你经手办的,你有没有印象?”

“有,我记得。”老板走入内室,拿出一本老账本。“一般小生意,我只记个往来。存骨灰坛的客户和经办葬礼的客户就都会详细记录,两年前的账目在这里。”

诸葛羽认真翻看着,把两个有联系的死者名字摘抄出来,铁南那边查到的消息是对的,的确都是在这里办理的存储。“我能否看一下这两家的骨灰坛存放地?”

“这有点麻烦……因为他们不存在这里。”老板低头看了看账簿,苦笑道。

“可是记录就是说存在你这里的。”

“是……因为现在政府在整顿骨灰坛存储的事情,我开始把一些业务转移地方。”老板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本子,“这里,他们都在这里。”他手指着本子上的一行小字。

“恒永银行?”诸葛羽眉头紧锁,“你是说骨灰坛存在银行?别耍我……”

“我在很多银行分开租用了几十个保险柜,来存储骨灰坛。你说的这两个人都在这个恒永银行。”老板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银行知道你存的是骨灰坛?”诸葛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未免太惊悚了。

老板道:“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否则怎么面对其他客户?恒永银行是我最早实验着存储骨灰坛的银行,大约是三年多前,我存了第一批三个。其中就有那个孩子的。那个孩子的爸爸听说女毒贩无罪释放,发疯了……唉,你知道一个人受怎么样的刺激才会发疯?然后那孩子的骨灰坛就没人管了。我就一直替他存着。说实话,租用一个保险柜,比买片墓地要便宜多了。银行还在市区,祭拜起来也方便。”

诸葛羽轻轻捶了捶桌子,认真地问出一个问题:“负责经手你那些保险柜的人,是同一个人吗?他是否都知道那些死者的情况?”

“这个……开头那个经手人,听说已经升职了。现在的银行客服和最初那个李先生不是同一个人。”老板摇头道。

“账本我可不可以暂借一下。”老板点点头。“谢谢。”诸葛羽走出香烛店,转身对着店铺双手合十拜了拜。店里的老板打开柜台边的小电视机,一面开始收十起被他弄湿的地板,地上有很多雨水。

(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去恒永银行的路上,诸葛羽接到了铁南的电话。

“老大,黎方,又叫黎胖子。是荃湾地区洪胜很出位的大哥,陆勇名义上是谭叔的跟班,但其实是黎胖子的手下。因为谭叔入狱的几年,是把兄弟黎方接管了他的生意,接管了他的人,并且发扬光大。据说最近几年警局调查的和谭叔相关的案子,多数都是黎胖子做下的。这是你让我查的他们几个的资料。刚才艾米打了越洋电话过来。从大陆过去的高官叫贺云山,携带出国的金额高达两亿人民币,也就是三千万美金左右。他从香港转飞到加拿大,资金通过香港的恒永银行,过渡到了瑞士银行。”

“等等……你是说恒永银行?”诸葛羽打断了对方。

“是的。负责他银行过户的是一个叫李哲祥的高管。”铁南继续道,“艾米那里核对了加拿大人收集的信息。凶手剥皮揎草做得很细致,用的是灌水银的古老方法,贺云山死前受尽折磨。死者被吊在温哥华警局前的路灯下,打劫的绳索和香港用的一致,证物艾米亲眼看过了,可以确认两边作案的是同一个杀手。”

“叫李哲祥的高管……”诸葛羽脑海中闪回香烛店老板的话,最初负责他骨灰坛存储的客户经理就姓李,这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这条提供的消息很重要!告诉雷萌,现在的嫌疑犯叫李哲祥,让她去恒永银行跟我会合。你立即把资料给我调查清楚,我现在去银行!你今天不许出去开会,随时等我电话。”

诸葛羽之所以会让雷萌前往银行,是因为他知道警署顾问的身份在银行这种地方吃不开,必须带一个本地警探才行。两人有的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他们以询问租用保险柜的名义找到了客服,又点名想要找李哲祥。

李哲祥,恒永银行客户经理,三年前从伦敦落户香港。据说在一起车祸中救了恒永的大老板,被提供了工作机会。

很快一个看上去精明能干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雷萌和对方简单交流了两句后,请求能否参观一下保险库,对方转身出去安排。

“就是他了,全身上下虽然尽力掩饰,但还是有种寒冷的感觉。”雷萌低声道,“他甚至脸上有化妆,原本的肤色应该还要白。从没见过那么苍白的男人。你觉得呢?”

诸葛羽却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他压低了声音道:“他苍白寒冷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吸血鬼。”

“什么?”雷萌惊得身子一震。

“我很熟悉血族,所以一眼就能确认他不是人类。我们的嫌疑犯,是个杀人魔王没错,但不会是吸血鬼。每具尸体都没有被吸血的痕迹。”诸葛羽皱眉道,“我当然不会认为吸血鬼是善良的种族,但这里一定有问题。我们之前的测写和吸血鬼毫无关系。”这时,那个李哲祥拿着保险库的钥匙回来,还殷勤地给他们端了咖啡。

“我跟他说,你轻易别插话。”诸葛羽对雷萌道。雷萌点点头,她后退一步站在诸葛羽身后,普通人第一次看到吸血鬼还是有点紧张。

诸葛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烫金的名片递了上去。

“我没有犯事吧。”李哲祥双手接过,看到名片上“ECIS诸葛羽”几个字,原本柔和的笑容顿时紧绷起来。“香港也开始有E科了?诸葛先生,久仰大名。”

“我来这里不针对你,只是来向你咨询一些问题。保险柜我还是要参观的,边走边说吧。”诸葛羽淡然道。李哲祥恭敬地伸了伸手,在前带路。雷萌没想到诸葛羽的名片会那么有威慑力。

诸葛羽继续问道:“你知道路灯杀手吧?”

“当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李哲祥皱眉道:“诸葛先生,你不会认为是我做的吧?”

“吸血鬼喜欢的是血,不是分解尸体。但这个案子的确和你们恒永银行有关。”诸葛羽道:“西照香烛店,在你这里租了保险柜存储骨灰坛,你很清楚吧?”

“是。不只是他们家,很多棺材铺、香烛店都是这么做的。”李哲祥笑道:“西照香烛的沈老板怎么了?”

“他们店存在你这里的骨灰坛,和路灯杀手有关。换句话说,路灯杀手杀的人,就是为了替他那些骨灰坛的主人报仇的。”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重重铁门来到库房重地。

李哲祥径直走向一个房间,拿出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钥匙孔,打开库房大门,“A-X都是他租用的柜子。”

雷萌忍不住道:“你记得那么清楚?而且普通库房也不会把钥匙放在一个人身上吧?”

李哲祥坏笑起来,对雷萌露出獠牙,低声道:“我可不是普通人。”

“血族的记忆力特别好,个个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而且血族都有魅惑别人的能力,要多搞到一条钥匙不是难事。”诸葛羽走入保险库,看了看四周。他又拿出沈老板的账簿和这里的柜子核对了下,不论是沈老板还是这个吸血鬼居然都没说谎。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诸葛羽挠了挠头,问道:“西照的老板沈慈,有没有见过贺云山?贺云山的财产是你安排转移的,你不否认吧?”

“有钱赚,我会不赚吗?我又不痴线。”李哲祥笑着,认真想了想道:“有的。他们租用的保险柜相隔一个房间。贺云山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沈慈,他觉得棺材店老板有点阴郁,就多问了几句。你知道贺云山是大陆人,不说粤语很显眼。沈慈事后就跟我打听了他一下。我当然不会说老贺是从大陆跑路来的,就炫耀了一下他的身份。不过后来老贺贪污案上了电视,他应该就会知道了。”

“贺云山死了。加拿大警方还没通知银行吗?”雷萌插嘴道。

“这……”吸血鬼吃惊道,“该死的加拿大人。他们是想独吞老贺的财产吗?”

诸葛羽握了握拳,面色古怪地看着前方的走道,心头浮现起沈慈和贺云山擦肩而过的景象。他仔细寻思先前和沈慈见面的片段,地上反常地有很多雨水,门边放雨伞的桶里却没有湿的雨伞。沈慈的肩头有一些水迹,屋内的小门始终关的很严实,关键是电视机没有打开。那家伙先前并不在店铺里,真是该死……诸葛羽忽然感到一阵后悔。

诸葛羽并不多说,拉着雷萌就朝外走。他也不管是否惊世骇俗,雷萌是否能够跟上,在大街上就全力冲起。

西照香烛店外头的小巴也不见了,大门卷帘被拉上,老板沈慈不知去了哪里。诸葛羽一手扯掉铁链,开门进入店内,供桌上有一束新点起的香,其他地方也收十得干干净净。他走入内室,看到地上很大一摊水迹,还没完全干,一件旧雨披被丢在地上。屋内有打斗的痕迹,但并无血迹,柜子边一堆香烛纸钱被打翻了,那些香烛由一根长长的麻绳窜着,那麻绳和悬挂尸体的绳索为同一种。

除了这间当库房的内室,并没有第二个房间。这时候雷萌带着警察冲了进来,诸葛羽对她摇摇头,拨通铁南的联络器道:“西照香烛店的沈慈,在香港有几个居所?”

“交给超级铁南吧!”另一头的铁南飞快敲击键盘。

雷萌走过来道:“这里发生过打斗,谁会比我们先一步找到他?”

诸葛羽很想说没有先一步,自己曾经就站在沈慈边上,但先前的错失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他想了想道:“也许是洪胜的人。之前他们失踪了两个老大,被挂出来一个。还有那个叫谭叔的没找到。”

“但是,黎方刚刚才被挂出来。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追踪到这里?”雷萌显然不喜欢被黑社会抢在前面。

诸葛羽回想先前法院东墙发生的事情,低声道:“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从黎胖子的尸体上,看到了我们没发现的东西。”他又对联络器那头的铁南道:“尸体照片出来了吗?你仔细看看有什么可疑的线索。”

“OK!”铁南一点都没觉得忙不过来,飞快道,“沈慈,西照香烛店老板,年龄四十七岁,二十六年前从大陆来到香港,上一代的老板罗亭亨在二十一年前去世,他接管该店铺开了已有二十年。结过婚,没有子女。妻子在三年前去世。除了店铺,他另有两处房产,一间靠近合署大楼,一间在竹林禅院附近的芙蓉山里,所以他在合署大楼有个停车位。他两年多以前,曾经出过一次远门,大约有八个月之久,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铁南然后一口气念出两处的地址。

“叫巡警弟兄去合署大楼查他的房子。”诸葛羽对雷萌道,“如果没有发现他的车,我们就立即去芙蓉山!他那次远行,可能就是他中断杀人的原因。但为何突然又开杀戒,就只有拿下他才知道了。”

铁南又道:“老大,尸检照片已经送来了。我看后觉得这个老头绝对是行家,正常人切肉哪有做得那么整齐的。老大你知道,传统的大卸八块,叫具五刑。是为砍头、断足、割手、割耳、挖眼等,并不是单纯的割八块。”

“少说废话,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诸葛羽道。

“在死者的左臂上有一处不太清楚的字符,这个擦得掉,所以肯定不是文身。字符上写着XZHY49……后面还有几个很淡的印记看不清楚,第一个似乎也是9。”

XZHY499……诸葛羽心思飞转,他拿出账簿一页页翻看,赫然找到了XZHY49969的客户编号,写的是骨灰坛代存,客户签名“谭克强”。XZ是西照,HY是不是恒永?

“就是这个了!洪胜一定有人知道这个事,所以走在了警方的前面!”诸葛羽重重一掌拍在账簿上,“这至少说明黎方死的时候,谭克强并没有死。”

雷萌道:“弟兄们说合署楼边上的家里没人。我们去芙蓉山!”

诸葛羽深吸口气,点头道:“走!”

(五)

四周一片漆黑,谭青山迷煳地睁开眼睛,头疼如裂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被反绑在椅子上,手腕和脚腕缠上了铁链。地上有浓烈的血腥味传来,远处隐约有流水声。他依稀还记得自己根据那串字符,想到了“西照香烛店”。一个月前,他和谭叔一起去给死去的弟兄办葬礼,谭叔说那家店口彩好,死了在西边也有人照,于是选中了“西照”。

当时他诧异沈老板写得一手好字,和谭叔一起特别留意了对方给的客户编号,前几位就是这串字符。他在法院东墙看到黎方胳臂上的字符,立即觉得是老大留下的救命信号,于是第一时间朝店里赶去。但诸葛羽走在了他前面,和诸葛羽不同,他不能光明正大进去打听,所以一直等到诸葛拜访过后,四下无人才走到店内。

之后……谭青山皱眉苦笑,之后似乎是被偷袭了,扭打一番后,本该在正前方的敌人,突然出现在背后,给他注射了一针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死小鬼,我指望你来救我,可你个没出息的居然也被抓来了。”黑暗中传来谭叔的声音。

“老大,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谭青山大声问道。

“皮外伤,但运气好,暂时还没缺什么,那冚家铲有点奇怪的。”谭叔笑道,“原本是要对付黎胖子,却把我也带来。他似乎是必须阙准对方有犯法,才能下杀手。所以绑我们过来的一天都在问口供。他对付黎胖子还靠谱,死胖子这几年做了不少坏事。就像前些时候,我被警察局叫去问询,也是因为他借着餐馆的海鲜运毒品。”

“你还笑得出……大叔真不怕死吗?”谭青山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线。

“怕死又能怎么样。落到那个变态手里,就是死路一条罢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被抓来。”谭叔连连叹息,“亏我一直觉得你实力没发挥出来,亏我一直看好你啊!”

谭青山皱眉道,“这个……即便黎叔有罪,被问了他就会交代?有那么容易啊?”

谭叔道:“当然没那么容易,但其实黎胖子的事情,陆勇都已经交代了。这几年他们搭伙走私毒品,放高利贷,陆勇更为了黎胖子铤而走险。那冚家铲只是求证罢了。而我就不同了,我做过的恶,前几年的苦窑都抵消了。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那家伙明明在几米外,居然能够嗖的一下到你身边,比功夫片还离谱!”

“是……我也是这么被击倒的。”谭青山苦笑道,“从没遇到过有那么快速度的家伙,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次和黎胖子喝酒,也是为了跟他说清楚之后做事要收敛,哪想到居然一起被抓来了。这几年我还真没做过什么坏事。不论他怎么用刑具逼供,我还是那句话,这几年没做啥错事。你是没见他那一套套恐怖的刑具,我真不知道出去腿还能不能走路。古代的夹棍实在太恐怖了!”

“谁说你们没有作恶?你们同一帮会,互相包庇,蛇鼠一窝,罪当连坐!”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沈慈提着大斧头,单手托着一点烛火,从小楼梯上慢慢下来。他长发披散开,遮住半边脸,烛光在他半边脸上晃动,带着狰狞的笑容,和之前在店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叼你老母!什么时代了你还连坐。你说我们古惑仔罪有应得,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谭青山破口大骂,“不许你碰我老大,有本事先杀了我?反正是连坐嘛,你来动我试试看?”

“青山你闭嘴!他先要杀的是我!来啊!”谭叔也大叫起来。

“大叔!是你把溺水的我救活,我欠你一条命。这一年来承蒙你照顾,教我打拳。我欠你一个梦想!要杀当然先杀我!”谭青山看着沈慈走向谭叔,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挣扎着,手腕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你也知道欠我一个梦想啊?那还不闭嘴,你活下去总有一天可以代替我站到天下竞技场的擂台上!只要你活下去,你会越打越好!我那个天大的梦想你就能帮我实现了!”谭叔看着敌人越来越近,恨声道,“个冚家铲,来啊!你不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吗?折腾个屁啊!”

“一个个来,你们都得死。”沈慈的斧头高高举起,眼睛余光瞟了下谭青山所在的位置,不由一愣。谭青山被绑的椅子上绳索和铁链都在,人却没有了!紧接着,他脸上重重挨了一拳,人直挺挺地倒了出去。

谭青山站在谭叔身边,看着地上的沈慈和自己的拳头,也愣住了,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沈慈从地上挣扎爬起,手握斧头高速移动起来,突然出现在谭青山的身边。谭青山来不及躲闪,眼看一斧头要砍中肩头,他只觉得晕晕地忽然就移动到了三步之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沈慈只是举着斧子冲着他原来站的地方。谭青山大喜,上前一脚踢在对方肚子上,沈慈被他踹倒,斧头也飞出很远。

“这不可能!”沈慈大吼一声,人忽而在东,又忽而在西,化作许多人影在谭青山周围徘徊。谭青山面不改色,想要进入先前的状态,但他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入。“嘭!”他脑门上挨了沈慈一脚,人横着飞撞在墙壁上。

沈慈捡起地上的大斧,狂笑着道:“这个世上还是有王法的,你们这些宵小遇到本官就受死吧!”

“本官,本你老母……”谭青山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但他受到的那脚力道极大,居然没站起来。沈慈的大斧呼啸而至,斧刃眼看就要斩落在他的脖子上。

突然,上层的楼板被踏破,诸葛羽从天而降,人斜着掠起一拳打向沈慈的后背,人还没到,拳风已如海涛翻滚。沈慈勃然变色,凭空消失后出现在房间另一头,他足不点地直接又出现在诸葛羽的背后。就是这招,在店铺里他一招击倒了谭青山。

诸葛羽冷笑一声,吸气一声大喝,沈慈人刚跨出第一步,就被周围的气浪震得喷出一口鲜血。“区区的瞬移,你就以为能偷袭我?”诸葛羽傲然打量周围,他看到委顿在地上的谭青山,吃惊地说道:“时飞扬……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他愣神之时,沈慈怪叫一声重开楼板掠上地面。诸葛羽等不及谭青山回答,紧跟着罪犯冲了上去。

“时飞扬……时飞扬是谁?这个人好面熟啊。”谭青山重复了一遍,挣扎着冲向谭叔。

沈慈不是诸葛羽的对手,他停下来想靠瞬移游斗,但每次试图靠近诸葛羽,都被感觉到。他不得不放弃攻击的想法,沿着芙蓉山的山路一路狂奔。诸葛羽的速度向来不慢,但每次接近对方,都被沈慈的“瞬移”技能拉开二十米的距离。尽管心头火起,他却不得不继续耐心狂奔。

二人在山间你追我赶,这时山路远端出现了雷萌的身影,美女警察平端着枪,远远喝道:“沈慈!香港警察,你再不停下来我开枪了!”

沈慈嘴角露出凶狠的笑意,无视对方警告,脚步越发加快。

诸葛羽在他身后大吼道:“他很危险!雷萌你躲开!”单手握拳深吸一口气,毁灭之力聚集右手,手掌绽放出刀锋般的光泽。

雷萌和沈慈距离在逐渐缩短,三十步……二十五步……二十步!

沈慈发出一声长啸,眼看就到了雷萌的近前,脑袋却突然一阵剧痛,好像几十把刀在脑子里乱捅,施展的“瞬移”居然没能发出……

这时,诸葛羽也到了!诸葛羽右手发出灿烂的刀光凌空噼下!但他大脑却陡然感到一阵急速的波动,仿若刀割般一阵剧痛。手掌落在沈慈的后脑,尽管打得结结实实,却没有了“毁灭之力”的恐怖杀伤力,原本该一掌取下对方头颅,现在只不过把沈慈一掌噼倒。

雷萌一脚踩在沈慈的身上,枪对着对方的脑袋,喝道:“你被捕了!”她一面掏出手铐,一面道:“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你现在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你可以请律师,如果没有钱请,法庭会给你指定一个。”

“杀了我!杀了我……”她的提示只换来沈慈狂暴的咆哮。

诸葛羽的大脑还在疼痛,他慢慢后退,退出大约二十米才稍稍缓解,右手上的毁灭之力才又出现。他吃惊地扫视四周,并没有其他警员到来,才不由重新打量雷萌。这次他用意识远远扫描雷萌的脑电波,惊异地发现对方有着很特别的精神力。“屏蔽者……这么稀有的能力居然在她身上。”诸葛羽自语道。他远远将一副异能限制手铐抛了过去,“你把这个给他戴上,他就逃不掉了。”

雷萌眯起月牙似的笑眼对他点点头,按吩咐给沈慈重新戴上手铐,又诧异抬头道:“你干吗离我那么远?姐姐我又不会咬你。”

诸葛羽苦笑了下,自语道:“更奇怪的是,这女人居然不知道自己有这能力。”他小跑两步靠近了雷萌,显然那姑娘怒气正在消退,方才的脑电波磁场也不见了。

尾声

引发骚乱的路灯杀手终于被抓住了,抓住他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香港女警,这事件在警界一时被传为佳话。

诸葛羽在沈慈的老宅里找到一个记事本,他看了之后,若有所悟,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这时候,雷萌打电话来,告诉他审判的过程中,关在特别牢房的沈慈上吊自杀了。路灯杀手最终是自缢死的,也算是因果报应吧。诸葛羽挂断电话,并没有告诉雷萌,沈慈的记事本里说道,他其实是在二十多年前从宋朝穿越来香港的。

沈慈来的时候二十五岁,在宋朝时他是提刑官,专门处理各种案件。沈慈个人崇尚重典用刑,来到现代后原本想平淡度日,但这个浮躁的时代,让他这个宋朝人实在适应不了。除了他的恩公上一代的棺材店老板,和他的妻子外,他几乎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无论长相和穿着如何融入社会,他的内心始终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香港废除死刑对他的世界观是一种严重的颠覆,杀人偿命,本是千年铁律。在妻子去世之后,他每天梦到的都是宋朝的生活,以及从前提刑生涯中遇到的各种判决,他再也无法独自平淡活着了。在杀了第一个人后,他深深地忏悔,所以用了两年的时间,寻求穿越时空的方法,可惜各种尝试都失败了。那么剩下的选择就是继续杀人……

沈慈并没有按照宋朝的法令处理那些恶人,而是选择历史上所有符合他情绪的刑罚,包括“剥皮揎草”那种严酷的刑罚。他自知这些轮不到他管,即便杀的都是恶人也是不对,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而每动手一次,带来的则是更多的噩梦。

看完记事本,诸葛羽想到一个好朋友说的话:“穿越,是需要智慧和心力的。无论是回过去,还是去未来。很多穿越者郁郁一生,那些有野心的更大多数不得善终。”他挠了挠头,慢慢向荃湾狮牙拳馆走去。

拳馆的后门,谭青山正慢慢从小巷中走出,诸葛羽并肩走在对方身边。

外面阳光并不好,巷子很暗,周围都是棚户区。两个人没说话,一路走出巷子。谭青山走到棚户区里一处独立的二楼平台上,那里似乎是他的住处。

诸葛羽终于道:“时飞扬,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觉得你面熟。”对方停下脚步,站在阳光最好的一块空地上,让脸晒着太阳,笑道:“但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诸葛羽皱起眉头,问道:“那你记得些什么?”

“倒不如你跟我说下,时飞扬是谁?你是谁?我记得你是和那个美女警察一起的,时飞扬不会也是警察吧?”对方点起一支烟,“时飞扬这个名字,怎么那么奇怪?还是谭青山好听。我可不希望自己原来是什么警察,又不是拍电影。”

诸葛羽上上下下又把对方打量了一遍,他从小就认识时飞扬,绝对不会认错。但那个通天彻地,纵横古今的家伙居然会失去记忆?

对方递过来一支万宝路,诸葛羽苦着脸接过,谭青山忽然道:“不对,你好像不抽烟的。也不是……”

诸葛羽道:“我本来只是抽得少,但在奥隆戈监狱后,我就开始抽烟了。这点你居然还记得。那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最后一次见面是两年前,我还在牢里的时候。”

“一点印象也没有。”谭青山深吸一口烟,吃惊道,“你坐过牢,所以你不是警察?你和我到底什么关系?”

“你从前是不抽烟的。”诸葛羽拿着香烟,慢慢道:“我叫诸葛羽,和你小时候是邻居,我大你四岁,所以你今年应该是二十二左右。我1993年底坐牢,1995年出狱,现在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异现场调查科工作,E科最早属于国际刑警,现在虽然没有隶属关系了,但我仍然算是警察。”

“诸葛羽……时飞扬……”对方慢慢重复道,“我也是异现场调查科的人?那是个什么机构?”

“你是不是很能打?”诸葛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是……谭叔说,我是他见过的最能打的。”谭青山看着小巷上空那小小的一片蓝天道,“他说他临老挖到宝,我可以靠拳头打出这片棚户区。我早晚可以站在天下竞技场的擂台上!我早晚可以去挑战那些传说中的人。”

诸葛羽笑了起来,退出两步又重新看了看对方,哈哈大笑道:“我从没想过你会说这种话,你大约是什么时候跟的老谭?”

“一年前,我出现在荃湾的海滩上,全身是血,身上除了一把古剑,没有别的东西。我甚至听不懂这里人说的话,是谭叔收留了我。所以我跟他姓谭,自己取名叫青山。下场比赛会是我的出道战。”

“是吧?你的剑还在对吧?其实……你这个名字,是那把剑的,那把剑叫青山。”诸葛羽靠在墙上,低声道:“还记得沈慈,他能突然出现在你周围吗?”

“是的……我和他打的时候,我也能突然出现在他周围,我甚至能凭空脱出铁链。但我后来自己想要用,又用不出来。”谭青山迷茫地说道,“这是什么功夫?”

“如果恢复记忆,你就能做得到了。”诸葛羽慢慢道:“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异能者。异现场调查科主要面对的就是异能者犯罪和特殊犯罪。”

“异能者?”谭青山有些吃惊地看着诸葛羽。

“是的,沈慈其实是另一个时空来的古代人,而你,”诸葛羽笑道:“你是所有异能者里最强的人,时空能力者。”

“时空能力者……”谭青山重复了一遍,似乎这名字很熟悉,他思索了片刻,咬牙低声道:“我们是老朋友,所以你不会骗我?”

“是的。”

“我作为时飞扬,逍遥快乐吗?”谭青山问。

“没有人能完全逍遥……至于快乐,也有很多种。”诸葛羽略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那我求你给我个机会。”谭青山板着脸慢慢道。

诸葛羽苦笑起来,他自己失去了心灵倾听能力,而时飞扬居然那么巧地失去了时空能力。这老天在搞什么?但即便他失去了心灵倾听,也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你说!”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我想做谭青山,我想去天下竞技场,我不想去做那个完全没有印象的时飞扬。你能不能不管我,任由我去?”谭青山一说到天下竞技场眼睛都亮了起来。“艾哲尔、加藤信长、孔雀、比尔克罗斯、小林庆时……这些天下十大的人物我一个个都想去打倒。”

诸葛羽皱起鼻子,吸了口气,手插口袋慢慢走下平台,微笑道:“随便你,但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因为你是时飞扬,即便不能在时空里飞翔,也还是时飞扬。

(完)